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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白鹤的背影伴随着他那句话消失在与大殿相接的长廊尽头,黑蛇倚靠在王座上,勉强得以喘息片刻又重新直起背脊,深灰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乱了几分,随性地垂在搭手上,犹如被扯烂的破布般干枯粗糙。

    他的眼底倒映着殿内微弱的火光,摇曳着、摇曳着。

    ......

    一夜未眠,他把玩着尾尖,少女的身形隐隐绰绰地在眼前浮现。清河镇是他一手考察下来的地块,三面环山、仅有一条通道,易守难攻,因此毒部总部也特地被他架设在此,客房一般是供他短暂休憩的地方,如今她要暂居的话也只能勉强在那里...他狠狠闭上眼,将脑内的腌臢联想统统甩出去,可也确确实实再难入眠。

    他无法狠下心像蛇母那样利用其他王对她的感情制造杀机,也没办法像秦温那样坚持不懈地解救最厌恶的人族看他们为她痴狂,尽管顾临渊不像他平生所目视的轨迹那般情深不寿,却也展露过哪怕半分的、美好的爱意,他窥见其一,便难以摆脱。

    ——可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值得被爱着,他不能被爱着。

    就好像魔王不可扼杀人皇的天则一样,他对于这份感情的抵触烙进骨血,“在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世界里,每个人好像都是如此”,这是他以灌注天赋的双眼洞察人间,最终得到的结果。

    他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一切都不过是轮回一场...如果世有执掌天规的神明,是否此刻也在笑看他的无谓挣扎,看他生、看他死,看他…愤怒不得志。可如若这场轮回不过黄粱一梦,他又何时能够醒来,他还愿意醒来吗?

    他不愿再多想。魔域的黎明静悄悄,殿外卫兵的脚步声轻而易举地通过震感反馈到他的头脑中,巡逻的禁卫军从二十个人变成十个、五个、三个、一个…最后一个也不剩,他的脑海里真正地安静了,因为危机也临近了。

    夜弼拂袖离去时悄然拂走了案头燃烧的迷香,因而殿外角落里默默燃烧的迷香引化为一阵清香充溢着他的鼻腔。他在侧殿的床榻上平躺着,仿佛魔王已然沉沉睡去,剩下的都交付给殿外虎视眈眈的眼睛和手足,他们蹑手蹑脚地更换桌面的案卷、放置用于污蔑的证据,一切仿佛滴水不漏,魔王只是睡着了。

    殿后的人脚步顿在门口,空气被搅动,是抹脖子的动作,其他人摇摇头,晚风从人们身形间的罅隙挤过,被切割成几缕拂上他的面庞。

    他们走了。

    缚杀缓缓睁眼。他的天赋已经在短时间内被强化到了巅峰,连空气的震动都不再逃过他的耳目,那么他离死去也一定不远了。

    但愿他惨死之前...可以再看看她、一眼就好。

    ...无关风月,他只想看看她。

    ——

    “啊,是魔域的信。”

    绮妙依然是一副妇人打扮,可声线却恢复到了公子华丽的音色,从镇口提着菜篮回来,他毫不回避地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冲桌前用早膳的顾临渊打了个招呼,“想看吗夫人?”

    “你要是想让我看我肯定看得到。”顾临渊很直白地戳穿他的玩笑话,“不过我猜这事你得请示你上司。”

    “司乐啊,”绮妙掀开房间之间的隔帘,探起头瞄了一眼,“她还在睡…我呢,就做一回好人咯。”

    他挑挑眉,面色轻松地展开信件,眼神一行行扫下去,脸上始终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微笑?,看上去仿佛无事发生,而他手中不过是早上的一份小报。

    “看来没什么大事,”痛快地把信一合,他一面冲顾临渊笑着一面把信封揉成一团,“王上跟咱报平安呢这是。”

    “是嘛,”顾临渊皮笑肉不笑,“那副统领自然也不介意把信件内容给我一览吧?”

    绮妙轻咳一声,忸怩道:“这...不太合适吧,毕竟是王上写给我的信。”

    “哦?”顾临渊乐了,“缚杀是打算当男同还是把你发展成男同啊,这种信都不让我看,他平安报的是自己牛子平安吗?”

    “不是...这...”绮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隔帘,干脆自暴自弃地把信纸往嘴里一塞,“你要说...我是男什么...也就算了呃,不可以这样说王上...”

    没劲。顾临渊见信纸在他的唾液里化为乌有,只得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别的法子。缚杀确实给她安置了一个好去处,却也完全隔断了她的消息来源,让她置于这样的牢笼之下,这种精神窒息感令她不适,甚至生起了一丝离开的念头。

    可她却并未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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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速之客(之前81章标题发错了)

    第八十二章(1)

    不速之客(之前81章标题发错了)

    水汽在半空中凝结成霜雪,轻飘飘地顺从风的轨迹落下,不多时,男人的肩侧已覆上一层薄霜,他的衣料泛着冷意,细雪沿着冰冷的温度簇拥在一起,哪怕是风也拂不去几片。但很快便有一只手伸出,掌侧毫不留情地扫开那层薄雪,哪怕有几点细碎的冰晶滞留在苍白的皮肤上,也很快融于他的掌温中。

    男人任他动作,依然不语凝眸,视线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走时也未料到竟会下雪,”沈初茶的唇角擒着淡笑,“是徒儿疏忽,并未携带好伞,师父风寒在身,就切莫在外久站了。”

    男人闻言,这才浑浑噩噩地转过头来,唇瓣颤抖着,“我没病…”他嗫嚅着,可下一秒却真的剧烈咳嗽起来,仿佛修仙者百病不侵的身躯不过摆设一般。

    沈初茶耐心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温声安抚着:“徒儿知道师父心急、急于向宗主证道,不过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不如进房好生歇着吧。”他的声音大了几分,不少弟子也闻声而动,一个个关切地围了过来,伸手便要扶仲灏回去。

    “我...咳咳!我没——”仲灏抬掌,又被沈初茶顺理成章地接过来,成了搀扶的姿势。青年莹绿色的双眸闪烁着只有他能窥见的冷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可他的语气却字字恳切,完美地扮演着大师兄的角色:“师父...!您万万不可逞强呀,要是您真的病倒了,单凭我们这些弟子也难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魔族呢。”

    仲灏吃力地掀起眼皮,烟灰色的瞳孔因虚弱而多少有些失焦,可沈初茶知道他在看自己。在联合几个弟子将他送回客房后,他合上房门,步伐轻盈地行至桌案旁,轻车熟路地泡上一壶茶,这才坐到床边,笑吟吟地撑着头,“我就说您病了,”他语气轻缓,“可您硬说自己没病,那我只能让您周围的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了。”

    “现在就连宗主都格外关心您,生怕您是走火入魔所以才染上如此严重的风寒呢。”

    那双烟灰色的瞳孔染上深沉的愠怒,就好像他们启程前的三日夜里,他挥手欲降下的巴掌,充斥着他这位师父所有对于“正义”的幻想,可惜最终这只手被他轻而易举地握住、拧紧。那时的他一步步走近,逼仄的空间让男人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色,精神上更是几欲窒息。沈初茶微笑着坐在他的床边,男人的脸色他无比熟悉,两个画面似乎在此重合,那还是不久之前的某一天呢,雪还没有落下来。

    ——

    秦温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进仲灏的府邸,男人正在庭院中央等候她,他面色凝重,几乎是在她脚尖落地的一瞬间发作:“...你怎么能回来?!”你怎么会回来——

    “一份传给蓝元长老的手谕,却没有落到孤的手上,”秦温朱唇微启,倨傲地眯起眼睛,嗓音泛着冷意,“蓝元长老于事发前几日被派往山外执行任务,并未身在宗门内…对吗?”

    比起仲灏的惊愕,她的薄怒更像是一种被猎物欺骗的愠意,“你可有想过后果?手谕是你下达的,人是我安排的,你会被怀疑、被那个家伙扼杀在不明的角落里,你活不出这扇门。”

    男人的表情先是惊,再是喜,最终被他内心涌动的悔意压抑下去,他低头深吸一口气,笨拙得像学步的孩童,“当初许诺你的人是我、打开结界的人也是我,我应该承担这份责任…小鸦,你不必——”

    “你还敢提这件事呀。”秦温收敛怒意,抬了抬下颔,神色冷淡地扫过他单薄的身躯,“你许诺孤:若放下成见来到千华宗,会让孤看到你的改变和诚意,可你的改变在何处呢?是呢,你可从来都没有碰过那些女子,洁身自好、仙风道骨,说的便是你这般虚伪的懦夫吧?哎呀,要说诚意,你且告诉孤,离开魔域那天你同孤所说的爱,可还存在半分......”

    “始终存在…!”仲灏忍不住开口争辩,可下一秒他见秦温的脸色沉了沉,声音便瞬间虚弱下去,?生怕有半个字惹她不快,可他又是如此的不甘,只得咬重尾音,仿佛由此便能多几分底气来。

    身前的黑鸦,是他此生不敢奢求的、比神明还要高贵的女子,在她眼前他什么呢?连脚边的灰尘都算不上吧,可她却会在某些时候对他如此的关怀,让他明白:原来她这样喜怒无常的人也会为自己而产生情绪,那么他的付出也是值得的吧?

    “...呵,”秦温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孤本来还想瞧一眼你现在可是什么惨状,没想到居然还能如此安生地待在这里,没劲、可真没劲,比孤那贤侄还要无趣!好歹呀...人家还把自己的心上人给送了出去,去了那劳什子清河镇,呵呵…听说那里还是毒部的主据点呢,你说巧不巧?”

    她碧蓝色的眼睛波光流转,轻飘飘地递了个眼神,仲灏将那份蓝小心翼翼收入脑海中,痴痴不敢动。

    见他又是那副第一次见她的模样,秦温“哎”了声,直道“老实人就是无趣”,言罢便转身欲走,仲灏这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连她袖口都没碰到便是一个趔趄。秦温是知道他要摔的,那块绊脚石是她亲自踢过去、便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可那一瞬间她的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等到真正做出选择,她的身体已转回去将他接住,仿佛一切都是天注定般可笑。

    仲灏埋在她温热的怀里,半晌没有出声,却很自觉地站起身来,两人拉开距离。

    ——

    作者嘚吧嘚:除了完成品以外的cp,他们之间的爱情多少都有些病态扭曲,这是因为作者写到此处便思考“是否应该产生爱意了呢”,而实际结果可能会和预测有所不同,当人物按照既定的感情轨迹走,一旦剧情时间线被扰乱,爱情的火花就会产生得莫名其妙,从而出现一方爱而另一方觉得前者是傻逼的情况,这种属于情感上的残次品,后续会慢慢解释。

    八十二章发完之后会给大家讲一下沈初茶的手段来源,是有相关考据的,秦温的做法和他有相似之处,只不过沈初茶是故意的,秦温是无意的,他们都在无形之中pua仲灏这个可怜老实人。

    QQ:梦中星推文第八十二章(2)

    不速之客(重点章节不要跳哇!)

    第八十二章(2)

    不速之客(重点章节不要跳哇!)

    秦温一抬眉:“连豆腐都懒得吃?”

    “不、不是...”仲灏赤着脸,连连后退,“小鸦、”他还保留着儿时对她的称呼,“小鸦,你…真的希望人魔开战吗?我有时也会想,或许是输是赢并不重要,缚铩他也有对的地方,如果我们能一起把当年——”

    “如果真要把人一个个揪出来,”秦温的笑容一扫而空,“你第一个死,好不好?”不等他回答,她已转身快步离去,仿佛他的回答会脏了她的耳朵。

    仲灏呆愣着站在院中央,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黑鸦扑扇着翅膀离开。而这个权限是他给予的。

    “顾临渊在清河镇?”

    良久,青年清冷的嗓音打破沉寂,“师父,我想我们确实可以顺应她的意思,去清河那边看看。”

    见男人掌心里紧攥的黑色羽毛,他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毫不改色道:“师父放心,我在察觉到摄政王的同时已布下结界、撒上安宕香,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来过。”他的师父压根就不会关心此事是否波及自己,他只关心秦温的安危,这一点沈初茶已掌握得轻车熟路。

    男人的手稍稍松懈力道,他面向沈初茶,困惑道:“为何?”他指的是前去调查清河一事,沈初茶会意一笑,目光投向他掌心里的羽毛,“毕竟这可是摄政王的意思,她告诉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去一探究竟吗?只要能查出结果,不仅她得了方便、捏住了缚铩的软肋,你也能洗脱宗主大人的怀疑。”

    仲灏喉头一哽,他确实听出秦温话里有话,可他不愿再同缚铩刀刃相向,甚至可以说,他对于缚铩的一些理念是持赞同态度的,太多人被当年的爱恨情仇蒙蔽双眼,也许此中唯一算是独醒的便是魔王了。

    “师父在担心缚铩的态度吗?”沈初茶微微微一笑,见仲灏欲言,从容不迫地抬手,“师父莫急,可否先听徒儿一言?”

    他转身,贴心地从一旁端来温好的茶,笑容却并未渗透眼底,“师父可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理?”

    “此话之意,在于阐述天地万物的平等,而我们所处的世界,无论是阴阳两极还是正邪两道,对应的皆是人与魔。也就是说,天地间自有一杆天平,衡量人与魔之间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魔族不可铩害人皇,因为修仙的集大成者根本就不是天平一端,真正踩在末端的...是人皇!”

    仲灏猛然抬起头,眉头紧缩,“千华宗上下如此之大的开销你以为是天上飞来的?自然是圣上御赐之物,千华宗能发展至今,难道不就是人皇培养的结果吗?我们自然是为人皇服务的...”

    “可我、们、是、道、修。”沈初茶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我们拥有无上修为和漫长阳寿,风云雷电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为何要听命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人皇?又为何要守护那群弱小的人族?”

    仲灏抿了口茶,眉间沟壑加深几分,“大不敬!”他低喝道,“俗语都称,‘吃水不忘挖井人’,圣上的财富取之于民,他们既然愿意拿民富来养道修,而自身从不求所谓长生,自然是希望我们能为国为民、护一方安康,更不要说你自己不也是人族一员吗?就这样忘却自己的根,你可知错?”

    沈初茶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宛如暴雨前的天穹般晦暗,他的喉口上下滚了滚,酝酿着一场风暴,“师父还是格局小了...”他阴测测地微笑着,那双绿眼睛里似乎泛着兴奋的光,“天平,正因为人皇及其率领部族的存在,这才得以平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一开始魔族就是强于道修的,你们无论使用什么方法提升修为,天地永远都有办法让魔族那边出现强者来压制你们。而我——我查阅了近百年来所有天灾人祸的资料,发觉在所谓百姓伤亡多的灾难下,道修天才与日俱增道修实力如日中天!师父你...还不明白吗?”

    不等仲灏回答,他已自顾自地冷笑起来,仰头望向结界外的天空,他的笑声癫狂又冷静,像是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在此刻紧绷,随着他的声调而上下弹动。“虽然我的父亲是魔族,母亲是人族,但我自始至终可从没有魔血觉醒,倒是我可怜的亲弟弟一直被当作人魔混血的突破口来研究,这就是上天的眷顾吧:我生来便是要走上人族的路,至于我对应的天平,也只有我那个弟弟才有资格...既然他的血统更纯正,就让他觉醒去吧!”

    “此前你还在一口一个‘母亲’,”仲灏的手掌紧压在扶手上,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着,却怎么也无法站起身,他的瞳孔里闪过诧异与错愕,最终凝变成愤怒,时刻注视着自己最器重的大弟子,“可不要忘了当年是谁救下你还如此培养你——”

    “这个时候就想用母亲来压我了吗,师父?”沈初茶冷笑几声,“晚了——你想明白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吗?那还要多亏母亲遗物里的手记呀,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找到的,不过可惜...你已经看不到了,毕竟师父你了解我是一个谨慎的人,阅过即焚是最好的选择,对吧?”

    “——可这样真的是在帮人族吗?”他突然压下嗓音,话锋一转,直直刺向仲灏心底那片他守护已久的正道,“人族若亡,道修当道,我们谁也不、是、人…”

    “而魔族,据我所知,现在可是内部斗争打得不可开交,如果这时我们绑了缚铩的软肋、又捣毁他的据点,你猜他会怎么样?会发疯吗?要知道我还在母亲身边时,他可是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呢。母亲她满心都是我、优秀的我,根本容不下他,收获母亲所有亲情的人是我、也只有我!”他理性的面具终于在提及魔王的那一刻裂开一道口子,象征嫉妒的毒蛇吐着信子沿着面颊恣意爬行,不会再有无趣的仁义道德束缚它的行踪,“——你觉得,他不会失去理智,对不对?”他望着神色激动、面红耳赤的仲灏,忍不住用手指将他的碎发理到鬓角,一如往常,“可他快要死了,如果这些事情统统都没有得到解决,他会死不瞑目吧?”

    “魔族一旦拥有了一个死不瞑目的缚铩,便会需要一个焕然一新的王,那个时候,秦温会不会感谢你?”

    ——

    作者嘚吧嘚:终于快把之前挖的坑填完了…

    QQ:23TT梦中星T推文第八十三章(1)

    煤气灯人

    第八十三章(1)

    煤气灯人

    仲灏一怔,紧接着吃吃笑起来,出于沈初茶的话,他无端平添几分释然,就好像看着戏台上扮丑的戏子般可笑又可怜,可他虚弱得几乎说不了话,只是暗暗运着功法,面露讥色。

    沈初茶不懂她,这世上不会有人懂她,就连他也只读懂她三分,但他已然觉得自己拥有了大半个世界,足矣。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沈初茶挑眉却是不恼,蛇母的手记令他的野心极度膨胀,倨傲的本质从压抑的心底翻涌而出,已成滔天巨浪之势,“——再回到我的提议吧,师父。一旦我们去清查清河镇,势必会惊动缚杀,届时癫狂的魔族挑起战争,天下生灵涂炭...”

    “...我们只需要‘姗姗来迟’。这样一来,魔族长期积郁的愤怒得以倾泻,道修也拯救了苍生,这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不是吗?”

    见仲灏的目光实在灼热,他长叹一声,手指在男人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师父可还有什么话说?”

    仲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蓦地抬手,清脆的响声如同惊雷迸开在沉默的空间中。他依然维持着掴掌的姿势,胸腔剧烈起伏着,目光刺刺指向面前的青年——他的发髻被打散,缕缕青丝肆意垂落,遮蔽了他紧捂的脸。

    “逆徒...!”仲灏气喘吁吁。

    沈初茶跟着喘了几口气,然后才缓缓直起身,目光冷淡地仿佛在望着一具陌生人的尸体,“师父,”他不顾肿起的半边脸,“您老了,活了那么久,饮食起居都应该由我接管,不然以您那羸弱的身子,恐怕也难以过活吧?”

    仲灏瞳孔一缩,沈初茶的声音又轻飘飘地传来:“...你真的离得开我吗?”

    ——师父累了,不如让他早些休息吧。

    ——师父体寒,弟子为师父准备了御寒的衣物。

    ——师父积劳已久,其余弟子不可打扰师父歇息。

    ——师父与缚杀一战后身上旧伤未愈,怎能再如此操劳,不如让弟子来吧。

    ——师父......

    仲灏的脑海里走马灯般浏览过他曾经说过的话,字字温软如蜜,蜜里刀刀致命。

    沈初茶、这条和他父亲般狡猾的青蛇,他垂涎着树上的苹果,却并不急于采撷,他用言语一字一句诱惑着周边的所有人,用行为一举一动影响着其他人的看法,当所有人都不再关注所谓的“烂苹果”,他便轻摆蛇身,将苹果一口吞下。

    他甚至让苹果产生了自己应该烂在泥地里的错觉。

    沈初茶不紧不慢地点起烛台,灯火摇曳,他的影子被恣意拉长,如同黑夜里舞动的魑魅魍魉般张狂,“我会告诉那些弟子,就说他们最敬爱的师父受了风寒,放心...不会有人不相信的。”

    迷离光影令他被烛火映亮的半面脸扭曲畸形,他一步步走近仲灏的身侧,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男人则一言不发、面色凝重。沈初茶轻呵一声,手指划过他的颧骨,嗓音清冷:“师父就借此机会好好歇息吧,徒儿会照顾好你的。”

    刹那间,青年手掌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紧仲灏的手腕,另一只手飞快地点了几处穴位、将他的行动彻底封住,这才悠悠抬眼,将男人眼中幻灭的希冀尽收眼底。

    ......

    “我说过会照顾好您。”

    沈初茶坐在床侧微笑着,指肚划过他瘦削不少的颧骨。他欲言,可一阵叩门声蓦地响起,突兀地回荡在一片死寂的房间内,青年不满地将视线扫去,又微微勾唇:“是你的爱徒来了呢。”

    仲灏的瞳孔迅速收缩,沈初茶的这副语气令他下意识心生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门被青年打开,蔚卿的嗓音从门口处传来:“师父他...怎么样了?”

    多日不见,本以为不过是闹着玩的蔚卿实在坐不住了,师父那憔悴的模样不似是装模作样来堵他的,倒更像是真的染上凡尘从而卧病,他倒没听说过修仙者染凡病的情况,可再怎么说师父也是修为强大之人,要得风寒也应该是他这种战五渣得,又怎么轮得到师父呢?一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可一连好几日都只有沈初茶照顾师父,他只能来找沈初茶问个明白。

    仲灏颤抖着身体,拼尽全力意图抬起身体,却只是勉强支起头颅几分,透过沉重无力的眼皮,他瞧见沈初茶笔挺的背影和面容上写满焦虑不安的蔚卿...蔚卿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他在心底沉下一口气,又忍不住想去看看沈初茶那古怪的语气背后究竟是什么计谋——可他自从那日喝下有问题的茶水后便仿佛功力尽失,唯有沈初茶替他点下那几个穴位后才能勉强活动几时,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

    “师父他...”沈初茶垂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状态很不好,我每日都在尽量帮助他运作功法,可还是...”他的话戛然而止,留下了足够蔚卿去脑补的空间,可狗勾压根不懂这些拐弯抹角的,他直截了当地接上他的话:“还是啥?你说呀。”

    沈初茶暗地里拧了拧眉,继续道:“师父他功力丧失极快,恐怕是再难回到巅峰时期了...还好,性命总是能保住的,不过还需师弟帮我一个忙。”

    ——

    作者嘚吧嘚:上次答应要解释沈初茶的手段原理,除却下药以外,最根本的还是心理作用:PUA。最早的pua出现在一部叫做《煤气灯人》的电影里,贫穷的丈夫为了获取富婆老婆的财产,对老婆的朋友们总是提老婆的身体不好,然后对老婆本人也经常心理暗示她有精神疾病,久而久之旁人以为他老婆真的有精神病,而老婆也在这个环境下自认为自己已经疯了,于是丈夫顺利拿到了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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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气灯人

    第八十三章(2)

    煤气灯人

    “什么忙,师兄尽管提。”蔚卿心下仿佛有团火在燃烧,燎得他又急又愁。

    “你可知当今圣上卫鞘?”沈初茶抿唇一笑,“他和你生得有几分相似,你可否借此机会潜入皇宫...将那能救你师父的宝贝给拿出来?”

    狗勾瞳孔地震。

    ——

    初雪细细密密碎了一地,赤着脚踩上去便会发出酥酥的响声,如同畜类的牙齿咀嚼干燥的粮草。脚底很冷,是那种被冻僵的冷,血管由此变得坚硬、血液流动滞缓,连带着全身的动作都缓慢下来,可他不敢停、也不愿停。风在耳畔呼啦作响,像是野兽饥饿的咆哮,他也确实很饿,全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饥渴,可他不能停。

    天色渐沉,他蛰伏在太阳下山后凝结成块的雪堆后,缓步靠近眼前的村镇。

    是气味指引他前来,仿佛无形之中有人牵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他的食物就在这里。

    食物、食物…!他的食物!!

    越是在脑内重复这个概念,他的心就越是熊熊燃烧,就连胸腔里反复呼吸的气息都变得絮乱起来。经历过几轮追杀,他对于自己的力量已经了如指掌,如何杀人、不动声色地杀人,或者扮成人畜无害的模样骗过那些道修,他都已凭借强大的能力学会,如今他更像是猎人,而不再是被那几根弩箭狩猎的猎物。

    喉结上下滚动,他的手掌下意识想去抚摸,却又在皮肤相触的瞬间弹开。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如同被人掐紧喉咙而窒息般痛苦。紫色、明亮的紫色、惨白的紫色!!!他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瞳孔里盛满了那月色下徘徊逡巡的黑蛇,和他那双莲灰色的眼睛,还有那句“我可以杀了你”。

    良久,粗重的呼吸才被勉强掩盖下去,镇守镇口的魔朝草丛边瞥去一眼,只见一只野兔从那里蹦跳着跑远。

    他跳进了另一个隐蔽之处,骨头再由兔骨渐渐伸长到人体的模样,这是他独特的能力:除却身体的自我恢复能力极强外,他还可以将自己的骨肉捏造成任何他想要成为的模样,原来只是父亲借此来在他身上发泄欲望和怒火,现在倒是成了他逃脱的工具。

    ——进去,她就在里面。

    又是那个声音,他拧着眉头,意图掐断那酷似自己的嗓音,可它似乎在他的脑海内扎下了根,他根本没办法将它完全剔除在外。

    “你到底是...谁...”他压低声音,烦躁不安地甩了甩头。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那个声音永远会这样回答。

    傀不明白,因为他知道这世上不会再存在他的同类,他吃掉了所有的同类,可这个人又说是他,难道世界上还存在另一个“我”吗?

    ——听话。那个声音会这样说。

    ——我可以随时夺舍你的身体,除非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可傀不喜欢,这种话他在父亲嘴里听到过太多次了,但哪怕他听话,父亲也不会放过他,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你确定那是食物吗?”他不满地朝镇子里瞧,“我很饿。”

    ——是,但你不可以吃掉她。

    “那又算哪门子食物?”傀一时气急,他花这么多体力赶路,要不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也不至于临时改变路线跑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来,“你别骗我,我走了。”

    他站起身,正往前迈一步,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僵硬在原地——一个五官长相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手掌虚虚摁在他的头顶,可他却完全动不了。

    “你不想找她了吗?”男人的语气多了几分急促。

    “她?”傀歪着头想了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嗅到那种气息了。走过无数日夜,他去过人声鼎沸的酒楼、灯红酒绿的花窑还有荒无人烟的废地,沾染了太多气息,原本令他痴狂不已的气味反而在记忆中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恐惧万分的味道——来自黑蛇烙印在他灵魂里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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