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谢尚是何等聪敏之人,眼光一扫,就发觉了这少年神色的变化。江湖人称他是银狐,并非单指他天生的一头白发,也是说他为人甚为机灵,加之武功修为极高,驻颜有术,仿若不老不死的狐仙。好在他知道张尉一向单纯,就没有往更复杂的地方去想,以为张尉只是觉得蜀山掌门也会魔罗舞这事有些不能接受,便笑笑道:“这是怎么了,不过武功而已,名字邪一些罢了,堕天大人都不在乎,你紧张什么?”唐谧大概猜到张尉神色变化的原因,怕他失言,忙打圆场道:“是啊,是啊,也没什么大不了呀。”
待到谢尚不在之后,几人找机会一商量,都觉得虽然不能就因为这个怀疑谢尚,可看情形还是要小心些为好,至少在没有找到谢尚与此事无关的证据前,不可再对他多说什么。特别是几人还知道,玉面可能就是被一个会魔罗舞的人害过,就更对他要有所防备了。
商议已定,几个少年互相看看,竟然发觉如今唯有彼此可以完全放心地信任。
车窗外的夜幕不知道何时已降下,浓沉的黑色透过窗子和车门的缝隙透进车厢,缓慢地侵蚀着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之光。唐谧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几张年少面孔,跳跃的烛光映在这些如此纯稚的脸上,她忽然便觉得十分温暖:“就算没有任何人可以依凭,有你们在,我也足够了。”
86、隐秘初现
越接近蜀山,唐谧便越发不安。
在无人的时候,她越来越频繁的从怀中掏出穆显留给她的那把铜钥匙,用力握在手中,许久之后展开手掌,钥匙的齿痕便深深的印在掌心上,留下几个小而凹陷的紫红印记。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摩挲那印记,并不觉得痛,反而心中稍稍安宁,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还掌握着一条也许有用的线索。
只是这哪钥匙能打开什么,却让他有点想不通。一出事时候的情形看,李冽并没有在重伤穆显的时候搜身,也就是说,他并不想要,或者至少并不急于想要穆显的东西。那么这把钥匙后面的东西为什么能帮自己找到谜底呢?穆显在死之前到底留下什么线索呢?
一行人到达蜀山御剑堂,已是二月末了,大多数剑童都已返回。
唐末随着众人一同踏进御剑堂的大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大片白色冲击的心中一片慌乱。虽然在路上他就明白,自己要坚强的面对这一切可是当真的看到那些招魂的白幡…全部都是为了一个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死去的人在翻飞时,她心中就涌起说不出的悔恨,尽力垂下头,避开那些在春日下耀日如锋刃的白色,咬住嘴唇,向自己的住处默默走去。
白芷薇发觉他有些不对,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也不说话,陪着她一路走回梅苑。
在葬礼开始的前几天,御剑堂都澄清在一种悲痛而又繁忙的气氛中。剑童们都不太说笑,因为前来吊唁的武林人士众多,每个剑童都被指定了一项工作,所以大家都肃着脸,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物,迎面见了,匆匆一个招呼便错身而过。
所有剑童都换上了白麻外袍,唐谧只觉避无可避,打眼看去哪里都是白蒙蒙晃动的影子,恍如浸在白色的海洋中,让她突然觉得有些窒息,仿佛要被这涌动的白色哀伤淹没。
穆显的住处在御剑堂东侧的单独院落,唐谧回来后已经偷偷去了一次。那钥匙可以打开穆显居室的房门,屋中陈设简单,数月没人打扫,薄灰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层细雪覆盖在其上她仔细搜索了几遍,并未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第二天她遇到统筹葬礼的慕容贞露,故作随意地说起银狐就要回来,住处也不知道收拾好没有,慕容贞露这才想起此事,道:“哟,瞧我忙得把这事都忘了,唐谧,你去叫几个仆役打扫一下吧。我听仆役说穆殿监身上没有居室的钥匙,你先叫祝宁想办法撬开那锁。”
“当时在华山,我在穆殿槛身边捡到过一把钥匙,是这个么?”唐谧拿出钥匙来问道
慕容贞露看了一眼,说:“不知道,你去试试,对的话就快快打扫,银狐明儿就到了。”说完,她便匆匆离去。
这样,唐谧正大光明地在白天进入了穆显的居室。
然而就是在大白天再次搜索,她还是没有找到什么,不过她熟悉机关,在四处敲打了一遍之后,觉得那书橱后面最可能是藏着一扇暗门。这书橱内的书已经满到不能再满,若说是像食堂的橱柜一样靠更换隔板的位置来开启机关,未免就太过麻烦,而每一本书她都动了一遍,也没有暗藏任何机关。这让她不免疑惑起来,不知道穆显叫她来这里到底找寻些什么。
她手里把玩着那个铜钥匙,想起慕容贞露叫自己撬锁,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头,这把钥匙就是普通的铜钥匙而已,要想撬开用它开启的锁并不算十分困难,穆显用此来锁住什么重要的东西未免有失小心。
然而,一把钥匙如果不去齿合一把锁,还能怎么用呢?唐谧一边想着一边四下里观望。这屋子的陈设除了睡蹋与书橱,只有几只装衣物和杂物的大檀木箱子,里面已经被她翻了个遍。书橱前的坐榻上横着一张长几,几上除了一些纸墨笔研别无其它,几边立着一盏落地铜灯。这铜灯的款式是此间常见地人俑托盘的造型。左右两手上举,各托着一个灯盘,看上去像一个天平的模样。
“天平”这个词闪过唐谧脑海地时候。她心中一亮,跑过去试着搬动那铜灯。果然无法移动,便知道这就是机关的位置,于是把钥匙放在左边显得高一些地那个没有灯油的灯盘上,结果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她原以为自己找到了开启机关的秘密。就是利用钥匙的重量把这个“天平”变到水平的位置,可是此时却毫无变化,不觉有些想不通。上上下仔细端详了一阵那油灯,眼光在右边略微低地那个灯盘上停了须臾,忽地拿起那灯盘,把里面未烧完的灯油倒掉,再重新把钥匙放在左边高些的那个灯盘上,只见右边这个灯盘立刻开始缓缓上升,直到与左边放着钥匙的灯盘持平时才静止下来。随即,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触动声“卡啦”一响,唐谧立刻回身去推那书橱。一间小小的暗室出现在其后。
这暗室极小,确切地说。不过是墙上开出的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蓝布包袱。一个小木盒和好几叠纸。
唐谧先打开蓝布包袱,发现里面放着两封书信和一把小梳子一样的钥匙。她拿起钥匙。一看这钥匙梳子似的形制,马上认出来这就是打开御剑堂正殿下地宫地钥匙。她曾经仔细研究过自己的那把晶铁梳子,发觉梳子齿看上去虽然差不多,实则每一齿的粗细和长短都有细微地差别,要想仿造极其困难。如今比对一下这一把钥匙,可以看出来这一把比自己的梳子少了好几个梳齿,这才明白为什么地宫中有地门是穆显无法打开地,肯定是因为那些门需要这几个穆显的钥匙没有地梳齿。按照掌门人可以打开剑室,而王凛又有让掌门和殿监互相挟制的想法,唐谧推测,掌门的钥匙一定也会缺一些梳齿,这样,两人就可以打开不同的地下宫室。自然,更大的可能是,就算掌门和殿监在一起也不可能打开所有的地宫之门,因为他们的钥匙也许都缺少某一个或者某几个梳齿,想到这里,唐谧下意识地按了按未霜的护手,她明白,自己拿到的是一个可以打开所有地宫之门的钥匙。
关于自己那把晶铁梳子的事,唐谧不及细想,又去看包袱中的两封信。第一封信封上写着“掌门、殿监及各宗主启”这几个字,她想起玉面讲过王凛去世前给了蜀山这最高位的五人一人一封相同的信,看来就是手中这一封了。信上的字迹她已经见过,正是王凛那种有些潦草的笔迹。信的第一段王凛谈及在自已死后蜀山派要如何经营,唐谧看了觉得王凛果然是一个门派观念很淡薄之人,因为这一段的大意就是蜀山之人不要拘于蜀山,去各国求取功名也好,自己开门立派也好,总之,蜀山只要教会弟子“仁”与“侠”两个字就足以。
唐谧看到这里心中一叹,她自然明白王凛的用心,一来这样可以用人才制衡四国,二来,若是所有蜀山人都心怀“仁侠”之心,这世上就不知少了多少纷争。只可惜,如今的蜀山却因为他这样的布置而卷入了这世界的权利漩涡,这恐怕是他生前料想不到的吧。想来王凛在最后也有些太过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人的心是最不好操控之物,他的这个愿望恐怕只有神仙才能达成啊。
她这样想着,继续看了下去。
第二段讲了在他去世后百年,如何迎接他的转世回来。这一部分,唐谧读是读了,可是几乎完全没有弄明白。上面提到,在刚满他去世第一百年的当天午时,不论当时的掌门、殿监和宗主是谁,要到他在蜀山夕照峰的“避室”以阴阳为心摆出五行阵,聚五人的心力与内力于“阴阳之心”,恭迎他转世的到来。唐谧未曾听过什么“夕照峰”、“避室”和“阴阳之心”这些东西,然而且不说这些,她知道这封信更重要的是意味着王凛是会转世重生的,这虽然和她自己的观念相差太远,但姑且认为确有其事,算日子那该是自己来蜀山两年以前发生的事,那么,这个转世重生的王凛为什么又死了呢?她越想越糊涂,只好接着看下去。
看了第三段的内容,唐谧才知道原来王凛对自己是否能转世也并不是很有把握,他告诉后人,如若用信中的法子无法迎接到他的转世,那么,百年以后,自己为了保护蜀山和克制魔血所施的术法会失去力量,需要当时的蜀山高位之人用他们的力量去维系。这段信中详细说明了各处守护蜀山的结界应该在哪里施以怎样的术法,特别提到如果遇上与蜀山危亡有关的重大事情,当所用办法用尽的时候,可到他的陵墓中寻找最后的办法,随后详述了如何进入自己墓地的方法。
唐谧把这封信装回信封,又去看第二封信。这信同样也是出自王凛,但此信只是写给御剑堂殿监,信中王凛传授了一套名为“劈水术”的术法,叫御剑堂殿监在必需时可用。
看完包袱内所有的东西,唐谧猜测,这包袱恐怕是每一任御剑堂殿监必须交给下一代殿监的东西,唯一奇怪的是如果按照谢尚所说,单独留给殿监的应该是一套厉害的术法,可是这劈水术只是打开水路用的,难不成和那日她看见穆显进入幻海的湖中有关?她没功夫深想,又打开那木盒,发现是两颗九荣回天丹,再看看那些纸,发现都是穆显的笔迹,稍微翻了翻,全是穆显自己写的一些读书有感之类的东西。她此时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那些纸甚多,有的已经被装订成册,但还有很多散页,她没有时间细读,可是一想穆显把这东西放在密室,一定有什么原因,在心里盘算一番,觉得如果自己拿走了蓝包袱,继任的谢尚找不到这东西,一定会第一个怀疑自己,但是这些读书笔记是穆显的私人物品,自己可以赌一把,如若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存在,她拿走了也不会有人发觉。
当天夜里,唐谧趁着夜色再次进入穆显的居室,把那些穆显写的东西装进了一个大包袱悄悄带走,临了一贪心,还顺手牵羊拿跑了九荣回天丹。
87、暗少年
唐谧回到自己的房间,和白芷薇两人趁夜挑灯翻看那一大包穆显的手迹。原来穆显幼时家贫无书,入得御剑堂便喜欢从书阁借书。御剑堂的藏书都有结界保护,不能在上面涂写,他有时看到兴处,总有想注上几笔的欲望,只好拿纸另写一处,后来他又喜欢写一些读书有感一类的东西,日子久了,把一些自己觉得重要的集结成册就是,就是眼下唐谧和白芷薇所看的东西。
“大约穆殿监去华山之前还未整理好,才会有这么多散页。”唐谧边翻边说:“却不知穆殿监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他暗室中只有那蓝包袱和这些算是特别的东西,他说我看了也许能发现线索,可是,我看他写的读后感能找到什么?”
白芷薇也同样不明所以,她先粗粗翻看了一下那些已经订成册的,发觉都是按照读书的类目来编订,比如史书类会订成一册,妖物类则订成了三册。“若是按照看书的时间编册,至少咱们还能知道殿监去世前这一段在做什么和看什么书。现在这么分类,除了知道他生平看过些什么,对什么感兴趣,还有什么用呢?”她说到此处,心中陡然一亮,道:“哎呀,会不会穆殿监想告诉你的事情写在某一本他看过的书中,至少,是有什么类似暗示的语句指点你,而你必须从他写的这些手稿中先找出那本书?”
“嗯,是有可能,或者是诸如把一封信什么的夹在某书中,而他在手稿中会提到看这书时夹入了一封信。我最初也是这样猜测,可是那样的话。要把这些东西都读一遍才能知道,而且,一遇到觉得可疑地方。就要再去看所涉及的那书,如此一来咱们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抓出那个坏蛋。”唐谧有些沮丧地说。
白芷薇看向灯下唐谧那张半浸在暗影里的小面孔。灯影摇动,把那少女焦躁地灵魂清晰地呈现在明暗之间,心生怜惜,按住她的手,说:“没事。你就是太急了,我们一起看,总会找出来唐谧觉得心中温暖,知道白芷薇虽然不说,但一定看出来自己从入了御剑堂就不对劲儿起来,会心一笑,说:“好。”
“但是,那包袱也不能不考虑。”白芷薇又说:“我总觉得不应该是有人要夺穆殿监之位这么简单,如果仅仅如此。穆殿监临死时应该有时间和你讲清楚,只要说一句我怀疑是有人要夺我之位。”就能讲明白的啊,可是他叫你去暗室自己找。也就是说,事情比较复杂。他一时也说不清。只能你自己去理出头绪,找寻因果。”
“这我也想到了。所以我今晚去偷手稿地时候,把那两封堕天遗信都背了下来,里面涉及的事情我们也要慢慢搞清楚才好。”唐谧说道这里,不由一声叹息,道:“真是急不得啊。”
如此一来,唐谧觉得心中果然安稳了不少,她并非不知道自己地急功近利把一众朋友卷入了魔宫险地,可是一入这满目素缟的御剑堂,心里的焦躁不安就如藏于心湖的怪兽般浮出水面,尽管刻意掩饰,还是被白芷薇看出了端倪。想到这里,她心中感怀,沦落到这苍茫异世,却得知交如此,总算是人生幸事。
第二日,银狐谢尚果然在掌门和诸位宗主及殿判的陪同之下出现在御剑堂地早会上,当萧无极宣布由银狐继任殿监时,剑童们因为早就听到风声,并未觉得太过惊奇,倒是都在偷偷打量银狐异于常人的外貌,互相递着眼色。
谢尚入住御剑堂后,第一件事自然是主持穆显的祭礼。此时御剑堂的剑童已经全部归来,但是由于江湖各地的蜀山弟子以及其他各路人马都纷纷前来祭拜,所以暂时并未授课。唐谧今年新升入了礼水殿,这一殿的剑童和最高一殿信土殿的剑童们除了白天为穆显守灵外,夜间还要继续轮班守灵。
这夜轮到唐谧和庄园两人守灵,庄园虽然平常是个热闹爱笑的家伙,但是静下来就喜欢思考很多玄而又玄的问题。两人待着无趣,随便聊了几句,便扯到存在和虚幻这样地话题上。
“唐谧,你知道么,我刚来御剑堂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坐在幻海里思考这问题,结果陷入了死胡同,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似乎是出现了幻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后来是顾宗主恰巧路过救了我。”庄园说道。
“你也够胆大地,一个人晚上跑去幻海。”唐谧说。
“是啊,那时候怎么那么不知死活呢,现在可没有那种胆量了,人啊,懂得越多越胆小。”庄园说道这里,压低声音,两颊晕着绯红,说:“不过说实话那时候我的目地也不单纯哦。”
唐谧笑着问:“哦,你个小丫头还有什么不单纯地目的?”
庄园白皙脸上地小雀斑因为兴奋显得更加清晰,道:“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顾宗主这样的男子,迷得不行,老是留意他,结果发现他时常晚间去幻海,所以,我就跑去了,想着说不定能遇见他,然后假装害怕啥的让他护送一下,呵呵,结果还真的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小女孩时的事了,现在可没这胆量。”
唐谧已经好一阵子没让自己想起顾青城这人,猛地被庄园提起,故作不在意地扭头看向灵堂之外,口气调侃地说:“嗯,你是比四年前长大不少,改喜欢桓澜这种小不点儿了。”
庄园笑起来,说道:“不过是大家都说好我就跟着起哄而已,真有多喜欢可不见得。倒是啊,最近越来越觉得张尉不错,说起来,我入御剑堂那年,他正好第一次一试不过来我们这里重新修习,可我几乎都不记得他了。似乎他都不怎么和别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埋头苦练,现在他可是改变不少,这多亏了你和白芷薇吧?”
唐谧的视线从灵堂门口转回,笑得甜暖,说:“我也变了很多啊,这多亏了大家。”话落,她已经出手点在了庄园的睡穴上。
唐谧将庄园轻轻放倒,对着灵堂门外说:“你进来吧。”
门口闪出一道身影,比唐谧印象中显得纤瘦了些,那人并未走进,低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烧一炷香呢。如果来的话,又该在什么时候来。”唐谧看着那那人说:“其实你不必挑我在的时候来,因为除了我的几个好友,我没对不相干的人说起过人是你杀的,蜀山的人都搞不清楚你究竟哪里去了,你就是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御剑堂也没有关系。”
那人没有说话,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在灵堂柔和的橘色灯光与外面漆黑夜色交界的分割线前止步不前,整个人浸在阴影里,似乎是畏惧温暖明亮的样子。好一会儿他才说:“谢谢。”
“不用,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而已。”唐谧说着,去拿了香,在灵前炉火里点燃,递到隐在阴影中的少年手里,蓦地看见黑暗中映着灯光琥珀色眼睛,心头一缩,退回了自己的光亮中。
在异常的静谧之中,那少年跪地举香祭拜,身体的弧线紧致如防备攻击的野兽,唐谧在一旁看了,叹口气,走去接过香,插在灵前的香台上,背对着他,说:“何必这么小心,我答应过你伯父,放过你,你还是什么人都不相信啊。”
唐谧身后半晌无声,她以为他已经走了,转身发现他仍在那里。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爹是一个早死的,平庸的家伙。”他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但是他每年都会去看我,他是击败魔宫,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因为他常来,我以为他多少喜欢我,有一次就想要与他在人前显得亲近些,却被他推开了。连手都没有用,内力一送,隔空将我退出半尺。就算后来知道了身世,我来蜀山也不过是想成为不能被他那么轻易推出半尺的人而已。”
唐谧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此时这少年要与自己讲这个,只听他继续说道:“可是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我要的并非这些。那时候,他们说你死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似乎不想在说什么,转身抬步要离开,有不忍把话断在心中,沉吟片刻,说:“你活着,真好。我欠你的。”
唐谧心中觉得有点儿不安,大声说:“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啊。”
他没有回头,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话落,身影沉入黑暗夜色,消失不见。
88、恍若有情
整个三月,由于来拜祭的江湖中人络绎不绝,直到下葬那日,御剑堂也未曾授一天课。但是唐谧他们这些年长的剑童反而没有平日闲工夫多,因为人手不够,他们每个人都被指派了工作,虽然只是诸如引领客人这样的轻松任务,却要一直守在那里,任凭时间白白流逝。
不过唐谧和白芷薇倒是过得挺充实,两人把穆显的手稿随身带着,一有空闲就看看,要是发现了有些特别的地方,晚上如果不需要守灵就去藏书阁查阅相应的书籍。如此一来,两人反而比平日还要勤奋百倍,一个月时间借阅的书籍比去年一年看的还多。
总算功夫不负苦心人,两人这样耐心地犹如细密的篦子一样筛查下来,终于在这些手稿中发现了一件不一般的事情。“穆殿监在看的这些书中的内容很敏感啊。”唐谧指着一本刚刚订了十来页的卷册说,她随手试了试纸的质地,发觉仍然丰厚,不像是年代很久的样子。
白芷薇接过去读了几段,说:“嗯,这些书都算是一些邪书,探讨六道轮回,如何让身体不朽,终极术法这样的事情,这都是我们蜀山不允许探讨的事情啊。唐谧如今也知道这些,比方说如果要去追寻肉体上的不朽,这就是一个和轮回转世相背离的观念,这世上的人普遍认为,所谓永生不死不入轮回者就是妖孽,而真正的永恒只能是超越六界顿悟成佛,摆脱肉体和所有有形事物的羁绊这一种正途。故此,气宗的人虽然讲究养生。但绝对不会提“永生”这两个字,而是希望通过经年不断的养气修神最后达到类似顿悟成佛一样地空灵境界。究竟这个气宗的最高目标是否有人达到过,唐谧无从证实。因为摆脱有形事物的前提是摆脱肉体,而对于那些尚未摆脱地人来说。他们只能看见肉体的败亡。但是无论如何,因为气宗在内力和心力上地执着追求,这一门出了很多宗师级的人物,其内力之深厚,心力之精纯都是江湖中人日常的谈资。
“这里提到的书我发誓我没有在藏书阁见过。”唐谧一边看一边说。她虽然不能把藏书阁所有的书名都背下来。但是模糊地印象总是会有些,这些书的名字完全陌生,绝非是自己在整理借阅录时见过的。
“你也没有整理过全部啊,不是欧阳羽也做了一部分么?”白芷薇说。
“虽然如此,但是,这样的书不可能放在藏书阁随便供人借阅吧。”唐谧道。
两人晚上去藏书阁找了找,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书并不在藏书阁中。唐谧倒是并不惊讶,说:“我知道这些书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说完。拉着白芷薇往正殿走去。
两人溜入正殿,看看四下无人,唐谧对白芷薇说:“我有地宫的钥匙。只是我下去时你要在这里帮我把风,因为地宫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入。据我猜测。可能有除我之外的三个人能打开这里。”
白芷薇有些疑惑,她知道唐谧早已把穆殿监的居室钥匙交给谢尚。以谢尚之智,找出来暗室中的那把地宫钥匙是迟早的事情,至于第二个有钥匙地人自然是掌门萧无极,却不知从哪里出来了第三个有钥匙的人,便问:“那个可能打开这里的第三个人是谁?”
唐谧地眼睛在黑暗中映着窗外的清辉,闪烁如宝石,道:“如果万一把尸王放入地宫地不是掌门和殿监,那么一定有第三个人能进入这里。既然我有一把地宫地钥匙,就保不齐还会有别人也有一把,对么?白芷薇点点头,她忽然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进了,不知为什么,心中不愿无故地升起一丝畏惧来。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唐谧已经翻身跃入地宫的入口。她在跳下去地瞬间,凝聚心力,抵御地宫的幻象想结界,这样步入地宫的时候,虽然眼前是曲折幽长的甬道,却不会觉得有一种令人烦乱甚至畏惧的无穷尽之感,脚步落在青白长石铺就的地上心中分外踏实。
每走一段甬道,唐谧就会看到一扇紧闭的石门,门边是一排细小的孔洞。大多数门没有锁住,用力一推就会开启,但这样的石门后面往往是空无一物的石室或者连接着另一条甬道。唐谧一路边走边推,有好几次推开门一看是甬道,都会生出要换一条路走的念头,可是她想起张尉说过当时和她一起走在幻象的迷宫之中,脱困的方法就是坚定地一直靠着一边走,便又缩回了抬起的脚。
走了好一会儿,她遇见了第一个需要用钥匙打开的门,推开来一看,正是自己曾经来过的“剑室”,一看到那深陷底下的巨大坑洞,她的心就是一抽,想起那时在这地下深处发生的事,觉得一阵发冷,后脖颈上似乎有凉风吹过,回头看向身后的甬道,快速关上门,匆匆离开。
这样走走推推,在岔道口再做一下记号,唐谧也记不清究竟看了多少间石室,走了多少个岔口,终于在用钥匙打开一扇石门之后,发现了一间零散放着不少书的石室。这石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一个人的居室,不算大,一眼就可以看尽。室内的长几上摆着几卷书,摊着笔墨,似乎是主人没有走远,随时会回来执笔疾书。几后有一个井字型小书架,摆着十数本卷册和与唐谧他们被毁去的宫灯一样的小宫灯。墙角是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和一个半人高的小橱,透过镂空海棠花纹的柜门,可以看出似乎是一些日常衣物。
唐谧脚步微微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进入别人的居室,不过这是她一路走来唯一看到有书籍的房间,踌躇了一下。还是举步走进去。
她先去翻了翻几上和小书架上的书籍,果然有穆显提到的那些书,这时她对这石室地主人是谁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转回去看几上铺着的纸,发现是一篇祭文。那字迹潦草中不失风骨,正是王凛地笔迹。
“与君相识未及弱冠,同游蜀山颇多奇遇,唯此寻得先人地宫一事莫敢忘怀。犹记当年君于此地旋舞而笑曰:此地甚好,如若他日吾恶贯满盈。仇家遍天下,定躲身此处,做不见天日之恶鬼,怀惴惴之心却平安终老。彼时余答曰:若此,吾当与君同归,共做恶鬼。不想世事不随人意,君之尸骨尚且不得安于此地,而诸事皆余一手而为,唯自闭于地下。自此不见天日,不食与君戏言。”唐谧读到这里,大概猜出这祭文是写给华璇的。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地宫是当年王凛和华璇一同发现地先人遗迹。不免猜测。王凛最终选在此地建立蜀山派,莫不为了不食当年之言?
她原先心中一直觉得如果说华璇的尸骨没有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王凛葬在什么地方,现在看来,显然没有安放在这里,不禁好奇被放在了什么地方。祭文后面是大段感怀与舒发思念的文字,但是唐谧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些文字只能说两人果真有情谊在,却还是不能硬说这字里行间有什么儿女之情。她每每想到如果王凛与华璇是相爱的两个人,却要兵戎相向,心中就升起隐隐地疼,好像是有极细地坚韧银线缠在心上,被人微微拉紧,不会疼得彻骨却于心上留下缓缓发作的钝痛。如今真的看到这出自王凛的祭文,觉得朋友也可写得,爱人也可写得,心里也不知是觉得该庆幸还是失望。
然而这封祭文却让唐谧明白了的确有存在着第三把钥匙这个可能。如果王凛自己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所有的门,那么和他一同发现地宫的华璇为何没可能也有一把钥匙,至于这把钥匙在当年赵国之战中落在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至于自己手里的这把又是从何而来呢?她握着晶铁梳子想,既然这是华瑛的那把剑改造而成,而王凛与华瑛也极好,会不会是在华瑛去世地时候,王凛取走晶铁剑的剑身做纪念,也许恰巧那时候因为什么原因王凛原来的钥匙坏了,于是他就把晶铁剑地剑身改造成钥匙随身佩戴以纪念华瑛。但她明。这只是推想而已,百年前的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后世之人永远也难窥全貌。
按照这样去想,唐谧觉得自己手中地钥匙很有可能是喜欢进入墓穴地赤峰四翼蛇在王凛的陵墓所得,想来王凛地陵墓应该会有结界保护妖物不得侵入,但既然如穆显所说,因为王凛的转世出了意外,他生前布下的结界被削弱,那么妖蛇自然会有机会进入。唐谧想到这里,伸手去取架子上的小宫灯,她记起慕容斐说过他们从赤峰四翼蛇那里捡到的宫灯下方有“恭祝十六岁芳辰”的小字,便不自觉地往自己手中这一盏的底部看去,一模一样的七个小字赫然入目,惊得她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那小宫灯。
唐谧拿出火石,点燃手中这支宫灯,曾经见过的女子再次出现在然然烛火之中,开始轻盈地跳起自己熟悉的魔罗舞。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猛然觉得这盏灯有什么不一样,然而她盯着那灯中的清丽女子把魔罗舞足足跳了三遍,还是不能抓住让自己感觉不同的究竟是什么。
唐谧原来就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和众人亲眼看见被毁去的灯笼还会出现,这时候,她心念一闪,自问道:谁说一定只有一盏呢,过生日的是姐妹两个人啊。这念头一闪过,唐谧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何觉得两盏灯有所不同,原先那盏灯中的魔罗舞她看了不知多少次,和手中这一支灯中的比起来,那一支的灯中女子气势更足,而这一支的女子明明是一样的相貌,却有些娇弱的感觉。如果那一支是送给华璇的礼物,那么这一支就很有可能是送给体弱的华瑛的礼物。
想到这里,唐谧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这两盏灯既然是送给十六岁的两姐妹的礼物,那么就应该在那两人手中才对,怎么会都回到蜀山了呢?她这样想着,越来越觉得这记录着百年前往事的小物件里一定隐藏着更多的秘密。唐谧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两盏小灯有过如何的辗转经历,放下灯又去细瞧王凛的书籍。
都说一个人的藏书可以显示出这个人兴趣爱好,唐谧把王凛的书粗粗看了一篇,心下不禁迷惑起来:这个人怎么也这么喜欢看邪术的书呢。
所谓邪术自然是蜀山派或者说是名门正派的叫法,比如唐谧在赵宫看到华瑛在心中和华璇探讨不死术法这样的问题,其中多有涉及诸如血祭等妖异的法子,就是最典型的邪术。而蜀山之人认为,天地五行之气充溢在人自身体内和体外的整个世界。在体内的五行之气凝聚便形成了身体的各个器官,而充溢体外世界的五行之气凝聚则形成天下万物。术法一门的实质就是以自身为媒介,通过心力汇集外界无形的五行之气,施出术法。反观邪术,多是在探讨怎么利用血肉、灵魂、恶念等等这样的媒介和材料施术,这便是蜀山派极其不齿的了。
唐谧知道王凛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就不知何故住在清源寺,王凛的整个幼年和少年时期也是在那里度过,故此大家都说堕天不陷于幻象是由于从未出生就谛听佛音之故。至于为什么王凛并没有入清源寺为僧而是自创了蜀山一派,事到如今已经谁也说不清了。蜀山武功和术法虽然自成一格,但是仍然可以看出脱胎于佛家的一些痕迹,最明显的就是施术时所结手印全是照搬佛家手印。虽然这让如今势弱一些的清源寺多少有些自傲的资本,但也正因为如此,江湖两大同源的势力可以安稳相处。
因此,唐谧一直认为王凛在骨血里是深深认可诸如六道轮回这样世界观地。否则怎么会在和华璇讨论的书信中说既然无法证明轮回一事又还是没有,姑且就认为有呢?但是现在看来,他在自己人生之最后一段时光中为何要研究这些邪术呢?唐谧一边想着。一边翻看摆在几上的那几本卷册。
这些书与藏书阁中被施了结界保护地干干净净的地书籍完全不同,书角微卷。偶尔还有一两滴墨迹,让人怀疑看书之人着实不是个小心细致的人,有些地方会批有看书人的三言两语,唐谧一看就知道是王凛的笔迹,便沉下心思仔细读起来。
白芷薇在正殿等得无聊。靠着紧闭的大门昏昏欲睡。初春地夜风寒凉,透过门缝钻进来,小刀子一样割着肌肤,让人又没有办法真的睡过去。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记得她们吃过晚饭就去了藏书阁,没多久便来了这里,而现在看看外面月亮的位置,离梅苑关门的时辰恐怕不远了。
此时月亮里似乎忽地多出了一个小黑点儿,白芷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点。只见它越来越大,竟是一个人御剑飞行而来。那人直落在正殿前的空场上,月白色的衫子迎风微动。正是气宗宗主司徒明。再过了片刻,顾青城也御剑而至。两人在殿前随意闲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未几,身穿灰色袍服的谢尚到了。三人互相寒暄之后,司徒明道:“看谢师叔穿灰衣的样子,总是让人想起当年师叔做掌门时的风采,那时我们蜀山多么意气风发,把魔教中人几乎尽灭。”
“无极行事虽然保守,但比我稳重,我不在地这十多年,蜀山不是也挺好。”谢尚答道。
白芷薇在大殿内隔着门缝看着这几个人,不知道他们为何要齐聚此处,只是这几人都是顶尖高手,她虽然离得不算近,仍把呼吸放得极轻。那几人看上去没有进入大殿的意思,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好一会儿以后,谢尚有些不耐烦了,问道:“无极怎么还没到。”
“掌门总是比我们事务繁忙些,要不我们先下地宫去吧。”顾青城说。
谢尚哼了一声,道:“不用,我等他。”
白芷薇听得心中一惊,这才明白这几个人是要一起下地宫去的。她跑到地宫地门口探身往下看去,只见甬道幽长,四壁嵌着的萤石发出暗淡地白光,哪里有唐谧地半个影子。而此时门外的几个高手随时会进来,她既不敢下去高声喊叫,也不敢随便跑下去乱找,纵是平日如何机灵,也想不出更好地示警办法。
魂兽,要是我有魂兽就好了,白芷薇想,头一次这么懊恼自己没有办法召唤出魂兽来。
她躲在一根巨柱后面,开始尝试召唤魂兽,然而正如此前无数次召唤一样,她仍是无法唤出任何东西。其实之所以会如此她心里清楚分明,召唤魂兽的刹那要求放弃自己所有的力量,而她没有办法做到,哪怕就是一个刹那。
力量是我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她这样想着,像固执地抓住玩具的小孩一样,以为这样就抓住了全世界。
“这些都是你的,芷薇喜欢么?”她母亲总是这样问,然后把漂亮的衣衫或者有趣的玩意儿推到她面前。
“喜欢。”
“那就好,拿去,别给任何人。”
但是那些小孩子来了,他们是她的弟弟妹妹,有她没有的圆眼睛。他们说:“姐姐给我这个吧,姐姐我想要那个。”去,但是你们要和我一起玩
他们拿去了,呵呵笑着,紧紧抱在怀里,四散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什么也没有。
她母亲找到她的时候,看见她在哭,问明了因由,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教训她要看管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唤人抓来了那些孩子,不管她们的母亲如何抱着她的腿哭求,仍是把每个孩子打到半死。自此,她的弟弟妹妹便搬去与祖父同住。
他们走的那天。她躲在大门口偷看。每个孩子地屁股都被打得无法坐下,爬在乳母身上被抱进了马车。她父亲安顿好所有人,牵过自己的坐骑。毫无征兆地转回身,眼睛仿佛可以穿透她藏身的朱漆门板。说:“你去和她说,她想要地,什么也得不到。”那是她还年幼,不懂得母亲想要的是什么,但是看着那队车马离开。终于隐没在弥漫街巷地晨雾中,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
“芷薇,如果下次觉得放弃掉力量会紧张,就想想我好了。”那时候唐谧听她说了自己唤不出神兽的是这样建议。
“想你有什么用?”张尉不解地问。因为我总是会想着芷薇,看见的时候会欢喜,看不见的时候会记挂。嗯,对了,芷薇你想想大头也可以。大头,把我说的话讲一遍,赶快发誓。”唐谧狰狞着说。身子前倾,压向张尉。做出威胁地表情。
“这有用么?”
“有用。快说。”
“那好,白芷薇。我发誓看见你的时候会欢喜,看不见你的时候会记挂。”
白芷薇想到这里,眼前仿佛跃出那两个活宝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心地陡然有刹那松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有另一股力量在心底涌动,像是一只有着勃勃生机的小兽要破茧而出,一个名字忽地冒出来,她低低唤道:“青翊。”
89、麟与虚无之墙
就见白芷薇掌中赫然蹲着一只烟青色的麒麟,除了颜色和头顶上少了一个圆圆硬硬的小凸起之外,和张尉的那只魂兽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头上的那一点小小的差别让她明白,自己的魂兽确切地说是一只麟,而张尉的则是麒。
“仁义之兽啊。”她低叹了一声,对自己的魂兽是麟感到惊讶,自语道,“哪怕是一条小蛇也比这个小东西合情合理呀。”
此刻,唐谧正在专心地看书,忽然觉得腿边的衣襟被拉拽,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烟青色的小兽正咬着她的衣襟使劲将自己往门口拉。唐谧自从被那小绿猴设计之后,对外表可爱的小东西便有了提防之心,她一拉衣角,甩掉那小兽,喝道:“你要干什么?”
那青翊倒是颇为执著,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继续扑上去咬住唐谧的衣角向外拽。
“你叫我出去?”唐谧又问。
青翊点点头,继续不懈地拽她,唐谧心下疑惑,放下书跟它走到门口,就听到甬道里传来谢尚的声音:“应该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再拐过去……”
唐谧顿时吓得往甬道里一探头,只见还没有人拐过来,可声音却已经相当近了,此时要是出去,难免撞个正着,但是要藏的话,这间石屋又实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就是这里。”这是顾青城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十分近了。
唐谧此时已无法可想,她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要来,目的又是什么,可是本能告诉她,决不能让人知道她也在这里。
当下,唐谧将心一横,把门关上,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抱着青翊走到内墙边上,手握晶铁梳子,凝聚心力,施出幻术。
她知道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晶铁剑中剑魂曾经有过的巨大力量了,当下在心底默念着:“剑魂都会保护认定的主人吧?你已经认定了我对不对?那么,就请展开幻象之墙吧!”
是的,一堵墙,我需要一堵墙!
唐谧不安的想,还有就是赌一把,赌那些人不会带着防备之心进入这间屋子。她知道就算剑魂之力再强,自己这剑主的力量不够,也不可能施出极为强大的幻象,想要蒙蔽谢尚和顾青城这样的高手,唯有期望这些人因为是要进入王凛生前的居室而非什么敌人的阵地,所以不会心生警惕,否则,自己一定会被抓个现行。
片刻,石门被缓缓推开,唐谧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她背靠的这堵墙正面向着门口,而此时门边站着的谢尚,已经和她直直相对了。
只见谢尚扫了一眼整个居室,目光并未在唐谧这里多停留,便张口道:“进来吧,这里应该一直保持着堕天大人去世前的原样。”
唐谧心中舒了半口气,知道谢尚应该没有看出来他对面的这堵墙只是一个幻象,自己施出幻象之墙算是过了第一关。
紧接着,是萧无极和司徒明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扫过唐谧,也没有任何异样。而最后一个步入的是顾青城,他在门口举足正要进来,抬在半空的脚却微微一顿才落在地上,可是眼光并未扫向唐谧,而是直接走到先前几人的身边。
唐谧刚想放下那吊着的半口气,却见顾青城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凝然如墨玉的眼眸透过那道幻影结成的虚无之墙与她静静对视,不发一言。
唐谧相信,那一刻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顾青城的确抓住了她的眼睛。静视片刻后,顾青城才扭转过头去。
只见司徒明拿起架上的小灯,递给谢尚道:“谢师叔,就是这个,果然被藏在了这里。当时我们几人在堕天大人的墓中都见过,不想穆大真的将他取了出来。”
谢尚端详那灯半晌,将手指申入灯中在烛芯上一捻,蜡烛便燃了起,须臾,灯中美人轻舞而现。他眉头微压,说:“有个叫张尉的剑童和我说过,他和同伴于赤峰四翼蛇中得到过此物,之后被你们几人毁去,怎么又有一盏?你们为何进入堕天大人的陵寝?”
司徒明说:“那一盏的来历我们也不清楚。当时我们见了那盏灯,只觉得邪魔之物不可留。后来,因为穆二于此地被魔将尸王所杀,穆大怀疑可能是地宫之下的防御结界松动,才让妖物进入,但我们几人一同检查过地下的四道门,都被宝物封得很好。当年堕天大人的转世出了意外之后,我们几人商议最好还是不要惊扰他的陵寝,故此只是用我们几人之力加强了各处防护,地下四门本是被宝物所封,我们几人尚且打不开,就没有管。那次查看之后,穆大不放心,说服我们按照堕天遗信去他的陵寝看看,这一盏就是在那墓中所见,但我们并未拿出。”
“那后来如何发现这灯没有了,谁又去过了陵寝?”谢尚又问。
“我又去过了。”显得随意。
萧无极与谢尚一说话,气氛就会隐隐有点古怪。因为谢尚是他的师父兼前任掌门,就算如今地位平等。但是辈分上还是不能乱。司徒明叫谢尚师叔,他自然该叫谢尚师父。而如今萧无极已经掌管蜀山十余年,与司徒明和穆家兄弟又是同侪,几人平日私下里都习惯唤名字,或者穆大穆二这样的亲近称呼。当着弟子或者外人,萧无极则是被人恭敬地尊称掌门或者师父,很久没有自己开口说过“师父”这两个字。如今对着谢尚,亲近随意地称呼自然不合适,但恭谨地唤作“师父”或者“谢殿监”他自己又觉得已不习惯,两人相谈间不卑不亢地态度他总是拿捏不好。故而也尽量避着谢尚。
“为何去呢?”谢尚问道。
“穆显大约是因为他兄弟的死有些悲伤过度了,开始和我讨论一些儿轮回转世的事儿,他后来一脑子邪魔的想法,竟然来和我说他认为堕天大人自己都对自己是否能转世没有把握,如此等等,还说该再去墓中看看。所以我放心不下。就去看了一次。”萧无极答道。
“虽然这‘静室’的钥匙是由御剑堂殿监掌管,但是历代殿监都遵循不擅入此处的传统。而穆殿监显然多次进入此处,还藏物于此,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过去。”顾青城在一旁说。
谢尚点点头,又问萧无极:“堕天转世的事我刚一到御剑堂就问过你,这是我们蜀山最要的大事。你为何老是回避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