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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等着闹累了,她拉着他的手躺在草地中,仰看着萤火虫从面前一闪一闪的飞过,满天星星就挂在这些小虫子之后,璀璨的银河从深蓝色的天空中流过去,美丽的惊人。

    他伸出手捉住一只萤火虫,接着拿到她面前,张开手掌,虫子带着忽明忽暗的光亮慢慢飞远,落在了池塘的水面上,安然的栖息。

    他慢慢的开口:“荧,这只虫子的光是那么微弱,只够照亮它自己的身体,连多一寸的距离都照不到。可是对于这只虫子来说,只要有光能够照见它面前的路,带它去它要去的地方,不就已经足够了?而且,也许就是因为它的光亮一点也不炫目耀眼,人们才不会过多的关注它们,捕捉它们,它们才能这么自在的生活在水边。你看,微弱的光亮也没什么不好。”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没有说话。

    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个抛弃了她和她的母亲的男人,她曾想过要恨他一辈子,但是如果他希望她不恨,那么她就不恨。

    “哥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要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隔了很久之后,她说。

    他轻轻的笑了,摇了摇头:“你现在这么说,可是等你长大了,会遇到一个人,那时候你会觉得,那个人才是你一生都想和他在一起的。”

    她有些不明白,追问:“是恰巧遇到一个人,接着就想和他在一起了吗?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怎么会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笑了:“这个我也不明白,是老师这么告诉我的。”

    他口中的老师,就是詹事府那个严厉的詹事,她隐隐约约的知道那是个渊博睿智的人。她从来不信什么渊博的先生,但是只要是他说的话,她就相信。

    她笑了,耍赖一样的翻身抱住他:“我不要别的人,我就要哥哥。”

    他也笑,去拉她环在他腰上的手:“荧,别闹……那里痒的。”

    使坏的更加用力去挠他的痒痒,他们又笑着闹成一团。

    像是为了印证那晚他说的话一样,不久后的一天,他就遇到了那个女孩子。

    他是在随驾秋猎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只比她大一岁的首辅千金。

    她踏不出禁宫,没能跟着他一起去围场,无从得知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也没有听他说起过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她只是觉得,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回来之后,他依然向她静静的笑,那温柔的笑容之后,却有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那天,他就这么笑着,对她说:原来真有这么奇妙的事情,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也素不相识,但是你会想把她永远守护在你的羽翼之下,希望她过的快乐,至少比你要快乐,只要有她的笑容在,就算是多么艰辛的旅程,在走到终点之前,你也不会感觉孤寂。

    “我多希望我能将完整的幸福放在她手上啊。”他最后轻轻的叹息了,那时候在他脸上浮现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温柔,沉静,夹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她略带懵懂的看着他,记住了那一刻异乎寻常的静谧,等到那个说话的少年渐渐长大,变得沉默冷静,带上了那个属于帝王的面具,她还时常会回忆起那张沉静温柔的脸。

    那一刻,那个少年完全忘记了压在肩上的重担,忘记了随时都可能令他生命结束的剧毒,只是安宁的希望着,有个人能获得幸福,获得比他要更大,更多的幸福。

    那时她似懂非懂的看着他,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她也遇到了那个人,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真的有这么一种感情,发生在一瞬间,却能延续在一生中,时光和距离消磨不了,误解和隔阂毁坏不了,轻视生死,无关身份,始终盛开在生命之崖的最顶处,娇艳而美丽。

    那就是爱了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拉起那双手之后,她这一生就再也不想放开。

    在遇到他的四年之后,他们共同的父亲死去了。

    皇帝骤然驾崩,太子还年幼,帝国经历了一段短时间的慌乱。

    猝然之间,他被套上礼服推上皇位,各种繁琐的事情压得他没有任何时间喘息。

    他搬去养心殿居住,她也跟着一同前往那个逼仄幽暗的宫殿,目睹着他走入帝国政治漩涡的中心,日复一日的汹涌暗潮中,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目光中却迅速的有了一种蕴藏于内的锋芒,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宝剑,在初经磨砺之后,隐约透出的绝代风华。

    她看不到他和那位野心日渐扩大的凌首辅之间的斗争,她只是隐约觉察出了些硝烟的味道,从宫内的人对凌首辅逐渐增长的畏惧和四周开始多起来的陌生面孔上。

    直到有一天,她在养心殿目睹到了那个尚食女官的死亡,那个女吏在先尝了御膳房进呈来的牛乳之后,立刻青了脸跌倒在桌下。

    他急忙从坐上奔下扶起那个女吏,新学来的生疏医术却还是来不及解救中毒的人。投毒者用的是一种异常烈性的毒药,能在一瞬间致人死命。使用这种毒药,对方并不意在取他性命,而是在示威吧?

    那天,他沉默的看着在自己臂弯中逐渐冷却的尸体,过了很久,才站起来,冲僵立在一旁的她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吓人吗?别害怕。”

    她摇摇头,走过去抱住他因为强制压抑怒气而有些颤抖的身子。她的身体也有些颤抖,她紧紧地抱着他,目光始终落在那具尸体颜色可恐的脸上。

    那天过去不久,他就取消了御膳在食用前必须先由尚食女官品尝以确定无毒的规矩。她则在不久后的一天下午找到他,告诉他,她想要学习制毒。

    他有些哑然,看着她笑:“怎么突然要学这些了?”

    她无所谓的:“无聊。”

    他一向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接着笑说:“荧,学这个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拉起他微凉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按住,抬头看他的眼睛:“哥哥,我不能学点有用的东西吗?”

    他一愣,很快笑了起来:“女孩子学制毒太不好,我教你制香怎么样?都是学习各种药材和材料用法的。”

    她无可无不可的点头:“我只要学那种东西就好。”

    他颇有些无奈的笑着:“但愿你永远都不能学成出师。”

    她更加无赖的看他,笑:“那就这样吧,如果有天我制的毒能把你毒死了,就算我能出师。”

    “噢?那么就看你的本领了?”他也笑。

    她从不跟他以外的任何人有太多接触,教她的人只可能是他,为了教给她知识,他先自己抽时间学习各种各样香料的配方和材质的作用特性,再一点一点的传授给她。

    专注于什么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不知不觉地,几年的时间就匆匆过去。为了有更开敞的空间制香,她从原来的居所搬到了僻静的英华殿,逐渐精通了各种香料药材的作用,连搜集来的历代配方都钻研的十分透彻。

    那些在她面前像舞动的灵蛇一样无从把握的各种香味,变得驯服偎贴,成为萦绕在她指间的丝线,只要她愿意,就可以用它们编织出最绚烂瑰丽的布匹。

    学有所成之后,她常常挖空心思调配出新的香,再带给他看。最初是在他面前演示,后来有次她一时贪玩,趁他不在,偷偷把香料施在他要换上的衣服里,然后躲在一旁看他能否察觉。

    没想到他刚进房门就笑了起来,手拈衣料,放到鼻尖嗅了嗅,接着看向她藏身的位置:“冰片、蕙兰、迷仙散,你给它取名字了么?”

    她用冰片和蕙兰香粉巧妙的遮住峨嵋派迷仙散的淡淡香味,使这味迷香几乎达到了无味的境地,然而精心调配的迷香还是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她猛地从藏身的书柜后跳出来,冲他扮鬼脸:“醉神仙!我起的名字,叫醉神仙!”

    他轻轻的笑,带点揶揄的戏谑:“无色无味,比迷仙散还要令人难以提防,真是神仙也要醉倒了,这名字取得好。”

    她只好气急败坏的向他吐舌头:“别得意!看我下次让你栽个倒栽葱!”

    就这么半是认真半是玩闹的,她开始了和他的“斗法”,每配出一味新品,她都要挖空心思的用在他身上,结果每一次还都让他轻而易举的破解了。

    一个施毒一个破解,这个在别人眼里危险无比的举动,却成了他们兄妹之间乐此不疲的游戏。

    至于她为什么要学习制毒的真正用意,他从没问,她也从没说,只是自从她学成之后,这个宫中,再也没有人敢用毒药兴事——论到施毒,还有谁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只不过宫中渐渐有了这样的传闻:住在英华殿的,是个意欲毒杀皇帝的人。至于她和皇帝有什么冤仇,皇帝又为什么姑息容忍她,更是众口呶呶,猜她是先帝遗孤的有,猜她是先帝弃妃的也有,更有人联系几十年前的宫闱秘闻,猜她是某位大臣之后。

    她对这些全不理会,侍弄满院的花草,摆弄满屋的材料,草木花香盈鼻,日子悠然自得,英华殿中的岁月随着四季枯荣,无声的从她眼前流过。

    直到那一天,她给屋前的杜蘅浇完水,抬头看到殿门处匆匆的走过来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容貌端庄的女子,金钗玉环,罗裙委地,她极快的走在殿中的青石地板上,脚步中透着决绝。

    径直来到她的面前,那个女子低头直视她:“我听说你想杀万岁爷,我们联手,怎么样?”

    这就是他说的那个女孩子么?那个令他露出那种温柔表情的女孩子?

    不,绝对不是她。

    她微微仰头,将那双得自血脉的深黑眼睛迎上去,她听见了自己清脆琮瑢的声音,在说着:“好的,我真高兴听到有人想杀哥哥,德妃娘娘。”

    那个女子像是卸下了什么一样,深舒了一口气,眼角就浮现出了一丝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失望的神情,挂在那张端秀的容颜上,隐隐的,竟透出了悲哀。

    她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指间轻绕,缠出一味新配的薰香,添了罂粟花粉,无毒的,然而闻久了却会上瘾,接着一次比一次,渴求更浓烈的味道。

    指尖香雾笼聚如花,唇上挑起一抹稀薄的笑容,她把手伸给她:“德妃娘娘,这个香送给你,它叫‘求不得’。”

    盛装华服的女子看着她,眼中的悲哀再也掩饰不住的一丝丝蔓延开来,最终,她伸出手,拢住那朵香雾,低声道谢:“很好闻,我很喜欢。”

    她笑盈盈的看她,却仿佛看到了属于德佑朝的风云,正在悄然揭幕。

    德佑八年腊月二十二。

    站在太和殿前,她看着那个化名归无常的人一掌把他击下了高台;看着那个被他带出来的女孩子昏倒在台上;看着最早冲下去的李宏青在慌乱的抱起他的身子后突然呆滞;看着李宏青被很快击开摔倒在地,那个人抱起他的身体飞快的消失在宫墙之后;看着追来的太后从李宏青喃喃的嘴里听到“没有气息了”几个字后脸色瞬间失血;看着和他们一同出来的楚王萧千清抱着那个女孩,不顾性命的从重重包围中冲到宫外……

    那一刻悲哀绝望的人群中,她独自抬起头,看向抱走他的那个人消失的方向。

    她知道那个人,早在她刚搬入英华殿的那一年,某个早晨,她就在自己的床边看到过那个人,脸蒙面具,一身青衣,就站在她的床前,静静的看着她。

    见她醒来之后,那个人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那张容颜,依旧苍白清俊,眉心里有抹不去的慵懒和厌倦,然而这一次,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她看见他的眼底里,装满了温柔的笑意。

    鼻尖蓦然就酸楚了,她从被筒里爬出来扬起头:“你没死啊?”

    那个人轻轻的笑了,他笑起来,居然有着和哥哥一样的柔和:“是,我没死,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连你哥哥也不能说。”

    连头都顾不上点,她的第二个问题就问出来:“你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字叫荧?”

    他还是那么的笑着,语气轻淡:“荧啊,像萤火虫一样自由自在的光,不好么?”

    她愣愣的看他,随即发脾气一样的冲他吼:“我是什么样的光,你管不着!”

    怒吼完的泪眼里,她看到他一径那么微微的笑着,就像是那个夜晚池塘边的那个少年,深黑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整个星空。

    她是自由自在萤火虫,那个少年曾这么说过,现在,她终于听到那个人说了,那个她怨恨过、埋怨过、曾发誓永远都不原谅,却一直在渴望着他的怀抱的人,父亲。

    德佑八年腊月的寒风中,她看向他消失的方向,然后悄无声息的,一步步走过去,拉住因为被击伤而靠在石壁上的李宏青的衣角,很轻的,用在一片喧闹中几乎察觉不到的声音说:“不会灭的。”

    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受伤的御前侍卫统领焦急的抓住她的肩膀:“荧,你伤到了没有?”他接着愣了愣:“你刚才说什么?”

    她仰脸,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吻一下,轻轻的笑:“我说,不会灭的,那样的光。”

    有一滴眼泪滑过眼眶滴在她的手上,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地明晰。

    就像多年前,那个闯进她的小院的尊贵少年,把手从手炉筒中拿出来,不带一丝犹豫的,握住她沾满泥巴的小手,那么温暖。

    那时候她就恍惚的想,也许他真的是光吧,暖暖的,能一直照耀很远的光。

    番外三

    千里清秋

    那日下了朝,他走在乾清门前的青石丹壁旁,就有个文臣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面上是十分的小心翼翼:“辅政王殿下,微臣听闻殿下好酒,前几日得了一坛绝世佳酿,如果殿下方便,微臣这就差人送到王府上去?”

    他瞥了一眼,依稀记得这人是户部的一名侍郎,做事牢靠,为人也谨慎。

    对于这些逢迎讨好,他也早就习惯了,带着些漫不经心,他点头冲那人挑唇一笑:“好啊。”

    不意外看到这个微胖的中年官员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忙不迭地答应。

    唇边的笑意更深,他这才缓步走下台阶。

    身后的官员全都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候辅政王先走。

    在楚地肆意惯了,他上朝也没有穿朝服,而是着一身绣了夔龙的银白衣衫,腰间束着金色缎带,仿若清风霁月、天际仙人般的惊艳。

    他是当今的辅政亲王,大权在握,连在行宫休养身体的徳佑帝,都将监国的大任委于他手,他距离那座龙椅,仅有一步之遥。

    所以才有如此多的朝臣争先恐后向他靠拢,不过是怕有朝一日徳佑帝真的心血来潮传国于他,或者干脆是他欺太子年幼,索性篡权夺位,他们好顺势依附,保住此时此刻的地位。

    他素来慵懒,长长台阶下,停着一顶布置华丽的软轿,他俯身上轿,命人放下纱帘,遮蔽了外界的一切。

    能以外臣的身份,在禁宫乘轿,自然又是他的特权。

    而他的特权,除了天生的血统给予,便是由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给的。

    十二岁即位的徳佑帝,他的那位皇兄。体弱多病,却又勤政英明;温文仁厚,却又有雷霆手腕……他不是没有想过篡位,但他更知道,不会有谁比那个人,更加适合这个皇位。

    这就是为什么在徳佑九年,徳佑帝流落江湖的时候,他没有登基即位,反倒等徳佑帝返朝之后,又将大权交还。

    对于这段往事,朝野上下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被御前两营和皇后牵制,不得不放弃到手的皇位。

    也有人说他是无能之辈,将朝政弄成了烂摊子,只等着徳佑帝回来收拾。

    如果有人来问他本人这是为什么,他大概也会闲闲回答:“懒得去管。”

    是啊,不是懒得去管,还能有什么理由去说明?

    毕竟他看上去,就素来与徳佑帝不和,即使偶尔同时临朝,他多半也既无恭敬,更无顺从。

    这一对貌离神合的皇室兄弟,真是看傻了一众人的脑袋。

    他的王府在禁宫之侧,但他平日起居的地方,却就在禁宫之内。

    软轿在外朝转上一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内廷。

    还未下轿,宫门里就撞进来一个身影,一身明黄长袍,那张酷似徳佑帝的脸如今长成少年的模样,盛满了笑意:“清叔叔!”

    他从来都是讨厌这张脸的,这时候也不遮掩,抬手就揪住了少年的脸颊:“今天很乖,没有坏我好事。”

    徳佑帝久未临朝,刚才朝堂上坐在龙椅旁听政的,就是太子萧炼。

    他们两个上朝,经常都是辅政王轻描淡写地处理奏报,太子在旁静听。但偶尔太子听到有疑惑之处,也会当朝提出来。

    这时辅政王多半都让太子说完,再尽心回答太子的问题……只是等回到内廷,他少不了要借题发挥,将这个侄儿拉过来揉搓一番。

    被皇叔这么拉着,太子也很开心的样子:“清叔叔,这段日子事务少,接下来两天都没有早朝,我们去行宫看爹和娘吧!”

    他的手一顿,从侄儿的脸上放开,笑了一笑说:“我不想走动,你自己去吧。”

    “清叔叔又不去啊。”听他这么说,太子立刻就沮丧起来,“上次清叔叔没去,娘还问我呢。爹爹也很想清叔叔啊,问我清叔叔是不是身体不适。”

    他一听就冷哼了起来:“他管好他自己那个破烂身体就够了,还来操心我。”

    太子平日里就最会卖乖讨巧哄长辈,这时拉住他衣袖晃了一晃:“清叔叔,去看看爹爹嘛,爹爹这几日又咳嗽了,娘很担心。”

    他蹙了眉半响无语,最后还是说:“去看看就看看吧。”

    从京师到陪都的行宫,还有不短的路程,他们换了便装一路骑马,也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下了马风尘仆仆,他自然是要先去温泉中洗浴一番,收拾一新,才肯在人前出现。

    所以当他换了宽松的白衣,散着一肩的黑发,走到前厅的时候,那一家子人早就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点心了。

    狭长的凤眼扫过去,看到坐在一旁的那个青衣人,他鼻子里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冷哼,目光似刀。

    那个被他用眼刀甩到的人却恍若不知,反而笑着冲他招手:“千清,你来了。”

    敢这么直呼他姓名的,自然只有他的那位皇兄,当今的徳佑帝,他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反而转身到另一边坐下,正在那个红衣女子身旁。

    温柔对她一笑,他那广被赞颂的绝世容颜上,满是盈盈情意:“苍苍,我来看你了,有没有想我?”

    “想啊,当然想了!”丝毫不管丈夫和孩子都在身边,身着红衣的当朝皇后俯身抱住他,拉着他的手,“千清,来吃葡萄,吐鲁番刚运来的,好甜!”

    于是他那个男女老少通杀的笑颜,还没有葡萄的吸引力大……唇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艳绝天下的辅政王殿下最终还是笑了笑,用修长的玉指拈起一粒晶莹的葡萄,送到皇后的唇边:“苍苍,你吃就好。”

    张口看也不看咬下那粒葡萄,皇后又想起了什么新奇的玩法,转身扑入身旁的徳佑帝怀中,含着葡萄含糊不清地说:“萧大哥……我喂你……”

    这边是这种令人头疼的情况,那边的太子萧炼和二皇子萧焰,早就不知为何互相掐了起来,藏在桌下的两双手,你来我往,指风掌影,打得不亦乐乎。而一旁的辟邪公主,则边吃葡萄,边托着腮冷眼旁观。

    每当这时,辅政王殿下总会在心里默默想,如果这就是他们历经辛苦才得来的幸福……那么其实也没有那么诱人吧?

    闹了一阵后,正被皇后揽着腰的徳佑帝微笑着说:“炼儿,带焰儿和小邪去湖边的练武场吧,你指点一下焰儿。”

    找到了正当的理由和弟弟大干一场,太子很快高兴地应下来,带着弟妹走了。

    他懒懒看了过去,知道他是在支开孩子们,果然徳佑帝很快就又笑着:“苍苍,我和千清到书房说些事情,你去帮我们沏上两碗茶。”

    皇后答应下来,低头吻了徳佑帝一下也起身离开。

    起身又一次向他伸出手来,徳佑帝还是微笑着:“千清,烦劳你了。”

    他轻哼了一身,站起身,并不去拉那只伸来的手:“你倒会惺惺作态。”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随着徳佑帝来到书房。

    虽然不再临朝听政,但现在大部分的政务和奏折还是由徳佑帝过目的,所以书房里放了不少各式文书和奏折,桌上还有一张打开的堪舆图。

    对他笑了笑,徳佑帝拿起书桌上的一封奏折:“工部给事中弹劾了户部右侍郎司裕安,千清你怎么看?”

    想起今早下朝时那个说要送自己美酒的中年官员,他只略微思索了片刻:“若司裕安确有过错,按律责罚便是。”

    徳佑帝垂眸笑了:“千清,你是否以为我安排耳目监视与你?”

    早上刚在乾清宫前跟他搭了话,下午就被徳佑帝用奏折试探,哪里有这么巧合?

    他冷笑了声:“难道不是吗?”

    “随行营的人的确一直在你左右,是因为辅政亲王的安危不可忽视。”笑着说,徳佑帝将那封奏折放下,“千清,自今日起,御前两营均归你调遣,一切事务,他们都不再向我禀告。”

    他不由愣住了,御前两营乃是帝王心腹,也是帝王手中最有力的两把利刃,当年徳佑帝行踪不明时,御前两营尚且不服从他的命令,即使是督政多年的现今,他之前也从未曾有机会染指两营事务。

    微眯了一双浅黛的凤眼,他口中的话就说了出来:“连御前两营都交予我手,皇兄真是不怕我谋权夺位啊。”

    抬起眼对他微笑了下,徳佑帝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怒,还是语气温和:“千清,你明知道如果你想要皇位,只需要一句话便可……”

    还想说什么,徳佑帝的眉头却突然蹙了起来,身形微晃了一下,抬手撑住一旁的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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