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腊梅姐姐说话做事都靠谱,如意点点头,“那就好,以后你们要保持好,及时扫雪,别又积了雪化冰。还有,洒扫上十几个人的空缺,王嬷嬷已经再从东西两府补人进去了,最晚过小年的时候补齐。”女人说道:“劳烦如意姑娘费心,一下午都解决了。”
如意问道:“应该的,对了,还不知如何称呼你?”
女人说道:“我夫家姓潘,叫潘达,是东府的马夫,都叫我潘婆子,或者潘达家的,如意姑娘就叫我潘婆子吧。”
如意说道:“我看你还挺年轻,婆子把你叫都老了,我就叫你潘婶子吧。”
潘婶子咧嘴笑了,她脸黑,显得牙齿白,说道:“如意姑娘说话真好听,跟你娘很像,都待人和和气气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如意问道:“潘婶子认识我娘?”
怎么从未听过我娘提起东府里还有潘婶子这个旧相识呢?
潘婶子说道:“这都是十三年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你娘,还有一些年轻姑娘被薛四姑卖到张家配小厮,我配到东府,跟了一个马夫,你娘配到了西府。”
“这些年,我们各忙各的,很少聚,不过见面了,还是认识的,前天你们西府管事曹鼎搬新家请客,我去坐席,就遇到了你娘,哎哟哟,她和鹅姐穿着一样的兰州羊绒袄,好看又体面,这么多年过去,我老了,她还和以前差不多模样。”
?[44]第四十四回:磨龟壳曹鼎献祥瑞,写帖子嬷嬷招新人
第四十四回:磨龟壳曹鼎献祥瑞,写帖子嬷嬷招新人
这是如意第一次从陌生人嘴里听到母亲的过去。
没想到,把母亲卖到西府的人居然也是薛四姑!
如意对母亲的过去依然好奇,但是,她早就决定不触碰母亲的旧伤疤,以免母亲再次受到伤害。
往后的日子,母亲都要好好的。
于是,如意又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心想,我娘和鹅姨都穿着我送的羊绒袄去吃席,看来很喜欢这份礼物嘛,说道:
“原来你和我母亲还是旧相识,这就更应该叫你潘婶子了。曹管事又搬新家了啊,看来曹家最近发财了。”
各位看官,西府曹管事曹鼎还记得吗?就是出钱给颐园长寿湖里龟壳上刻着字的大老鳖“赎身”的那个仓库曹管事?
他的秋胡戏曹嫂子当年还和鹅姐、如意娘一起竞选三少爷奶娘、因贪嘴早上吃了糖蒜、口气臭,惨遭来寿家的淘汰的那个?
各位看官,终于想起这对夫妻了吧,曹家要发达了。
潘婶子说道:“如意姑娘说的正是,曹家最近发大财了,西府的侯爷把通州张家湾好大一个塌房交给他,要他当掌柜,据说那个塌房有四百多间库房呢,每天赚的银子就像张家湾的流水似的。”
塌房,就是建在水陆交通便利的地方、用来存放各地运过来的货物的库房。
一个塌房有几十、几百不等的库房,类似五百年后在中华大地到处都有的“物流中心”。
通州张家湾,是京城漕运集散地,往南,靠近京杭大运河,往东走运河,可以直通去天津的出海口,走海运。
占据地利人和的优势,张家湾到处都是塌房。
如意纳闷了,“我是西府的人,什么时候西府在张家湾有这么大一个的塌房?我都不知道。”
潘婶子说道:“就是腊月里刚刚有的,如意姑娘在颐园当差,不清楚外头的事情。据说是皇上给的恩典,把张家湾两个官店分别
赐给了咱们东西两府,西府是宝源店,东府是宝庆店,都是有四百多间仓库的大塌房。”
“曹鼎得了这么个肥差,举家要搬到通州张家湾,我家汉子跟曹鼎熟,一来二去的我就结识了他的秋胡戏曹嫂子,曹家要搬去通州,我们就去送行,庆贺乔迁新居,没想到在吃席的时候遇到如意娘,真是巧了。”
如意听了,越发不解,“这个曹鼎以前在我们西府就是个普通管事,修建颐园的时候,他还在没有多大油水的仓库里当管事,怎么官店塌房这种肥差没给西府大管事来喜的人,却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曹鼎?”
潘婶子笑道:“我们也纳闷呢,吃席的时候,我们轮番给曹嫂子敬酒,曹嫂子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席间说了实话,说曹鼎在颐园当仓库管事的时候,某天去长寿湖洗毛笔,捉到了一只大老鳖,磨盘大的龟壳,没有一百岁,至少也得八十岁。”
“这大老鳖虽不常见,但并不算十分罕见吧,但神奇的是,大老鳖的壳上刻着一句吉利话——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一听这话,如意瞪大了眼睛:不对啊,这大老鳖分明是长生吉祥他们捉到的啊!
潘婶子继续说道:“这可不就是活宝贝么,等颐园修缮完工之后,曹鼎就把这个刻着吉利话的大老鳖献给了西府侯爷,侯爷很高兴啊,这是颐园的大老鳖,又住着咱们家老祖宗,可不是祥瑞之兆?”
“这一高兴嘛,侯爷就记住曹鼎了,时常叫曹鼎陪伴闲谈,曹鼎因此得宠,皇上赐了西府宝源店,西府侯爷就要曹鼎去当掌柜,曹鼎立马就赴任了……”
听到潘嫂子讲述曹鼎平步青云的经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夏天发生的事情,分明是长生在潜水摸鱼的时候发现了大老鳖,吉祥,黒豚,赵铁柱他们一众结拜兄弟们合力捉上来的啊!
当时他们都想吃大老鳖的肉,尤其是赵铁柱,一心想啃裙边,馋的口水都出来。
是曹管事把龟壳上寄生的藤壶青苔等等清理干净,把龟壳上的刻字写下来,最后还用二两银子给大老鳖“赎身”,给他们去买零嘴吃。
结果他们买了昂贵的冰碗,当晚每个人都在窜稀,紧接着闹起来水痘瘟疫……
如此曲折的经历,如意记得很清楚,不可能记错的。
而且,龟壳上面刻着的字不只是“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前面还有“为吾儿石浤周岁祈福”啊!
这是一个人们为了给孩子祈福而放生的大老鳖。
如意至今还记得曹鼎说过,这个大老鳖龟壳上刻着的、庆祝周岁生日的石浤,一定是石家家主的儿孙。
石家一门两公侯不到三年就被抄家了,被抄发生在四十六年前,抄家的时候,龟壳上记录的石浤顶多三岁,三岁的孩童远不到成年,所以不会被斩首,一般是罚没为官奴,如果石浤还活着,应该跟曹鼎差不多年纪,四十八岁左右。
怎么庆祝旧主人石浤周岁生日而放生的大老鳖变成了献给西府侯爷的祥瑞?
哦,我知道了!
如意心道:是曹鼎把前面“为吾儿石浤周岁祈福”这九个字磨掉了,只留下“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八个字的吉利话,人为制造了“祥瑞”。
靠着这个祥瑞大老鳖,曹鼎摇身一变,从普通管事变成了掌管通州张家湾四百多间仓库的大塌房的台前老板。
哎呀,在大家族当差,想要混出头,果然靠关系啊!
我靠的是王嬷嬷的关系,曹鼎靠的是大老鳖祥瑞牵线、走了西府侯爷的关系。
这还真是殊途共归呢。
只是苦了大老鳖,四十多年前被捉住、在身上刻字给人庆生;去年夏天的时候落入一群顽童之手,差点被分而食之,入五谷轮回;现在又落到曹鼎手里,被活生生磨掉了龟壳上九个字,成了“祥瑞”。
大老鳖真可怜,也不晓得龟壳能不能感觉到疼……
如意短暂的同情了一下大老鳖——因为她今天就像牛马一样忙碌,而且忙了一天后,还要赶到东府给王嬷嬷交代今天办的事呢!
活着真难,做大老鳖难,做人更难——因为人还要做事。
做人也好,做鳖也罢,都要受到生活的锉磨。
这时大厨房把王嬷嬷的晚饭份例送来了,潘婶子告辞,如意留住她,说道:
“正赶上了,就一起吃晚饭吧,这么多菜我吃不完,你也不用顶着北风去饭堂吃晚饭,潘婶子请坐——秋葵!加双筷子!再给潘婶子添一碗饭!”
秋葵就是在紫云轩服侍打杂的小丫鬟,比三等丫鬟还低一级,每个月月钱只有二百钱——和以前的帚儿、抹儿一样。
王嬷嬷给颐园的小丫鬟们取名朴素实用,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地位的丫鬟,比如洒扫的就是帚儿抹儿,其余的在三等以下的小丫头子都是以蔬菜为名。
比如这个小丫鬟叫秋葵,此外还有莲藕,茭白,豇豆,韭菜之类的。
秋葵连忙添了碗筷,说道:“潘婶子坐下来吃吧,我们如意姑娘待人最和气的了,您别客气。”
如意也继续比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快坐下来吃,天气冷,再推辞饭菜就凉了。”
潘婶子见如意如此热情相约,就大大方方坐下来,跟如意一起吃。
今天的晚饭是爆炒腰花、羊角葱炒核桃肉、豆芽拌海蜇、炒白菜、蒸香肠还有酸笋汤,主食除了梗米饭,还有一叠鹅油汤面蒸饼。
如意一边吃饭,一边暗中留意潘婶子的吃相,这个潘婶子相貌平庸,高高的颧骨、黑红的皮肤,但吃相举止很是上得了台面,几乎不出一点声音。
同样是上夜的女人,蝉妈妈吃饭的时候有时会不经意间砸吧嘴,但潘婶子就不会。
这个潘婶子不像是普通的上夜女人,她有威望、和曹鼎一家人是熟人、还和我母亲、鹅姨她们一起坐席……
颐园真是卧虎藏龙,回头我问问王嬷嬷,这个潘婶子有什么靠山。
五菜一汤之外,还有一壶金华酒。
所以,饭后,如意说道:“潘婶子,我晚上还要办事,就不喝酒了,这壶金华酒你就拿去吧,寒冬腊月的,晚上上夜,喝点酒暖暖身子——秋葵,把这壶酒装进葫芦瓶里,给潘婶子带去。”
潘婶子忙不迭的抱着装满金华酒的葫芦瓶道谢。
如意在紫云轩吃过晚饭,送走了潘婶子,就把今天的台账装进毡包里,拿着云头通行红牌,出了颐园,来到东府。
此时天都黑透了,北风呼啸,如意头上戴着一个观音兜,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口鼻,她穿着王嬷嬷送的半旧灰鼠皮红袄,袖子里还捂着手炉,走夜路的时候依然觉得冷。
到了东府,打听王嬷嬷此时在大少爷院里,如意就径直找过去了,王嬷嬷果然在此地,和魏紫在一起在炕上吃晚饭呢。
如意行了礼,乖巧的坐在靠近熏笼的一张椅子上,“你们慢慢吃,我在这里等着。”
熏笼的旁边最暖和,如意乍然从冷的地方到了暖的地方,鼻子就像飞进去了一根羽毛,引得她忍不住要打喷嚏。
如意赶紧拿出帕子,捂住口鼻,竭力降低声音,打了个喷嚏。
唉,这一天真累啊,就像牛马似的,牛马还能无拘无束的打喷嚏,人都不能痛快的打个喷嚏。
王嬷嬷喝了一口银耳枸杞汤,说道:“我夜里眼睛不行,你把台账念给我听就行了。”
如意拿出台账,从头开始念,王嬷嬷和魏紫都边吃边听。
如意把二小姐房里领用的东西全部念完之后,还补充说了今天红桃登门找茬的事情,“……我就这样用规矩来压她,红桃最后按照小姐们的份例,修改了各项炭的数目。”
还问道:“王嬷嬷、魏紫姐姐,我看大小姐和二小姐在承恩阁的时候打打闹闹,亲热极了,两位小姐还选择都住梅园,宁可住的挤一点,也不肯分开住,可见两人感情之好。”
“可是为何二小姐的大丫鬟红桃对我们有这样大的敌意,在搬家的时候就想给我下马威呢?”
如意鬼精灵,她当然晓得红桃为啥子针对她啊!
如意就是明知故问。一来,是为了告状,述说红桃的不是。如意这个年纪,正是热血冲动的,被人打了脸,就要立刻还回去,都不带隔夜的。
二来,是邀功,在上司面前展现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
果然,魏紫说道:“想必是枇杷的缘故,枇杷的表姐是周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白梨,白梨和红桃关系很好,就像我和大小姐房里的姚黄一样。可能是红桃看枇杷被你欺负,就伺机报复呗。”
如意说道:“我没有欺负过任何人,是枇杷先欺负胭脂,她还想欺负我呢,被我反过来骂哭了,这又不是我的错。”
纯血的原配党王嬷嬷没好气的说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屋子水果,就没几个好的。这个红桃搬到颐园了,还想在我的地盘找事,真是皮痒了,看我不揭她的皮。”
这不是指桑骂槐,差不多就是指桑骂桑了。
魏紫从中说和,说道:“二小姐还是不错的,别为打老鼠摔了玉瓶,且看在二小姐的脸面上,先不跟这个红桃计较。”
如意嘴上说道:“就是就是,红桃只是针对我,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王嬷嬷面前放肆。”
如意心道:红桃就是以大欺小,故意找茬。
王嬷嬷听了,瓷勺轻轻碰了碰汤碗,“打狗也要看主人呢,这个红桃气焰太盛,不把她压一压,将来在颐园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什么东西,还敢学螃蟹,在颐园横着走不成,这可不是东府,有周夫人罩着。”
魏紫朝着如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拨火了,赶紧扯点别的。
如意已经达成了给红桃上眼药的目的,见好就收,就转了话题,说道:“十里画廊铲冰的事情已经被腊梅姐姐解决了,上夜的女人们都说干完这个月,洒扫的差事就坚决不干了,腊梅姐姐说要从东西两府再召进来十几个洒扫的,最晚小年补齐——王嬷嬷,招人的事情该怎么办?”
王嬷嬷说道:“身兼两职确实吃力,帚儿的事情过后,外头现买进来的我是不敢再用了,少不得还是从东西两府里矮子里面找高个,招个十几个女人。东府这边,我明天就跟我姐姐来福家的打个招呼,要她送来六到八个人,西府那边——算了,在来喜家的面前,你的面子还不够,少不得我起个帖子。”
此时两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魏紫赶紧铺了帖子,如意磨墨,王嬷嬷口述,魏紫执笔,写帖子。
王嬷嬷说道:“来喜家的,颐园现缺洒扫上的妇女六到八人,西府如有相貌端正,身健无恶疾,出过水痘,人品优良,年岁十二到四十五岁,家生子优先,若是外头买来的,需在府里十年以上,已经有婚育,于小年之前送到颐园。”
“小丫头子月钱二百,媳妇子月钱三百,过年月钱翻倍,冬天都有五百钱炭补,夏天都有五百消暑补贴,包吃包住,一年四季发八套衣裳,看病吃药都是官中。”
“切切相盼,颐园王善家的。”
魏紫写下来之后,王嬷嬷还要如意又念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就拿出一枚私章盖在帖子上。
王嬷嬷说道:“你明天亲自拿着帖子去西府,找大管家娘子来喜家的,她看了帖子就明白了,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的。”
“是。”如意把帖子放进毡包里,心想:西府!我明天顺道抽空去四泉巷看我娘和鹅姨、鹅姐夫他们!
谁知王嬷嬷就像如意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立马就说道:“可别想着回家,紫云轩一堆事不等人的。”
如意心中在咆哮:我就是想回家看看都不行啊啊啊啊啊!
如意脸上笑嘻嘻:“这是自然,既是分了房,当了差,自是要忠心在前,为主子办事要紧,其他都要靠后。”
魏紫听了直笑,“王嬷嬷,您听她说的话,照着您的模子刻出来的,简直是个小王嬷嬷。”
?[45]第四十五回:说世情嬷嬷唠家常,打灯笼竹马接青梅
第四十五回:说世情嬷嬷唠家常,打灯笼竹马接青梅
如意听魏紫夸奖自己,还拿王嬷嬷作比较,忙道:“不敢不敢,我比王嬷嬷差远了,就是鹦鹉学舌罢了,听王嬷嬷说的多了,我就记下来了。”
“魏紫你别听这丫头的谦辞,这丫头猴精鬼精的,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呢。”王嬷嬷问道:“如意,还有什么事情?一道说了,你赶紧回去,夜路不好走。”
“这个嘛……”如意搓着手指,看着魏紫嘿嘿笑。
魏紫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要自己回避呢,毕竟不是一个房里当差的人了,分了房,自己现在是“外人”,要避嫌的。
如意现在做的事情,就是魏紫以前干的差事,魏紫当然晓得作为心腹丫鬟要谨慎小心的道理,于是魏紫说道:“嬷嬷喝茶,您今晚在这里歇息,依然是睡以前的值房,我看看小丫头们收拾好了没有。”
魏紫走了,王嬷嬷喝着金桔桂花茶,“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连魏紫都不能听,赶紧说吧。”
如意就把今天去松鹤堂找腊梅求援的事情说了,“……一开始,事情都很顺利,什么十里画廊铲冰,腊梅姐姐几句话就解决了。但后来在三小姐房里的支出从哪个府里的帐上支,腊梅姐姐说了句西府的小姐,为何要东府来养,芙蓉姐姐脸上就不好看了,好一阵数落腊梅姐姐呢。”
“芙蓉姐姐的意思是老祖宗用自己的钱养孙女怎么了,这家里老祖宗最大,东府的钱就是老祖宗的钱,难道老祖宗花钱,还要手心朝上,找东府大老爷要不成?这是东府养西府的小姐吗?这分明是老祖宗养自己三个亲孙女。”
一听外甥女被芙蓉教训了一顿,王嬷嬷叹息道:“腊梅好日子过久了,犯了忌讳,这话就不应该说。论理,既分了家,长房给老人养老就是了,长房的钱当然是长房的,没理由去养弟弟的女儿。”
“可咱们这等外戚人家,没有咱们老祖宗生了太后娘娘,这些年又在宫里陪伴,咱们张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无论东西两府,就是分了家,大事都得是老祖宗说了算,这钱自是老祖宗的,只是这话不好明面上说。”
按照封建伦理,讲究三从四德,女子婚前从父,婚后从夫,夫死从子,女人就像一个物件,一辈子都得属于某个男人,是附属品,但总有例外,老祖宗的诰命是昌国公太夫人,不是寿宁侯太夫人,在名分上并没有从子,地位远远高于长子寿宁侯。
且张家是外戚,家族荣耀是女人带来的,不是男人,老祖宗不受夫死从子这条规则的限制。
但是呢,女子三从四德,夫死从子是封建社会的普遍规则,明面上不能挑战这个规则,张家老祖宗也不能除外。
这就是如意支开魏紫的原因,王嬷嬷的亲外甥女说“错话”被训斥了,面子上过不去,越少人知道越好,其实腊梅说错话了没有?从封建论理上,还真没有说错啊,但是芙蓉说错了吗?也没有,芙蓉说的另一桩事实。
如意忙道:“但是腊梅姐姐很聪明的,很快找补,说东府都是老祖宗的,钱当然也是。托词说东府钱库亏空,开支艰难。什么今年要过一个穷年、大少爷的婚礼要等明天收完春租才能办的体面等等,芙蓉姐姐就说,钱的事情老祖宗和侯爷已经解决了云云。”
“然后,芙蓉姐姐就要我回紫云轩,后来她和腊梅姐姐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就是给您提个醒,腊梅姐姐今天吃挂落了。”
真是个机灵的丫头,一口气把这么复杂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利害关系也都点出来,王嬷嬷点点头,“你回去转告腊梅,就说是我说的,东府那些乱账一定要丢着不管不问,她爹娘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她能解决了?”
“要她只管颐园的事情,服侍老祖宗出门就行了。以后她爹娘做什么,说什么,你一概不理会,做好她的本分就行了,既分了房,当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给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后退一步,方是为奴的本分。”
“现在东府有些事情,连我也看不太清楚了,东府钱库偌大的亏空,要怎么解决,我也不知道,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至于大少爷的婚礼,如果东府实在拿不出钱来办的体面,少不得拿出王夫人的嫁妆来贴补一些,总不能委屈了咱们未来的大少奶奶,被人笑话。”
如意忙道:“我今天从上夜的潘婶子那里听到一个新闻(注:在明代的语境下,新闻就是奇闻趣事,和现代新闻说法不一样)。我们西府曹鼎曹管事献了祥瑞大老鳖,龟壳刻着长命百岁,吉祥如意,我们西府侯爷一高兴啊,就把皇上刚赐的一个大塌房宝源店给了曹鼎,要他去通州张家港宝源店当掌柜呢。”
“潘婶子还说,皇上给东府赐的是宝庆店,也是一个有四百多间仓库的大官店,或许是这个宝庆店,补了东府钱库的大窟窿。”
王嬷嬷听了,哑然失笑,“你毕竟年纪还小,不懂得外头的买卖行市。塌房确实赚钱,尤其是通州张家湾的塌房,可现在是冬天,运河都冻住了,通州张家湾现在是淡季,几乎没有什么生意,要赚钱,得运河化了冻,南来北往的船只齐聚张家湾,货物装进塌房,才有得赚啊。”
“远水解不了近渴,怕是要等明年春租收起来的时候,才能盼到塌房赚的钱呢。”
“再说了,东府钱库的大窟窿,不是一个塌房就能补上的。收入要稳定长久,还是得靠田庄,以农为本嘛,只是今年夏天大旱,秋租收不上来,东西两府一下子都吃紧了,不得已,向皇上奏请了两家官店塌房,以后偶尔再遇天灾,就不怕了。行商贾之事,终究不体面,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如意说道:“原来是这样啊,王嬷嬷见识多广,是我异想天开了,差点又闹笑话——哦,对了,我觉得潘婶子举止言语,和别的上夜的女人们不同,她背后应该有靠山吧?”
王嬷嬷笑问道:“潘婆子跟你说过她家汉子是干什么的吗?”
如意说道:“马夫啊。”
王嬷嬷说道:“这个潘婆子太自谦了,她汉子可不是普通马夫,她汉子叫做潘达,管着东府马廊,马廊里至少有三四十匹马和骡子,城外的马厂里,还养着五十来匹骡子、马匹预备着轮换呢,油水可不低。”
“从马嘴里抠吧抠吧,再把漂亮的骏马偷偷借给别人充充场面、骡子给人拉几趟车,每月可不少挣,早就在外头买了房子,潘家是个小财主呢。”
见识多广王嬷嬷嘴里的“小财主”,那肯定不是一般有钱了,在如意看来,应该是大财主才对。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难怪潘婶子能去曹鼎家吃席呢,都是富婆!
如意依然有些不解,“既然潘婶子不缺钱,和曹婶子一样过着富婆的日子,为何还要来颐园上夜?现在这大冷天的,我匆匆从颐园赶到东府,穿再多也冷,上夜就更冷了,有钱人吃这个罪,何苦来!”
如意心道,我要是有这些钱,大冬天就在窝在炕上玩我的娃娃们,何必受着这个罪!
长夜漫漫,王嬷嬷慢悠悠跟着如意说着家长里短:
“就说你还小嘛,等你将来嫁了人成了家,身后有一大家子的事情等着你去操持,你就晓得为什么潘婆子要来上夜了。”
“这女人呐,你在家里操持一家人吃喝拉撒,打点的再妥帖,在外头看来,甚至在家人看来,都是吃闲饭的闲人,不干家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