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萧焕也笑:“也或许会有百年安定,黎民乐居。”轻轻一笑,库莫尔不再说话,翻身上马,直到走出很远,他最后转身潇洒地向这边挥手,身影终于混入清一色黑色铁甲的女真骑兵中,辨认不清。
萧焕身后不远处,同样目送库莫尔远去的柳时安不知是一时忘情还是太过愤然,喃喃说了句:“遗患无穷。”
声音极低,却正好不巧地清晰传过来。
笑了笑,萧焕忽然问他:“时安,草莽间那些江湖道义,你信么?”
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萧焕竟会说起了江湖道义,柳时安略回答得有些狼狈:“臣没结交过此类朋友。”
淡淡笑了笑,萧焕抬头看他,“我信,那些一诺千金,生死以许,我相信。”
柳时安有些发愣地呆在当地,萧焕转身走向马车。
在萧焕上车之后,柳时安突然开口:“皇上,乌云总会蔽月,乾坤也藏污秽。”
回头一笑,萧焕字字清晰:“那就等有朝一日,云开风清,日月重昭。”
跟在萧焕后面经过柳时安身边,我一时来了兴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柳大人,多交些朋友,日子会过得更愉快哦。”
说完不管柳时安早已铁青的脸色,抬腿跳上马车。
车内萧焕也听到了我对柳时安说的话,这时候有些好笑的挑了唇角,向我伸出手:“苍苍,时安性子沉稳,你别戏弄他。”
我哈哈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坐在他身边:“你这就来回护你的爱卿了啊?”
显然是听到了车内的话,柳时安铁青的脸色又变成通红,转身去上马的身影也有了丝狼狈。
看这个老是绷着一张脸的年轻文官接连失态也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情,我搂住萧焕的腰哈哈大笑。
回锦州城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马车也并不急着赶路,悠然地走在原野中,积雪已经消融了一些,余下的刚能浅浅埋住马蹄。
静谧又安逸的时刻,拉着萧焕的手,我轻笑,抬头吻上他的唇角。
这一场大战拖了又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腊月,库莫尔走后就是忙着回京,又在锦州过了一晚,第二日就出发赶往山海关,再一路回京城。
这段时间以来积累起来的劳累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赶到山海关那天,萧焕只喝进去了一碗清粥,过后也都全吐了出来,靠在榻上仍不住轻咳。
坐在他的榻边,我用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尽量让他靠得更舒服,用锦帕擦着他额上的薄汗。
眼底的倦意深沉,他还是向我笑了笑:“不要紧,苍苍。”
轻轻摇了摇头,我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肩头:“萧大哥,我们回去之后到黛郁行宫去怎么样?”
黛郁行宫的温泉最适宜萧焕休养身体,当初郦铭觞就曾提出来过要萧焕长住黛郁,把六部和内阁也都搬到那边去处理朝政。大武立国之后也并不是没有帝王长住行宫的先例,再加上萧焕身子的确不好,这么做也无不可。
不过当年萧焕最后还是决定回禁宫,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在禁宫住的话,我来去凤来阁比较方便。
从他肩上抬起头,我看着他笑笑:“萧大哥,我想辞去在凤来阁的职务。”
乍听到我这么说,他神色在一瞬间有些震惊,握住了我的手:“苍苍?”
八年来除了他和孩子们,凤来阁几乎是我的全部,一次次险象环生的江湖风波,每一次在深夜独自回到养心殿,看到的都是他在灯下等我的身影。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他最清楚凤来阁里倾注了我的多少时光和坚持,现在却说放弃就放弃。
终于把话说出口,反倒没有了开口之前的沉重,我笑:“白阁主,八年前你把凤来阁托付给我,可惜我是个庸才,尽全力也就做到现在这个样子了,还不如退位让贤比较好。”说着冲他笑,“怎么样?这八年来我做得怎样?给个批语?”
用那双墨黑的重瞳看着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蓦然按住胸口轻声咳嗽。
这一下把我吓得不轻,忙抱住他的身子帮他轻抚后背,慌着问他:“萧大哥,怎么了?胸口疼么?”
轻咳着合了合眼睛,掩去深瞳中的情绪,他缓缓摇头,顿了片刻,才开口:“苍苍,你要辞去凤来阁的职务,是因为害怕拖累我么?”
轻吸了口气,我俯身,把下巴放在他的腿上,看着他:“萧大哥,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会开始歉疚,觉得是你没能为我做到最好,所以现在我才会被迫要在凤来阁和你之间做一个选择?”
垂下眼睛,他还是轻咳着,没有回答。
这些年来,越明白他得多,越是拿他这种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脾气没办法,轻叹口气,握住他微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虽然我也很喜欢在凤来阁里跟苏倩和慕颜他们说说笑笑,喜欢骑马在月夜里奔驰,喝最痛快的酒,做最痛快的事。但是萧大哥,如果这样的痛快背后,需要你一直默默为我付出,我宁肯不再要。”低下头轻吻他的指尖,我看向他,“萧大哥,现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静静地看着我,他又合上眼睛,叹息出声:“苍苍……”
“别说让我再考虑考虑!”知道他会说什么,马上开口堵住,我干脆抱着他的腰开始撒娇,“我想和你跟小炼小邪他们在一起,你都不让!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整天腻着你!”
“苍苍……”他略带了无奈的轻唤响起,我立刻抬头用委屈的目光看着他。
唇角终于给我逗出了一丝笑意,他带着叹息,笑了笑:“只要你开心……随你好了。”
任我拉着他的手东蹭西蹭,他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冲他笑笑:“萧大哥,原来张祝端对我说过,他说你爱我是因为我是权臣的女儿,你跟我恩爱相处,是因为这样才是对帝国最有利的。于是后来那天我跑去问了你,如果另一个女子是皇后的话,你是不是同样会对她很好,尽心宠爱她?明知道你会怎么答,但是我听到你说‘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望。女人都很贪心,希望自己成为唯一的那个人,希望不会有人能替代自己的位置,即使是我们从来都没遇到过也一样。”
轻轻说着,我看着他纯黑的重瞳,微微地笑:“萧大哥,我今天要再问你一次,如果我们从未遇到,你会不会对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宠溺忍让,事事关心?”
同样是毫无犹豫,他轻声答:“会。”
我笑笑:“那么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身陷敌营,危险重重,你会不会孤身一人去救她,不计生死?”
他的声音虽轻,却稳定依旧:“会。”
“那么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你也一样会拼着性命把她送出禁宫,为她安排好此后的一切了?”我看着他,眼中早已蒙上一片迷雾,“那么有什么,是你不会对她去做的?”
短暂的沉默,他轻轻开口,温和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疑惑和迟疑:“我不会再从玉龙雪山回来,如果是另一个人,我会放弃……”
并没有说出会放弃什么,静静地看着我,他如同释然般一笑:“苍苍……你从来都是的,那个唯一的人。”
眼泪早就滑过了脸颊,我低头笑,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真是的,逼你亲口承认一次怎么就这么难……”
安静看着我,那双纯黑的深瞳中有柔和的笑意,他只是不语。
我们回到禁宫的那天,天色阴沉。
孩子们出来迎接我们,炼儿和焰儿还好,小邪一看到我们,立刻红了眼圈。
我正想示意萧焕去哄她,没想到她扁了扁嘴,跑过来抱住我哭得淅沥哗啦。
诧异之余,我抬头看萧焕,他对我笑了下。
小邪这孩子真是,好像上天专门派来治我的一样,没想到这次回来,她最担心的居然是我。
我怕萧焕劳累,让他先去休息,我把孩子们哄好,让炼儿带他们去书房,又坐下陪他们看了会儿书,一切都安顿好,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从书房里出来,空中竟然飘起了绵密的秋雨。
栏杆外的雨声淅沥,打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阶下是葱绿的花丛,这里也种了和养心殿前一样的兰草,零星的花苞从细长的叶梗间探出头来,像是点缀其间的繁星。
萧焕没有回房,而是独自在廊下的软椅里坐着,看到我,抬头笑了笑:“苍苍。”
我走过去,弯腰抱住他身子,他的身子是凉的,身上那件青色的单衣上还沾了些微凉的水汽。
我低头吻了吻他的薄唇,有些嗔怪的看他:“你是穿这么少坐外面干什么?存心让我心疼的?”
他笑笑:“本来只是想坐上一会儿就起来的,没想到下雨了……”
我轻哼一声:“反正你就是不让人省心。”
他只是轻笑,墨黑的重瞳静静看着我。
今天他虽然没表现出不适,但毕竟路途劳累,脸色一直都苍白着,眉间的倦色也更甚。
知道现在送他回气候温暖的黛郁行宫比较好,但大军刚凯旋,肯定有不少事务好处理,因此只好先留在宫里。
难得他再热衷那些奏折,而是跑到廊下看雨,我当然不会劝他回去。进房去拿了一领纯白的狐裘给他披上,接着自己也贴着他挤到宽大的软椅。
环住他的腰,我仰头把一个轻吻落在他的唇角,有些赖皮地笑:“那我还是陪你坐一坐吧。”
他轻笑着,伸臂揽住我的肩膀,点头:“好。”
这一刻小院中除了雨声之外,静谧得安详,我得意地把头靠在他怀里,赖着不想动。
太舒适的结果就是,本想着陪他看看雨的,后来我却抱着他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软椅的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见我睁开眼睛,那个小脑袋的主人就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直弯,捏着鼻子羞我:“娘是懒虫,吃饭了还在睡觉!”
半天时间,这小丫头已经又开始找我的碴了,我臭着脸坐起来:“谁是懒虫?看我打你屁股!”
小丫头一点也不怕我的威胁,甚为不屑的回了个鬼脸:“抵赖啦,抵赖啦,抵赖的时候就知道吓唬人!”
身后小厅的门口发出几声偷笑,炼和焰两个高矮不一的小身影躲在门边往这儿偷看。
“小邪,”萧焕方才似乎也睡着了,在一旁笑了笑,轻轻开口:“别总和你娘顶嘴。”
小邪悄悄吐吐舌头:“知道了,爹。”
跟孩子们闹着起来,我拉着萧焕的手起来,一家人一起去用了晚膳,席间三个孩子照例是一刻也不安分。
炼和焰两个凑到一起开始嘀嘀咕咕,小邪蹭过来要坐到萧焕腿上,被我果断拉过去按在自己腿上。
接着不知道三个小鬼哪个人先说了一句,三张小嘴立刻就叽叽喳喳起来,汇报一天活动内容的有,功课上碰到什么难题提问的有,相互揭发告状的有,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表功的有……当然,十件事有八件都是跟萧焕说的,我只有旁听和耐不住冷落插科打诨的份。
不知道是吃得多还是说得多。
吃完了饭,好不容易打发几个小祖宗去书房做功课,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宏青突然走进来,带着笑:“万岁爷,王爷来了。”
我能想象到萧千清是怎样出现的,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进来……人还没看清,那道白影只在门口晃了一下,就到了萧焕身前。
身子半蹲,双手执住萧焕的手,萧千清那双浅黛的眼眸中瞳光如水:“焕皇兄,”轻唤了一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握住萧焕的手,一向略带些慵懒的嗓音里居然有了细微颤抖,“皇兄你辛苦了,我为什么不能代你出征……”
轻轻向他笑了笑,萧焕看着他:“千清……我还好,没有关系的。”
看向萧焕,萧千清低声轻喃,似含着无限隐忍和伤心:“焕皇兄……”
我看得全身僵硬,挑挑唇角:“萧千清,你今天出门后,脑袋是不是撞树上了?”
抬头看了看我,萧千清放开萧焕的手,起身拍拍自己的白衣,冲我嫣然一笑:“苍苍,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只是和皇兄亲近了一下而已。”说着又回头冲萧焕笑,“我说得对吧,焕皇兄?”最后三个字还特地加重了来念。
萧焕也是一脸淡笑,点了点头:“千清说得不错。”说着冲我笑了笑,“苍苍,烦劳你拿些治瘀伤的药膏来,我的手伤了。”
我吓了一跳,忙捧过他的手来看,果然一侧掌缘淤青了一片,不用说,一定是萧千清刚才情真意切地呼唤“焕皇兄”的时候给用力捏的。
借关心之机,行黑手之实,就知道萧千清绝对不可能突然就跑去跟萧焕示好。
我一阵黑线:“萧千清,你开玩笑也分清时机好不好?这种时候你还来报私仇!”
萧千清眨眨一双浅黛的美眸:“咦,这种时候不就是用来报私仇的么?”边说,那只状似亲密地放在萧焕肩头的手又悄悄用力往下压。
我看了连忙跳过去把他的手扔开:“你这几天给我离萧大哥远点!”
极为惋惜地看着萧焕手上的伤痕,萧千清颇为惆怅地轻叹:“真想再捏两下……”
知道他还在怀恨萧焕丢下他出关亲征,但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幼稚到用这种手法来报复,我只有气恨交加地咬牙。
正说着,几个孩子听到响动从书房里探了头出来,看到是萧千清,纷纷高兴地大呼一声,跑了过来:“清叔叔!”
于是萧千清欺负完大的,立刻就又去欺负小的去了,十分恶劣地抬手揪住小炼的耳朵,叔侄四个玩成一团。
这一天真是兵荒马乱……十分无奈地叉腰站在乱糟糟闹哄哄的房里,我回过头,正对上萧焕含着笑意的黑瞳。
看着他的笑颜,我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相视一笑间,所有的喧闹仿佛都已经远去。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窗外秋日微凉的和风,正吹落了庭院里晚开的繁花,一些嫩黄的花瓣飘落在案头,孩子们在不远处玩闹嬉戏。
后来搬到了黛郁行宫,有萧千清的辅佐,萧焕的政务轻了不少,他也总算能够休养身体。
有一天,我突然起意要萧焕画一幅我们两个的画像,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动笔开始画了。
我倚在他身边,看他一笔笔勾画出江南的绿柳长堤,以及走在明媚山水间那一脸笑容的少女和青衣的年轻人。
他下笔得很慢,而我也不急,总归时光还长,足够他慢慢绘出这一卷旖旎风光,也足够我陪着他在这清风煦日下悠闲谈笑。
【前传:天之苍苍】
第一章
初相逢
一丝阳光漏进盐帮杭州总会的黑色大堂。
“你是谁?”那个小姑娘瞪大眼睛,进了一步,她身上的粉色纱衣已经揉成皱皱一团,头顶系发的粉红丝带也开了,头发乱蓬蓬垂在肩头,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大眼睛,却亮得好像三月的春水,正填满了意外和惊异。
她没有得到回答,被她追问的那个人微微皱了眉头。
“我认识你吗?你到底是谁?”那个小姑娘把眼睛睁得更大,又走了一步。
她走到桌子前,头还向前倾,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更是快要贴到了别人脸上:“你长得可真好看。”
盐帮三当家魏西辰清咳了一声:“这位公子,不知阁下要赎的人,可是这位姑娘?”
“谢谢三当家,在下要赎的,的确是这位姑娘。”被那个小姑娘盯着脸看的年轻人,把头转向魏西辰,微笑着说,他把“的确是”三个字咬得有些重,不知道为什么,那缓淡声音里,居然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不但长得好看……”那个小姑娘自顾自又感叹起来,这么长时间,她贴在年轻人脸前的眼睛居然不曾移开过一分,“声音也真好听……好像风从松林里吹过去一样……你再说几句话给我听!”
“是这位姑娘就好。”魏西辰呵呵笑了起来。
“你要把我赎出去?”那个小姑娘总算感叹完了,开始关心她自己的事情,“太好了,我终于能从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出去了……”
话音未落,她脑门上突然接到一记暴栗,年轻人收回手,神色依旧淡淡的:“女孩子说话不要这么粗鲁。”
那个小姑娘被敲得有些愣,捂着脑门看着他。
跟在年轻人身后出了盐帮总会的大门,那个小姑娘居然沉住了气没吭声。
几天前她因为在码头上和盐帮的帮众口交了几句,就被抓到了盐帮的大牢里关着。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救兵,却是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
此时她默默不语走着,不时挠挠头发,抓抓胳膊,还往被年轻人敲过的脑门上摸了两下。
“你……”直到走出了很远,年轻人终于顿住脚步,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身回过头,“你没事吧?”
那小姑娘看他回头问自己,眼睛一亮,开口却是一连珠炮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那里的?你为什么拿那么多钱赎我?你是不是我哥哥的朋友?我们以前见过吗?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好吧?”
年轻人看着她晶晶发亮的眼睛,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居然挑起嘴角笑了:“有兴致跟力气关心这么多问题,看来你是挺好的。”
“才不好!”那小姑娘立刻出声反驳,“我都五天没洗澡了!我还五天没吃过肉了!那些人给的全是白菜青菜豆腐……”她说着,偷瞥了瞥年轻人的脸色,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就接着笑眯眯的,“呐,你带我去吃点好吃的东西,开间客栈给我洗澡吧……我身上的钱都给盐帮那些人拿走了。”
年轻人打量她了一下,点了点头:“你是先吃东西,还是先洗澡?”
“吃东西!”那小姑娘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还是一连串不停,“我要五凤楼的蟹黄水晶饺,畅意阁的糟酒鸭掌和粉蒸狮子头,晴衣苑的酱香排骨,对了,还有栖月楼的玫瑰米酒羹,叫他们别做那么甜,每次都要交待好几遍……”她顿了顿,又小心的看一眼在一旁静听的年轻人,咽了口吐沫,“就这么多了……”
年轻人等她说完,还是轻点了点头:“那么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让这些地方差人把菜送来。”
那小姑娘见他对自己有求必应,偷笑了一下,心情大好,笑眯眯抬头向年轻人:“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还是要说一下,我叫凌苍苍,你可以叫我苍苍,你的名字是?”
她缠了一大圈,似乎是心思早就被引跑的样子,最后的问题居然又兜回到了这里。
年轻人静静看了她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本来就淡,现在更是淡到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停了有那么一刻,他就开口:“萧焕,我叫萧焕。”
他说得很轻,语调也和刚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苍苍的眼睛慢慢睁大,她的背直起来,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收起来不见,她皱住两条浓浓的眉毛,试探地:“你是……那个萧焕?”
“大武应该不会有第二个萧焕。”年轻人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深不见底的瞳仁中掠过一丝笑意,嘴角挑起一点,“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叫我萧大哥,我不介意。”
苍苍没说话,死死盯着他的脸,仿佛他脸上开着朵花。
“不要!”苍苍突然大声叫了出来,她的脸涨红了,分不清是羞怒还是焦灼,“我才不要叫你萧大哥!”
“你……”苍苍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话结巴,“你干嘛要是那个萧焕!”
凌苍苍有生以来,所知道的萧焕只有一个。
那个萧焕总是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那个萧焕的脸总是被挡在青色紫色红色的官袍之后,那个萧焕很少说话,即使是说话,也很少能让她听清声音。
乾清宫太大,乾清宫外的汉白玉台阶太长,她只不过是一个大臣的女眷,从来都离那个尊贵的御座很远,从来没有机会去仔细瞻仰那个萧焕的脸——她也从来没有什么兴趣去仔细瞻仰。
苍苍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这个萧焕,他现在离她很近,近到她能够一根根数清楚他微垂的眼睑上那排又长又密的睫毛,也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映在他那双过分深黑的眼睛里。
她面前的这个萧焕微挑着嘴角,轻轻笑了:“不想叫,那就不叫吧。”
也不算什么的,其实不算什么,不过是一个用离家出走来抗拒成亲的大小姐,发现这个她对他印象相当不错的人,恰好就是来抓她的未婚夫而已。
那位大小姐只不过觉得自己有点像当场被擒获的小贼而已,其实不算什么。
况且被抓住的小贼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吃。
我要五凤楼的蟹黄水晶饺,畅意阁的糟酒鸭掌和粉蒸狮子头,晴衣苑的酱香排骨,还有栖月楼的玫瑰米酒羹,一样不少地排开在桌子上。
苍苍埋头努力往嘴里塞东西,她吃相凶狠,眼神也差不到哪里去,横扫桌上美食的同时,不忘时不时地横上萧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