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突然一通电话打进来,严越明没接,直接划掉。又接连打了三通,严越明总算接起来。
他一手举着手机附在耳边,一手放在桌子上,手指微微蜷曲,慵懒地点在桌面上,滴答滴答,像是计时的细针。
宋知雨舀汤喝,炖得很浓的党参乌鸡汤,汤色奶白,略呈胶质。
几口下去又觉得苦夏时分喝鸡汤有些腻,舌头在口腔里孩子气地刮了刮牙齿,清瘦的面颊皮肤下浮起一处小小的凸起。
他的手边推过来一碟解腻的糖黄瓜,顺着那根手指望去,严越明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凝视着他。
宋知雨心里堵得慌。
好了,睡够了,卖过可怜了,现在又来欺负他了。
宋知雨猛地站起来,语气里有几不可察的赌气的意味:“我吃完了。
我要走。”
说完,手腕上一热,是严越明的手,不经同意的又握了上来,他低眉瞪他,又见严越明指了指手机,黑亮的眼珠望着他,告饶似的,让他等等。
宋知雨憋着气,挣开他的手,又坐下了。
他扭过身体侧对着他,刷着手机,又偷偷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圈皮肤,很突兀地烫着。
等严越明挂断电话,宋知雨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上了车,严越明没发动汽车,看了他一眼,笑着:“安全带。”
宋知雨脸上有点臊,立刻系上安全带。
等到了写字楼下,车刚挺稳,他就开车门飞也似地离开了。
一句话也没跟严越明说。
等到了九点钟下班,宋知雨从写字楼里出来,那辆宾利又停在门口了,车窗摇下,冷气扑面而来,严越明说:“最近打车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宋知雨摇头,严越明又说:“我去拿我的胸针。”
他笃定宋知雨不会带在身上。
果然如此。
宋知雨上了车,肩膀倚着窗户,侧着头,贴着玻璃。
严越明从车镜里偷偷看他,眼睛闭着,神情倦怠温柔。
他是连疲惫都不会带有怒气的,只是像一株洋桔梗,夜间觉得困倦,微微地蔫儿着枝叶,怎么都不会伤害到别人。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似乎真的想睡了。
严越明就放慢了车速。
车速甫一降下来,严越明又听到宋知雨乍然响起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玻璃罩上的淡淡白气,“严越明,不累吗?”严越明顿了顿,斩钉截铁的,“不累。”
宋知雨又转了转肩膀,往窗户边上窝进去,细长白皙的脖颈垂着,温驯柔软,像是找到了窝的猫儿。
“严越明,你真的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快十年了,普通人,分分合合都能有七八个回合了。”
宋知雨说话声音很轻,做梦似的呓语,“没必要那么倔犟。
长情也许并不是一个褒义词。”
宋知雨对严越明没有怨怼,没有忿恨,剜肉补疮的爱情之后,所有坑坑洼洼都被时间填满了。
“我也觉得奇怪,十年了。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在念高中。”
严越明很轻地笑了一下,“可是喜欢上你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我的喜欢还很新鲜。”
信号灯转红,严越明停车。
“宋知雨,我不死心。
淌过十年的河,我们还会有下一个十年,很多个十年,只要你肯给我。”
宋知雨闭上眼睛,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薄润微红的眼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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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6
20:13:48更
,第四十三章
车路过天桥,在短暂的阴影里,严越明听到宋知雨的声音,很平淡地问:“严越明,你是同性恋吗?”严越明眼睛充血,手掌抓牢方向盘,他还是觉得同性恋这个词很奇怪,在这个社会语境里,同性恋不是一个体面的词,“我没有喜欢过其他男人。
这算同性恋吗?”“你是同性恋吗?”宋知雨重复道。
宋知雨第一次那么残忍,逼他做出个泾渭分明的选择,不允许他模棱两可。
商场电子屏上当红明星的巨幅动态海报蠕动着,光阴变幻,粉的,金的,像烟雾上的吻。
严越明深吸一口气,“我是同性恋。
我爱你。”
宋知雨依然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粉腻灯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
宋知雨没让他上楼,回房间拿了胸针正要出门,严越明却已经跟到门口了。
宋知雨堵在门里,把胸针递给严越明。
严越明没动,望着那枚胸针,似乎也不打算接过。
宋知雨等了一会儿,耐心仿佛耗尽,揪过严越明衣襟,亚麻质地的衬衫被扯在手里,男人的胸廓肌肉就在指腹一滑而过。
宋知雨近乎粗暴地胸针的细针扎破了严越明的衣服,水鸟落在他的襟口,栩栩如生,有一瞬间是欲活的振翅欲飞。
“你走。”
“哥。”
严越明望着他。
宋知雨伸手抵住他锁骨,推搡都没有力气,“你走。”
严越明“哦”一声,又留了几秒钟,“那我走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花束,低落地说:“花你收下吧。
不喜欢,放在厕所里也行。”
宋知雨站在门里,看着严越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里。
严越明回到酒店套房。
洗澡的时候温水淋在胸口,他低头,才发现胸口上一条浅粉色的划痕。
“刚刚怎么没发现?”他自言自语。
要是发现了,他会喊疼,哥哥就会心软。
可是严越明转念一想,他最知道宋知雨的柔软善良,也真正见识过他的无情。
他还会对我心软吗?第二天宋知雨周末休息,正做早餐,溏心蛋刚出锅,严越明来了。
他开门,严越明身后跟着三个西装革履的秘书。
严越明撇下他们进门来,开口就是:“我明天要去美国了。
有工作上的急事要处理。”
“哦。”
宋知雨舔舔嘴唇,尴尬地说:“你没有必要特意来和我报备。”
“有必要。”
严越明余光瞥了门口一眼,一个人说起真正的肉麻话,原来真的会脸红,“我怕你以为我半途而废。”
“几点的飞机?”“半个小时后。”
严越明四下张望着,那束玫瑰没放在客厅。
又干坐了几分钟,严越明终于站起来,“我走了。”
宋知雨又一次送走了严越明。
宋知雨关上门。
他细数,自己已经送走严越明多少次。
可是数不清。
他总是那个等在原地的人,总是那个画地为牢的人。
严越明走了,生鲜包裹和鲜花却每日都不会缺席。
宋知雨没管,扔在门口,被随行的赵文提进来,“这么贵的进口水果?”赵文挤眉弄眼,“谁送的啊?”宋知雨放下包,“别管。”
赵文却当即利索地拆掉,“你放那儿擎等着烂啊?不吃白不吃!”赵文一边吃,一边夸:“这追求者挺有心啊!怎么认识的?是不是我给你下的那几个交友软件派上用场了?”宋知雨吹口茶,茶梗浮在浅碧色水面,一晃一晃,“早删了。
老有人发乱七八糟的照片过来。”
“那这个呢?”宋知雨没看他,小声说:“之前来家里闹的那个。”
“靠!”赵文把嘴里嚼了一半的瓜吐出来,表情怪委屈,“我差点吃了敌人的糖衣炮弹!我跟你说!男人长得越帅越会骗人!上次那少爷,我估计还有点暴力倾向!那嘴还恁贱!搞不好,搞不好还滥交!”宋知雨没声了,“嗯。”
“嗯什么?说清楚点!跟我保证,不跟他处了!”宋知雨却牛头不对马嘴,轻声道:“我知道,他是个混蛋。”
那天晚上,新浴缸第一次被放满了水。
他穿着短袖和长裤,如同准备睡眠一样进入浴缸。
他的脸朝着天花板,仰着,慢慢地,慢慢地,没入水中,水压迫耳蜗的时候,宋知雨的世界突然一片寂静,太空了,空得近乎死寂。
他想起在俄罗斯坠水的那一次。
他也不知道是坠水还是自杀,他像是做梦一样失衡地跌入水中,安静地像是婴儿躺入摇篮。
冰冷的湖水淹没他的时候,他确信,死亡已经朝他亮出了镰刀,随时收割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