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宋知雨有点飘飘然了。而且他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心坠亡。
打扫干净以后,赵文抓起外套,拎着三大袋垃圾走了。
宋知雨坐在客厅里,四壁是橄榄绿的墙纸,柔和的米白色灯光下,仿佛置身春天的森林。
他决定明天下班后去买花,就插在客厅茶几上和自己的床边。
*严平死了。
严越明在病床边陪了整整一个月。
严平每天都抓着他的手,说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说自己和严越明母亲的第一次约会,说口袋里融化的那盒进口巧克力。
“我不该和她吵。”
严平脸色黑青,已近大限,神情却有种脉脉温柔,“我当年还年轻,总是不肯低头。
你妈妈又爱哭。
你猜我当时想什么,我想,她哭起来倒很可爱,因此更加不愿意哄了。”
“我爱她,有一点像爱一个小孩子,要骂她,惩戒她,看她的笑脸和哭脸一样让我快乐。
可是......你妈妈真的怨了我。
她后来总是不开心。”
严越明把他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用眼镜布擦了擦,放在一旁,“爸,要睡一会儿吗?”严平还自言自语道:“我真是个很糟糕的爱人。”
严平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虽然死前病痛缠身,但是死时应该不太痛苦。
严越明照例早上去严平房间里看他,喊了三声,没有反应,推了三下,也没有反应,最后看旁边的仪器,心跳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根贫瘠的直线,直坠入死亡的深渊里。
严越明愣了一下,然后趴在他床边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大哭。
外界不关心这个24岁的年轻人彻底失去了双亲,它们用长枪短炮,用笔和键盘,对年轻人即将继承的巨额财产清单蠢蠢欲动。
严越明守灵一天,津叔就带来了几个秘书助理,还有一个造型师和化妆师。
他被按在椅子上,化妆师开始给他化妆,津叔说:“外面那么多杆枪炮对着,摄像头下人都是鬼。
你收拾收拾......这也是严总的意思。”
严越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血色全无的皮肤被脂粉覆盖,被巧妙修饰成介于俊丽和脆弱,端庄和崩溃之间的一种模样,悲伤得恰到好处。
他的父亲死了,他要登台了。
严越明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当他穿过墓园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宋知雨,在地中海那件花园酒店里,宋知雨哭着说,我已经是孤儿了。
严越明当时信誓旦旦地说,我会爱你。
仿佛他的爱情是多珍贵多不可得的东西似的,可以轻易补偿宋知雨的一切苦厄。
严越明望着满园松林,风吹松浪,前来吊唁的宾客撑着黑伞鱼贯而入,天街小雨淅淅沥沥,明明是深冬,却有一点初春的味道。
他觉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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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6
20:13:33更
,第二十六章
严越明早上醒得很早,智能管家发出警告,建议他多睡两个小时。
他这一个月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了,一个星期加起来也统共睡了30个小时。
“闭嘴。”
严越明下了语音指示,智能管家果然不再说话,他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一会儿,披着浴袍去了卫生间冲澡。
严越明冲完澡开始刮胡子,年轻男人青黑胡茬乱冒,显得有点邋遢。
他净完脸,抹了润肤露,喷了香水,来到衣帽间,挑出贴身男仆已经熨好的衬衫和西裤。
他拎着格纹大衣来到餐厅,把大衣随手甩在椅背上,棕发男仆从厨房里端出刚刚准备好的早餐,西芹排骨粥,一个煎蛋,一个培根三明治,还有一杯看美股时要喝的咖啡。
严越明还没吃完,严平留下来的两个秘书再加上自己的那个,三个西装革履的高级秘书堵在自己家门口。
严越明灌了几口现磨咖啡,只觉得酸涩到难以下咽,站起身,男仆给他披上外套,想给他打领带,严越明伸手捏住了年轻男仆的手腕,有些抗拒:“不用。”
严越明出了门,坐在汽车后座,秘书开始见缝插针地汇报行程,语速极快。
严越明瞥了他一眼,打开车载声控音响,炸裂的重金属音乐轰得车上几个人心神乱颤,捂着耳朵痛苦地皱眉。
严越明这才挑着眉毛,心情愉悦地大笑起来。
宋知雨今天要搭赵文的车去展览会场。
临下车,天下小雨,赵文丢给他一把伞,并让他记得还,这可是他最后一把伞了。
宋知雨笑着应下,一路避开水洼走进大厦。
大厦三层的私人艺术馆里展台搭得七七八八,巨大的宣传海报已经贴了上去。
宋知雨和对方的工作人员共同清点了藏品,确认无误后请对方喝下午茶。
美国人倒是对下午茶不热衷,宋知雨请这几个美国人去大厦顶楼吃了东南亚菜,香蕉飞饼和咖喱面包鸡很合他们的胃口。
等宋知雨叫了车送他们回酒店,才发现自己钱包忘在刚刚的餐厅。
他心里暗道糟糕,立刻往回跑。
严越明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涨的眉骨,抄起一旁的大衣,决定亲自去顶楼买杯咖啡。
他刚进楼梯,发现电梯里已经站了一个人,低着头,怀里抱着一只棕色茶杯犬,狗脖子上还系着个浅粉色的婴儿用的围兜。
严越明进来,那个年轻的男孩子闻声抬起头,很天真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像是幼鹿见人,有点惴惴不安,令人心悸的不安。
严越明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边,男孩儿偷偷抬眼看他。
男孩子太年轻了,可能只有十七八,蓝毛衣领口磨得他皮肤微微发红。
茶杯犬朝严越明叫,男孩子一下子抱紧了小狗,轻声训斥:“别叫!乖一点!”严越明笑了笑,看到电梯镜中,那年轻男孩子已然红了脸,脆嫩的一张脸羞怯地往旁边看,不肯看这俊丽男人。
电梯开开阖阖,断断续续涌进来不少人。
十几颗头颅晃动,十几种味道混杂,十几种声音哔哔啵啵地响起,像是元素多样的后现代背景音乐。
在这人世嘈杂的背景乐中,男孩子悄悄地靠近了他,手臂和严越明的贴在了一起。
二十几层楼,人来人往的电梯,严越明正走着神,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知雨”,他耳边警铃大作,心神一凛,心口密密麻麻地痛和期盼,立刻抬头四下张望着,那十几张脸,却没有一张够格成为宋知雨。
严越明苦笑一声,到了顶楼,迈出电梯,那男孩子跟了出来。
严越明视若无物,买了杯美式,又在柜台给这小朋友买了杯纯牛奶,但是没和男孩儿说一句话。
男孩儿红着脸捧着牛奶追过去,严越明已经进了工作人员专用电梯,他指了指旁边的标示【仅供工作人员使用】,电梯门关上,男孩欲哭的粉色脸庞在门缝里消失了。
严越明轻松地喝了一口美式,苦得麻痹味蕾。
舌头早就习惯这种味道,他也不是那个会挑剔奶茶甜度和浓淡的小孩子了。
严越明等电梯下降,电梯门却又打开,严越明心想,总不该是那个男孩子。
“嗯,我结束了,你顺路吗?可以来接我吗?”方形的银色电梯门门框里,背景是高层建筑特有的宏伟天光,紫灰色烟霞铺满天际,像是莫奈笔下的一池睡莲。
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进来,用手拨开额前遮住眼睛的发,露出一双仿佛睡莲花瓣似的眼睛,瞳仁清亮,有种似睡非睡的媚。
他臂弯里还挂着条灰色羊绒围巾,抬起头,裸露的脖子呈现脆弱易碎的瓷白,流丽的线条收束在米色羊毛衫里。
“宋......”严越明心跳过载,整个胸腔都因剧烈跳动而发痛。
严越明觉得自己突然窥见了五年后的宋知雨的一角,记忆中的宋知雨被打碎了,眼前被重塑的这个,更漂亮,更矜贵,更温柔,更像一个少年春梦。
宋知雨抬头也看到了他,眼睛里还有温吞笑意,像一把开封的利刃插进严越明的眼睛里。
严越明当下只是在想,谁让他笑?谁还能让宋知雨笑?两个人短暂地对峙着,顶楼搬着梯子的装修工人不知何时等在了宋知雨身后,粗声催宋知雨进去。
宋知雨被逼进了电梯,有严越明的电梯。
他并不惊讶,料想中的恐惧和溃逃也没有出现,和严越明重逢,他在无意间想过很多次。
他能和世上无数的人相遇和重逢,严越明可以成为其中之一,仅此而已。
隔着五年光阴,两个人都淌过了无数的河流,宋知雨的裤脚湿了,仅此而已。
没有眼泪,没有微笑,没有玫瑰色的叹息,只是不咸不淡地相遇,然后马上就会分开,仅此而已。
两个装修工人在讨论家里妻子烧的饭菜,还有孩子的补习费,孩子成绩差,注意力难以集中,一个说要揍,一个说要哄。
宋知雨和严越明各占电梯一角,两步之遥,也像隔山隔海。
宋知雨能察觉到,严越明一直盯着他,目光灼灼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程度。
宋知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严越明看到了他右手上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素色铂金圈戒,镶着一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钻。
“结婚了?”严越明问。
宋知雨过了好一会儿,好像给自己预留足了反应的时间,才轻声说:“嗯。”
严越明盯着那枚便宜廉价的戒指,是谁用这枚亮闪闪的东西圈走了宋知雨的下半生?他的牙齿发酸,不得不进行咬合,好像吞吃某个人的血肉似的。
严越明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宋知雨会爱上别人。
宋知雨对一个工人说:“大哥,帮我按一下吧,六楼。”
宋知雨其实只是想随便找个就近的楼层离开。
工人大哥帮他按了电梯楼层,在十楼离开了。
银色电梯门阖上,宋知雨听到严越明问:“今天是什么世纪?几几年几月几号?”“2019年1月6号。”
严越明笑了一声,像十九岁那样挺浪荡地笑,但是笑意短促到转瞬即逝,他故作惊讶:“我以为总要等到下一个世纪,我才能见你。”
宋知雨眉心蹙了蹙,又听到严越明说:“不过我肯定活不了这么久。”
宋知雨奇怪地看了一眼严越明,“别说这种话。”
电梯已经下到六楼,宋知雨走出来,他有点担心严越明会跟出来,但是严越明依然站在电梯里,一张完全长开的英俊脸孔神色淡淡的,好像只是极为平淡地邂逅了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