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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毫不起眼的外观,却雕刻着象征帝王的火焰朱雀图案。

    御前侍卫两营的玄铁密令,令到如旨。

    目光扫过满地散乱的车马和灰头土脸的士兵,商友胜抬手抹了把脸:兴许这次……不用掉脑袋了。

    骑马穿行在密林当中,苍苍兴致依然高昂,双手抓着萧焕的衣襟:“骗我说你接不下来,那你刚才一指头过去,把那个大矛弹开了算什么?还有,你既然有令牌,干嘛不直接叫那些兵掉头去赈灾,还领一帮人去抢银子这么麻烦?”

    又一次被问得有些头疼,萧焕尽量简短的解释:“弹不弹得开跟接不接得住不一样……那是调人的令牌,不是调兵的虎符……”

    如果能真如苍苍说得那么省力,他怎么会费这么大周章收复这群山贼?

    大武的军队调度,除非手持调兵虎符,要不然就要一级一级上行下令,如果不是上级命令,无论什么官员,都休想调动一兵一卒。就算是令如圣旨的御前侍卫密令,可以调一员大将进京,却不能调一队士兵改道。

    苍苍也不知道是明白了没有,咯咯笑着不依不饶:“说谎!骗人!装高深!”

    头更疼了,萧焕又气又笑,索性不再理她,驱马前行。

    这一帮土匪都是抢惯东西了的,骑马的就用马驮,用肩膀的就连抬带扛,一百多号人硬是把五多万两官银从马车上挪到自己手里,一哄而散钻入密林当中,真是连踪迹也难以找到。

    不用多少时候,所有人就都跑到了事先约好的一片空地中,放下抢来的银子呼呼喘气。

    他们用了炸药和烟雾,再趁着那些官兵猝不及防飞快抢完就跑,除了有几个兄弟负了点轻伤,还真是没损一兵一卒。

    粗略清点了一下人数,寨主常一雄突然一掀衣摆,单膝就向身旁的青衣年轻人跪下去:“我常一雄,以及黑水寨一百单八位兄弟,愿奉公子为主,上刀山下火海,入深潭捣黄龙,绝无二心!”

    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轻巧布局,把一桩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的大事,做得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仿佛本能中的什么东西被撼动了,常一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的眼界之外,尚且存在着另一重他不曾窥见过的天地。

    他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来历,但是这种谈笑间胜敌的酣畅淋漓,让他心折。

    有些吃惊地愣了一下,萧焕还没有开口,苍苍先大笑了起来:“小常你跟着他干什么?你想拥立他做山大王?”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去拍萧焕的肩膀:“也好,我看你不用回京城了,就在这儿做个大寨主什么的,招兵买马,自立山头,很威风……”

    常一雄觉出了不对,他性格豪爽,愣了之后马上就站起来:“常某是个粗人,一时冲动,也没想过公子究竟乐不乐意,为难公子了!”

    萧焕笑了笑:“常寨主客气了。”他顿了顿开口:“事到如今也不瞒常寨主,我们两人效命于朝廷。今晚山寨的各位兄弟劫下的这些,本应是朝廷拨给庐州府赈灾的银子,却被贪赃枉法的官员挪走中饱私囊。如果各位不嫌弃,在下想请各位兄弟帮忙,把这批银两运到赈灾之所。到达之后,我可以让各位兄弟从军入伍,此后世代享有军籍。”说到这里,他用目光扫过众人,“当然如果各位无此志向,在下也先道声不是,请各位兄弟海涵。”

    树林中静了一下,常一雄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我们寨里的兄弟就不想寻个正经吃饭门路,生下来就是喜欢干这没本钱买卖的?”他向着萧焕双手抱拳,“说不好听的,常一雄自从十三岁那年被家乡灾荒逼到这里落草后,就再也不指望官府能给我片瓦遮头,一饭温饱。今日看到朝廷中还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在,我才信大武的天没有全黑。”

    他回头大喝:“兄弟们,那些狗官办下的黑心事,是咱们给他们擦的屁股!大家伙说,这事痛快不痛快!”

    一寨的兄弟都跟着大喝起来:“痛快!”还夹着几声笑骂。

    常一雄接着振臂大喊:“咱们这就把银子送到庐州去,让那些狗官好好见识见识咱们黑水寨兄弟的威风。”

    “噢!”这次群情激奋的呼喝,连苍苍也跟着挥舞手臂大叫起来。

    德佑七年八月的某天,押送赈灾官银的统领向上司报告,说那批官银已经不见了踪影。

    短短十几天之后,饿殍遍地的庐州城内,突然出现了一百多名自称是民兵的人,押送来了十万两白银。

    这些人协助庐州府尹,用赈灾的银两向囤积余粮的当地富户征购粮食,很快缓和了灾情。

    庐州城里灾民虽多,茶馆酒楼都还照常经营。

    街上匆匆的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精壮汉子,看到窗户后苍苍露出的脸,就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

    苍苍认得这个人是黑水寨的兄弟,他们和黑水寨的人送了官银到这里之后,因为庐州府人手很缺,因此就都留下来帮忙赈灾。黑水寨的兄弟力气大,搬运粮食、维持治安,出了不少力。萧焕和她则帮助州府医官诊治患病的灾民,病患的数目并不少,她做的是琐碎的杂活,还能抽空偷睡一下,萧焕却忙得几天都不能合眼。

    苍苍也向那个黑水寨的汉子挥了挥手,那个汉子咧嘴笑了笑跑开了。

    这些土匪习气很重的汉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赈灾的得力人手,苍苍时常看到他们在做完事后,骂骂咧咧地互相捶着肩膀说笑,带着疲惫的脸上却有着掩盖不住的满足和喜悦。

    是谁毫不犹豫的把押送官银的任务托付给他们?是谁在一路上从不清点银两的数目,丝毫不怀疑这些贪财的山贼会私自窝赃银子?是谁在到达庐州之后,不顾府尹的质疑,把买卖米粮的任务分派给这些人,甚至连报账核对,都交给他们去处理?是谁在所有人甚至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轻描淡写的,改变了什么东西?

    长街上的人依旧来来往往,街角还有蜷缩着的几个灾民,但是相比他们刚进城时,笼罩在整个城池上的浓重愁云,现在的庐州城,开始慢慢恢复了活力。

    难得拉萧焕出来休息一下,苍苍把视线从窗外的风景上转回来,她狠狠呲出满口贝珠一样雪亮的牙齿:“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略带诧异地看着她,萧焕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苍苍,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苍苍不管茶馆内的客人听到响声后纷纷投过来的目光,跳起来抱住萧焕,笑:“萧大哥,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那张总是有着淡淡笑意的面容突然染上了一抹微红,轻拍了拍苍苍的肩膀,他微笑着:“苍苍,这里人很多。”

    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苍苍抬头得意地笑。

    要一直在一起。

    就这样,拉着手玩玩笑笑,跨过险恶崎岖的山山水水,就像跨过四季常春的阆苑仙境,就这样握住一双有着淡淡温度的手,就像握住了一把可以汲取无尽温暖的阳光,一直的,走下去。

    金黄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苍苍毫不掩饰的笑脸上。

    爽朗的秋风在城池的上空温柔吹拂,也吹过城池外茂盛的野草、和层林晕染的树木,这个时节,被称作金色的秋天。

    第四章

    断琴意

    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夜晚的屋脊上,人群喧闹着从他脚下穿行。

    年老的驿丞,年轻的杂役,大嗓门的女佣,步履沉重的旅客。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嬉笑声,寒暄声,笑骂声,吵闹声。

    所有的人和声音都离他很远,唯一近的,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长剑,乌黑剑鞘,雪白剑刃,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驿站外渐渐走近两个身影,红色纱衣的少女牵着年轻人的袖子,不知道疲倦一样的咭咭咯咯说着什么,年轻人微笑着认真地听。

    他们走到驿站门口,和看守大门的老驿丞打了招呼,走进院子。

    少女的笑语清晰了起来,她的声音明亮又清脆,听在耳朵里,很难让人觉得厌烦。

    “萧大哥,”她生怕那个人不听一样,一叠声叫他,“萧大哥,我今天一个药罐也没有弄翻,刘婶都夸我了!”

    竹青单衣的年轻人看着她笑:“是么?苍苍可真了不起。”

    少女扮了个鬼脸:“我知道你在看我笑话,我明天一定能干得更好的,干得更好给你瞧!”

    他们就这么一边说笑,一边通过不大的庭院。

    接近中堂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脚步微顿了一下,看似不经心地抬头。

    目光没有对接,庐州官驿中堂上的夜色,是一片混沌的纯黑。

    年轻人低头,继续笑着和少女斗嘴:“嗯,我要好好看着呢。”

    “啊?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一定不行?”少女愤怒的大叫,“我绝对要做好!啊,气死了!”

    他们穿过中堂,身影没入客房的昏黄灯光中。

    中堂的屋脊上,黑影动了动,他像以往无数次执行任务前一样,慢慢的在宽阔的屋顶上坐了下来,然后扣紧自己的剑,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击剑身。

    半弯月亮一点一点的升上了中天,院子中的吵闹开始低了下来。一些声音开始消失,最先是杂役的抱怨,接着是客房中旅客的谈笑,再接着是落锁关门的吱嘎,直到最后,除了远处不时地犬吠和秋虫的啾鸣,就只剩下夜风细微的呜咽。

    手指间的错落的节拍渐渐有序,合上隐约的节律,那是嗜血名剑的凄厉低吟,只有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在那些被吞噬的灵魂开始躁动呼啸的时刻,才会冲破坚冰一样的桎梏,顺着如水流淌的寒冷剑气,飘溢到持剑者的身体内。

    剑气满盈的那一刻,那根打着歌唱一样旋律的手指停了下来。

    月亮温柔的银光像是在蓦然间被遮蔽起来,铺天盖地的冷光扑洒下来,卷起无数暗黑的魅影,如同有无数凶暴叫嚣的冤魂一起涌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血一般粘稠的杀意。

    黑暗而残酷的光影刹那间汇集成了一道雪白的剑影,极致的残忍和极致的血腥之后,是比月光还清澈的极致冰冷。

    三尺无华,三生冼血,万金不出,非杀不回。

    “叮”得一声,亮到几乎能穿刺天地幽冥的雪光碰上了一道温敦柔和的青光。

    兵刃交错而过,映亮了两张年轻的脸庞。

    细微的叮当声密集响过,仿佛是一缕远来的微风,不经意间吹动了檐下寂寞的风铃,淅沥悠扬。

    随着这样近乎温柔的声音,碎锦裂肤的剑气一股股的铺散开来,剑剑相交,杀气纵横。

    院落中的一扇窗户突然开了。

    “萧大哥”,有个女孩子略带惶急地叫,“你在哪儿?”

    在空中翻了一下,那道黑色的影子退身,长剑还鞘。

    剑光温和到几近平庸的青色短剑闪了一下,也被收回袖中。

    “你是谁?”直接从窗口中跳到院内,只穿了中衣的女孩子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

    面容俊秀的黑衣年轻人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看她,而是面向站在一旁的年轻人:“我虽然不喜欢和疲累过度的对手过招,但杀手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喜欢碰到一个快要油尽灯枯的暗杀对象。”

    他在嘴角挑起一个懒懒的笑容:“下一次见面,我说不定就是在执行任务。”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身影腾起,消失在夜幕中。

    “莫名其妙。”苍苍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她笑着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这才觉得他站得姿势有些不对,猛地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按着左手臂的右手上。

    有一道道红色的血,从苍白的指缝中流了出来,滴在地上,青衣的半幅袖子,全是斑驳的血迹。

    “没关系,皮肉伤。”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萧焕笑了笑,咳嗽了两声,“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做恶梦被吓醒了,想到你房间去找你,谁知道你不在。”苍苍愣愣回答,她还隐约记得那个噩梦:她在一片白雾中跑啊跑,跑得喘不过气,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身影。

    “夜里凉,下次出来记得披上外衣。”叮嘱了一句,萧焕又咳嗽了两声,他这一咳居然停不住,一直咳嗽得按着受伤的手臂弯下了腰。

    竟然没有一点嘲笑他打架输给人家或者弱不禁风的念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刚才那句“油尽灯枯”,苍苍的鼻子突然酸了酸,她伸出一双并不长的手臂,连他的手臂一起,把他的身子都抱在怀里,往房间里拖:“你生病了,我去找大夫。”

    依然被胸臆间涌上的寒意逼得不住咳嗽,萧焕也觉得现在被拖着走的样子有些狼狈,笑着:“苍苍……不用这样……”

    “少啰嗦!”苍苍根本不离他,就这么半拖半拽的把他往房里拉。

    萧焕也只好任她把自己拉到房里,接着被她按到床上半躺着。他还是不停咳嗽,苍苍手忙脚乱地点了灯,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送到他唇边喂他喝。

    茶水刚进到他口中,就被咳嗽着吐了出来,水溅在他的衣衫上,把那些血迹晕成一片一片的。

    苍苍不明白为什么好好一个人,会突然咳得连水都喂不进去,愣了一会儿,眼圈就红了,站起来向外走:“我去找大夫……”

    没有工夫解释凉水只会加重病症,萧焕只能拉住她的袖子:“我……就是大夫……”

    苍苍站住,想起什么一样的,连忙回头用手压住他手臂上的伤口:“你别动,要流血。”

    比这次发作严重的时候有太多了,萧焕却从来没觉得如此慌乱过,只好带些无奈地笑笑:“别怕……马上就好……”

    连忙点头,苍苍却觉得手掌心里渐渐湿热了起来,是伤口的血渗了出来。她猛地激灵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上一直带着不少伤药,跳起来:“我去给你拿伤药包扎伤口!”

    飞快跑回自己房间找了伤药拿过来,她开始检查萧焕手臂上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比较深,所以才流了不少血,涂了药之后就慢慢止住了血。

    小心为他处理伤口,默想了一下这几天新学的方法,苍苍居然包得挺像样。

    萧焕一直闭着眼睛调息,咳嗽已经好了很多,等她做完了这些,张开眼睛笑了笑:“苍苍……谢谢你。”

    苍苍舒口气,开始觉得刚才自己的慌张有些可笑,点了点头看着他,抬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触手并不觉得烫,反而是湿冷的,他出了冷汗,汗滴已经滑过额际,流入了他靠着的软枕上。

    “果然漂亮的东西,就是容易生病。”严肃地下了这个结论,她又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是大夫,你说怎么办吧?”

    没想到她最后依然要把这句话拿出来说,萧焕咳出一阵寒意,闭了闭眼睛,总算缓过一口气:“不忙,过了这阵……就好。”

    苍苍“噢”了一声,她摆弄了一会儿衣服和被子,接着就爬上了床。

    “苍苍?”萧焕有些诧异地咳嗽着问。

    苍苍很自然拉上被褥把两个人都盖起来:“哎呀,我都快冻死了。”说着抱住萧焕的身子,“我生病的时候,是你抱着我睡的,现在你生病了,换我抱你。”边说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萧焕的肩膀,“好好睡吧。”

    她说完,腿蜷了蜷,身体紧贴着萧焕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冷了,她身上有些发抖。

    萧焕停了停,最后笑着点头,他真的有些累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还在零散溢出咳声的薄唇突然触到一片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萧焕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双很近的大眼睛,昏黄的烛光下,那双眼睛中浮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苍……”刚吐出一个字,苍苍的头再次低下去。

    这一次吻得很深,他的嘴唇很凉,触到之后,有薄荷叶一样的味道,苍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只懂得缓慢又小心翼翼的,深入、汲取,记住他的味道。

    把头错开,苍苍喘着气,听到他也在急促地呼吸,间杂着几声轻咳。

    这么不好吧?在他生病的时候吻他?但是,他好像也主动了吧?在刚刚飘上云端的那一刻。

    忍不住笑出来,苍苍把头埋到他的肩膀窝里。

    谁都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苍苍含糊开口:“萧大哥,你的衣服,我帮你脱了吧?”

    轻咳声滞了滞,萧焕愣愣:“苍苍……你说什么?”

    “你的外衣啊,不是还没脱么?”苍苍有些清醒了,抬起头,“穿着睡不舒服吧?要不要我帮你脱?”脸突然燥热了起来,她不是说了什么吧?

    萧焕停了一刻:“好吧。”

    这次轮到苍苍愣住了:“萧大哥,你答应了?”

    “你不是说……穿着外衣睡不舒服么?”轻咳着回答了,萧焕的声音里有了些笑意,“要不然是什么?”

    “哦。”脸彻底红透了,苍苍却不敢再说什么,没骨气地嗫嚅着拼命点头。

    天亮了,窗外的白色日光一点点洒在房间内的青砖地板上,托着脑袋,苍苍的目光掠过略显陌生的陈设,挂在床头的青色衣衫,床边被褥上的斑斑血迹,总算清醒了点。

    昨天晚上她做了噩梦,半夜跑出来找萧焕,然后发现他在院子里和一个长相很不错的杀手打架,接着那个杀手跑了,萧焕手臂上受了伤,接下来她把他弄到屋子里,最后爬到他的床上抱着他一起睡了……不过,依稀、仿佛……还发生了一点点别的事情……

    她把目光转到身侧的枕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眼睛是合着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片扇形的阴影,脸色有点苍白,比平时更像白玉的颜色,这样的脸颊上,沾着两滴不小心溅上的血迹,很小,颜色也不刺目,仿佛就这么留在脸上,不擦去也可以。他的头发昨天晚上被她帮着散开了,很长的黑发像流淌的河水一样,有些铺在锦缎的枕头上,有些洒在纯白的亵衣上。

    苍苍脑袋里慢慢冒出了她常用来形容他的词:漂亮。现在她考虑着把那个词换成:美丽。

    一个美丽的男人,听一听就觉得多么罪孽。

    不过,要是这个男人是她的,那么就没有关系了吧?

    嗯,如果是她的东西的话,再美也是没有关系的了,反正别人也抢不跑……

    形状很漂亮睫毛动了动,接着露出了一双很黑的眼睛,绝对是纯黑的,最纯净的黑宝石一样,找不出一丝瑕疵,就像是完美的……简直像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的那种完美。

    这双完美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接着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从那重纯黑中溢了出来,苍苍直觉地想要闭眼睛。

    太亮了,这种光,亮得让人觉得如果看得太久的话,一定会流泪。

    “苍苍?”他的声音响起来了,很温和、很低沉,像是俯在耳边的轻喃,连耳朵都酥痒起来。

    “苍苍?”他再次叫,黑色的眼睛中除了明亮的笑意,还多了另一些东西,他抬起手,搭在她的额头上,“你发烧了?脸为什么这么红?”

    被他手上微凉的体温惊醒了神经,苍苍突然跳起来。

    驿站中并不结实的大床经不起她跳起来的力量,咔咔喳喳一阵巨响。

    捂着撞在床梁上的脑袋,苍苍愣愣看着已经半支起身子,有些惊讶地看她的萧焕。

    和她跳起来一样突然,她猛地就翻身按住了萧焕的肩膀:“萧大哥,我们成亲吧!”她赌咒发誓一样一口气说出,“昨天晚上我们不是已经那个啥过了?虽然你没说让我负责,可是既然都已经那个啥过了,所以我们还是成亲吧。反正我们也是有婚约的,早晚都得成亲。我事先告诉你,我不会再找别的男人了,所以你也不准三妻四妾乱娶老婆,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行,你如果敢找别人,我跟你没完!”

    疑惑了有一瞬间,萧焕“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苍苍,我们没有……那个过……”

    “哎?”苍苍睁了睁还不怎么清醒的大眼睛,“那个啥到底是个什么啥啊?”

    苍苍没想到萧焕真的会开始“养病”,她还以为他第二天爬起床,说不定马上就会继续跑去忙那些前一刻还重要得仿佛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会放手的杂事。

    谁知道早上他下了床,精神也很不错的样子,却指派苍苍到医馆里交代说他身体不舒服,接着就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官驿里,懒懒散散开始“养病”。

    他既然不去,苍苍也懒得到医馆帮忙。

    萧焕坐在房间里对着一本棋谱悠然摆着棋局,她就蹲在桌子边,边啃炒栗子,边喝桌上那壶热腾腾的贡菊。

    当苍苍塞到肚子里了一大包炒栗子、大半壶茶水,撑得都快要打嗝的时候,萧焕突然开口:“苍苍,你回京城去吧。”

    “嗯?”苍苍转过头,眼神飘忽,还没明白过来。

    萧焕笑了笑,他的目光很柔和:“你回京城去吧,苍苍,回京城等着我。”

    苍苍总算听清楚了,睁着不解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要我回去啊,你不回去吗?”

    “我马上也会回去,我希望你能先回去等着我。”他继续笑,嘴角有温柔的弧线,“我答应你那些。”

    “答应我什么?”苍苍像是突然明了了,“啊!你想打发我回去,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玩,你太奸诈了!”

    萧焕笑笑,放下手中的棋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话,苍苍。”

    苍苍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不过她隐约觉出,他大概是真的要她一个人回京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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