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陆凌醒来时,躺在我们的婚床上。想到什么,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去拨打电话。
她要拨打给殡仪馆,亲自确认。
“不用打了。”
小北倚在门框,看她的眼神透着浓浓的嘲讽。
脚尖点了点地。
“看见地板三个弹孔没,那天槐哥快挺不过去时,我原本想抓你来谢罪的。”
“可惜啊,槐哥不让,到死都护着你。”
“瞧,为了阻止我,当时,子弹都距离我鞋尖不过一寸呢。”
“哦对了,槐哥死之前还特意遣散了我们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空落落的房间。”
“你说,人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会想些什么啊?”
陆凌眼里蓄满泪水,双手插进头发。
她想起来了,记起来了,许之槐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打电话给她。
说好冷,问她能不能回家,抱一抱他。
原来,许之槐到死,都在渴望着她一个拥抱。
可当时她又在做什么呢?
和小情人滚床单。
还口出恶言。
陆凌发疯般尖叫起来,步步后退,后腰撞到床头柜的尖角。
连痛也顾不上,摸到光滑的桌面,想起来搁在上面,被她丢弃的戒指。
“戒指,我和之槐的戒指。”
陆凌冲出去。
正对窗户的,是常年雇人看管的游泳池。
陆凌想都没想,一头扎进水里。
日光西斜。
陆凌破水而出。
“之槐,我找到了,我找到我们的婚戒了!”
“我带它去看你好不好,以前我总不让你戴,是我不好,我把它还给你。”
陆凌站在水中又哭又笑,忽又对着戒指又亲又吻。
突然,身边的水位渐渐下降。
陆凌疑惑,放眼望去。
小北站在岸上冷笑。
“陆大小姐还真是会自我感动,明明排水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整跳水这死出,该不会以为你多情根深种吧?”
陆凌面色惨白。
茫然站在中央,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近段日子,陆凌一直在细心挑选我的墓地。
殡仪馆将我身上的随身物品交给她。
陆凌接过,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开着盏小小的台灯,坐下来。
在昏黄灯光下,她打开了我的钱包。
映入眼帘的,是我和她的合照。
那是陆凌的十八岁成人礼,也是陆凌的十八岁高考宣誓。
向来以老干部学神形象闻名院系的我,也学着陆凌翘了课,坐上长途汽车回到她身边。
可惜,等我赶到时,手捧的玫瑰早就蔫了好几瓣。
陆凌却感动得眼泪止不住。
拉着我在他们学校年岁最长的榕树下,捧着我送的玫瑰花,和我拍下这一张合照。
这是一张,比幼年任何一张合照都要来得有意义的照片。
至少相机定格那一刻,
是两颗青春懵懂的心,开始紧紧系在一起。
我没忍住伸手,去摩挲画面上的面孔,尽管依旧无法触碰。
一双白嫩的手紧跟覆上。
隔着虚空,与我交叠。
我跟着陆凌一起,想到了那段过往。
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我和她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陆凌泪花一滴一滴溅在照片上。
她将照片放在桌旁,对着早已掏空的钱包里里外外地翻。
忽地,她摸到暗格。
仍是一张照片。
陆凌看清,像被烫了手,丢了照片,从椅子上滚落。
照片是儿时的我,和妈妈,爸爸。
陆凌终于记起真相。
她七岁时,失手将烛火点燃窗帘,就是照片上的这两个大人,冲进来救了她。
可他们却牺牲了。
因为受过巨大创伤,陆凌身体开启自动防御,忘了这段过往。
陆家借此搬家。
直到他父亲在福利院见到我,因为愧疚,收养了我,又因为愧疚,从火场中救下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之槐,我真的后悔了。”
陆凌紧紧蜷缩身子。
眼泪,是她唯一的发泄途径。
第二天.
陆凌到医院去,探访刚做完手术的谢云白。
谢云白带着氧气罩,一见她,慌张地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陆凌居高临下,垂眼看他,像在看蝼蚁般不屑。
“说实话,许之槐走了,我也不打算活了。但走之前,怎么能便宜了你这个畜生呢?”
她捂住小腹。
“你上次捅我这里,好痛啊。”
谢云白慌了,拼命挥动四肢,但因为太虚弱,用尽力气也只能小幅度动作。
陆凌俯身,仔细端详他的脸。
指尖点在男人的断眉处,松开,遮住,又松开,反复数次,她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滚落出来。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原来,我爱的人一直是许之槐,只有许之槐啊。”
陆凌眼里闪过决然,猛地拔了氧气管。
仪器滴滴作响。
谢云白濒死挣扎,不一会,在床上不动弹了。
查房的护士闯进来。
“你在干什么?”
陆凌吸了吸鼻子,甩甩氧气管,耸肩道:
“杀人呗。”
护士惊恐。
“来人,报警,报警啊!”
即将等待陆凌的,是牢狱之灾。
而我,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往地府拖拽。
我也要,往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