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意坐在熏笼旁边,肚皮轰鸣起来了,幸好花椒很快端来了点心和玫瑰卤子的甜茶,如意又吃又喝,肚子就没继续发出尴尬的声响。花椒说道:“我再给你端一些来吃。”
“不用,已经吃饱了,点心最填肚子了。”如意说道:“你给我弄点清茶,我漱漱口,免得说话时气味不好闻。”
花椒于是拿来清茶,还有漱盂,如意漱了口,还用手拦在嘴巴前头哈了一口气,闻着没有异味了,说道:
“奇了怪了,往常正屋周围好多丫鬟守在周围,想要找机会在老祖宗面前混个脸熟,今天我几乎长驱直入来到正屋,若不是你提醒我,我怕是要直接进屋找芙蓉姐姐呢。”
“我也不知道。”花椒拿着小剪刀修剪腊梅枝条,经过芙蓉的调教,如今的花椒是一点副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了,勤快本分,温顺安静,服服帖帖,说话也温柔,好一朵美丽的解语花。
“解语花”花椒说道:“今天中午,芙蓉姐姐找个几个由头,把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正屋外头干活,就留着我,还有来寿家的,估计想清静吧。”
“倒是你,忙的跟陀螺似的,饭都顾不上吃,小心身体呀。”
如意摸着自己的肚皮,“不瞒你说,自打出生,我是第一次忘记吃饭呢。唉,二等丫鬟不好当啊。”
花椒说道:“紫云轩管着一堆琐事,就是事多费心,不过,你也历练了,瞧着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很多丫鬟想干还干不了呢。”
如意苦笑道:“你也变了,想着法子安慰人,都说花椒又麻又呛,我看你这个花椒温柔可人,就像那酥油泡螺似的,入口即化。”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在什么地方生存,就会变成什么模样。”花椒修剪花枝,啪嗒一下,花剪减去枝条上的一个分叉——就像人们为了适应环境,而主动磨掉自己的棱角。
一支宫粉梅落下,花椒眼疾手快,接住了梅花,问:
“你要不要插戴一朵宫粉梅花?你皮肤白,头发乌油油的,配上宫粉梅花一定很好看。”
如意问:“芙蓉姐姐喜欢宫粉梅花吗?”
花椒说道:“老祖宗喜欢,芙蓉姐姐就会喜欢。”
如今花椒也深谙松鹤堂生存之道了。
如意说道:“那就插戴上吧。”
待会给芙蓉传话,传的还是不好听的话,芙蓉姐姐听了肯定会上火,万一迁怒与我——我就打扮成芙蓉姐姐喜欢的样子,让她有怒气也发不到我头上来。
花椒在如意的双丫髻上都各簪了一朵宫粉梅花,拿出荷包里的菱花小镜,“你瞧瞧,真适合你。”
如意看了镜中的自己,说道:“你帮我把两个丫髻上都插戴上宫粉,簪上一圈。”
花椒捂嘴笑道:“这不成妖精了嘛,梅花妖。”
话虽如此,花椒还是按照如意的请求,每个发髻都簪了七朵宫粉梅。
妆成之后,花椒后退两步打量着如意,“诶,居然挺好看的,你年纪小,长得娇俏,一脑袋的花团锦簇,不显俗气,反而有活泼灵动之态……”
如意和花椒在书房里等着芙蓉姑娘服侍老祖宗歇午觉后出来,但是不一会,来寿家的到了书房,问道:
“如意,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我刚才透过贝壳窗户依稀看到你的影子,真是你。”
如意忙给来寿家的行礼,说道:“我是来找芙蓉姐姐的,来福家的要我给芙蓉姐姐传一句话。”
“什么话?”来寿家的问道。
如意搓着手指头嘿嘿笑,“这个嘛……这个……”
来寿家的似乎猜出什么了,问道:“好话还是不好的话?”
如意说道:“反正不是米芾的画,不是好画(话)”
来寿家的笑道:“哟,我倒是想知道来福家的有什么歹话跟芙蓉讲,你跟我来——花椒,看好门户,别让任何人靠近正屋,就说老祖宗歇午觉了。”
“知道了。”花椒也不问缘由,抱着手炉,一包瓜子,一壶茶,去了正院门槛上坐着悠闲的晒太阳,看起来松弛闲适,实则一娘当关,万娘莫开。
如意心道:这花椒当真出息了。这才多久啊,就变得这么有眼力见。
正思忖着,如意跟着来寿家的走到正屋,来到东暖阁,老祖宗居然没有睡,坐在炕上,戴着西洋夹鼻眼镜,不知在看什么账本,炕几上还摆着厚厚一摞账本。
芙蓉姐姐默默的候在老祖宗身边。
如意满头雾水:这不是带我见芙蓉姐姐吗?怎么还有老祖宗?老祖宗明明没有睡觉啊,为什么这事都要说谎呢?
慌乱之中,如意忙给老祖宗行礼,老祖宗低头看账本,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说道:
“来寿家的,这个时候你把这个承恩阁小丫鬟带进来作甚?还嫌现在不够乱啊。”
来寿家的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来福家的要如意给芙蓉传个歹话呢。老祖宗要不要听听这个笑话?”
老祖宗继续翻账本,“你说吧。”
如意就把东府仓库不肯给灯油的事情说了,“……来福家的说,如果芙蓉姐姐亲自去找她,灯油就有了。”
来寿家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揶揄道:“芙蓉啊,来福家的要你低头呢。”
芙蓉听了,并无愠色,还笑道:“这有什么,走一趟就走一趟,该低头时就低头,十里画廊的灯要紧。”
老祖宗依然看着账本,说道:“你不要去,十里画廊的灯亮不亮,不打紧,就是个虚面子。”
芙蓉笑道:“我就是觉得今天是东府大少爷纳彩提亲的好日子,图个喜庆,将来长孙媳妇进门,也有面子呀。张家和夏家,经过咱家太后娘娘撮合,结为秦晋之好,这种大喜事,别为了某些人扫兴嘛。”
如意听了,心道:原来张家和夏家联姻,是张太后的意思,为的是张家未来的富贵,以后夏皇后有了子嗣,张家未来五十年的荣华都有了。太后娘娘为了扶持娘家,真是挖空了心思啊。
老祖宗点点头,“好吧,你去一趟,态度软和些,别打草惊蛇。等过了这几天,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再跟他们算总账也不迟。”
来寿家的说道:“要不,我陪芙蓉一起去?”
芙蓉忙道:“您老在这里陪着老祖宗,我去去就回,再说有您这尊大佛陪着,我演戏都不像了。”
一旁如意听到这三人的对话,心中大惊,不仅仅是她们平淡几句话里暗藏的杀气,还有老祖宗手里的账本!
这个账本是她写的!
没错,丑的这么明显、这么有特色的字,她不会看错的!只有她写的出来!
以吉庆街拆迁所费的拆迁银子的总账本为底子,按照经办人的名字重新成册,每个人拆了什么房子铺子,所费多少银两和总数目都写的清清楚楚。
如意记得,王嬷嬷去东府讨要颐园当差人的月钱,就拿着她做的账本,把姐夫来福的那个账目单独抽出来给了姐姐来福家的看,以此相威胁,后来来福家的才痛快的把月例银子送过去了。
后来剩下来的账本,如意连装账本的毡包都一起交给了王嬷嬷。
那么现在,账本为什么会出现在老祖宗手里?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王嬷嬷亲自送到老祖宗手里。
老祖宗要用账本干什么呢?
如意回想刚才这三人的谈话:
“……别打草惊蛇。等过了这几天,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再跟他们算总账也不迟……”
“……有您这尊大佛陪着,我演戏都不像了。”
她们把来福家的安插的那些个耳报神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花椒看门,在密谋什么呢?
如意猛地记起来昨天芙蓉教训腊梅的话:
“……钱的事情,老祖宗和侯爷已经想好怎么解决,无论过年还是大少爷娶亲,都足够了……”
当时如意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法子让东府一下子就有钱了?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这得从那里发个至少十几万两银子的财啊?
起初,如意还猜测是不是东府刚得的通州张家湾大塌房宝源店填补东府钱库的窟窿。当时王嬷嬷还立刻否定她这个猜测,冬天运河枯水期,张家湾塌房不赚钱。
但是现在如意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要把东府大管家来福“抄家”啊!这些年来福家好日子过太久了,习惯中饱私囊,成了大富翁,今天去东府暖阁里找来福家的说灯油的事情,丫鬟都把来福家的毫不避讳的称为“夫人”。
论理,现在东府能够叫“夫人”的,只有侯夫人周氏一人而已。将来大少奶奶进门,是第二个夫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来福家的。
须知,来寿家的无论在西府还是颐园,都称呼来寿家的,或者“她老人家”,只有在自己的石老娘胡同家里,才能称得上一句“老夫人”呢。
论“猖狂”,东西两府,谁能狂过来寿家的?可是来寿家的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来福家的太狂了,狂到了主子们都不能忍的地步——来福家的晓得用身契拿捏如意娘,主子也能用身契拿捏她一家子啊。
账本是王嬷嬷送给老祖宗的,那么王嬷嬷昨晚说“东府钱库偌大的亏空,要怎么解决,我也不知道……”都是骗她的,王嬷嬷当然知道啊!
王嬷嬷极擅长说谎,从真假米芾画开始,王嬷嬷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王嬷嬷很清楚账本献上去之后,姐姐姐夫要面临的下场,所以,王嬷嬷才会慎重其事的要如意给外甥女腊梅传话,“既分了房,当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给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后退一步,方是为奴的本分……”
王嬷嬷这样做,就是要保住腊梅,把外甥女单独摘出来,不要跟着姐姐姐夫一起被主子厌弃。把忠和孝都给张家主人,生身父母都要抛到一边去。
张家就像养猪似的养着来福一家,把猪儿吃的膘肥体圆,忘乎所以,正好遇到了今年旱灾荒年,又修缮颐园,钱库耗尽,这不就得杀猪过年嘛!
?[49]第四十九回:养孙女祖母要搞钱,如意娘不做风筝线
第四十九回:养孙女祖母要搞钱,如意娘不做风筝线
芙蓉去了东府,给来福家的低头,说些软和话,正屋里只有来寿家的陪着老祖宗看账本。
老祖宗看完手头的一本,来寿家的立马接过,整整齐齐的搁在炕几上,问:“要再看一本么?”
老祖宗摇摇头,把架在鼻梁上的玳瑁腿眼镜摘下来,递给来寿家的,“歇会再看,这东西压我的鼻梁疼。”
来寿家的又接过眼镜,放在一个堆着软布的木制眼镜匣子里。
如意已经完成传话的任务,正欲告退,老祖宗揉着鼻梁,眯缝着老花眼看着她,“这一头的宫粉腊梅花,花团锦簇的,还挺适合这个小丫鬟。”
老祖宗真是爱梅花爱到骨子里去了,原本累得不想搭理如意,这会子看到如意满头梅花,便来了兴致,想聊几句。
如意连忙给花椒邀功,“是花椒姐姐给我插戴上的。”
老祖宗点点头,“确实像花椒的手艺,花椒手巧,最近都学着给我梳头了。”
来寿家的忙说道:“花椒跟她姑姑秋菊一样,都会伺候人,还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只晓得埋头做事,从不聒噪邀功请赏。”
老祖宗看着如意,说道:“这些账本都是你做的?”
一笔丑字,独一无二,连抵赖都不成,如意老实说道:“是,是我做的,那时候还不会用算盘,是用算筹算出来的,和总账本有一千两银子的出入,王嬷嬷说不会理会。”
老祖宗说道:“都说字如其人,你倒是个例外。这账本上的字写得就像蚯蚓,勉强能看,看得我眼睛都跟着扭动。只是看字,谁能想到写字的人长的这么齐整。”
如意心道:王嬷嬷说我的字像狗刨过,魏紫姐姐说像鸡爪子扒的,这回老祖宗干脆说像蚯蚓扭动,横竖不像是人写的字。
来寿家的接话道:“如意的相貌,在这些个小丫头里都是出挑的,若把字写的端正些,就更好了。”
老祖宗说道:“今天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免得打草惊蛇。”
如意连忙抓住机会告状,说道:“这是自然,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小命,也要考虑我母亲的安危——今天来福家的还用我母亲的卖身契威胁我,要我忘记这些账本。”
如意娘是外头买进来的,身契就是她的命,来福家的只要拿着如意娘的身契,就可以合理合法的将如意娘发卖!
从此,如意就要和如意娘失散了——就像当年蝉妈妈和她的父母一样。
如意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哦?”老祖宗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如意说道:“我就说,我和我娘都仰仗您的照顾,必定肝脑涂地,为您解忧。不过这都不是真心话,我当时不得已说的,当时来福家的脸色好吓人,我害怕。就想着先答应了,等王嬷嬷送了彩礼回来,我就告诉她。现在有老祖宗主持公道,最是再好不过。”
来寿家的说道:“来福家的把手都伸到西府去了,真想只手遮天不成。”
老祖宗叹道:“我不在家这些年,东府这些旧奴的心都养大了,大儿子不理会家事,一切交给管家来福去做。大儿媳妇身为当家主母,不是忙着贴补她越来越落魄的娘家,就是和王善家的(也就是王嬷嬷)掰手腕,继室和已经死了的原配斗法,二门里头的家务事大多交给来福家的。”
“东府里里外外,任凭来福夫妻坐大,甚至到了奴大欺主的地步了,把东府的银子,往他们家里搬,还口口声声说今年怕是要过个穷年,你说可不可笑,主子过穷年,家奴富得流油。”
来寿家的说道:“且让他们再狂几天,老祖宗一出手,就像神仙下凡,扫平所有魑魅魍魉。”
老祖宗歪在炕上的引枕上,“我出宫养老,颐养天年,只想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不成想到头来还要操心家事。”
“我想要亲近三个孙女,女孩子家不同男人啊,在家里住不了几年,就要出门,成了别家的媳妇了。我就想好好把孙女们养几年,其实女孩子养好了、嫁给好人家,将来比男孩子还管用呢,就比如咱们家,若不是我生了太后娘娘,张家能有今天?估摸还窝在沧州老家不得出头呢,有人却告诉钱不够我养三个孙女?我倒是要看看,到底够不够。”
来寿家的忙说道:“怎么不够,别说养三个,就是三十个也够啊。”
逗得老祖宗噗呲笑了:“要是三十个孙女整天围着我叫祖母,我就要躲到宫里去讨个清净了,三个孙女不多不少就挺好,我细瞧着,三个孙女都是好苗子,稍微调教几年,将来都能嫁入豪门大族当宗妇的,我们张家,至少要荣耀百年。”
两个老者说笑着,对张家三个小姐的未来满是希望,如意很有眼色的退下。
到了正院门口,花椒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喝茶呢,如意说道:“老祖宗夸你梳头的手艺好,簪的花也漂亮。”
花椒说道:“我的手艺是跟着外头专门梳头的娘子学的,为了学这个,我娘还花了二两银子呢,说将来伺候人的时候会用得上,这不就用上么。”
花家的女儿,虽是副小姐般的养大,但生下来就被父母安排了将来要伺候人的。所以花椒一旦得到机会,就能牢牢抓住机会,加上这时候老祖宗也找机会培养自己的心腹,来福家挑选进来的那些耳报神一概不信,花椒刚好在这个时候献梅花,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花椒的出身可太“清白”了,亲姑姑就是伺候老祖宗的秋菊,且全家都是西府的家奴,一大家子跟东府来福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花椒与其说是得了老祖宗宠爱,不如说是得了老祖宗的信任。
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花椒一下子就成了老祖宗的心腹。
如意辞别花椒,回到紫云轩。紫云轩就在松鹤堂隔壁,如意回到值房,秋葵忙道:“中午饭已经凉透了,我给如意姑娘热热再吃。”
得知老祖宗要收拾来福夫妻,来福家的再也威胁不到如意娘,如意就心头大快,心情一好啊,胃口就变好了,说道:“你去热饭吧,我等着吃。”
今天午饭的份例,有一道蹄膀炖黄豆,味道鲜美,要是以往,如意定能全吃了。
但是今天如意看到猪蹄膀,就想起来福夫妻,过年杀猪,都是挑选最肥的猪杀了吃肉。
汤里炖的不是蹄膀,就像炖着来福夫妻,如意就没有动筷子,把丝毫未动的这道菜给了秋葵,让看门打杂的丫鬟婆子们吃了。
如意刚吃了饭,秋葵就进来说道:“东府那边来了十来个女人,从十二岁到四十五岁的都有,都是来应征咱们颐园洒扫上的。”
“这么快?”如意还以为要等到过小年才能把人招齐呢。
秋葵笑道:“同样是洒扫,咱们颐园比东西两府多了夏天的五百钱降暑补贴,还有冬天五百钱的炭补,干同样的活,这就多了一两银子呢。再说以前年龄最高是三十五,现在放宽了四十五岁,好多媳妇子抢着要来呢。”
如意说道:“可是东西两府,都只招六到八个人,得从里头挑选,王嬷嬷不在,我们先把应征的人先过一遍,填个花名册,把年龄出身写明白,最终人选,还是得王嬷嬷回来再定。”
如意回到熟悉的书桌边,铺开纸笔,对秋葵说道:“待会你两个两个的往里头送人。等我把人都看完了,再一起把她们送出去颐园,别让她们到处乱走,出了事,又是咱们的事儿……”
紫云轩里,如意有条不紊的理事,西府二门垂花门外头,如意娘正焦急的等待。
在二门里头当差的鹅姐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来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找我?”
鹅姐一边说话,一边塞给看门的蔡婆子一把钱,“辛苦你传信了。”
蔡婆子收了跑腿的钱,说道:“若不嫌弃,鹅姐就和如意娘就在门房里坐着说话吧,天气这么冷,里头有炉子,暖和。”
鹅姐于是拉着如意娘进了屋,两人围炉说话,蔡婆子还翻出两个橘子,给她们烤着吃。
如意娘见蔡婆子出去了,才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就来请教你,这不大管家娘子来喜家的说,颐园要招洒扫上的人么?我打听了一下,各种条件,年龄我都符合,我想着,要不要应征试试?”
鹅姐跑着过来口喝了,剥着橘子吃,“这个我也听说了,小丫头月钱二百钱,媳妇子月钱三百,媳妇子以前要三十五岁以内,现在四十五也行了,一年发八套衣裳,冬夏一共补贴一两银子,包吃包住,请大夫吃药也是官中出钱,这待遇还是不错的,比东西两府洒扫的都好一些,但是——”
鹅姐往嘴里扔进一瓣橘片嚼了吃了,说道:“你是有手艺的呀,一双巧手,厨艺别说在咱们四泉巷,就是整个西府都有名的,肉兜子、烀猪头、韭菜羊肉烧饼等等拿手好菜,谁吃了不说好?”
“这些年你靠着真本事当厨娘做大席,就是每个月只做一家,工钱加上打赏,一次至少也有一二两银子呢,这不比颐园洒扫赚的多?”
“再说了,你做席面前前后后也就忙个几天,你去洒扫天天都要扫地的,放着这么好手艺不吃,倒吃起灰来了,怎么想的嘛。”
多年好友,鹅姐和如意娘好得就像亲姐妹似的,说话不拐弯抹角,想什么就说什么。
如意娘低头说道:“我去颐园应征洒扫,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离如意近一些,方便照顾她。你看,自从她进了园子,脏衣服什么的一次都没有捎出来让我给她洗过,我能做的,就是炒好油茶,要吉祥捎给她喝。”
如意娘眼睛湿润了,说道:“从怀她,到生她、养她,十二年过去,我们一天都没有分开过,每晚都睡在一张炕上。我就是想女儿了,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就是洗洗衣服,我也是高兴的。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就来问问你的意思,看这样妥不妥。”
鹅姐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如意娘,“你的意思,我懂了。如意在颐园当差,你割舍不下,我能理解,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啊,也舍不得。只是呢,有些事情,你想的太简单了,我问你,颐园洒扫上的归谁管?”
如意娘说道:“紫云轩的王嬷嬷,上回如意回来跟我们讲过,颐园里,除了松鹤堂、大厨房和看门小厮们,什么洒扫、上夜、看空房子、养白鹿养仙鹤、修剪花草树木等等,都归王嬷嬷管。”
“这就对了。”鹅姐耐心解释道:“如意刚升了二等,除了看守承恩阁,她还是王嬷嬷的心腹丫鬟,这还不是倒茶送水的那种,这是能写会算、做账本算月钱帮助理事的丫鬟。就像这两天王嬷嬷不在颐园,去了东府料理大少爷提亲纳彩礼的事情,如意就顶上去了,在王嬷嬷的值房里办事,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居然每件事都办的滴水不漏,都赞她会来事呢。”
如意娘惊讶道:“真的?我家如意都这么出息了?”
“那可不。”鹅姐也有荣与焉,“论出息,如意比我家吉祥强一百倍——吉祥跟他老子一样,只会看大门。这不咱们西府大小姐要搬进颐园的听鹈馆住么,这两天忙着搬家,大小姐房里的大丫鬟朱砂,还有奶娘赖嬷嬷,都在我面前夸赞如意会办事呢,这可不是假话。”
如意娘高兴的直念佛:“阿弥陀佛,保佑我家如意事事顺遂,如她心意。”
鹅姐说道:“你现在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了,你一旦去颐园干了洒扫的差事,你其实就归如意管,可是你是她亲娘啊,她怎么好管你?”
如意娘说道:“我把份内的活干好,绝对不给如意拖后腿。”
鹅姐摇头道:“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你当厨房做大席,把菜做的好吃就行了。但在颐园干活,就不是把活干就行了这么容易的,这里头,讲究的是人情世故,说白了,就是关系。有时候啊,关系好比关系不好还不好呢!”
鹅姐就像说绕口令似的,听得如意娘越来越糊涂了,“关系好比关系不好还不好是什么意思?怎么关系好反而不好了呢?”
鹅姐说道:“比如你和如意,相依为命的亲母女,关系够好吧?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算计如意,如意厉害啊,她又是王嬷嬷的心腹,算计到她头上不容易,那——怎么办呢?”
鹅姐一边说,一边故意扯长音调,意味深长的看着如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