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意又累又险些出了大丑,赶紧告辞,逃也似的走了。谁知刚刚走到门口,王嬷嬷说道:“明天早上,吃了早饭就过来找我。”
如意顿步,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是。”
回到承恩阁,蝉妈妈居然还没有睡,指着炉子说道:“泡脚的水已经烧好了,烧炕的煤也添上了,炕上温呼,你快洗洗睡吧。”
一回来就是热水热炕,如意心头涌过一阵暖意,“多谢妈妈,劳累您这么晚还不能睡。”
蝉妈妈说道:“没事,你忘记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上夜的,现在晚上就在屋里头待着,不用出去吹风受冻,都多亏了你。”
又问,“上夜的女人说你被王嬷嬷留在紫云轩里了——没出什么大事吧?”
如意说道:“没事,就是要我读账本,明天还接着去,承恩阁那里,明天还得指望您老人家打扫。”
承恩阁,红楼黑家具,最是容易沾灰现脏的,天天都要掸尘。
蝉妈妈说道:“小事一桩,我以前还给我们东府先侯夫人的书房擦过地,这种精细活儿难不倒我。倒是你,小小年纪,就会断文识字的,给王嬷嬷读账本,哎哟哟,将来不知有什么大造化呢!”
如意一听蝉妈妈给东府先侯夫人书房擦过地,大体明白了蝉妈妈一大把年纪混的不如意的原因:
如今东府是继室周夫人当家,对伺候后原配王夫人旧人心怀芥蒂,况且蝉妈妈是个小人物,不像王嬷嬷和魏紫那样是照顾王夫人一对儿女的大功臣,轻易动不得,所以蝉妈妈自然被排挤了,年老了还要上夜。
如意泡了脚,抱着她的佛郎机娃娃,躺在温暖的炕上。
此时她又累又困,但在紫云阁喝的那杯酽茶起了作用,愣是睡不着啊!
如意脑子一会是帚儿和她在湖边十里画廊石阶那里嘻嘻笑着,帮忙拧干床单;一会是帚儿穿着一身黑衣拿着短刀要刺她;一会是帚儿躺在蔬菜暖屋的床上面色苍白如纸,一脸的死相。
不要再想这个撒谎成性、栽赃嫁祸于我的家伙了!
如意翻了个身,努力的把帚儿驱赶出脑子。
现在脑子不是帚儿了,是一群石榴籽般挤在一张炕上的外头买来的丫鬟!
她们围绕着如意诉说自己的冤屈和悲惨的人生。
十二岁的如意承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绝望,在心中大呼道:我不是包青天!我只是个努力自保的三等丫鬟,你们放过我吧!
如意就像摊煎饼似的,又翻了个面,开始想点别的事,方才在紫云轩里读的账本浮现在脑海。
脑子出现一条吉庆街,一个个铺面、民宅,按照保甲排列的顺序分南北排开。
何妈杂货铺、钟粮米行、茂泰酒馆、佬杆麻豆酱铺、荻第车马行、似家客栈、三通镖局······
每一个商铺或者民宅后面,都标着它们的拆迁银,一堆一堆的。
如意幻想,我咋摊不上这种好事呢,随便一个铺面或者民宅,就够我家一辈子吃喝······
就这样想着好事,如意睡着了。
次日一早,如意起床洗漱的时候,蝉妈妈乐颠颠的来说,“早上洒扫上的女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王嬷嬷说,你不用去饭堂吃早饭,直接去紫云轩,她那里有饭吃。如意啊,你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在王嬷嬷面前表现,王嬷嬷是个有本事的,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到呢。”
对此,如意心里累,却只能报以笑脸,“我省的。”
紫云轩,如意吃上了她有生以来最奢华的早饭,单是稀饭,就有甜咸两种,甜的是八宝粥,咸的皮蛋老鸭汤粥,包子是荤素各三种馅,荤是十二个褶的圆包子,素的是半月形状的,还有粉嘟嘟的虾饺、木桶般的烧麦、云朵般的豆腐脑,并八样小菜。
王嬷嬷只喝了八宝粥,配了点香油炒的榨菜丝,吃了碗炖的嫩嫩的鸡蛋羹。
王嬷嬷停了筷子,如意此时还没吃饱,碍于礼仪,只得跟在长辈后面停了筷子。
王嬷嬷说道:“你不跟我客套,继续吃,我习惯饭后打两套八段锦再办事。“
如意送了王嬷嬷到门口,才回去继续吃。
如意吃完早饭不久,王嬷嬷回来了,打了两套八段锦之后,她的额头微微有些汗珠,去了旁边的耳房,说要更衣。
如意就在书桌边等着,过了一会,两个丫鬟抬着马桶出来了,如意知道,这更衣就不止了更衣了,难道要那么久。
王嬷嬷换了一衣服出来,她半卧在炕上,喝着只有茶叶的清茶,两个小丫鬟拿着美人锤给她锤腿。
这期间,如意一直默默站在书桌边,不发一言。
一直捶到王嬷嬷喝完一盏茶,王嬷嬷说道:“你们退下,守在院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若有人办事,要她去逛一会园子,等等再来。”
小丫鬟退下后,王嬷嬷朝着如意点点头,“你坐下,继续读账本。”
紫云轩的窗户没有糊窗纱或者窗户纸,而是珍贵的贝壳窗,就是把海贝打磨成近乎透明的晶体,然后一片片的镶嵌在窗格里头,这样的房间十分明亮,太阳光能直射进来。
王嬷嬷一边在炕上晒太阳,一边听,她的眼睛似乎有些畏光,晒太阳的时候,她在眼睛上蒙上一块黑布。
如意吃饱喝足,声音清澈,昨晚剩下的账目不多了,
“·······吉庆街共费拆迁银共计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两。”
等如意念完,王嬷嬷把眼睛上遮光的黑布摘下来,看了看腰间的西洋怀表,刚过了一刻钟。
如意说道:“嬷嬷,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回承恩阁了。”
“急什么,还有活呢。”王嬷嬷说道:“昨晚,我看了你列的两张单子,虽说字写的难看,但做事还挺有心,你把去农庄和配小厮的名单都列好了,我就不用费神去抄写一遍,再交给管事妈妈们去办。”
“这样,你给我做一个账本。”王嬷嬷从炕上下来说道。
如意吓得连连摆手道:“我不会做账,我昨天说过了,真的不会。”
“你不会,我教你啊。”王嬷嬷坐在书桌后面,指着账本说道:“你就像昨晚列丫鬟的两张单子似的,把账本里经办人的名字列在单子的前头,把他经办的所有店铺房舍和所费的银两,全部列在后头,再算一个总数——你懂我的意思吧?”
如意说道:“就是看吉庆街拆迁上每个管事的经手了多少银子。”
王嬷嬷赞赏的啧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你这么聪明,会用算盘吧。”
如意忙道:“不会,只看以前颐园工地仓库的曹管事噼里啪啦打过算盘。平日我用不着算盘。”
王嬷嬷问:“你会用什么算数?”
如意答道:“算筹。”这一回答,如意又后悔了。
这不又给自己找事嘛!
但这不是如意能够控制住的,有个性格绵软温顺的寡妇娘,她一介孤女,早就习惯了好强,不想让人瞧轻了自己,有什么本事,不会藏着掖着。
算盘的结构在大明最终成型,并迅速广泛运用,在算盘出现之前,人们计算用的是一根根的算筹。不过,不做买卖不写账本的普通人家还用不到算盘,一般还是靠拨弄算筹这种从春秋时代就开始运用的简单工具来计算。
王嬷嬷笑道:“这些数并不复杂,用算筹就挺快了。去做账吧,你手下面的抽屉里就有一包算筹。”
如意还在挣扎,“我……嬷嬷刚才也说了,我的字写的很难看。”
“看得清楚就行了。”王嬷嬷说道:“要你做账,又不是要你考状元,赶紧的吧。”
如意只得照做,取了算筹,铺纸磨墨,这时,外头有小丫鬟轻声说道:“王嬷嬷,各个管事娘子都在外头等着,个个都说着急,什么时候可以要她们进来回事?”
王嬷嬷揉了揉额头,说道:“进来吧。”
又对如意说道:“你挪到屏风后面做账去,别让人看见你。”
如意把纸笔算筹等搬过去了,这是一架大理石屏风,遮的严严实实,能听到声,看不见人。
如意先写东府大管家来福的帐——根据她所念的账本来看,来福经手的银子最多,先把他的剔出来,后面的就好算了。
如意摆出算筹,一到五,是横着摆放一根到五根的小棍。六到九,竖着摆一根表示五,然后在这一根下面横着摆放一到四根,比如一竖一横就是六,一竖两横就是七,以此类推,一竖四横就是九,遇到零就空着。
摆法上,就是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比如一根算筹,摆在个位就是一,摆在十位就是一十,摆在百位就是一百,以此类推。
计算的规则也非常简单,就是满十进一的十进制。这个和五百年后中华大地普遍运用的算法是一样的,方便快捷,只是把算筹变成了阿拉伯数字而已。
如意算到八千多银子的时候,屋子里窸窸窣窣进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讲起来了。
王嬷嬷说道:“吵得我的头疼,谁先进来谁先说。”
一个媳妇子说道:“今天二十五了,是放月钱的日子,今儿一早,我去找官中支我们上夜的、洒扫的、还有各房看空园子的丫鬟婆子的月钱,官中居然说账上没钱,让我再等几天。”
王嬷嬷说道:“晚几天放月钱是常有的事,再说月底了两府用钱的地方多,你等几天去领便是。”
媳妇子说道:“可是我听到风声,说松鹤堂的今天已经放月钱了,大厨房的今天也领到月钱,正在放给厨娘和烧火丫头呢,就咱们要等。可是,咱们的人您都知道,最多的就是五百钱、三百钱、两百钱,连松鹤堂二两银子的丫鬟都领了月钱,凭什么咱们才二三五百钱的丫鬟婆子要干等着?”
王嬷嬷管着颐园所有上夜巡视、洒扫、以及看空房子、空园子的,基本都是些干力气活,人多,但是月钱少的,月钱加起来还远不如松鹤堂。
物不平则鸣,若颐园大家都要等,等等便是,但是有的有,有的没有,那就表明了要踩你啊。
王嬷嬷声音无怒无喜,说道:“我去找官中账房,你跟下头的人说,就说我保证,最晚今天晚上,月钱一定会放的。”
如意在屏风后面听到放月钱,耳朵就竖起来了!当差以来的第一份月钱,她能不关心嘛!
?[27]第二十七回:做新账如意起疑心,为月钱姐妹拍桌子
第二十七回:做新账如意起疑心,为月钱姐妹拍桌子
其实五百钱对如意来说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数字,不算什么——毕竟她在四泉巷的时候,每个月和吉祥一起吃的零嘴都不止这个数目呢。
但五百钱如果是月钱,那就意义重大了!这是她挣的第一笔钱,早就盘算着全部用来给娘买东西了。
她好想她娘,想把最好的都给娘。
所以,听到月钱二字,如意就暂时停止拨动算筹,一直等到王嬷嬷承诺说最晚今晚就发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继续算数。
负责放月钱的媳妇子走了,另一个媳妇子说道:“今儿一早,就把选择去农庄的两个丫鬟送出城了,按照您的吩咐,没有真的送到农庄,送到了翠微山咱们国公爷的墓地,专门看守祭屋。”
王嬷嬷说道:“现在天寒地冻,过冬的棉衣棉被,煤炭菜肉等等都要按时送过去,别冻饿着。”
大理石屏风后面的如意听了,方知王嬷嬷又又没说实话,去农庄是唬人的,只是为试探每个人的心性,去农庄表示拙守本分,这样的人不为颐园富贵荣华所动,能够吃苦,耐得住寂寞,所以留在翠微山看守祭屋,将来有了合适的差事,定会把抹儿等两人再召回来。
如意感叹:哎呀,这人心拿捏的死死的,在王嬷嬷面前,我那点心机就像笑话似的。
还有,五戒就在翠微山家庙里当小道士呢,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媳妇子说道:“送去翠微山的两个挺省心,安排什么就是什么。配小厮的十来个,七个配了我们东府的小厮,剩下六个,连人带着身契都送到西府,去配西府的小厮了。”
“但是,西府的大管家媳妇来喜家的把人和身契都收下了,却没有给我银子,说最近账上紧,过些日子再给。”
十几个丫鬟,东府有多余的,西府的丫鬟刚好也不够分,需要从外头买女人来解决小厮们的婚配,东府就把剩下六个都匀给了西府。
若是以前,六个丫鬟白送也不算什么,但现在东西两府一起修缮颐园后,手头都很紧,亲兄弟,明算账,得按照契约里的身价银子给钱。
王嬷嬷问:“一共多少银子?”
媳妇子说道:“二百四十六两。”
王嬷嬷觉得心烦,“西府账上二百四十六两都拿不出来?”
媳妇子叫苦道:“来喜家的说最近用钱的地方太多,等过些日子给,我总不能杵在那里不走赖着要银子。可咱们东府账房就跟催命似的,一大早就来催我,说要拿现银去平账,这会子还在颐园东门那头堵着,等我出来呢,这银子要不到啊,我今天就在值房睡吧,我要躲债啊。”
钱钱钱!都是钱的事,王嬷嬷说道:“咱们东府还一堆事呢,要忙过年,你躲在颐园像什么话?你从后门走,账房堵不住你。等我料理了月钱的事,就去西府找来喜家的谈一谈。”
这个媳妇子一走,第三个不是媳妇子,而是如意最近新交的朋友——看守梅园的红霞。
红霞乘着有空,赶紧接着说道:“昨儿西府来寿家的到了梅园,说咱们系在梅树上的绢花褪色,颜色不鲜亮了,要全都摘了换新绢花。”
一听来寿家的,王嬷嬷更加心烦!这个老婆子,仗着打小伺候老祖宗,这一年来在东西两府作威作福,拿着鸡毛当令箭,看什么都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若有半点反驳,就被扣上“眼里没有老祖宗”的罪名。
谁敢担下这个罪名啊!
“绢花那有不褪色的,等过些天,梅花就开了,用不着换新绢花。”王嬷嬷叹道:
“下次来寿家的若来梅园再说这个事,你就说,已经开始采买新绢花了,等新花一到就立刻换上。说话要顺着点、柔和点,别当面顶撞来寿家的——把你的臭脾气收一收,来寿家的可不是好惹的主,到时候你姨爹求情也无用。”
红霞的姨爹,是东府管钱库的来禄,东府二管家。
红霞笑道:“知道了,如果来寿家的还来梅园,我就借故躲出去,要胭脂招呼她老人家,横竖胭脂是西府的人,一家人好说话,胭脂的脾气又是顶顶好的,要她慢慢和来寿家的周旋。”
大理石屏风后的如意:嗯,胭脂确实会些水磨工夫,以柔克刚。
之后,又来了几波人,王嬷嬷一一有所应答,好容易屋子没有其他人了,王嬷嬷去耳房更衣,回去喝杯茶,吃了几样小点心,如意就已经把新账做好了。
“这是每个人经手的银两,明细和总数都有。”如意把新账递给王嬷嬷,说道:
“都算明白了,但是原来账本里有一条账目被涂了墨,看不见,所以我没有计入,但这一条应该是原来账本应有的,因为我算总账后,发现少了一千两,十来个经办人,一共花费十七万七千六百五十两,而原来账本是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两。”
“这个你不用管,涂黑了就算了,一千两的误差不碍事。”王嬷嬷翻看如意做的新账,就像看话本似的,时不时露出的笑意,好像新账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王嬷嬷说不用理会,但是如意控制不住自己,想起了帚儿在暖房病榻里的控诉:
张家管事最开始提出给钱记古董铺补偿一千两银子,钱家拒绝,但后来搞得钱家家破人亡之后,只补偿了帚儿一百两!
如此说来,这个账本和帚儿的话才能对上来啊!
涂黑的那一条,刚好就是一千两!八成就是钱记古董铺了!
难道帚儿没有撒谎,说谎的一直都是王嬷嬷?
张家为了拆迁吉庆街,真的做了这等栽赃嫁祸灭门夺画的坏事?
如意心中翻江倒海,王嬷嬷说道:“天还早,你跟我去东府走一趟。”
如意没想到后头还有事等着她呢,简直要疯,不禁问道:“什么事啊?我是西府的丫鬟,在颐园当差,去东府作甚?”
我只想看空房子,多清闲的差事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珍惜呢,稀里糊涂揽了一兜子事儿。
王嬷嬷问道:“月钱还想不想要了?”
“要啊。”如意急忙道:“要不当差作甚?我还想拿了月钱,给娘买好东西。”
王嬷嬷说道:“想要就拿着你刚做的账本,跟我走吧。”
如意连忙把账本装进一个毡包里背着,跟王嬷嬷走了。
上回书说过,东西两府为了方便去颐园,就把横在中间的一条吉庆街给拆迁了,并入东西两府,在东西两处院墙各开了一扇后门,给两府人进出,
如意和王嬷嬷就是从东门进的东府,刚好吉祥就在此地该班,看到如意进东府,很是惊讶,但有王嬷嬷在,吉祥不敢多说什么,笑嘻嘻的给王嬷嬷叉手行礼,说道:
“王嬷嬷要去那里?我给您老人家叫一辆车驾送一送?”
王嬷嬷说道:“不用,我就去咱们府里二门找我姐姐说说话,走着去就行。”
红霞曾经告诉过如意,王嬷嬷是东府大管家来福的小姨子,也就是说东府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是王嬷嬷的亲姐姐。
来福家的,同样也是颐园的大总管,总理颐园官中各项事务,月钱当然从她那里支。
如意着急放月钱,她和王嬷嬷从东门出去的时候,连吉祥朝她疯狂使眼色她都没看见!
脑子里全是月钱,没有吉祥。
吉祥很委屈,憋了一肚子话都没法说。
他不死心,就远远的跟在如意后面,一直跟到了东府后花园,守门的婆子拦住他,“你这小厮,瞎跑什么,前面就是东府的二门,冲撞了夫人小姐,打折你的腿!”
吉祥只得悻悻而归,看到了胭脂过来,忙扯出笑意,“胭脂妹妹,有东西要捎给九指叔么?”
胭脂闲时,会做些针线,比如袜子冬衣什么的,要吉祥捎给家里,家里都是男人,没人会做这个。
胭脂摇摇头,说道:“就是问你一件事——你们这些个改班小厮的月钱发了没有?”
吉祥还没想到这一茬呢,他算了算日子,“对哦,今天都二十五了,发月钱的日子。我们还没发,你们发了没?”
月钱,对于有钱的家奴来说,并不重要,吉祥有亲娘鹅姐贴补着,每月零花远不止这个数,他的钱袋没有空过。
但是对于家境贫穷,家里永远有个需要请大夫吃药病人的家奴来说,是数着日子等发月钱的。
胭脂忧心忡忡,“我们也没发,但听说松鹤堂和大厨房的人都发了,所以我忍不住来问你了。”
吉祥说道:“这还不到中午,你再等等呗。”
想了想,吉祥低声道:“是不是家里有啥事等着月钱救急?我这里有些碎银子——”
“不不不。”胭脂连忙说道:“我就是长这么大,头一回领月钱,心里着急,沉不住气。”
吉祥听说没事,放下心来,问:“刚才我看见如意和王嬷嬷去了东府——如意不是承恩阁看房子吗?她去东府做什么?”
胭脂说道:“去东府我不知道,但是听红霞还是蝉妈妈说,如意得了王嬷嬷的眼缘,她识得一些字,不像我们这些睁眼瞎,王嬷嬷要她看账本呢,我们这些个三等丫鬟,就属她最出挑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如意跟随王嬷嬷去了东府二门,东府的当家主母周夫人据说被陪房周富贵噎死在烟花巷的事情气病了,卧病在床,一堆家事都暂且交给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料理。
虽说东西两府,一母所生,同气连枝,但如意是第一次到东府,毕竟是长房宗祧所在,这里的房舍花园都比西府更加敞亮浑厚,一副豪门大家族的气象。
东府议事的地方在正院旁边的一个暖阁里,东边的临窗大炕是主位,虽说当家主母周夫人不在,大娘家娘子来福家的也不敢上炕坐,她坐在东边一张罗汉床上,听各个管事媳妇回话,分发对牌。
大家族人多,又是预备过年,事情加倍,暖阁旁边的耳房里,坐满了来回事的人,她们手里大多拿着一张帖子,帖子上简明扼要的写着要办的事情、要领取的物件或者银两——这叫做起贴,大家族做事,都要有凭有据,光靠一张嘴巴讲是办不到什么有大量银子流水的大事的。
人多,大家都在排队耳房里候着等着传唤,王嬷嬷和如意没有去耳房,径直来到暖阁,无人敢拦,守门的婆子把大红猩猩毡门帘高高打起来,请王嬷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