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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奈何殡仪馆

    是电子烟,银色,细长小管,夹在李玩指间。

    安魂香的烟雾清凉,从她嘴里吐出,飘满房间。

    房间不大,四周白墙上布满淡银色的符文,在亮眼的冷光灯下熠熠生辉。

    屋顶正中倒悬着个棺材,柏木制,棺盖朝下,上面用朱砂刻满了往生咒

    正对着棺材,停放着个简单的不锈钢床,单人床,床面盖着塑料防菌布,布上放着具尸体。

    一个女孩的尸体,看年纪应该是高中生,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裙装校服,已经死了超过两天。

    尸体很新鲜,却并不是很漂亮——双眼是两个乱七八糟的空洞,脸颊上的皮肉也全都被利器划烂,横横竖竖的伤口让她整张脸都像渔网一样。

    女孩下体也被利器捅了个稀巴烂,死因——如果李玩没猜错的话,腹腔大出血造成的失血性死亡。

    李玩脖子上戴着个工牌,上面写着“奈何殡仪馆首席殡葬师”。

    她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腰间松松系条银线细带,袖子挽起来,皓白的左腕上一圈灼伤般的红痕分外乍眼。

    她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抵上尸体额头。

    指尖迸出一点红光,她眼前出现了女孩死前的画面。

    ……

    一间教室,大家正在上语文课。

    老师正在前面读诗:“故国陇山树,美人金剪刀——”

    坐在教室正中的一个女孩突然很用力地站起来,几乎要撞翻了身后的桌椅。

    老师被吓了一跳,放下书,看着她:“于恬,怎么了?”

    女孩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突然从桌洞里掏出把黄铜剪刀,朝自己眼睛扎进去。

    猛地扎进去,哗啦拔出来。

    血溅到前座女生转过来的脸上,一颗眼球咕噜噜滚出来,掉在桌子上,又从桌子上滚下去,刚好落在前座的裙子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爆开在了教室里。

    女孩脸上仍是面无表情,手里的剪刀抬起来,扎向另外一只眼睛,从眼眶划出来,在脸颊上像拍腮红一样左右划拉。

    血流的太多,已经看不清她的五官。

    她突然停下手,坐上课桌,岔开腿,把剪刀狠狠捅入下体。

    ……

    李玩移开了手指,眼前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恶灵俯身,自戕而死,真是凄惨。

    门被慌张张敲响,助手小满冲了进来。

    小满刚满18,眼神仍清澈到一望见底。

    他手里拿着个记录册,封皮上写着警方资料,边翻阅边嚷嚷:“老师,资料发来了!死者于恬,16岁,越城女高高二三班学生。上课时突然用剪刀……”

    李玩嫌聒噪,打断他:“行了,别读了,我已经看过了。”

    小满合上资料册,目光避开那具尸体:“老师,这次的鬼好像很可怕。”

    李玩看他眼神躲避,笑道:“怎么?怕了?”

    小满轻轻点头。

    “你看都没看,怎么就怕了?”李玩起身,走近小满:“不亲眼看看么?”

    她伸手点在小满额头,小满的瞳仁一下子变成了金色锯齿状。

    死者死前的样子画面被传入他脑海中,他拽着脖子上的桃木剑挂件缩在墙角,连连尖叫起来。

    李玩捏着电子烟看着小满捂嘴笑,手机突然响起,是楚湘打来的。

    楚湘,特殊事件管理局局长,她的直属领导,一只身世复杂的狐狸精。

    李玩当年带着一缕残损的记忆四处流离,形单影只,无所依托,几乎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是楚湘看她能通阴阳溯前事,又有些追鬼镇魂的本事,把她带来了特管局,给了她一份差事,让她可以融入三界之中。

    她尊敬楚湘,感谢楚湘,但她一点也不喜欢接楚湘的电话,毕竟领导打电话一般准没好事。

    李玩暗叹口气,接起电话:“楚局。”

    “晚上好啊玩大美女,现在在馆里吧?”楚湘的声音里总是带着三分媚气,媚入骨髓,荡人心神。

    李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嗯,在的。”

    那边嘻嘻笑了几声:“上界派新的监管者来了,直接过去你那里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你出去接一下吧。”

    “直接来我这里?这不太合规矩吧?”

    “害,这规矩不都是上头定的么?合不合的还不是一张嘴的事儿。行了,就这,我还忙,挂了。啊对对,你记得对人家礼貌点,别老是那么——”

    嘟——

    李玩挂了电话。

    虽然楚湘没有明说,但她知道,新的监管者直接来她这里,一定是为了温琼的事。

    她看了看缩在墙角里胆战心惊的小满,轻轻关上停尸间的门,往殡仪馆外走。

    奈何殡仪馆和其他殡仪馆差别也不大,非要说的话,大厅比其它殡仪馆昏暗,一副用不起电的样子。

    只有门外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常年不灭,灯笼的光映进大厅之中,摇摇曳曳,显得暗沉沉的大厅红彤彤一片。

    灯笼之下站着个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手里捧着一把白色的花。

    花开得很盛,花朵很大,坠如铜铃,芬芳扑鼻。

    李玩走过去:“上神就是新来的监管者?”

    男人穿一件暗青色的丝绸质地的古制长袍,下摆以玄灰色的线绣着星宿山河,五官精致,身形挺拔,称得上是清绝出尘。

    他走近李玩,把手里的花递出去,看向李玩的眼睛亮亮的,礼貌微笑:“李馆长不用这么客气,我叫晏辞——河清海晏,万死不辞。李馆长直接叫我晏辞就好。”

    李玩背着手没接那花:“你是神,按规矩,我不能收你的东西,也不能直接喊你名字。”

    晏辞笑得轻快:“这三界中规矩那么多,你漏几条不遵守,也没谁会发现。”

    李玩:“……那不如我把你赶走,拒绝你的监管,你觉得怎么样?”

    “好是好,只是,你应该打不过我。”

    “……”

    “啊——”

    一声几乎快要撕裂的尖叫突然从停尸间里传出来,是小满的声音。

    李玩脸色微变,转身就冲向了停尸间。

    停尸间内,满顶的冷光灯都已经灭掉,漆黑一片。

    除了四周隐隐发光的银纹,什么也看不到。

    “是尸煞。”忽而花香袭人,晏辞的脚步跟随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里面的人应该已经中了煞气。”

    一道金光紧接着从他指尖凝出,散进屋内,逐渐将屋内的死气涤荡干净。

    墙壁上的银纹符咒仍在隐隐发光。

    在这样的微弱光亮中,可以看见停尸床上的尸体直挺挺坐着。

    李玩伸手去开灯,灯一亮起,小满双眼充血地钻出来,五官狰狞的脸飞速贴了上来。

    “小心。”晏辞伸手挡在她面前。

    那掌心凝出一道通体淡金的灵符,贴上小满额头。

    小满周身煞气散尽,眼神清澈起来,垂下手不动了。

    李玩从腰间银色细带上解下银色烟管,敲敲烟屁股,烟屁股后面探出根针,差不多一指长,通体朱红,上面细细闪着些咒文。

    长针飞出,从小满神庭进入,后顶刺出,调个头又飞回烟管里。

    一团浑浊的黑气被长针带出,极暴戾地在房间内四处乱窜。

    晏辞双指放在唇前,轻声道:“凶秽消散。”

    双指往前一点,金光凝成把七星剑飞出,七星又各自分离,环绕住那团黑气,黑气剧烈变形,始终无法散逸,七星旋转着,猛地聚拢,黑气终于炸开,汁液黏上白墙,被闪烁的银光吸收殆尽。

    坐得直挺挺的尸体一下子倒下,小满也倒下了,然后呻吟着清醒过来,大声喊道:“诈尸了诈尸了!老师!老师诈尸了!”

    李玩的注意力都在尸体身上,背对着小满骂道:“臭小子!我还没死呢,炸什么尸!”

    晏辞脸上显出一丝不悦。

    他手背在身后,指尖微动,小满抽搐了一下,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李玩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转过头去看,看见小满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愣了一下,抬眼问男人:“他怎么了?”

    “惊吓过度吧。”晏辞淡淡应和着,缓步走到墙边一个金属架旁,找了个大的敞口玻璃杯,把手里的白花插了进去,又凝出道金光保护它们不调不落。

    很漂亮的花,香味清冽,非常独特。

    李玩抱着双臂倚在停尸床上问:“那是什么花?”

    晏辞调整着花朵朝向:“白幽玲。”

    “白幽灵……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以驱邪镇煞,放在你这里很合适。”

    李玩开始觉得奇怪。

    他明显跟之前的监管者很不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更有礼貌?

    长得更帅?

    还是……

    李玩看着他的背影,他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那花瓶,好像那花瓶里装着的不是花,而是天地至道。

    她突然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之前的监管者,是不会管无关杂事的,正所谓监而不管,是为监管,但是他似乎有点——爱管闲事?

    他终于摆好了花,花高低错落,每一朵都大张着面向李玩,

    他满意地审视着:“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这花只开在轮回井旁,可不是哪都有的。”

    李玩细细嗅着空气中的花香,的确是很特别的香气,沁人心脾。

    晏辞突然冲她伸手:“这花就收你五百流通币吧。”

    李玩:“?”

    晏辞笑笑:“是你说按规矩不能收我东西么?我卖给你总可以吧?”

    李玩冷下脸:“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能收你东西。”

    晏辞放下手,轻叹:“李馆长怎么年纪轻轻,记性却不好。”

    ……

    李玩紧紧闭麦,走到停尸床床头,解下电子烟,开始吞云吐雾。

    晏辞看着她指尖的烟管饶有兴趣:“这是什么?”

    李玩长长呼出口白烟:“电子烟——我叫它高效四合一。”

    晏辞抽动着鼻子:“你吸的是——安魂香?”

    李玩点点头:“偶尔会头痛,不知道什么就会发作,这安魂香镇邪涤秽,也可以宁神静气……”

    晏辞打断她:“安魂香性猛,不宜多用。”

    李玩笑笑:“反正我又死不了,没关系的。”

    她的脸很小,骨感很重,下颌干净利落的线条和挺翘的鼻子让她整张脸显得英气凌厉,浑身一副活人勿进的气质,她又瘦,整个人像是一把古老而锋利的刀,闪着幽幽的光。

    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如冰水消融,一下子温柔起来。

    晏辞细细地看着她脸上每一寸样子。

    几百年不见,她的变化并不大,只是右眼之下多了颗朱砂痣,在她毫无瑕疵的冷白皮上,艳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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