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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顾临渊收起往他脸上挥的拳头,皮笑肉不笑地拧了拧指头,“因为我硬了。”

    蔚卿夸张地瞪大眼睛:“不是吧大哥,这你都能…”

    “我拳头硬了。”顾临渊二话没说往他没受伤的地方给了两拳,后者顿时哇哇大叫地倒了下去,不过顾临渊可不担心他真出事或者计较什么,蔚卿在中可挨了不少教训,可他始终是笑呵呵的,像个大型犬类,还是没什么智商的那种犬类。

    秦夜来见他俩如此自来熟,不由得掩唇轻笑起来,蔚卿一见美人笑,连忙又缠上她,“诶你——你长得好眼熟啊!是不是…是不是就是秦师伯那个貌美如花的宝贝千金呀?”

    秦夜来柔柔地伸出目光瞧了他一眼,又羞涩地小幅度点点头,这一瞧可不得了,蔚卿顿时好一阵激动,赤红着脸嗷嗷直叫:“我就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果真是继承了秦师伯的好颜色!要我说啊,你可是比山下花雨楼最美的姑娘还要好看!”

    顾临渊刻意大声咳了一嗓子,“暴露了啊…”

    蔚卿连忙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赶紧疯狂摆手好像这样便能摆脱关系似的,“不是我没有经常去逛花雨楼的意思,顶多是去喝喝花酒而已啊!你怎么又捶我?”

    迎上蔚卿可怜巴巴的目光,顾临渊莫得感情地捏着拳头笑:“再不走我让你尝一下飞鸡环游记的滋味哈。”

    虽然不知道飞鸡环游记是什么东西,但看她这副表情他就觉得不对劲,毕竟是从师父的棍棒下多次悬崖勒马的男人,他很快反应过来,殷勤地跳上马车牵过缰绳:“我来驾车,你们在下面继续聊哈!”

    秦夜来倒是大大方方:“顾公子对修炼成仙可有兴趣?如您所见,我是千华宗符腾峰峰主,秦归一之女,您对我的救命之情无以为报,若您有意愿前往,我可以同父亲商量行个方便…”

    “既然秦小姐如是许诺,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还能学得一身技艺为父亲报仇,”顾临渊狂喜,为了抑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只能低下头故作羞赧的姿态,“只是我希望能够堂堂正正地入千华宗,就不劳烦令尊了。”

    秦夜来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步,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泛滥着莹莹水光,显得楚楚可怜:“那您所求为何呢?”

    顾临渊终于忍住笑意,正儿八经地抬起头直视着她,她的声音被放得极轻,带着安抚般的缓慢速度,“我希望秦小姐愿意结交我这个朋友。”

    话罢,她后退半步拉开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摊开手解释道:“我只是一介山民的儿子,父亲为魔所杀,母亲早已身缠恶疾而死,我当了所有家当去买相了一匹好马,准备做些山里物什的小生意,顺便救一救落单的行人积德行善……所以我无权无势的,若是到了千华宗便是彻彻底底与家乡断绝了我希望能够和秦小姐交朋友,一方面是真心喜欢您这样的女子,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自身难保的考虑…不过——”她话锋一转,眉眼低垂下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秦小姐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我等贱民”

    “别这样说。”手猛然被人握住,温暖的力量顿时沿着肌肤触碰的位置源源不断地蔓延向全身,顾临渊一个激灵抬起头望着面前目光坚定的少女,后者又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包裹起来,“顾公子切莫看低自己,夜来自然是愿意同公子做朋友的”她顿了顿,单纯地微笑着,“其实,我此前从未有过朋友,你是第一个主动和我提出这个请求的人”

    “原来如此,”顾临渊大致对照着脑袋里细碎的内容走了一遍该段的剧情,确认关键信息无误后便假意沉思犹豫,然后抬首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也是”

    “真的吗?那太好了!”秦夜来似乎很是激动,可身旁的家仆很快轻轻捅了捅她,意识到问题的少女连忙收回手低下头掩面,“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

    顾临渊皱起眉头,没说什么。

    “两位美人还要聊到什么时候啊?”蔚卿百无聊赖地探出头,嘴里不知何时叼起一根草,伴随他说话的节奏一上一下地跳动着,格外夺目,“正好顾小兄弟给了秦大小姐马,干脆就让他一并和我们走算了,我带着他驾车啊。”

    秦夜来闻言连连点头,“好啊,那路上就有劳顾公子和蔚卿道长照顾了。”

    “嗐,叫啥道长呢,我也就一练气叁阶的废柴而已,叫我蔚哥就行!”蔚卿豪气万丈地咧嘴笑起来,顺便意味深长地瞥了顾临渊一眼,后者对他理都不理,径直跳上马车前。“走吧?”她英气逼人地挑了挑眉,秦夜来只觉得脸颊一阵发烫,连忙提着长裙钻进马车里。

    车轱辘吱呀吱呀转起来,驶向山林的出口,身型娇小的少年和健壮的男子并肩坐在马车前方,似乎好一阵谈笑风生,少年时不时举起拳头捶一下男子,那男子便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秦夜来透过轻薄的帘幕望着外面两人的小打小闹,唇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她总是不希望在短暂一生中错过这些美好。

    她知道自己没有修仙的天赋,身体里没有灵根,寿命短得可怜,根本配不上自己优秀的父亲和未婚夫。可父亲是如此的珍视她,就像珍视自己的母亲那般,为她购置了舒适的宅邸、安排了忠心耿耿的下人,就是希望她和母亲能在尘世里快乐地生活到终点,可最后到头来还是尘世里的东西摧毁了母亲,所以父亲借着看望的名义传递希望她上山的意愿,她为了能够早早见到爱她、爱母亲的父亲,便没有等父亲去置办人手,自作主张安排了人送她过去。

    说来,她还想去看看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据说是父亲为她精心挑选的英才,她…实在是没有那个自信能够去接触这样优秀的男人。

    思来想去,秦夜来的心绪越发一团乱麻,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帮到外面的顾临渊,蓦地,一只白皙的手撩开了帘幕,她下意识地掩面侧脸避开视线的直接接触。

    女德修得很好啊。顾临渊捏了捏拳头。

    “秦小姐在下有一事相商。”她卑躬屈膝地说。

    “你说吧。”秦夜来忍不住将目光瞥向她,带着探究式的好奇,顾临渊不知为何豁然想起那个即将与她见面又将她虐得肝肠寸断的渣男,那时书中也说,秦夜来就这样悄悄地打量着情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然背叛了她。

    她沉默片刻,终于倾身探向如同瓷娃娃般的少女,一旁的家仆连忙提醒自家小姐千万不要被人蹭了初吻,否则是要被迫嫁给这乡野村夫的,可秦夜来不管了,她听不到外面家仆的声音,而顾临渊压根不在乎,她看着少女逐渐转过头来,猫儿般的好奇被完全剖露在她的视野下。

    “其实我是女儿身,秦小姐。”她低声道,“我只希望您能帮我隐瞒此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秦夜来不解地望向她,她的声音在颤抖,因为这禁忌的、不被法律允许的行为。

    “因为我信任您。”顾临渊只是笑。

    她知道信任这个词的份量有多重,因为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而现在去领悟它的价值,已经晚了。

    ——看婆婆文抠抠号-230梦341中4523星

    第四十一章我是人

    信任...吗...

    秦夜来的指骨紧绷着,在又瘦又白的手背上突兀地凸起,血管伴随她手指揪紧坐垫的动作而顶着表皮,她咬紧下唇,目光在她的头顶与肩侧游移,顾临渊也静默着,她在等一个犹疑过后的答案。她对此颇有自信,毕竟她的真诚如假包退。

    “谢谢...你的信任。”

    良久,秦夜来轻轻吐出一口气,面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顾临渊挺直背脊,也顺着她勾起唇角,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看来事情进展得不错,”沉灼槐蓦地出现在她身侧,环臂垂眸盯着她对面的秦夜来,春日的碧绿色双眼被帘幕投下的阴翳覆盖成深秋的墨绿色。顾临渊因有人在场没办法转过头,但她扯了扯唇角算作回应,很快她就听到男人阴柔的嗓音,“...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说实在话,她不是很期待。

    为了不引起秦夜来生疑,顾临渊以不再打扰为由缓缓退出马车。她后脚刚出,四周家仆们的眼神顿时不太对劲,仿佛其中能伸出一根指指点点的手指,颤抖着、对准她窸窸窣窣地动着,顾临渊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径直坐在蔚卿身边。

    “小顾弟弟你放心,”她屁股刚落座,某大哈士奇就立刻凑了过来,自以为压低的声音保不准让周围的人都听了个全,“等到了千华宗,就不会有这些凡尘俗规来束缚咱啦,到时候你想要美女,随随便便都有漂亮师姐师妹给你挑!”

    顾临渊虽然不是什么心思细腻之人,却也没有蔚卿那边神经大条,他此言一出,周围一圈豆沉寂下来,不用看都知道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顾临渊憋着笑拍拍他的肩:“好、好...等我们到千华宗,我不要什么美女,但你得请我客。”

    蔚卿很拽地把头一扬,顾临渊怀疑他的下巴能戳到天,“好说!师父那里还存着我好多钱,我找他要他个几两黄金我们玩个够!嘿嘿...”

    虽然早就知道这家伙是皇室出身不愁吃不愁穿,但顾临渊在听到这番话的瞬间还是很酸,酸死了。

    就在她与蔚卿聊天的过程中,沉灼槐始终静静注视着她,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像木桩上的幡旗般随马车一侧的风而飘动。有点瘆人。顾临渊不着痕迹地瞥他一眼,此刻蔚卿已经完全进入了专心致志驾车的模式,沉灼槐收到她的眼神,他轻轻咳了一声。

    “我发现那个救你的人,他追上山匪之后并没有杀那些人。”他平静地说,“而且苏姣...她没有出现。”

    就这?就这?就这就这就这???

    “嗯!”顾临渊重重地点头,附和意味非常浓重,当然,敷衍意味更重。

    “你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沉灼槐仿佛真的鬼魂般绕着她转了一个圈儿,他腰部模糊的魂影甚至阻挡了她驾车的视线,于是她很嫌弃地挥了挥手,把声音压到极轻,“这怎么了,他救我是他的事,我确实要感激,不过后续他想干什么关我屁事啊?至于苏姣...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她有什么脸出来拦车?”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叁刷过后她已经快把女主给摸透了:苏姣其实还挺要面子的,如果看到秦夜来没有像过去一样出事,她不可能平白无故拦车求人,那样说不定会给秦夜来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再说那男人,这世间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可能她有意报恩也很难和他相遇,他那番背着身体不就是为了挡住脸吗?就像电影里的高手一样,隐居山间、不问世事,偶尔救人不过手一伸,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做事从不留名,她还觉得挺帅的。要是有人每每做事还要标注好是他做的,恨不得全天下都要知道,那才是纯傻逼吧。

    沉灼槐见建议没被采纳,抿了抿唇,“你好自为之,小心为上。”话罢便化作青烟消散了。

    哦嚯,又生气了。

    顾临渊撑着脸,视线轻飘飘地投向他消失的地方,她在想象一个人、一个长相阴柔的男人站在那里,鼓着腮帮子跺了跺脚,然后一个转身走开。

    她猛然就不觉得他生气这一行为有多令人不耐了,倒是用“幼稚”来形容最佳。

    出于调笑的想法,她的手指在空中龙飞凤舞地写下叁个大字:沉、弟、弟...不料下一秒,男人的身形陡然出现在她书写的地方,而她的指尖,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他...胯间。慌慌张张收了手指,顾临渊一副做了理亏事的表情坐在原地,仿佛她不过闲着无聊在空中随便写写画画般。

    沉灼槐投下炽热的目光,重重砸在她被衣物包裹的、圆润的肩头,又缓缓上移到她留了几缕发丝的颈侧,正欲挪上她的脸颊,却恰巧对上她慌乱的眼。沉灼槐心神一动,性感的唇微启:“你在写...什么?”

    顾临渊强撑着十分霸道总裁地挑了挑眉,手指在木板上重新写下:我对你的称呼。

    她写字的过程中,沉灼槐的视线始终追溯着她的指尖,就好像她每一笔每一划都如炽热铁块烙上那厚重的木板,留下深重的痕迹。

    “沉弟弟?”他重复了一遍,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偷窥老鼠的猫。

    顾临渊倒是毫无察觉,专心低头写着她的东西:你生气的样子好像小孩,像我弟,还挺可爱的。

    “可爱...吗?”沉灼槐摩挲着下巴,仔细端详她写的字,“你有一个胞弟?”

    顾临渊摇摇头:是我舅舅的孩子,怎么了?

    “没什么…”沉灼槐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似乎也没有因为说他可爱而有所怨怼,看来里那些奇怪的男人的雷区果然有问题。顾临渊飞快下了定论,只是她依然有点疑惑为什么沉灼槐要问她弟的事,难道他也有兄弟?

    她在脑内细细将有兄弟的人梳理了一遍,却发觉检索目标一片空白,她忍不住轻轻啧声,沉灼槐的双眼便像是被耳朵操纵似的侧过来。“怎么了?”他的眼上下扫了扫。

    顾临渊的手指轻盈地在木板上跳动:没什么,骗人骗得有点多,心里难免有一瞬间不太舒服。

    “小骗子。”沉灼槐轻哼出声,贴近女性的声线一旦轻柔起来便犹如鲛人的歌谣般蛊惑人心,“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怎么狠下心去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的?你欺骗的人,虽然也有意图伤害你的,但也有真心待你的…”

    顾临渊有一段时日没修剪的指甲一下一下在木板上叩着,暴躁地打断了他的话,笃笃笃、笃笃,响声逐渐急促,像是手指的主人急于去证明什么,又在一瞬间戛然而已,伴随着指甲剧烈磨损的尖锐划声。有好奇心重的家仆匆匆扫了一眼,又继续低下头专心赶路。

    她如是写道:我是人!

    指甲因为动作太过急躁粗暴而断裂了,很痛,鲜血汩汩地流,她颤抖着抬起手伸出鲜红的舌,沉灼槐的眼睛也锁着她的舌,小巧的灵活的舌,尖口抵着流血的缝隙,再向上一抵,血丝沿着粗糙的舌面蔓延,像是皲裂的玻璃,又很快和唾液混作一团,流淌进喉口里,她对这个味道从来都不陌生。

    沉灼槐的呼吸有几分急促。

    但顾临渊没空管他,她只是一面舔舐着伤口,一面想着: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人”,而其他人不过是书中的纸片,她难道要对纸片投入十乘十的感情吗?不可能,哪怕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坦诚相待,她更不可能脱光了衣服暴露给这些虚幻的人去看。

    “...可我也是人。”男人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她的内心剖白,一字一顿,语气仿佛包藏了珍珠的蚌壳,顾临渊听不真切,“我…”

    “小顾兄弟,哎哟,你这是怎么搞的啊?也太不小心了吧。”蔚卿很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嘴进来,顾临渊连忙抽出口里的手指,很随便地甩了甩,“不好意思,”她故作腼腆地笑了笑,“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娘亲说出血了舔舔就好…”

    “这么神奇吗!”蔚卿一下子兴奋起来,像只看到皮球的哈士奇般凑过来盯着她的手指,哇哇大叫,“好像...好像真的止血了耶!我师父那个臭老头都不愿意教我这种神奇的法术!”

    “——对了,”顾临渊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蔚卿就出声截断了自己,“你之前在敲敲打打什么啊?我听着怪催眠的,嘿嘿。”

    “啊...”顾临渊尴尬地挠着头,“我在练字...我怕看不懂那些仙法古籍...”

    “放心!”男子宽大的手掌在她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要不是顾临渊在女子中还算结实,可要痛死了,“你若是不会,就尽管来问我,我要是不会就去问臭老头!他肯定知道。”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的师父应该是副宗主仲颢,好歹也是老年组颜值担当,外表始终保持在奔叁青年的帅哥一位,性格是古板了些,也不至于叫臭老头吧…

    “...要知道他可是千华宗的副宗主,虽然很厉害,但一点架子都没有,你修为再低都可以摆放他问问题,”蔚卿一聊到师父便骤然打开了话匣子,嘴巴就没有合上的时候,“就是那个那个...仲颢老头!我想你如果了解过千华宗应该就知道他,他手下的弟子也都不错,就是大师兄人神神叨叨的,他看别人的眼神总是不对,你以后得千万离他远一点......”

    “大师兄?”顾临渊好像有点印象。

    “对!就是那个沉初茶,濮瑾真君,前一阵子他不是去参加了围剿那什么...缚缚缚...”

    “缚杀。”顾临渊好心做了一回提词器。

    “对对对,去围剿缚杀了,结果臭老头被那个死缚杀给阴了一箭,还是大师兄一直在照料他...…”“等等,”顾临渊突然抓住了其中的一个词,“你是说...围剿缚杀?”

    “是啊!”蔚卿痛心疾首地疯狂点头,“我当时不在场,不过倒是听说了很多稀奇的传闻...那个缚杀果然是叁头六臂凶神恶煞的家伙!他那箭跟张了眼似的飞,还打死了我两个同门......”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顾临渊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这倒是把向来不观察周围事情只晓得自己玩乐的小废物蔚卿给问住了,他捏着下巴左思右想,最后勉勉强强憋出一句:“可能...有半年了,吧。”

    第四十二章紫色搜叩叩hao: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

    半年。她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苏府一遇,他身上的伤很可能是真的,而之后丞相府毒发,也绝非他一厢情愿,很可能是真的支撑不住加上和白清延一斗之下,被迫为之的......缚杀清俊的脸蓦地浮现在她眼前,他支着手臂,强撑在她两侧,粗重的呼吸喷在颈侧,血化作粘合剂粘住了他的深灰色头发,他在笑,手指温柔地拂去她眼睫上沾着的血珠,为她的眼皮化上最浓重的一笔。

    “喂,你怎么在发呆啊?”蔚卿拍了拍她的肩膀,顾临渊如梦初醒,而那张缚杀的笑颜也就此如烟尘般消散在空气里,她礼貌地笑了笑:“你们可有捉拿到那魔王?”

    蔚卿摇摇头,本想扯出个嬉笑给她,却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道:“他着实可恶!据那些师兄说,这厮留了一手暗箭早已射出去,却在远处打了个转儿背刺了师父,又对我两个师兄痛下杀手,一个是被掐死的,还有一个是被吸干了血,可都是惨不忍睹啊!”他说到气头上,狠狠捶了一把身下坐着的木板,顾临渊都能感受到整个马车颠了一下,连忙扯住他的袖口,“你冷静点。”

    蔚卿呼哧呼哧缓了几口气,又从腰上解下水壶闷了一口,用袖子随便抹了抹嘴上的水渍,声音又扬起来,“不过还好,他自己其实也命不久矣了。”

    “如何?”顾临渊的手垂在他看不见的一侧,轻轻捏紧,虽然道修在面对缚杀时普遍存在轻敌的情况,但她不能确保他说的便是不属实的,如若缚杀一死,那么整个剧情必定乱套。

    “他被我那臭老头的拂尘给裹过,其实丹田中已经浸染了我们仙家的术法,这可是魔族、哪怕是摄政王那种可怕女人都受不来的好东西,我师父的拂尘上都是这玩意。”一提到他师父那厉害得不得了的仙器,蔚卿只觉得自己要有魔族的尾巴,肯定早就翘到天上去了,“这些术法会渐渐侵蚀魔王的丹田,他会越来越虚弱,再加上啊,我们大师兄说,那缚杀其实中了毒,本身就活不了太久,我们不过是推了他一把而已。”

    “大师兄?”顾临渊不着痕迹地眯起眼。

    “嗯,濮瑾大师兄,你不认识吗?”蔚卿瞪大眼睛眨了眨,“我还以为他处处行善,还挺有名的…”

    她哪记得住道号啊...如果说本名指不定她还记得相关的剧情。顾临渊歪着脑袋想了想,着实对这一号人没什么印象,便道:“你说的可是......”她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蔚卿果然跳了起来,“不是不是,大师兄本名是‘沉初茶’,才不是你说的人呢。”

    哦...沉初茶,也是一个给缚杀背后捅刀的家伙,反正不是什么好人。据作者爆料说是被蛇母救过,也不知为何要为难蛇母的儿子,只可惜作者懒得写番外,于是这条设定就断在这里了。

    不管怎么说,缚杀的处境可真是,从来都没有好过哈...一下子中毒,一下子被人围剿,手下人蠢蠢欲动,唯一对他忠心耿耿直到最后的就是白鹤夜弼了——不过夜弼好像也死在半路上了,很简单,他拥有读心秘法,而且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读到过宗主白辛仁的心,于是很快就被灭口了。

    “说起来,”顾临渊不太喜欢蔚卿对缚杀的态度,虽然她能够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来理解,但不爽自己的合作伙伴被diss,她换了个角度打听缚杀的消息,“你们为何要围剿他啊?”

    蔚卿摇摇头:“这可是机密…”话音未落,他突然凑上前,这次声音压得够轻,顾临渊都差点没听清,“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哦?”

    顾临渊失笑:“好的,我不告诉别人。”

    蔚卿像模像样地环顾四周,见没谁像是在偷听,便安心地继续凑过来,“是这样的,我们白宗主和叁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是有私交的,据说是因为缚杀得罪了叁皇子,叁皇子勃然大怒才出此策,打算给他一个教训。”

    “奇怪了,这缚杀和圣上应该是毫无关联的,他又是如何得罪的?”顾临渊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她不太愿意相信,这太不现实了。

    “啊,至于这个...”蔚卿拧着眉头想了想,蓦地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是因为那个那个,泉宁那桩至今未破的疑案,有好几个朝廷命官都死于其中,不知道为何先帝把这个案子在手头压了一个月才交给圣上去办,总之呢,他应该是抓到了这个犯案的魔女,结果被缚杀给救走了...民间都说其实缚杀是迷上了这妖女的美色才特地过来救走自己相好的,我看有可能,毕竟他们都说那妖女长得可好看了,缚杀也是个男人啊...哎哟你怎么又打我!”

    顾临渊收了手拂去上面的灰,简直给气笑了:“你少信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好?魔王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普通的杀人犯?再说了…”她蓦地哽住了,关于卫鞘的事情她不能再多透露,否则容易引火烧身,以她对卫鞘这个角色的了解,应该是缚杀此举无意之中牵扯进了皇室斗争,所以才被找上门的......到头来,其实缚杀还是因为她受伤的。

    她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你也为圣上可惜吗?哎,其实也还好啦,”蔚卿安慰性质地拍了拍她的肩,“那个事情一次性把原先的太子啊二皇子啊什么的都拉下水了,据说...据说是二皇子和摄政王勾结才闹的这一出呢。”

    顾临渊抿了抿唇,“这件事其实我也有耳闻,只是...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啊哈哈,”蔚卿憨笑着挠了挠头,不似在撒谎的模样,“其实我也是打听来的,一方面我们有一些师兄师姐专门跑山下的委托,另一方面我认识一户人家,之前只是一位大娘,看上去可年轻了,最近她的丈夫回来了,于是夫妻俩住在一起,也就在山脚下呢——他们据说以前是住在西京那边的贵族家的家仆,所以知道不少我们这等人难以了解的事。”

    顾临渊的笑容更僵硬了,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还不等她慢慢套出来,蔚卿继续道:“他们对我可好了!经常给我送吃的送穿的,好像挺有钱的样子——当然啦,我也不可能是白吃白喝的,我经常给他们画点符辟邪啊震灾啊之类的,他们也很高兴!到时候我先带你去山脚下看看,他们肯定也很喜欢你。”

    小傻叉,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你口中的先皇和他最爱的老婆...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啊...

    顾临渊没敢直说,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复杂也太过残酷,要让蔚卿知道的话,以他鲁莽的性格保不准会出什么事。她记得直到结束他们兄弟俩都再没有相认,那不如就让她顺水推舟吧。

    “你不想报复那个卫鞘?”沉灼槐幽幽地插了一嘴。

    顾临渊悄悄瞪了他一眼,手指在身侧不疾不徐地写道:我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卫鞘没能找我麻烦,既然他不继续追究,那我为什么要给他送上门去?难道你就真的想看看是卫鞘先崩溃还是我先被抓到?

    沉灼槐玩着自己微微卷翘的长发,从喉咙里闷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人、我亲爱的人,既然这里都是你眼中的纸片,为什么不放肆一点呢?我还记得你曾说,你要是苏姣,某些时候可能会直接上手不跟傻逼讲道理…”

    “等等!”顾临渊心下一惊,竟直接脱口而出,坐在她身侧的蔚卿狐疑地望向她,“你没事吧?”他想伸出手碰碰她的额头开个玩笑,不料后者动作敏捷地躲开了。

    “没、没事...就是刚才被一个飞虫吓了一跳…”顾临渊将手背贴着额角,一面摇头,几缕发丝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被甩下来,脱离了皮筋的束缚。蔚卿乐了,“没想到你还怕虫子!…”可她无暇顾及,只是勉强展露了一个笑容,男人的少年音在耳畔逐渐远去,有一个思绪越来越明晰:她没有说过这些话!她——那是她第一次看书的时候...写的评论之一。

    她抬起头,再想向沉灼槐证实些什么,可他早已消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他为什么会知道评论的事?难道林沧海什么都和他说了?第一次...第一次看书时她就被盯上了?......

    她的脑子有点乱,一旦涉及她的过去与现实,她就有些摸不着头绪,这些事情就像一根刺哽在她的喉咙里,她发不出声。

    ——

    苏姣带着苏家的心腹在丛林里蹲了近乎一下午,哪怕在府上做好了充足准备,她也依然有些体力吃不消,白净的脸蛋上渗出不少汗珠,而身上那些原本破旧的衣裳更是沾满了尘土泥块和半腐烂的叶片。

    “小姐,怎么办?”一名心腹换了只脚单膝蹲着。

    苏姣环视四周,从树林间的缝隙往外看,天已近黄昏,火烧云燃了半边天,正在吞噬着白昼。她搭在膝上的手紧捏成拳又松开,终是吐出一口气:“再等等...我派了人去探路,等他回来。”难道是她记错了?不可能,上一世里秦夜来没有活过这一关,死在山匪的轮奸下,这个消息震动整个千华宗,四大主城和西京都多多少少知道了这个消息,她那时已经嫁给了宋黎,毕竟对方也是个修士,自然也从他口中得知了此事。

    后来秦归一大怒,派手下弟子几乎是踏平了整个山头,将所有山匪尽数千刀万剐,据说后来的那一个月里山头附近的小溪水都是血红色的。

    不管怎么说,她若是能够救下秦家独女,然后再声泪俱下地阐诉自己过往的悲惨经历和对修仙的追求,秦夜来肯定会心软愿意为她提供各种便利,顺便能够让秦归一欠她一个人情,岂不美哉……

    “报!”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打断了苏姣的幻想,“小姐,秦家的马车,很可能已经走远了……”

    “什么?!”苏姣径直从草丛中站起来,四周的灌丛被她的衣衫带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一些枝叶依然顽固地攀附在劣质的衣料上,显得她格外狼狈,“走远了?怎么会?她...怎么活下来的?”

    那人低着头禀报:“属下去前方查看,只见一长串车轱辘痕,于是属下沿着道路往上探去,只见山前不远处有打斗的痕迹,可是也没见什么血,还留了一匹受惊的马在原地......”

    苏姣暗叫不好:“糟了,难道是有人抢先一步等到了?”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必不可留——

    “在等谁?”

    一个森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可一世的轻蔑与藐然,苏姣和其他心腹闻声回首,只见一个黑衣青年,身姿如玉,静立在他们身后,所有人都是一惊:他们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这个青年...难不成是个高手?

    苏姣抿了抿唇,她不觉得来者为善。

    青年往前走了几步,立即有好几把武器架上他的脖颈,他垂下眼环视几圈,像是在打量这些不自量力的刃,又像是在摇头叹息。他背着光,阴影完全遮掩了他的眉目,唯有那双眼睛,在阴翳下透亮。

    透亮的,紫色。

    ——

    作者嘚吧嘚:山匪是一半人一半魔的组合,我有交代“有些人摘下魔角而有些人要背负下去…”都是细节,为了防止有些小可爱看得比较快这里就做一下解释。

    第四十三章那个人

    出乎顾临渊的意料,他们竟然比她预想的要提前一天到达了千华宗迎客峰山下,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某只哈士奇——他挠着几天没仔细打理的头发打哈哈:“我抄了宗门内师兄师姐们口口相传的小道,根据多位前辈实践证明,这是最快的。”

    顾临渊故作单纯地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在那山中独自游荡那么久,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条道?”

    “顾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蔚卿大剌剌地勾住她的肩,得意洋洋的模样像极了咬住飞盘的大狗,“我们修仙之人呢,有术法掩盖道路的,你当然看不到咯”似乎意识到这样解释会让她产生前辈们多为一己之私的错觉,他连忙接道,“那个,师兄师姐他们也是为了如尘不受打扰才四处设术阻止凡人踏足那些道路的。”

    难怪,她知道苏姣会在更远一点的位置等待秦夜来被劫,便刻意往靠前的位置蹲,本已经做好了与山匪打个照面的准备,却不料山匪居然在更前方就出现了。事情解决后她又盘算着如何面对不远处的苏姣,却也没有遇到,原来如此。

    不过她还是对山匪的靠前出现心存疑惑,毕竟苏姣从她的位置赶赴抢劫现场至少要四五分钟,万一秦夜来死得飞快怎么办?她不可能不做好万全的打算啊…难不成又是她做了什么导致山匪团伙出现了变故?

    最好别是这样,她真的不愿意成为剧情转折中的那只蝴蝶,扇一下翅膀结果把哪个角色给扇死了怎么办。

    “既然已经到山脚下了,不如就去我说的那对夫妇家里坐一坐吧,那里就像我的第二个家一样!”蔚卿很兄弟地揽着她的肩侧,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茅屋,“喏,就是那里——秦小姐也一起呗?”

    秦夜来刚好掀开帘幕,睁大了杏眼好好打量四周的风景,听闻蔚卿唤她,便隔着面纱羞涩地在唇侧抿开一道梨涡,“好…不必这么讲究,我既然已经决心来到千华宗,便是要放弃凡俗那套礼数了,蔚卿师哥唤我夜来便好。”

    几天下来,笼罩在这个羸弱女孩头上的阴霾终于稍稍散去,顾临渊换着法子给她找乐子,顺便顺口提及了女主角苏姣主张的一些观点,比如女性当政一类,本来也只是想探探她的口风,不料被蔚卿一搅合,变成了相声,倒也是让一路上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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