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此后,几人又找到了一些华璇与王凛之间的书信,只是落款全部都是极其正式的王凛两个字,信中则是一些更正式的内容,比如劝戒华璇不要对三国动武。后来,书信的言辞越来越严肃、生分甚至激烈,再没有当年轻言谈笑的踪影。若是没有那张残片,几个少年看到这些信件恐怕也不会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怀想这样的两个人物曾经可能怀有的过往,虽然少年们还未曾经历人世的沧桑变迁,心中却感念良多,怅然若失。
“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华璇和华瑛的书信呢?”白芷薇忽然想到,“就算之前两个人是住在一起,可是后来华瑛出嫁到楚国,也总该有书信往来才对啊。”
其他人这才发觉,果真是没有看到一封这对双生姐妹之间的一笔一墨。于是五人又仔仔细细地查找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此时,慕容斐注意到墙角有一张信纸悬在距离地面半尺来高的地方没有落地,此处他之前曾经扫过一样,并没有任何东西,便以为是刚才被风卷起的信纸挂在了密结的蛛网之上,走过去想拿起来看看,却发觉背后根本就没有蛛网。他心中觉得奇怪,伸手往看似空无一物的墙角处一探,竟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他低声唤道。
其他人跑来一看,又分别用手摸了摸,都确定那处看上去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大约半尺来高的长方匣子。
桓澜想了想道:“这恐怕是传说中隐藏秘密的妖怪。”
众人第一次听说这东西,都好奇地看向他。
桓澜解释道:“我还是听魏宫中的老人们说的。这种妖怪极为少见。外形就像一个盒子,除了主人以外谁都看不见。主人家把要藏起来的东西放在里面,没有事先设定的密语,这妖怪盒子便不会打开。”
“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难了,谁能猜到密语是什么呢?也许只是随口的一句,比如‘你吃了么’。”唐谧摇摇头道。
其他几人也颇为犯难。他们到现在都未曾找到此次潜入赵王宫的想要探寻的真正目标,也就是为何华璇的魂兽和力量没有消失,如今看着这个隐形的盒子,每个人都明白,若还有可能发现什么,就一定都在这里面了。
唐谧一边思索,一边低头在房子里走着,脚步踏在积满厚重灰尘的地板上,扬起淡淡的尘烟。偶尔,她的脚落在那些被烧毁的灰烬上,会发出极其轻微细碎的“沙沙”声。
她忽然站住,盯着脚下的灰烬一阵愣神,喃喃自语道:“可能是我们想错了!”
“什么意思?”白芷薇问。
“我们原本一直认为,是有什么人从战火中抢救出了这些书信,再堆放到了这里。而事实也可能是,有人在战斗开始之前,就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所以,这个人才有时间在这里烧毁一些他认为应该被毁去的文件,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信件的灰烬出现在这里。”唐谧说道,然后转向几人,肯定地说,“如果我推测得不错,这个烧毁信件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华璇本人!”
众人都没有答话,静静等着她继续分析:“华璇作为一场战争的最高统帅,应该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自己必败的命运,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先去做失败前的准备。我现在也说不好这些信件为什么没有被全部毁掉,可能有一些是她故意留给后人的,又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她一定已经仔细烧毁了一些重要信件,或者是她出于某些原因不愿为人所知的部分,也就是说我们想找的一些内容,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到了。”
说到这里,唐谧快步走回墙角,将手放在那个看不见的匣子上道:“既然华璇有足够的时间毁去信件,那么,我们看到的残片很有可能不是她忘记毁去,而是舍不得毁去,从火中抢出来的。”她叹了口气,幽幽地念道:“十五日夜,月色皎然,独立中宵,念及过往,心中幽怅,涕下而不自知……”
余音未尽,在幻火明灭的微光中,那个看上去一片虚空的角落内,几叠厚厚的书信骤然出现。
她拿起信,看见信筏一角有一枝被六颗明珠环绕的并蒂牡丹图案,心下一动,想起自己那把晶铁梳子上的图案,欢声道:“这该是她们的标记!这是她们的信。”
几人把这些信打开,细细读来,发觉它们与别的信件很是不同。一是这些信有不少是在华璇还没有继位时写的,而之前几人所见的信件则都始于她即位之后。
二是这里面竟然既有华瑛写给华璇的信,也有几封华璇写给华瑛的信。从时间来看,华璇写给华瑛的信都是在华瑛没有远嫁楚国之前的,大概是后来华瑛离开赵国时没有带走,交给华璇保存,这才留在了这里。
几人从信中得知,原来华瑛是在大约他们这般大小的时候就因为求医而离开王宫,所以她在信中多是讲述一些宫廷之外的见闻,而在某一封信中,华瑛提到自己遇见了一个名叫王凛的少年,才华横溢,令她敬佩不已。
后来,华璇在一封信中对华瑛说,她于蜀山游历时也遇见了那个妹妹提到的王凛,而那人误以为她就是华瑛。因为她想戏弄一下这个骄傲的少年,便没有告诉他实情。
在这些书信中,更多被提及的是一些和武功术法相关的事。年少的华璇抱怨说自己因为俗事繁多,没有办法专心修习。华瑛便回信说自己虽然没有健康的身体去修习武功,却可以为姐姐阅尽典籍,找到一些能够更快更强的捷径。于是在通信中,两人便经常探讨这些,很多时候,那是与蜀山的修炼方式完全不同的思路,看得众人心下骇然,明白他们已在无意中接触到了魔宫一路的武功和术法精髓。
在华瑛的信中曾经多次提到她在看一本叫做《六道全书》的书,并且准备在看完之后为华瑛写一个能帮她快速并理解这本书的《通要》。看到这里,唐谧和白芷薇不免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藏在她们屋中的《六道全书通要》。
慕容斐看了却道:“《六道全书》的名头我倒是听说过,都说这书大而无用,号称录下了天下所有的术法,但是书法一门,原本就不在会的多,而在于能精研,就算有人学会了当世的每一种术法,可如果都只是肤浅掌握,那也无甚大用。
桓澜赞同道:“的确。术法一门,如果只得皮毛,还不如不学罢了。更何况华瑛身体不健,根本不可练习术法,她就算才智再高,写出来的所谓通要,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这样的东西看似是捷径,实则说不定是歧途。”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忍不住又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暗思那《六道全书通要》,看来也是不当学的。
这时,张尉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她们和堕天大人都喜欢讨论轮回转世的问题呢?”
的确,华璇无论是在与华瑛还是王凛的通信中,都曾数次提及轮回之事,对于轮回的看法,王凛最终的观点是:既然是不能确定有还是没有的事,那么我宁愿相信它是存在的。而华璇的最终观点则是:因为是不能确定有还是没有的事,所以我选择相信它根本不存在。
张尉这话是问慕容斐的,因为慕容斐所在的齐国又被叫做佛国,是四国中佛家势力最强盛的国家。
可是慕容斐毕竟年纪尚轻,又没有认真学习过佛法,也想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不过,魔王这个名号和她封闭了赵国所有的寺庙有关,她可能一直就是一个喜欢和大多数人的信仰作对的怪人。”
唐谧摇头道:“其实,这并不仅仅是关于轮回的讨论,这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说到这里,她发觉自己又使用了大家听不懂的词汇,想想也很难用别的词解释,便索性道:“如果一个人相信生命是无止境的循环往复,而另一个人则相信生命是刹那灿烂之后便会永久消失的瞬间,那么这两个人对待人生的态度和行为处事的方式就很有可能完全不同,明白了么?”
少年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毕竟在这一夜,他们忽然接触到太多太多的东西,即使再聪明也没有办法一一想得通澈。而唐谧也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就真的想透了所有的事么?
在华璇和华瑛的通信中,越到后来讨论的术法就越是黑暗,最后问题的中心集中到如何能使力量延续不朽这个终极命题上。看到这里,少年们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些信件写于华璇即位十来年以后,此时已只剩华瑛的回信,但是透过她的回信,几人还是能够看到这个驾驭着世上最强盛王国的女王忧心忡忡的面孔。
华璇的身体似乎正在慢慢衰弱,开始出现和她双生妹妹相同的症状,但是她在赵国中看不到有谁拥有继承她意志的资质,她担心王朝在自己死后崩溃,所以明知也许还不是统一天下的最佳时机,还是决定开始全面行动。
而华瑛则焦急地在为华璇寻找无论是使肉体或是使力量永恒的办法,这逐渐涉及到最为黑暗的术法,少年们第一次看到诸如“制造释鬼”等禁忌的词汇,显然,这对姐妹正在尝试用各种方法得到永生。
也是在这些最后的信件中,少年们第一次看到了涉及“魔血”的邪术,华瑛在信中说:“若到万不得已,唯此法可为之。”
“原来是由于‘魔血’啊。毁掉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血液渗透入千万人,再由他们代代传承,如此,只要这些身上流着魔血的人还存在,魔王的力量就会以某种方式得以延续。”唐谧推测道。
其他人也觉得虽然这些信中没有具体说明,不过大概就是如此了。
然而张尉又觉得有些不明白,想了又想,才开口问道:“如今看来,每个人身上都可能流着魔血。也就是说,你身上可能有,我身上也可能有,这样其实和谁的身上都没有不是一样么?这两姐妹聪明至此,怎么倒是在紧要处糊涂了?”
唐谧听了,第一次觉得张大头同学原来根本不傻,竟然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看通这件事。而其他人看向张尉的目光也带着惊讶。
白芷薇笑问道:“那么大头,你要是知道自己是魔血的继承者,你会怎么做?”
“原来怎么做就还是怎么做呗,我又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去杀人放火。”张尉无所谓地说。
“那你呢?”唐谧问向白芷薇。
“自然也是原来怎样就怎样,这种或有或无的东西,谁管他呢。”白芷薇答道。
于是少年们都一起笑了起来,那笑声虽然被压得很低,但唐谧仍然觉得,它驱走了一直盘旋在房间里的黑暗阴影。
在黎明再次即将到来前,几人终于看完了华瑛的最后一封来信。在这封信中,华瑛告诉华璇,她在楚国境内发现了一颗很大的陨石,这陨石似乎有稳固术法的作用,但还不知道它是否也可以稳固住肉体,她已经把陨石运回地宫准备尝试看看,如果一旦发现有次作用,就会把它立刻送往华璇处。
“也许魔宫的守护幻象不灭,便同这陨石有关。”慕容斐道。
白芷薇看了一眼信上的日期,发觉离历史上那个著名的赵王宫被破的日子相隔没有几日,不由感叹道:“可惜,华璇终是没有等到啊!”
77、阴谋与决裂
最终,几人在看完所有信件之后,商议一下,觉得这些东西内容太过黑暗,留给后人不见得有何益处,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人看到,甚至可能造成祸端,便干脆将所有信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才溜出赵宫。
回到客栈,众人分头去补眠。
这时,唐谧在房里睡得正香,忽听敲门声响,打开一看,只见花二娘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
她闪身进得门来,连声道:“我说唐姑娘啊,我可是挡不住了,你行行好,告诉我谁是小红姑娘行不行啊?”
唐谧睡得脑袋发昏,愣了半晌都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听花二娘絮絮叨叨地说完,才醒觉原来那日被他们放倒的男子名叫孙成,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对慕容斐改扮的小红姑娘念念不忘,几次三番地到宝香楼来找人。花二娘开头还能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不料那孙成也是个倔驴子,一根筋拧上了,居然每日都来讨人,花二娘无奈之下只好来找唐谧搬救兵。
唐谧听得直乐,笑问道:“那孙成可是什么大官么?”
花二娘道:“官儿么不大也不小,是负责护卫京城的京畿卫都尉,可是县官不如现管对不对,在这京城中,谁不让他三分。”
唐谧一直谋划着一个计策,听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动:“花二娘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办。你只和那位孙大人说,我们是客席的舞姬,日前在和你吵过一架之后便生气地离开了,不过我们欠着你的钱,你已经派人去找我们,一有我们的消息就会告诉他的。”
花二娘离开之后,唐谧叫来同伴,兴冲冲道:“我们如此查下去实在太过被动,应当主动出击才对!最近,我一直在盘算一个计划,现下看过魔王的书信,我觉得这件事便更有把握了。”
说到此处,她环视众人,问道:“你们还记得么。那些忠于魔王的臣子曾经不断上书要求魔王加紧修建陵寝,以保证死后灵魂不灭,转世投生。还有,魔宫的人因为我拿着未霜就以为我也许是魔王转世,可见,那些追随他的人是多么地盼望魔王可以轮回重生。”
“嗯,其实如今看来倒真有些讽刺。华璇这个不相信转世之人,她的追随者却都在盼望她转世。”慕容斐点头应道。
“我想,既然如此,而我们又觉得魔宫之人和穆殿监之死可能有干系,那不如我干脆声称自己正是魔王转世,一举打入他们的内部。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如若蜀山真有他们的奸细,这是将之挖出的最快方法;二来,如若魔宫和此事无关,那么,以我们的力量想要对付那个幕后主谋可能很难,不如动用魔宫力量以敌制敌。要知道,万一我们断定那人是蜀山的高位之人,可是又没有确定可以指正他的凭据,那么凭我们几个根本无法处置他,不如借刀杀人!”
说着,她看向白芷薇,道:“就连史瑞我也谋划进去了。到时候,我和你就说我俩都是魔宫的,也要拉他入伙,看他如何反应,这样最不济也能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喜欢你。”
另外四个少年听到此处,都眼露异色地看着唐谧,根本无法接话,除去被这个计策的胆大包天惊到之外,还有那隐隐藏于计谋背后的邪气,以及一份对人对事的算计……
虽然这些带给少年们的感觉根本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大家都忽然觉得,唐谧的心思远比自己深沉,看着眼前的她,居然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然而唐谧却只以为他们是被自己的计划吓到,继续解释道:“你们听我说,这个计策我已经想了好久,并不是很危险。
“第一,从当初魔宫之人抓我的那件事来看,他们的确是在寻找魔王的转世,而且显然一直没有找到,现在,我是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远比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更容易让他们相信。
“第二,我自然不会自己跑上去敲门说:‘我就是魔王转世,你们都来拥立我吧。’我会想个法子,让他们死乞白赖地跑来非认定我是魔王。到时候,就算发现我其实不是,他们也不能怪我,对不对?
“第三,我假装成为魔王转世很有可能便能得悉魔宫的弱点,到时候也许不但他们伤不了我,我反而能将他们一举铲除。
“第四,现下我了解的魔王辛秘可能比魔宫中人还要多,不会那么容易露馅。
“第五,魔宫的人大概都希望魔王的转世拥有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我目前虽然没有,却可以假装成还未完全觉醒,如此,也许便能乘机偷学到魔宫武功,到时反戈一击也变得更加容易。”
不想这番解释仍没能得到众人的赞同。
张尉第一个反对道:“我不同意!第一,你这都是按照常理来推断魔宫中人,可是,他们的行事作为明明不可按常理来推断,所以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去无谓冒险。
“第二,你这么做,利用了芷薇不说,还在没有任何凭据的情况下牵连到史瑞。我只问你,如果史瑞是清白的,你却利用他对白芷薇的心意,将他拉入魔道,事后你该如何面对他?”
“问题是,他根本不可能是清白的啊。”唐谧有些被激怒了,顿时嚷道。
这件事已经憋在张尉心中许久,话说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终是再也忍不住,横眉反问道:“你到底凭什么说他不是清白的!唐谧,你平静下来问问自己,你了解的史瑞难道是那样的人么?想要看清一个人,就一定要动用你那个无比聪明的脑袋么?你别忘了,当初判断出穆殿监有问题的,正是你这个比我们任何人都聪明的脑袋!”
这句话一出口,张尉顿时就后了悔。他怎会不知道这是唐谧一直以来隐忍不可碰的痛处,他慌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我、我担心你走上邪路……”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张尉的脸上,唐谧银牙紧咬,拼命克制住怒意:“张尉,从今往后,你走你的正道,我走我的邪路!”说完,她看了其他人一眼,硬声道,“放心,我不会利用任何人,这是我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说完,她转身奔出房门。
唐谧懵懵懂懂地乱走半晌,才发觉不知怎么竟已到了邯江边上。
江水滚滚东逝,看得她心上更是茫然一片,又想起张尉分明说过的,任何事情都会帮她担待,做错了事便替她顶罪……然而这些话语,余音犹在耳边,两人却已到了如此地步。
唐谧越想心中越觉委屈难过,探身看着脚下的江水一阵失神。猛然间,她的腰带被人一拉,只听身后传来桓澜焦急的声音:“唐谧,你别想不开!”
唐谧回转身,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解释道:“我只是往下看看水的深浅罢了。放心,我才不会为了那个榆木脑袋的大头鬼跳江呢。”
说完,她索性坐在江沿儿上,看着江上往来的白帆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对身边随她一起坐下的桓澜道:“我原来一直就想不通,王凛和华璇原本是一对如此交好的朋友,以他们的才智,什么样的误会会解释不清呢,怎么他俩最后会走到那步田地。可是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没办法去解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不同路的人,终究是不能同路。”
桓澜沉吟片刻道:“唐谧,其实穆殿监的那件事你不需要自责太深,那根本怪不得你的。”
唐谧听了,脊背一僵,默然不语。
这的确是一直沉沉压在她心头的重负,很多时候午夜梦回,她总觉得其实自己才是杀死穆殿监的凶手,每每想起当时情形,她的手心便会浮起一层薄汗,心也跳得虚快,身上一阵阵泛着难言的疼痛,仿佛有人正在身后用鞭子抽着她,催促她快快找出幕后的元凶。
谁知,今日张尉却拣起她的痛处一顿猛戳,如今听到桓澜提及,她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绪骤然崩溃,猛地弯腰抱头,将脸深深埋入双腿之间,说话间也不由带了哭腔:“不对,一切都怪我!如果我足够聪明,能一眼看穿那个阴谋,或者足够强大,有着保护他的力量,事情都不会是如此。你根本不明白,我心里有多恨我自己!”
桓澜原本也不赞同唐谧的主意,追出来一则是担心她,二则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劝劝她,可此时见她前所未有的哀伤样子,那小小的身子如同受伤的幼兽般蜷成一团,轻轻地颤抖抽搐,便觉得疼惜不已,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那么就帮她好了,无论让我做什么,只要能让她高兴就好。
“别哭了,无论别人怎样,至少我一定永远站在你这边。”桓澜安抚道。
唐谧抬脸看他一眼,抽着鼻子问:“就算是杀人放火也站在我这一边?”
“嗯,杀人放火也站在你这一边。”
唐谧觉得这少年答得太过轻巧,假嗔道:“桓澜,你没有原则。”
“不,这就是我的原则。”
等两人回到客栈,慕容斐和白芷薇立即迎了出来,说自己也都愿意帮助唐谧。如此结果原本就在唐谧的意料之内,她自然明白自己在这群小P孩中一向处于主导地位,只是原以为这计谋一出定会万众呼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张尉来,把她气得哭了一场。然而现在,就算除去张尉大家都答应了帮忙,她心中也总是存了口气,暗想此计涉险之处,定要自己一力承担,决不能连累伙伴,定要让那个张大头无话可说。
几日之后,赵王宫中的内侍们在巡夜的时候,突然发现冬季百花凋零的御花园中有一株牡丹兀自绽放,颜色赤红,花开并蒂,烁烁放光。内侍们以为看错了,走近细瞧,果真是一株比寻常花朵大上数倍的并蒂牡丹,花蕊处形似六颗银珠,伸手去摸,花瓣厚重滑腻,指留余香。
可是第二天,内侍们欲将这件祥瑞报告给赵王之前,有小心谨慎之人先去御花园确认,竟发现那花儿居然不见了!众人害怕担待欺君之罪,便按下此事不表,但入夜之后,又有人禀告说看到了那朵并蒂牡丹。这样反复了几次,宫中之人都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不知从何人那里开始流传出谣言,说那正是代表先代赵王华璇的牡丹。
这事情原本只是宫中传闻,却不知怎地很快飞到了民间,没几日,街头巷尾便有人议论起魔王之花夜放,魔王已转世重生。那花朵被许多百姓描述得真真切切,仿佛是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谣言流传开以后,唐谧和白芷薇、桓澜、慕容斐便每夜潜入御花园埋伏在暗处。
头两天没什么动静,到了第三日上白芷薇有些忍不住,问道:“你说,会不会魔宫之人已猜到这是有人制造的幻象,所以不来了?”
唐谧摇摇头:“不会的。魔宫之人急于找到魔王转世,这种事他们宁可信其有也不会信其无,无论怎样都会派人来一探究竟。”
这话才说了没多久,几人就看见有两道黑影自御花园的墙上跃下,一看那身手,便知是高手到了。
唐谧一见来了两个人,心中就有点没谱。她原本想着,因为穆显一死,封住她和张尉、白芷薇剑魂之力的结界就消失了,这样再加上桓澜与慕容斐,他们五剑齐出,相互呼应,一定可以造出比当年桃花障更强大的幻象,就算来了一个魔宫高手,恐怕也很难被他看破,可如今张尉不在,对方又是两个高手,到底能不能成功她便没了把握。而一旦被这两人看穿,后面的戏也就都没办法再唱下去。
白芷薇看出她的犹豫,轻轻一拉她的手,指指不远的一处草丛。唐谧顺着看去,竟然见张尉正趴在那里,冲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唐谧见了,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手一挥,已发出制造幻象的信号。
五人手中所持的,是五柄自从铸就便能天然相互呼应的宝剑,它们自从出炉以来,就再没有五剑齐出的机会,今日五个剑主同时唤醒剑魂,五个剑魂似乎也感应到同伴的存在,变得兴奋异常。
刹那间,一株红色的并蒂牡丹悠然绽放于庭院中央,月光之下,但见金蕊霞英,千瓣舒卷,妖艳异常。
待那两个前来探查的高手摸到御花园的中央,果然看到传说中只有在夜晚才能得见的魔王牡丹。两人看了又看,再伸手去碰,又调动心力尝试查探是否存在可以突破的幻象,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怎么会白天就看不见呢?”
不等他们两人细细思量,由慕容斐和桓澜假扮的内侍已经冲了出来,高声叫道:“什么人,竟敢夜闯王宫!”
那两人一看被人发现,再不及多想,几个腾跃便蹿出御花园,消失不见了。
只是,这叫声自然也惊动了真正的护卫和内侍,可此时五人已经不知在这王宫中来来回回地走了多少遭,对那些人迹罕至的犄角旮旯儿恐怕比护卫们还要熟悉,等到一行人提着灯笼赶来时,五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中午,唐谧和白芷薇正在邯郸城最大的饭馆吃饭,却见孙成带着一小队兵士赶来。
他看了看两人,眼中露出几丝疑惑,最终还是客气地开口问道:“请问莺儿姑娘,小红姑娘可在么?”
唐谧迷茫地看了看孙成,不解地问:“请问这位大人,你是在和我说话么?”
“正是,姑娘难道不是宝香楼的莺儿姑娘?”
唐谧指了指红色袍服上的金色刺绣:“我叫唐谧,是蜀山剑童,这位大人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孙成摇头道:“不可能的,认错一个也就罢了,怎么会一下认错两个,你明明是莺儿,她就是燕儿。”
白芷薇秀眉一蹙,脸若寒冰道:“你混说些什么,我母亲是楚国的公主殿下,我怎容你如此出言不逊!”
孙成也是个横人,此时脾气上来,加之多日的相思成灾正苦于无处排解,当即伸手抓向唐谧:“不管如何,你先跟我走!”
唐谧自然不肯,双方随即动手,顿时在馆子里打了起来。
其实,唐谧和白芷薇两人若想逃走原非难事,但二人故意和孙成一行纠缠不清,一会儿就打到了大街上,引来更多的围观百姓。
待到围观者多了,桓澜和慕容斐这才赶到。
桓澜纵身过去,一把捏住孙成的手腕,喝道:“不得放肆,这两位姑娘是我们的同伴,快向唐姑娘赔礼。”
孙成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一看来人竟然有八分像小翠,而另一个则有九分像小红,只是两人都气度高华,又是蜀山打扮的男儿身,他也不敢开口就叫小翠小红,只好忍着疼问道:“你们是谁?”
“在下是魏王之弟桓澜,这位是慕容世家的公子慕容斐。”桓澜说完,松开了手,却趁着松手之际微微将孙成一送,推到了两尺开外。
桓澜比孙成的身量小得多,这一推看上去轻得好像分花拂柳,却又稳稳将他送出好远,仅这一下子,便让孙成知道他的身手了得。
孙成再看看二人,且不说魏王之弟,就算是慕容世家,那也是闻名天下的古老家族,势力不小。再瞧瞧周围不知何时已然聚起的众多围观百姓,正对着他们几人指指点点。他想了又想,分明觉得这几人像极了当日的一众舞姬,可权衡再三之下,还是说了软话:“抱歉,是在下认错人了。”
看着孙成灰溜溜地走掉,唐谧忍不住笑道:“不出今日,所有人就都知道我唐谧也身在这邯郸城了。”
78、意料之外
然而,几人在客栈内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任何魔宫中人造访,倒是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史瑞。
史瑞怀里抱着行迟走进房间的时候,除了唐谧以外,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惊讶,特别是白芷薇。
她轻咬嘴唇,看向唐谧,心中涌起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白芷薇知道,以行迟送信的速度,再加上从史瑞所住的兴安县到邯郸的路程来推算,唐谧大约是在遇见李理后不久便放出行迟去送信了。所以那时候,唐谧大概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谋划,只不过在看到魔王的信件以后,这个计划变得更加完善而已。可是,在昨天以前,她却什么也没对自己说过,只是在最后才说:“你必须拉史瑞加入魔宫。”
念及此处,白芷薇忽然很想问唐谧:“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也许会拒绝么?”。然而转念一想,无论怎样,自己终究还是要依着她帮助她的,也许换句话说,便是纵容着她吧。
史瑞倒是一脸开心,甚至与根本不相熟的桓澜和慕容斐也热情地打过招呼,又转向张尉问道:“我一收到唐谧的信说你们要来赵国玩儿,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不过说实话,我虽然是赵国人,可也就是两年前跟着我爹来过一次邯郸,对这里好吃好玩儿的也不是知道很多。”
张尉的脸上现出毫不遮掩的怒气,他在御花园中出手帮唐谧,并非是因为赞同她,而是因为担心她。此外又确实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伤人,原想尽快找个时间再和唐谧谈谈,不想她却事事早有布置,原来不管几人是否支持,她都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行了。
唐谧看了一眼张尉。见他僵着脸不理史瑞,正要打圆场,却听白芷薇先开口道:“你不熟也没事的,我们就是想人多热闹点儿,况且,这里的口音我听来好难懂,有你在总是方便一些。”
史瑞没想到白芷薇会主动先开口和自己说话,心头雀跃不已,也没留意到张尉的异样,转头对白芷薇道:“是啊,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路回蜀山去,多好啊。”
白芷薇笑着答道:“是啊,多好啊。”手却藏在袍袖里,按住她身边张尉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不要生事。
张尉在触到那只一向冰冷的手的时候,只觉心头一软。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只手在自己的掌心写过一个“否”字,那一次是为了叫自己不要承认学过魔罗舞……还有不久前,自己在一片灯海中慌不择路的时候,如同救命草一样一直紧紧抓住的,也正是这只手……
他咬咬牙,终于拼命按耐住怒意,避过史瑞的目光,敷衍地应了一声。
几人在各怀心事的情形下胡乱说笑了一阵,唐谧眼见着月亮一点点升上中天,心下暗自有些发急,她寻思无论如何,孙成可也算是个邯郸城的名人,这么个名人当街闹事已经算是新闻,再加上她出钱让慕容斐雇的那些人四处散布一下消息,怎么着这事也应该传到那些魔教中人耳中了吧,以他们的联想能力和对魔王转世的渴求,怎么到此刻还不找上门来呢?
只见月亮渐渐偏西,唐谧索性叫众人散去,自己和衣躺在榻上,渐渐进入梦乡。她如今身负武功,就是在睡着的时候也自然保持着三分警觉。
一片蒙胧中,她恍惚觉得有什么不对,翻身想要起身,然而麻穴上已经被人伸指一点,顿时瘫软在一个带有异香的怀抱里。
那人扛起她,轻巧地从窗子跃出去,在黑夜里一路疾行,鬼魅般穿街过市。
唐谧猜测此人十有八九是魔宫之人,心中兀自懊恼,自己还是没能猜对魔宫中人的行事习惯。她原想,既然魔宫中人推测她可能是魔王转世,那么一定会比较彬彬有礼地上门求见,不曾想他们却又像上次一样,犹如对待大包一般扛着她就走,难道他们就不想想,要是真地魔王转世在此,不会一怒之下宰了他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