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卫迟的眼睛红了，更加笃定地开口。就是你，我怎么可能认错。那么多日日夜夜，我都回想着你的容貌，你的声音才活了下来。我就是怕，要是连我都把你忘了，就真的没人记得你了。
宫女心直口快，怎么没人记得，每年都有画师抢着给我们小姐作画。
卫迟恍若未觉，这么多年你终于愿意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了。阿南，当年的事，是我太过顽劣，我已经知道错了。这么多年，我时时悔恨得恨不得杀了当初的自己。
可现在我会带兵，也会打仗，往后也会对你好。阿南，回到我身边吧。
我皱了皱眉，躲开了卫迟的手。
往事既然被称做往事，早就过去了。劝将军不要再说些招笑的话了。
这些年我拜托了父亲的旧部，找遍了天下也没有找到你。你东躲西藏，想必吃了很多苦，这些年你受何人庇护，我会好好替你感谢他。
我嗤笑一声。
只怕你感谢不起。
为了避人耳目，我和随从特地换了当地人的衣裳，看起来确实不富裕。
宫女护在我面前。
你这个怪人，纠缠胡说些什么也不撒泡尿照照，就敢来我们小姐面前来攀扯关系。
卫迟猝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挡住脸上的疤痕和残缺的眼。
侍卫趁机护送我离开。
却听见卫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南，既然找到你了，这次我绝不会放手。我定要让你看见，这回我对你是真心的，绝无任何欺瞒。
我只当没听见，径直离开，没有回头。
只有宫女愤然回头，啐了一口。
有眼无珠的东西，回去定要禀告陛下，治他个大不敬之罪。这种货色，连给我们娘娘提鞋都不配。
我轻笑摇摇头。
在他眼里，我还是当初那副懦弱的模样，他自然就以为我会吃很多苦，还需要人来庇护。甚至以为受了委屈，我还会哭着跑回他的身边。
可是不会了，早就不会了。
（八）
梁复收到侍卫的消息，脸黑了半天，第二天就启程带我回了宫。
不久，我就收到了卫迟要回京述职的消息。
我并不意外，那天过后，他定然就找人跟着我了。
只是他派来的人比不上天子近卫，于是跟丢了。
最后只能大概知道我是回到了京城。
如今河清海晏，梁复推行仁政，垂拱而治。
卫家虽然获罪，但戴罪立功，也该嘉赏，于是天子宫中设宴，以作表彰。
宴上，梁复脸上挂着淡笑，一副仁君模样。
爱卿知错悔改，戴罪立功，朕可以许你一个恩典。你年少慕爱施家女，朕可以成人之美，为你们赐婚。
卫迟跪地。
臣只有一个心愿，臣此一生，只亏欠沈照南一人，求陛下下令赐婚。
内侍大喝一声。
大胆，安敢直呼皇后名讳。
梁复笑而不语，皇后认为呢
我从屏风后走出，看卫迟如遭雷劈地跪在原地。
你年少失德，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如今不顾她人意愿，妄想用强权压迫强娶，可知这么多年来，依然没有悔改。
卫迟愣愣地看着我。
阿南，怎么会……
内侍连忙捂着嘴将他拖了下去。
走在宫道上，我的车架被人拦住。
卫迟不解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进宫
我挥手让下人退了下去。
看着他不解的模样，看着我没有如你所愿，历经苦楚，你很失望
卫迟的脸色一白。
我继续戳破他的心思，你说你爱我，可归根结底，我在你眼里还是块没雕琢过的璞玉，平凡又不起眼，所以当年才不敢承认你所谓的爱，所以现在才想象不出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当年你嫌我让你丢人，现在你却一边悔恨，一边还是希望我像当年一样，还是那幅懦弱模样，被人欺负只能躲在你身后。
归根结底，这么多年，你没有变过，还是像当年一样自私。
卫迟无力辩解。
我只是后悔当年没有好好珍惜你，知晓自己的心意太晚，现在我只是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提高了声音，我知道宫中生活不够自由，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走。
我看着他，笑出了声。
卫迟，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幼稚。
我收起了笑意，冷冷地看着他。
但是不管你有多天真，都别再妄想我会原谅你，甚至回到你身边了。
我挥手让内卫上前，将他挡开了。
余光中，卫迟身形一晃，像是猛的被抽去了浑身骨头，又变回了当时大殿上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可惜，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不曾为他心软过。
（九）
梁复没有立即将卫迟驱逐回封地。
边境出了奸细，不知卫迟是否知情，但是刚好可以借他钓一条大鱼。
秋猎在即，梁复赐了卫迟随驾的恩典。
卫迟难得老实了许多，每天只老老实实地呆在梁复身边，恪尽职守。
我的心里却总是不安，守在梁复的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卫迟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他一向离经叛道，对当年的事怀恨在心，勾结境外，会伺机刺杀梁复也未可知。
猎场上有箭射偏，卫迟拔出剑的瞬间，看着脖子上的长剑，脸上挂上了苦笑。
娘娘不必担心，臣绝无谋逆之意，绝不会威胁陛下的安危。
梁复在我背上安抚地拍拍。
皇后也是爱朕心切，爱卿不要在意。
卫迟扯了扯嘴角。
臣不觉冒犯，只是艳羡不已。
卫迟拿着酒喝的烂醉，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哭又笑。
阿南，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参加围猎，连弓也拉不动，惹得旁人嘲笑。你却不许任何人笑我，央求哥哥分了猎物，悄悄地塞进我的口袋里。
我后悔了，悔的肝肠寸断。原来只站在我身边，护着我的你，我竟然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