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下午玩闹过了头,只得晚上稍稍熬夜。松霖做完了回卧房,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卧房亮着灯,偶尔灯焰跳一下。碧泽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被子也没盖,衣襟敞着,大喇喇地露出胸膛小腹。
窗下有虫鸣,在夜里很静。
松霖在床头看见一个立着的小木雕,是个小人儿,束冠,常服,拿着个小花环,笑盈盈的,与他有七八分像。
是在他上朝的时候做的吗?他一点也没发觉。看了许久,松霖伸手戳了戳小人脑袋,缓缓露出笑意。
碧泽睡熟了,松霖低头在他指头上看见一些细小的刀伤,他笑着,无声说了句:“笨蛇。”又想,怎么不刻一个蛇呢。
松霖觉得自己更贪心了,碧泽一日日的对他好,如心上人,他从前贪求一点回应,现在贪求更多,以至于想要霸占碧泽的全部,又想碧泽心甘情愿地满足他。欲望除了被满足,无法消除,不过是藏在心里,日复一日。
松霖看了会碧泽睡着的模样,放轻脚步又出去,走进了书房。
这宅子的书房是有一间暗室的,松霖取了三封奏折出来,在火盆里点燃。
在火舌完全吞没纸张之前,墨水忠实地表达写下字句的含义。
一封支持修葺行宫。
一封建议走水路从连玉山脉取木。
一封自请调去监工。
碧泽栖身的山就是连玉山脉中的一座。
只再晚一点,碧泽晚一点来,这三封奏折就会被依次呈上。
假如伐木不够,奏折的主人还会放火烧山,总有办法把藏起来的妖怪逼出来。
在人类社会里,权势的的确确有让人为所欲为的资本。碧泽以妖术躲他的话,他也能招聘方士困他。
不过两败俱伤。
二十岁的少泽难过了就算了,二十六岁的松霖要不死不休。
松霖看着火焰燃烧,白纸化为灰烬,连灰烬也冷却。他在廊下站了片刻,等冷风吹去身上沾的焚烧气味。
上床时碧泽被扰醒了,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声音还带着睡意,懒洋洋的:“怎么这么晚?”
“明天不会了。”松霖回抱他,“睡觉吧。”
“嗯。”碧泽像哄小孩儿一样,拍拍他后背,“乖崽睡觉。”
松霖挨过去含着碧泽下唇轻轻吮吸,碧泽闭着眼慢悠悠地回应,连水声都很轻,唇瓣与唇瓣之间轻柔地触碰。
他的大蛇对他怀揣的贪婪与坏心思毫无所觉,温柔地回吻。
松霖躺在碧泽怀里,借着微末月色看他眉眼。
身体的伤口终会愈合,可心上的伤痕无法磨平。碧泽回来已四月,哪怕是在发情期也未曾现出出蛇形,一条尾巴也不曾。松霖心想,并非缄口不提就能当做无事发生,蛇妖那么怕疼,一次雷劫让他惧了百来年,人类的一刀恐怕也让他不再想展露原形。
他又何尝不是呢,每每对镜整衣冠,都会不由自主地碰碰颈侧愈合的淡色咬痕,又刻意地忽略,作出不在意模样。
太痛了,容不得再这样痛一回。
屁股毛被薅秃了,辞职了。
不准说我短。
第66章
松霖收集了许多关于妖怪,关于法术,关于长生的书籍,一并放在书房的暗室里。
他不想让碧泽知道,他变得如此贪婪不满,甚至于开始想要与他同等的漫长生命。
而方士告诉他,世上没有长生术。所谓灵丹妙药,至多不过延寿几十年。
那不够。松霖想。
方士说,妖精是天生地养的天材地宝。有一法:
食妖心,辅以妖血下咽。
妖被食心,并不立即死去。曾闻有用此法,寿四百岁。
更多的是暴亡。
碧泽与丹云俱是妖精,这世间亦有别的妖精藏匿各处。松霖暗地里重金捕妖。
何妨赌一把呢。若真能求得几百年的寿命。
妖虽难寻,有个一两年也该够了。到时宰相也应已经被推翻,身首异处。
身为当朝重臣,松霖与诸位新派官员一起谋划了数月,意图推翻当今宰相,让朝堂焕发生机。
松霖其实存了私心,他想要宰相死,他想要更多的权力。
晚饭松霖常常会亲自下厨,挥退仆役与庖厨。有一日,一位年轻厨娘落了重要东西急急回来找,不慎正撞在碧泽身上。碧泽没甚反应,伸手扶了她一把。
松霖当时任由厨娘慢慢找东西。而用过饭,避开碧泽,吩咐管家结了那厨娘月钱,解雇了去。
他就是这样狭隘,又不愿碧泽知道。
他心里藏着点不高兴,直到晚上沐浴过仍隐隐地不快,在书房里临帖。
一卷《秾芳诗贴》临了小半,碧泽走进书房,挨在他旁边:“已经很晚了。”
“嗯……马上,再一会儿。”
松霖写得认真,碧泽看了一会儿,往桌子上放了个小木雕。松霖注意到,搁了笔,看出来是条盘起来的蛇。
木头小人做得有多仔细,这条蛇就有多粗糙,鳞片都没刻几片,也就勉强能看出来是条蛇。松拿着看了一会儿,笑道:“看起来呆呆的。”碧泽“哦”一声,并不在意,又问:“还写吗?”
“不了,跟你睡觉去。”松霖笑着把木头蛇握在手里。
回来卧房,松霖把木头蛇和木头小人儿放在一处,看了一会,觉得可爱极了。
碧泽觉得松霖有点像小鸟,轻轻地在他嘴上啄了许多口。
进了盛夏,庭院中树木葳蕤,枝繁叶茂。
松霖这日晚归,太阳垂挂在天际尚未落下,月亮已经现出轮廓。
对付宰相一派,颇有成果,胜利在望。松霖心里开心,很想亲一亲碧泽。
穿过庭院时,管家上前迎他,松霖像往常一样问道:“今日如何?”
按往日规矩,管家这时会将碧泽今日做了什么一一道来。然而今日管家却迟迟沉默,直到松霖偏头看他。
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今日那位想出门……小的一人劝不住,便叫来了仆役阻拦。”
“那位在门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伤了七八人,那位也不慎伤了手。”
管家迟迟没听到回应,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又片刻,听得松霖问,声音不辨喜怒:“他现在在哪儿?”
“正在廊下饮酒呢。”
有一段走廊廊外正对着一层茂密的紫藤花,这时节开得正好,繁茂的紫色花朵垂落,真正宛如一道垂帘,风吹时,浅淡香气浮动,花瓣也柔软地飘落在地上。碧泽近来偏爱呆在这廊下,小憩或是吃些糕点,饮些果酒。
今日也在这里,坐在栏杆上,赤着足,一脚踩在栏杆上,一脚垂在廊外,手里拿着个小酒壶。听到松霖脚步声,也没反应,更不看他,抬手又饮口酒。
“碧泽……”
碧泽手里的酒瓶摔碎在他脚下,剩余的酒液溅湿了靴子,在地上蔓延开。松霖顿了一下,踩在碎瓷片上走了过去,柔声道:
“不要生气……”
“我今日才发觉,就下面竟埋着这法阵。”
碧泽冷声打断,终于看向松霖,绿眼睛像燃烧的翡翠。他若真想出去,再来几十个人也拦不住他,真正拦住他的是罩在宅子四周的结界,惹怒他的也正是此。
“别气了,你若想去哪里,等我试了了,我陪你去。”松霖维持着面上的笑意,慢慢走近碧泽。
松霖站定在碧泽身边,很慢地倾身扶住他肩膀,踮脚亲上去,嘴唇刚刚触碰就被掐住脖子推开。
“你囚我。”碧泽隔空取物,从半空中凭空抓住一本书,砸到松霖身上。然后是一把穿骨钉被丢在松林脚下,一样又一样陆陆续续被砸向松霖。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书房有个暗室,”
碧泽翻下栏杆,站在松林面前,低头逼视,“藏着这么多法器。”
“你都要用来对付我吗?”
“松霖……这就是你说的爱?”
叫他收回毒牙,学着爱人的,和背着他设法阵,藏匿凶器的,是同一个人。
松霖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两人对视,剑拔弩张。
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闻。
在几次呼吸之后,松霖倏然出声,咬牙切齿:“是啊!
“碧泽,你可知、一年前你咬了我,又抛开我。我日日心如火焚,痛心断肠;夜夜如坠冰窟,不能安眠。哪怕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也无时无刻不煎熬。
松霖上前抓着碧泽衣领恨恨道:“你生来是蛇妖,无心无情,什么时候厌倦了所谓的学习情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碧泽,你说我怎么安心?我恨不能把你锁起来,敲断你毒牙,折断你蛇尾!你若不屈服,我还可以挖你蛇丹,教你变作普通蛇类。”
松霖咬着牙,哪怕……哪怕你恨我呢。
碧泽定定地看着他,皱起的眉慢慢松开,愤怒消散后,竟流露出了堪称悲伤的神情,他困惑地说:
“我以为我做得很好,为什么呢?为什么到头来我还是不懂。”
松霖放开他衣领,偏头嗤笑一声:“你当然不懂。你只知道我困你,只知道我藏了这许多东西。”
松霖弯腰捡起一卷竹简,嘲笑似的:“你没看过吧?”
碧泽不作声,松霖自顾自地说:“这每一卷,每一本,都跟长生有关。”
“有人告诉我,食妖心或可延寿数百年,我藏这些东西,是准备着吃上一颗,运气好万一成了呢。如果找不到妖精……我也想过吃你的。”
松霖看起来冷静得近乎偏执,他说:
“我困你,是怕你走,也怕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你消耗着我,享用着我,却从来没问过我在怕些什么。”
松霖倏地笑了下:“碧泽啊……你从来没想过吧?我死的那一天,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岂非如昙花一现。”
昨天不小心吃了别人种的花,被撵着打了一顿。
第67章
“我想过。”碧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