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亦如她外公的鲲鹏帮,帮内并非会聚了最多的武林顶尖好手,但历代帮主都懂得左右逢源的交际之道,故而于黑白两道都有些面子交情,渐渐才有了今日江湖第一帮派的声色。只见李理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从一群聚集在二层正扒着栏杆看比赛的剑童中缓步走出,步履轻盈惬意,似乎丝毫没有将比武放在心上。可是当她走过唐谧身边的时候,却忽然停住脚步,歪头一笑,随即换了副认真的面孔:“唐谧,我把你当好朋友来着,也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可我还是会竭尽全力的。”
唐谧不想总是与自己嘻嘻哈哈的李理忽然变成如此正儿八经的模样,一愣神,就听李理接着说:“因为,我不喜欢失败的感觉。”
唐谧忍不住伸手握住眼前这高挑少女的手,了然一笑:“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李理会意地眨眨眼,握住唐谧的手微一用力,随即松开,向楼下走去。
“唐谧,你猜谁会赢?”白芷薇望着楼下相对而立的一红一蓝两个剑童问。
“大头。”唐谧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你很了解李理的实力么?”
“不了解,只不过李理的心中只求不败,而大头却有争胜的执念。”唐谧话落,下面的两个少年已经出剑。
李理舞起剑来相当有气势,大开大合犹如男子,与剑路沉稳刚健的张尉斗到一处,场面颇具气象。十多个回合以后,张尉开始略占上风,沉猛的剑势逐渐压制住了李理。李理见此情景,几次想逼退张尉,为自己争取到施出术法的时间,但张尉显然已看出她的意图,执剑缠斗,不给李理半分机会。
“一实战,才发现大头的剑法确实提升不少啊。”白芷薇感叹道。
“嗯,他现在虽然只有一点点心力,可是因为当年谢尚所教的小招式串联得当,竟是刚猛中不乏灵活。李理也算心思伶俐了,却也摆脱不开大头缠身,如此下去,必输无疑。”唐谧凝神看着比武,淡定道。
然而,唐谧的话余音未绝,李理已剑招突变,一剑紧似一剑,几招之间又扳回了颓势。
“这是什么剑法,没学过啊。”观战的剑童中有人低叫。
这一年,唐谧他们又学了两套新剑法,就是与回风剑法并称为蜀山三大剑法的分云剑和流影剑,自此剑童在御剑堂要学习的剑法便算全了,以后则是不断精研这三大剑法而已。而李理此时使出的剑法并非这三种中的任何一种,看似却又是蜀山路数,一时间观战剑童莫不觉得诧异。
站在唐谧不远处的方秩离侧耳倾听战局,半晌方道:“是蜀山疾风剑法。”
唐谧听在耳中,心下称奇,不免侧目看向这双目不可视物的少年。
方秩离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淡笑道:“剑气刚正不邪,这是蜀山剑法的特质,可是你听那两剑相交时的金鸣之声,总是一声还未响透便已又有了一声。如此快的变招,若是换做其他蜀山剑法,招式根本还未来得及使尽。这样的话,本该越打越被动,但李理却扳回了劣势,可见这剑法就是要在招式未尽时迅速变招,依靠诡变的招式和疾劲的力道制胜,蜀山武功唯有疾风剑法是这一路数。”
“疾风剑法是剑宗之人精研的剑法之一,以李理交友之广阔。找个剑宗高手教她倒是不难。”唐谧应道,心中却想:以李理的心性尚且为了比武去找人学艺,看来其他人肯定也不好对付。
此时,场上两人又过了十来招,李理有两次成功地逼开了张尉,怎奈她毕竟于术法一门功力尚浅,那样短暂的时间,对她来说还不及施法,竟是错失了两次良机。
“要输了。”方秩离说。
“谁?”
“李理。”
疾风剑法相当艰深,没有长时间的修炼,很难掌握那种招式未老即变的妙处。李理学的时日尚短,只是得了其形,开始几招还能让张尉有些措手不及。但十招之后,张尉已看出李理剑招的虚浮之处。
自从他看过蜀山洞中壁画,于剑法的明悟本就比他人洞明,两招之间已见制胜之道,趁着李理变招之际,一击而出,剑风呼啸,挑飞了李理的长剑。
李理脸色青白,退后一步,拱手道:“理技不如人,两次未得施出术法,败得心服口服。”说罢,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依然保持着她自在从容的步态,走出了义金殿。
十二组剑童对决完毕,已经耗费了一整天,在二楼观战的殿监和掌门等人神色平静,未发一言。
只见穆殿监对慕容烨英微微点头示意后,慕容烨英长身而立,对众剑童说:“大家都辛苦了,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上午十二决六,下午六决三。”
唐谧和白芷薇知道,张尉如果不被她们看着,没准晚上会练得太晚,便在晚间和他一起练了一会儿就拖着他回去了。
三人路过义金殿的时候,看见大殿顶上坐着一个少年,身后一轮满月将水银般流泻而下的光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仰望天空的侧影。
唐谧很熟悉那样专注看天的侧脸,低声叫道:“王动。”
王动闻声看向三人,随即跃上不远处一棵大树的粗枝,再利索地攀爬而下,来到张尉面前,道:“张尉,如果没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六决三时,我的对手应该是你哦。”
张尉笑着应道:“是,如果我们都通过十二决六。”
王动拍拍他的肩说:“我一定会赢的,因为我将来想进入太史局,所以必须通过五殿大试。”
“进太史局?王动想要成为观测天象的人啊。”张尉问。
“是啊,现在任何一国,朝中太史局都是由咱们蜀山术宗之人掌管,所以,我今年不能再考不过去了。否则的话,其实让让你也未尝不可的。”王动说,脸上仍然是他那老好人式的笑容。
“我可从来没想过让你。王动,你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领来,我可是很强的!”张尉回答,掩藏不住的争胜之心点亮了整张面孔。
“是,有时候想想真是头痛啊。”王动摸着后脑勺,惫懒地叹了口气。“就算赢了张尉,还有可能和唐谧在最后相遇呢。哎,都是我喜欢的朋友啊,呵呵,可我还是必须告诉自己,一定要赢,没有这样的决心,我必然会输给你们吧。”
“嗯,必输无疑。”唐谧也笑着说。
她知道王动虽然各方面都不突出。可其实却相当均衡,殿试中并不会有哪一门考不过,但是到了最后的比武,他却总是排在垫底,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缺乏战斗心的家伙。
“这次不会的!”王动的口气里有平日少有的决绝,似乎在为自己斩断最后的退路。说完,他笑着冲三人摆摆手,才转身离开。
“张尉,在王动之前,你先要和谁比?”白芷薇问。
张尉想了想道:“是庄园吧。”
庄园站在义金殿的中央,目光掠过对面持剑站立的张尉,向二楼观战的众人看去……
顾青城的身影隐在殿监和掌门之后,只能看到一方靛蓝的衣角。她知道,顾青城并不会注意到自己,他一定已经忘了三年以前,那个因为独自思索生与死、存在与虚幻这样古怪问题而陷入迷茫的小女孩。对他来说,自己大概只是在夜里偶然救起的一个蜀山剑童而已。
但是她却从此放弃了那些脑中古怪的想法,开始学习做一个真正活泼可爱的少女。这样的自己会比较招人喜欢吧,她如此想着,握着手中的剑,对自己说:“这一次,他会记住我的!”
唐谧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活泼可人的庄园出剑时竟是如此果决,不由对白芷薇说:“实战和平时练习真的不一样,你看庄园,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可不是,不过张尉的剑法还是更好一些。”白芷薇说,丝毫不担心这一局。
“嗯,张尉的剑风极强,内力又绵长,臂力也大,若说单单拼剑,我们园子比不过她。”站在两人身边的李理道,“不过,可别小看同子哦。”
“庄园也有杀手锏啊?”唐谧忍不住好奇,侧头问道。
李理神秘地一笑,没有答话。
只见场上两人越斗得久,张尉的优势就越明显。而庄同也已然发现,自己如果一味比剑,最后一定会败落,于是便开始伺机施出术法。但张尉看出庄同的意图,半分机会也不给,以剑气压制住庄园,不让她有退出战局施术的时间。
忽然,庄园瞄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抵住张尉的来剑,顺势一退,想跃得远些,好将剑入鞘,双手结印施出术法。不料这破绽是张尉故意露出的,他一见庄园要退,长剑便缠身而上,直指她门户大开的胸口。
庄园此时剑正要回鞘,握剑的手却还没松开,无法结印。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必输无疑的当口,她竟然用另一只手结了半个手印,娇叱一声:“莲火!”
一朵如莲花般的幻火在她的手上骤然绽放,瞬间便将张尉吞没。
那一刻,义金殿上安静异常,唯有莲花绽放的声音在众人的屏息中隐约可闻。
这世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少年,在还是小小剑童的时候,单手结印便放出了莲火。这少年后来成为了术宗宗主,现在正高高坐在义金殿的二楼上观战。据说被莲火包围的人,会看见燃烧着红莲火焰的地狱幻象。庄园在那一瞬间想:不知张尉这种人,眼中的地狱会是什么模样呢?这念头将将闪过的时候,她感觉有硬物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带着锋利的寒气,透入衣物。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力道还是不足啊,毕竟是单手结印,威力小了太多。”
冲出莲火的少年收回抵在她胸口的剑:“嗯,特别是对我,幻术的力量必须非常强大才有用!”
六决三。
这个秋日的下午异常地燥热,王动在等待慕容烨英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觉得有汗水顺着额头不绝流下。他本懒得去擦,但汗珠滑过脸颊的时候有些痒,只好用袍袖胡乱抹了一把。
袖子离开脸的时候,唐谧笑嘻嘻的面孔不知是从哪个石头缝里冒了出来:“王动,你看上去有点紧张啊。”她上下打量他,笑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王动讪讪道,“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像邓方他们那样,一见到比武就恨不得第一个冲上去,可是却还是始终没有办法啊。我依然一遇到考试啊、比武这种事就会紧张,心里希望最好永远不要发生才好。”
“可不是,我也一直都不喜欢比武,要不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掷出十八点了。呵呵,王动,其实这样说来,你比我还要勇敢些。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见到比武就兴奋的人,大概都是些不正常的家伙吧。”唐谧说到这里,伸出手掰着指头数起来,“比如张大头,脑子里填的是草料;比如邓方,完全是个暴躁狂;再比如方秩离,自信心异乎寻常地强。”
王动听了,心中顿时觉得比先前舒服了些:“就是,难怪我总觉得和你最谈得来。你说得对,那些家伙才不正常。不过,我的对手是张尉啊,你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
唐谧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你也是我的朋友啊,再说了,我可是非常期望看到一场精彩的对决呢。你小心哦,张大头可是个越打越强悍的家伙。”
“这个剑童有些意思。”蜀山掌门萧无极看着楼下大殿中央两个正在对决的蓝衣少年说。
穆显以为萧无极指的是张尉。这孩子两次比武,每一次都比前一次强了一些。似乎还有更多的潜力可以挖掘。
却听萧无极继续说:“难得的是,在这样的年纪便能做到攻守平衡。”
此话一出,穆显便知道掌门是在说另一个少年了。
穆显并不记得这少年的名字,只是依稀有印象,他是个留在义金殿两年的剑童。的确,这样年纪的剑童很少会有这样攻守兼备的剑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攻势凌厉,带着少年特有的锋芒,不论教剑法的殿判如何强调防守的重要性,攻击总是他们脑海中第一个跃出的念头,即使资质绝顶如桓澜和慕容斐也是一样。
直到上山继续磨砺几年之后,那些尖利的棱角才会渐渐被去除,化作温润的珠玉。自然,也有一些人永远会带着那样的棱角,比如这世上曾经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那个人……想到穆晃,穆显的心上一抽,眉梢不为人觉地微微一跳。
萧无极此时正好转过脸来看他,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神情的细微变化,不由问道:“怎么?他很特殊么?”
“不是,我对他的印象不深,似乎是一个于任何科目都不好不坏的孩子。”穆显答道。
“嗯,其实他也并不是很强,只是如若不是武功高出他很多的话,若想战胜他,一定需要非常的耐心,必须等到他自己动摇了才会有机会。”萧无极说完,转回头继续看了起来……
张尉从来都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这大概必须归功于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反复学习着相同的东西。即使如今过了两殿大试,他仍然明白自己决不是那种学东西快的剑童,唯有反反复复一遍遍地练习才能跟得上别人的脚步。
但这一次,面对眼前的王动,他却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地消失。王动从不急于进攻,哪怕是张尉故意卖出破绽给他,他也会审时度势地刺出留有余地的一剑。于是张尉开始加大力道,希望通过强劲的剑气压制住对方,可是王动不知做了如何精确的计算,总能使出恰到好处的力量,既足够抵御张尉,又不会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
斗着斗着,张尉越来越焦躁,忽而生出一个念头,恨不得一下子调集全身力量,在一击之下决定输赢,将王动这个磨人的家伙打得跪地求饶才好。此念一出,张尉便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眼睛对上王动安然的目光,才发现,原来自己比武的心境已在不觉中改变了——原本只是一心要赢得胜利,而方才的一刻,自己忽然渴望对手雌服于剑下。这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一样的心情,但实际上却有细微的差别,而就是这一点细微差别,必将影响到最终的结局。
想到这里,张尉心中偷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一向是个慢半拍的人,若是一想到就去做了,也许此刻已经输了这一局。
萧无极低低轻叹一声:“这少年学得好快。”
穆显知道,这一次他说的一定是张尉了。
就见数十回合之后,张尉的剑路已经渐渐变成另一个王动:和王动一般的攻守平衡,不急不躁。于是,两个小小剑童的比武看上去倒有些像两位棋逢对手、身经百战的老手,互相都在极富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失误。
但这样的比武场面看上去却是极为无聊,加之这已经是六决三的最后一场,大多数剑童或者昏昏欲睡,或者三三两两闲聊起不相干的闲事来。
唐谧也看得有些睡意。强打精神继续观战,忽听耳边传来自芷薇的声音:“再拖下去应该就是大头赢。”
“为什么?这两人打得也太不精彩了,简直像剑术课上的剑法演示。”唐谧说道,喜欢热闹的她原本期望王动会有什么绝技之类被华华丽丽地施展出来,结果却是白等了一场。
“虽然大头没有带着那颗可以补充内力的鳐珠,但我们三人服食过树妖的果实,内力比王动深厚,所以,时间长了一定是王动先支持不住。像他们这种持久战的关键是双方实力不可悬殊太大,一旦王动内力不济,就没有和大头继续耗下去的本钱了。”白芷薇冷静地分析道。
“那么就快点结束吧,王动不是固执的人,希望他能在认清局势之后早点投降,简直无聊死了。”唐谧打了个哈欠道。
57、输与赢
果然,又交手了二十几合之后,王动在根本看不出任何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忽然抽身而退,跳出战局,冲张尉—拱手,道:“动后力不济,甘拜下风。”
于是,场面平淡的最后一场六决三之争就此结束,而最后胜出的三人是:邓方、周静和张尉。
第二天,当唐谧、白芷薇、张尉三个和邓方、周静、方秩离来到义金殿正中时,早早等在那里的慕容烨英一手拿着骰子筒,另一手拿着签筒,问道:“你们六个自己说说想用什么方法分组吧,是掷骰子还是抽签呢?或者你们自己有什么新花样,也可以说来听听。”
这正是昨夜唐谧睡前还未思考出答案的难题——用什么方法才能够在分组时避免自己这三人自相残杀呢?
抽签自然没办法控制,完全要听天由命,而就算掷骰子,也只能控制自己的点数,却控制不了别人的,因此一样不能保证一定会按自己的心意分组。
此时,却听白芷薇清脆的声音响起:“还是让我们自己挑选对手吧,我想和方秩离一战,不知可以么?”
二楼上正等待观看比武的剑童们都知道,本殿剑童中最有实力的人就是方秩离,既然有人主动向他挑战,大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慕容烨英则看向穆显与萧无极,见两人也点头应允,便说:“那好,这样倒也干脆,只要双方都愿意就好。”
“我愿意。”方秩离说道,无焦的目光扫过唐谧他们,准确地落在白芷薇身上。那一刻,白芷薇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整个人被他洞穿了一般。
唐谧见白芷薇如此说,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既然她故意挑了公认最强的对手,令所有人都对自选对手一事无话可说,自己便应该马上也从剩下的邓方和周静中选择一个,这样便可以避免己方三人在比武中相遇。
唐谧用最快的速度分析了一下剩下的两个对手:据昨日的比武来看,邓方与周静各有千秋,但是因为邓方与张尉更亲近,她唯恐到时因此影响到张尉在比武时的判断,便道:“那我想和邓方比。老邓,怎样,敢不敢应战啊?”
邓方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一听此话,立即抱剑咧嘴一笑。道:“有何不敢的,赶紧放马过来!”
对手既定,比武开始。 第一对,是唐谧与邓方。
唐谧和邓方的交情也算不错,知道以他的实力两年不过一试实在是有点冤枉。
说来也怪,一切都是因为这家伙太喜欢充老大。据说他在义金殿的第一年,因为自觉已小有本事,便收了一帮江湖兄弟,包括离蜀山最近的镇子富源镇上宜兴客栈的伙计张石头以及马倌李二牛等诸人。故此这一年,邓方因江湖事务缠身,经常旷课,被扣光了所有的言行考绩分数,再加上有几门课也学得马虎,最终才没有考过。
到了第二年,邓方知耻而后勇,决定发奋图强,孰料御剑术考试之前。他的小兄弟张石头被富源镇恶少戏弄,吊到树上暴打,他跑去救人这才耽误了考试。其实,据邓方自己说,如果只是救人本来也误不了考试。偏生他看见张石头被人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心中一怒,快马加鞭二十里,一路追上那个已经闻风而逃的恶少,把他胖揍了一顿,故此便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考试了。
“老邓,听说你的小弟兄们保证,今年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们也自己顶,一定要你通过大试。”唐谧在临出场前问道。
“可不是么,今年怎么着我都会过的!”邓方自信满满地道;然后看看眼睛明亮闪烁的唐谧,嘿嘿一笑,“唐谧,你此时讲这话不是想要肖蛹我的斗志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场地中央,唐谧把手放在剑上,微微一笑,回应道:“才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如果果真如此,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话落,她向站在对面的蓝衫少年躬身施礼。
因为“未霜”比普通的剑略短,唐谧在和张尉或者邓方这样使长剑的对手相斗时难免有些吃亏。好在邓方的剑路与张尉颇为相似,唐谧平日里与张尉对剑多了,知道对付他们这种刚猛剑路的最好方法就是加快自己出招的节奏,将他们拖入自己的节奏后,便可以在快速的对攻中找到胜机。
十来个回合之后,她渐渐把邓方带得越来越快,不过邓方也确实是个好手,即使踉随着唐谧韵节奏,剑招也丝毫不乱……
两入来来往往又是十来合,仍然难分胜负。唐谧在心里盘算着取胜之道。她自然是可以像张尉与王动对决时那样,仗着内力一直拖下去,不过邓方的攻击性强于王动太多,在拖延之时若是不小心被他先抓到机会,便被动了。
如此一琢磨,唐谧心一横,将十成内力灌于握剑的掌中,希望能够快速地利用自己在内力上的优势取得胜利。
此刻,邓方在与唐谧两剑相接的刹那,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心下不由大骇,惊诧地看了看眼前的娇小少女,不知道她如何会有如此邪门的力量,后面的几招便都不敢再与唐谧短兵相接,躲躲闪闪之下,两三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邓方不知唐谧因食过树怪身上果实而内力大增的事情,故而越打心里越是郁闷。他本想着唐谧对剑术颇有悟性,剑法也精巧,所以才放弃了原本自己随兴的剑路,招招小心地与唐谧应对,寻思就算当真输了也是技不如人,谁知道现在却是力不如人。刚刚对剑之时,他明显地感到唐谧剑上的后力延绵不绝,分明是将很强的内力灌注于剑上才会这般。若是将来说出去,自己一个男子汉竟是因内力难以匹敌而败于唐谧之手,实在是很没有面子。
想到此处,邓方一咬牙,在心中对自己说:“只好这么办了!”
义金殿的中央,一红一篮两道身影斗得正急,萧无极低低叹道:“这少年就是‘离魂’剑找到的新剑主啊。他自己知道自己拿到的是怎样的剑么?”
“是,他叫邓方,当年他拿到这柄剑的时候,我曾经跟他讲过这剑的来历。”穆显答道,眉头微蹙,眼睛紧盯着战局。
他这时才忽然发现,仅仅两年多的光景,当年抱着“离魂”的小小剑童身量已经抽高了不少,眉眼渐开,颇有些男子汉的架势。
“你知道魔将‘尸王’么?”那时候,穆显问。
他的面前,刚刚找到自己宿命之剑的少年一脸雀跃,抱着与他身形有些不相称的巨剑,回答道:“知道,不就是百多年以前的天下第一武将么?听说他后来因为不甘心战败,死后化为尸王,成为天下最强的妖物之一。”
“嗯,这把剑,就是尸王在还未妖变之前所用的佩剑。”
那少年听了,眼中难掩兴奋之色,手指流连在青色的蟒皮剑鞘上:“这么有来头啊,果然是我邓方的剑!”
穆显眉头一紧,两眉间显出深深的纹路:“每一把剑在它的剑主死后都是新生的,因此这剑曾经属于谁根本不重要,但是这把剑却有些不同,它的剑魂可以在战斗中与剑主的意识结合,做到真正的人剑合一,将剑主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难怪魔将‘尸王’会这么强大。”少年恍然大悟地叹道。 “但是,所谓剑与魂魄结合,是剑主的意识离开自己的身体,与剑结合,一切以手中剑为主导,身体则完全变成为剑服务的工具,这就是为什么此剑的名字叫‘离魂’。这样的力量你想要么?如果控制不好,你也许会成为另一个只懂得舞剑与杀人的‘尸王’。”
少年眼睛一转,精明地问:“那么,不要它的话我还有别的可选么?”
“没有,至少剑室中不会再有其他认可你的剑了。”穆显说,后面的半段没有讲出来,但是那少年自然是明白的,如果没有剑的认可,也就没有了留在蜀山的必要。 “那我自然要啦。”少年想都没想就答道,又问,“就算在战斗中与剑魂结合,结束时也会分离的吧。”
“会,其实那是什么样的过程只有剑主自己方能体会,我只能提醒你,不要因为曾经体会过那样强太的办量而迷惑,要记住,你,始终是离魂的主人。”
少年笑了笑,穆显对那笑容印象极其深刻,那是青春灿烂一往无前的一笑,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挡他前行。 “不会的,我可不是‘尸王’那种傻瓜。”那时的少年如此回答。 “真的不是么?”此刻,穆显看着大殿中央的蓝衣少年剑风呼啸,自言自语道,“当年的‘尸王’也不是个傻瓜啊。” 观战的剑童们却并不了解“离魂”的特性,只是对战局忽然戏剧性的变化感到有些不解。
原本,明明是唐谧已经占了上风,而且战局持续得越久,唐谧的优势就越明显,几乎所有人都看出唐谧必定要赢得此局了,不想突然之间,邓方便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剑法流畅自如得一如那柄剑就是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剑气也骤然强大而凛冽起来,十来招之间,唐谧已经显出败迹。
唐谧自己也是越打越觉气闷,怎么眼看要赢的一局忽然就被邓方莫明其妙地惊天大逆转,难不成这家伙如此奸猾,一直隐藏着真正的实力?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看向那张与自己相斗的面孔。
只见邓方的神情分外的全神贯注,仿佛与剑外的世界完全脱去了联系。她自然知道一个剑手在对战时必须集中注意力,但是,能做到如此彻头彻尾凝神于剑的人又能有多少呢?就算强如桓澜和慕容斐他们,能够做得到么?
就在唐谧疏神之际,走剑的路线稍稍有所偏差,邓方已经一剑逼至,抓住这个疏漏连攻数剑。唐谧堪堪招架几剑。便见一道自光晃过,原是邓方全力击来。
唐谧只觉面前似乎突然掀起天风海雨,竟是无从阻挡,勉强咬牙凭感觉刺出一剑回击,却刺了个空,只觉肩头一凉,竟是左臂的衣袖在肩头处被邓方的剑锋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肩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顿时显露出来,在红衣雪肤的映衬下分外的触目惊心。
就在这败迹已现、无可挽回的当口,却见邓方的长剑丝毫不给唐谧喘息之机又攻了过来。唐谧不及变招,眼看这一剑直刺自己的咽喉要害,却见一道蓝色的身影从二楼看台上疾掠而至,寒气过处已经将邓方的长剑震飞。
邓方也跟着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唐谧,口中喃喃道:“怎么,怎么,我赢了么?”
那人扫了邓方一眼,带着薄怒对远处的慕容烨英道:“慕容烨英,你是怎么教导剑童的,明明已经胜了还不停手,非要出剑见血么?”
慕容烨英快步上前拉起邓方,脸色难堪道:“宗主教训得是,是烨英教导无方。邓方,怎么赢了还不停手,快向顾宗主赔罪。”
却见邓方脸色木然,没有反应,脸上还带着亢奋的潮红。
顾青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顺手把唐谧落在手臂上的袖子拉起,挡住她的肩膀道:“不必对我道歉,叫这两个剑童都速速下去吧。”
唐谧机械地拽住肩上的半截袖子,心中只觉得迷乱:怎么会就这样输了啊。
张尉和白芷薇从来都没有想过唐谧会输,特别是张尉。他一直觉得自己努力比武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并非为了躲过义金殿大试,而是不被唐谧和白芷薇落下。
与这两人朝夕相处间,他自是看得出唐谧和白芷薇都是难得的习武之才,再加上三人多有奇遇,眼见唐谧和白芷薇正在不可阻挡地迈步向前。说起来,他也和公认的奇才桓澜同殿修习过,就算那少年留给众人的是一道那么令人艳羡而望尘莫及的背影,他也从未想过要去追赶。可是,说不清从哪一刻起,他发觉自己开始害怕有一天只能望着她们两个人的背影。
并非是贩夫走卒不可以与豪强侠士称兄道弟,只是。自己实在是不愿意站在背后与她们论交。当从来无所惧的少年心中升起这样的念头时,忽然发觉自己也变得患得患失了起来。 而现在,唐谧竟然输了! 张尉上场的时候,看了一跟对面一袭红衣的周静,发觉比武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随着唐谧的失利而悄然改变,胜负输赢似乎都不再是那么重要,他只是想在这高大宽敞的殿堂间,找一个对手,酣畅淋漓地对决而已。
这一战,穿蓝衣的少年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观战的剑童们难免感叹传说中的张尉果然实力非凡,原来他这一路走来都是在小心地隐藏实力。而萧无极与穆显等人也不由慨叹,蜀山的剑童中竟然又有人在剑起剑落间带着如此的意象和气魄,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绝非虚言。
轮到白芷薇上场的时候,唐谧刚刚换好了衣服回来。
白芷薇由于已经被慕容烨英叫到名字,不及和唐谧多说什么,只在错身而过时匆匆道了一句:“大头赢了!”
“嗯,真好,你也要加油。”唐谧说。
白芷薇听到只有自己能明白的“加油”两字,忍不住微微淡笑。
站在场上的方秩离看不见白芷薇的笑容。
此前,在御剑术的课堂上,他静静听着这少女舞剑的声音,也会想:剑路这样冷冽果决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呢,是不是也有着如三月融雪一般的笑容?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想,自己一定要和她一战!
两年之前他的眼睛刚刚失明的时候,胡殿判就对他说过:“虽然看不见了,你还是会有所成就,只是不要将时间耗费在蜀山,因为这里的授教方式已经不适合如今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