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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那个,”我连忙从地上跳起来,“误会……全是误会,你们先说话,我去找敏佳,哈……”边说边从地上抓起麂皮马靴胡乱套上,拿件披风就跑了出去。

    站在雪地里,我猛吸两口冷气,敲敲脑袋,等稍微清醒一些,就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敏佳的大帐,总之,先让我找个地方冷静下。

    敏佳这时已经回来了,正在帐里翻弄一张图纸,看到我高兴打招呼:“苍苍,你来了?小白被我哥哥带走了,不在这里。”

    “我知道他不在。”我干笑两声坐在敏佳身边的木椅上。

    “那你是来找我?我很高兴。”敏佳也不看别的了,笑吟吟看我。

    这两兄妹,一个“我很伤心”,一个“我很高兴”,倒真凑得巧。

    我甩甩头:“敏佳,我们来讲些有趣的故事,我想找些事情来说。”

    “好啊,”敏佳以手托腮点了点头,笑着看我,“苍苍你先说。”

    “好吧,”我晃脑袋,“那我就来给你讲个故事,话说战国时,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叫龙阳君,所有女人都叫他给比下去了,所以魏王就……”

    怎么一扯就扯到龙阳君身上去,我连呸几声:“这个故事不好听,我给你讲别的。话说汉朝的时候,有个人,叫董贤,美若天仙的少年,皇帝很喜欢他……”呸呸呸,又扯到断袖之癖上去了,我现在怎么满脑子这种东西?都怪库莫尔,一下把我的魂都快吓飞了。

    历朝历代养娈童的皇帝不少,好像还鲜有皇帝给人当娈童养,这么说萧焕也算开一代先河?呸,这种先河有什么好开的,先不说萧氏的先祖要从皇陵里爬出来把我这个管不好自己丈夫的皇后掐死,单是当笑话讲都能把人牙笑掉了。

    真是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苍苍,你怎么了?”敏佳把她的玉手在我眼前晃,“都快哭了。”

    马上就要做千古罪人,给人唾骂,不,给人耻笑的可能性更大些,我能不哭?

    我收起眼泪:“我们还是讲些小时候的事情吧。”

    “好啊。”今日对我特别有耐心,敏佳笑着附和,“苍苍,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把你们的事情讲给我听吧。”

    喜欢的人?女孩子还真是都喜欢听这种故事,我笑了笑,心里先浮现出来的,不是冼血,也不是库莫尔,而是萧焕,那个在江南的秋风里,青衣缓袍,笑容淡雅的年轻人。

    喜欢萧焕么?当然喜欢,既然曾经喜欢过,又怎么会忘记?

    只是到后来,彼此间堆积起太多的事情,所以再也无法释怀。

    我吸了口气,向敏佳笑了笑:“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啊……”敏佳轻呼了一声,脸上露出有些伤心的表情,“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算不上悲伤吧,”我笑笑,有些心乱如麻,“这个故事很没意思,还是你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吧。”

    “好啊,还是我讲。”敏佳也没推辞,顿了一下说,“不过,我要讲的,也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很悲伤的故事?”我有些惊讶地说,悲伤这个词,怎么也不像出自这个明媚的女孩子之口。

    “是啊,很悲伤。”敏佳说着,轻吁了口气,就开始说,“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我额娘天天跟着我阿玛东征西战,顾及不到我,就把我交给苏娜嬷嬷抚养。苏娜嬷嬷是我小时候最亲的人,她对我很好,就像疼亲生女儿那么疼我,每天都带着我。有一天,苏娜嬷嬷要去一个很远的集市,我吵着要去,苏娜嬷嬷就把我也带上了。”

    敏佳讲得很慢,美丽的脸庞上也添了层追忆的神色:“那天的集市真是热闹,我也很高兴。但苏娜嬷嬷和我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大雪。就像现在这样几天不停的大雪,我们骑的那匹老马被雪地里的狼群惊吓,迷了路,我们就被困在大雪里。

    “雪越来越大,风也吹起来,渐渐连站着都很困难。苏娜嬷嬷只好带着我躲起来避雪。我们两个藏在山包下,没有吃的,也没衣物御寒,我又冷又饿,一直想睡觉。在雪地里的人,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了,苏娜嬷嬷就一直抱着我,给我唱歌讲故事。

    “苏娜嬷嬷的声音那么好听,就像每晚在家里哄我入睡时那么温柔。我一直听着,后来实在撑不住,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我已经回到了阿妈的帐篷里,除去受了点惊吓,没有一点事情,但苏娜嬷嬷却没能再活着回来。在大雪里,她怕我冻坏,把自己的皮袄也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抱着我给我取暖,她自己却冻死了。”

    敏佳说着,美丽的大眼睛上有了层雾气:“后来我常想,如果一个人,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想着要救你,只想要你好好的,从来不想她自己会不会就此死了,那她一定很爱你,远远要胜过爱她自己。所以我想,苏娜嬷嬷一定很爱我,说不定比我额娘和阿玛还要爱我。”

    敏佳忽然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看着我:“苍苍,我真的很喜欢小白,和他在一起时,我也很高兴,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知道吗?在山海关城下,你不顾自己安危来救我,看着你,我就想到了苏娜嬷嬷。”

    她想说什么?今天我第二次愣住,心有余悸地看着敏佳满含期盼以及……爱慕的眼睛。

    女孩子在拥有这种眼神的时候总是分外迷人,但我身上却一阵阵发冷,这对兄妹在这个兴趣上难道也是一样的?

    我们不是在讲悲伤的往事么?怎么又扯到这里了?难道她叫我讲喜欢的人,用意就是趁机向我倾诉心事?

    敏佳脸上添了层艳丽的红晕,她缓慢倾身靠近我,那张明丽的脸越靠越近,我猛地摒住呼吸。

    “敏公主,大汗叫你到议事帐去。”门口很及时传来亲兵的通报。

    “知道了,马上就去。”敏佳笑着答应,总算把脸从我眼前移开,站起来拉住我的手,“苍苍,我们一起去吧,你也不是外人,我哥哥不会介意的。”

    我不是外人?是作为你哥哥的女人,还是作为你的那个啥?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僵掉,就任她拉着走。

    议事帐里满是酒气,大胡子的部族王爷盘膝坐了一地,吆喝声连成一片,小桌上堆满酒肉。

    敏佳一边随口和那些王爷打招呼,一边拉着我跨过胡乱堆放的狼皮垫子,走到库莫尔身前:“哥哥,我来了。”

    库莫尔正将萧焕拉到他膝盖上坐着,萧焕的白狐裘早被扯掉扔在了一边,里面青布衫的领口也被拉得半开,露出白皙的锁骨。

    他绑头发的缎带也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一头黑发凌乱搭在肩头,脸颊有些红润,正从库莫尔递过来的酒杯里吸酒。

    我的天,这妖媚的样子哪里还像一国之君?简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娈童!

    “敏敏,咱们今天不谈正事,只吃肉喝酒,苍苍也一起坐下。”库莫尔兴致很高的样子,说着又端起一杯酒送到萧焕嘴边,“小白,再喝一杯!”

    “大汗,你再这样,我就要醉了。”萧焕笑着,用他那苍白修长的手指按住库莫尔的胸口,半推半就。

    我用手蒙住脸转过头去,什么狗屁宗庙史书,萧氏的列祖列宗,是我替他考虑多了,他做这个男女兼宜男宠皇帝,做得很高兴!

    我眼睛看不到,耳边听到敏佳活泼的声音:“哥哥,我把小白让给你,你也要把苍苍让给我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混乱的一天,如果有菩萨的话,我希望他能派一个像幸懿雍那样凶悍的人物过来,一脚踢在我头上,把我就地踢晕好了。

    当晚库莫尔把萧焕留在议事帐里很长时间,最后好像还带他出去策马奔驰,仿佛直到很晚才回帐篷,更是一夜都没有回到大帐安寝。

    敏佳要和我同帐而眠,我严词拒绝了,回到库莫尔的大帐里。

    噩梦连连睡到早上,还没起身,就看到敏佳满脸委屈地坐在我床头。

    “你干什么?”我警觉地拉紧被褥,坐起来。

    “苍苍,小白要死了。”敏佳抽了抽红红的鼻头。

    我心跳漏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小白就是萧焕:“什么?”

    “昨晚哥哥把小白送回我的帐篷后,小白就一直不停咳血。我把赫都老倌找来,赫都老倌说小白体内有毒,他没有办法,让我给他准备丧事。苍苍,怎么办?我没想到小白体质这么弱,他要死了,该怎么办?”敏佳的语气很伤心,却并没有多少担忧。她再喜欢萧焕,也认为他不过是自己豢养的一个男宠而已。

    我急得快发疯,推开被褥跳下床,抓住敏佳的肩膀:“他现在怎么样?”

    “还在床上躺着,不过赫都老倌说早晚要死的。”敏佳抽了抽鼻子,回答。

    “你昨晚怎么不来告诉我?”我几乎是大吼。

    我的吼声太大了,敏佳有些受惊:“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推开她,随手抓起一件披风,向敏佳的帐篷跑去。

    敏佳在我身后叫:“苍苍,你没穿鞋子……”

    敏佳帐里一片凌乱,我不及多想,快步跑到床边。

    萧焕躺在床上,合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咳嗽,脸色比上次我去养心殿看他还要苍白,胸前的衣襟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床边还扔着几块沾血的手巾。

    我觉得有些发晕,从昨晚起就在咳血,我忽然想把库莫尔和敏佳这对兄妹砍了。

    我吸口气,蹲下来握住萧焕的手,俯在他耳边说了句:“我来了,还能说话吗?”

    被我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动了动,他也握住了我的手。

    他慢慢张开眼睛,第一句话却是对站在床边的敏佳说:“请……公主回避一下……我有事想对同乡说。”

    敏佳以为萧焕要说些遗言,就点了头,转身走了出去。

    等敏佳出去,萧焕转头向我笑了笑:“把我……扶起来。”

    我连忙托着他的身子扶他坐起,他刚坐好就又咳嗽几声,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床边早没有了可以用的手帕,我举起袖子给他擦拭唇边的血迹,忍不住埋怨:“好好躺着不就好了,坐起来干嘛?”

    “这样说话,气息反倒顺畅些。”他吸了口气笑笑,抬起头看着我,“库莫尔早就看破了我的身份。”

    “什么?”我睁大眼睛,“那他还说喜欢你?”

    “你……”他似乎是觉得有些无奈,笑着咳嗽了两声,“你真以为他好男色?”

    “昨晚看起来很像。”我嘀咕了一句,问,“这么说昨晚他是故意的?”

    萧焕点头:“他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知道我不能受寒,就带我四处走动,他逼我喝下去的全是冷酒。把我带到议事大帐,让我听到他们的机密,就是要让我明白,他不会让我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他慢慢说着,咳了两声,那双深瞳突然凛冽起来,“竟敢把我当做娈童戏弄!”

    我从来没在他眼里看到过这么重的杀气,忍不住打了寒颤:“既然库莫尔一定要你死,我们该怎么办?”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我笑了笑:“我想请你帮我做些事情。”

    “我?”我有些意外,“我能做什么?”

    “你找机会偷一匹马,潜出大营,到山海关去传递消息。”他说了一会儿话,声音就渐渐微弱下去,额头也出了层汗珠。

    我连忙点头,又问:“我一个人能逃出去?”

    “库莫尔只怕已将我当做死人,他正在加紧布置兵力攻城,应该没闲暇提防你。至于归无常,昨晚在议事大帐,我趁乱对他施了毒,他在三天之内,不会比我好多少。”他说着,向我笑了笑,“放心,你可以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却冒出一连串思虑:既然能独自一人逃回山海关,那么我隐瞒他在这边的情况,不带人来救他,他是不是就熬不了多少时候?他一死,我父亲大权在握,只要我们想,大武的天下只怕立刻能易名换主。

    ——而且这样做,我马上就能为师父和冼血报仇了!

    我脸上神情变幻,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他见我不回答,也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目光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心里的念头顿时转了几转,萧焕如果死了的话,我和后宫嫔妃都没能生育萧焕的龙子,萧氏朱雀这一支就再无后人。萧氏旁支人员又极繁杂,匆忙之间恐怕选不出一个宗室王来继承皇位。

    此刻前线形势又正是危急的时候,将士们骤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会不会士气受挫,进而溃败?且不说以萧焕的性格,他来山海关前就一定在京城有所部署安排,单说京城还有太后在,她绝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刻留萧焕在敌营中,都会给局势增添太多变数。

    想到这里,我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把手盖到他的手上:“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那双深黑的眼睛依然落在我身上,不知道是因为也松了口气,还是因为别的,他咳了几声,等缓过气来,挑起嘴角笑了笑,却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回去后,告诉石岩,让蛊行营的人马出城埋伏在角山上,随时等我号令。”

    “你把御前侍卫蛊行营也带来了?”我再次庆幸我没有冲动行事,蛊行营虽然不过两百人,但绝对能以一当百,不可小觑。

    他点了点头,接着又笑:“郦铭觞就在关内……”

    我马上了然:“你是叫我告诉他你的情况,带他来救你?”

    出乎意料的,那边静了一下,接着他笑了笑,却说:“你找到郦先生,给他看你肩上的伤口,让他配些去疤生肌的药膏给你,留着个疤痕……总是不好。还有伤口虽然愈合,药最好还是再吃一些调理。”

    这时候他不赶紧安排郦铭觞来给他救命,说什么去疤生肌调理身体?我听得莫名其妙,看他还在不住轻咳,说得实在吃力,就扶他靠在垫子上:“你就省点力气在这里等着郦先生来救你吧,我这就赶快走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又笑了笑,低声咳嗽。

    情况紧急,我也再跟他多说,要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这次潜入女真大营,是不是只是为了要救我?”

    这样的话,如果我们都还在禁宫中,我永远都不会再说,但他和我在这个女真大营里,已经说了太多之前所不会说的话……

    问完了,我紧盯着他的脸,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我是希望他怎么回答的?是,还是不是?

    心里有些乱,我脱口而出:“你要是说谎,我就永远也不原谅你!”

    他静静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挑起唇角点头:“是。”

    脑袋昏了一下,眼前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跳出了那个年轻人的影子,那个在江南的秋风中,向我温和笑着的年轻人,他也曾点过头,说:“是。”

    我居然跑回去,俯身在他苍白无色的薄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要等着我。”

    走出帐篷,我找到在等在帐外的敏佳,向她说:“小白不会死,给我照顾好他。”

    听我说这么说,敏佳脸上的悲伤了少了些,她嫣然一笑:“苍苍,你说小白不会死,那他就不会死。”

    “给我好好照顾他。”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回帐篷里照顾萧焕。

    这傻姑娘,库莫尔是在玩弄诡计,但敏佳对我的感情好像是真的。

    走了两步才觉得……光脚走在雪地里,脚真的很冷。

    回到帐篷穿好衣物,我思考了下,去找守在帐外的赤库,对他笑笑:“方才敏佳公主说,烦劳赤库将军备马,带我到出营地巡视。”

    赤库似有疑惑,皱了眉:“大汗只命我看管大帐。”

    他话声强硬,显然是没将我放在眼里,我知道身为库莫尔的亲信,他看上去再呆板,也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就笑了笑:“既然赤库将军只负责看管大帐,那我只好去向敏佳公主回复,让她再派一个人来带我巡视了。”

    说完转身就欲离开,果然赤库在我身后开口:“夫人且等一下。”他犹豫了片刻,“请随我去见敏佳公主。”

    他还是缜密,不见到敏佳,就不轻信于我。

    我挑眉笑,跟着他回到敏佳的大帐外。

    对我还是全然信赖的,敏佳只听到我说这是为了救“小白”,就拿出自己的令牌,让赤库听我调遣。

    赤库很快牵来两匹马,还带上了一个小队,我上马在营地边缘巡走,他们紧随其后。

    渐渐我心急起来,我走的时候萧焕情况还好,但是他究竟能撑多久?低头看到袖口暗红的血迹,我咬了咬牙,把马鞭向山谷口一指:“我们到那里。”

    赤库沉默了下:“好。”

    我随即打马向山谷口冲去,谷口警备着一队百人小队,看到有人出谷,就远远的大声喝斥:“大汗有令,任何人不得出谷!”

    我这时候也不管了,一声大喝:“亲兵营斥候,奉大汗令到关前送递战书!”

    亲兵营是库莫尔的亲信,那群卫兵听到都是一愣。

    趁这功夫,我催马越过他们,马不停蹄向着山海关冲去。

    “截住她!”赤库明白过来我是想逃跑,在后面厉声下令。

    但我已占了先机,等那些卫兵呼喝着追赶而来,我早奔出了两丈远。

    要紧关头,我先前练出来那些骑术都派上了用场,我把身子紧贴着战马,双腿夹紧马肚,神骏的蒙古马在茫茫雪地间平稳滑向山海关。

    身后射过来几支羽箭,擦过我的身体,射在雪地上,看来赤库为了防止我逃跑,已经下令开始下杀手。

    好在一阵奔跑,山海关城门近在咫尺,我唯有希望石岩已经看到了我,不然此次就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我深吸口气,用尽全力,狠狠抽在马臀上,驾马对准依然紧闭的城门直奔而去。

    慌乱间我扫过身旁的新雪,有些诧异的发现,大雪后本应干净光滑如镜的雪面上,凌乱印着好多蹄印。

    没工夫仔细思考,我听到了沉重的吱嘎声,在此刻听起来,犹如天籁。

    随着铰链响动,护城河那侧的吊桥极快地放下,连通两岸。

    与此同时,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响,紧闭的城门打开一条缝隙,很窄的一条缝,却足够一匹马通过。

    天空在我眼前缩小成远处的一点,城门几乎擦着我耳边掠过,长长的通道中,马蹄的回响奔雷般巨大。

    在广阔的校场上勒住马,我看着拥上来替我牵马的士兵,玄色甲胄,朱缨鲜亮,一张张脸上,是兴奋过后的由衷敬佩。

    一时间,我有点不敢相信,我已经回到山海关城中。

    在我通过后,城门就又飞快合拢,城墙上的官兵现在正射箭驱逐追赶我的女真骑兵。

    城墙上,石岩飞快跑来,在我马前单膝跪下:“皇后娘娘金安。”

    我跳下马,急着抓住他:“万岁还在女真大营,快带我去见郦先生。”

    石岩临危不乱,点了点头:“娘娘请跟我来。”

    山海关城池不小,医馆在内城中,我顾不上身份礼仪,和石岩几乎是一路跑着过去。

    敲开郦铭觞的房门,他正抱着一个小手炉倚在床头打盹。

    我劈手夺下他的手炉:“郦先生!快起来,那小子等着你去救命!”

    郦铭觞犹自睡眼惺忪:“什么那小子这小子?一道谕旨把我赶来这破地方,难道连觉都不让我睡?”

    我有点语无伦次,抓住他的手:“是萧焕……快跟我去救他!”

    “不要晃,不要晃……”郦铭觞的三缕美髯给我拉扯得前后抖动,连忙按住我,“你刚刚说什么?”

    “萧焕在女真大营里毒发,咳血不止,快跟我去救他。”急得眼睛快要冒出火来,我真恨不得扛走这个做什么都慢悠悠的老山羊胡子。

    听我这么说,郦铭觞照旧拈着颌下的胡须,脸色也很悠闲:“他快断气了么?”

    我一下愣了:“什么?”

    “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还没快断气的话就不要来找我!”郦铭觞说话间带些气,“他寒毒都这么多年了,如果次次毒发都会死的话,他早死无数次了!他没有要我去救他吧?”

    “他只说让我来找你,他还让我告诉石岩,让蛊行营出城埋伏在角山,等号令……”我喃喃说着,头有些发昏,洞开的房门处吹进来一阵寒风,吹得我的身上一阵冰冷,我猛地想起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

    萧焕从没说过,他需要郦铭觞相救……他在提到让我找郦铭觞后,跟着的话其实是:“找到郦先生后,给他看你肩上的伤口……”

    他让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有自己能救他,在我问他,潜入女真大营是不是为了救我时,他点头说“是。”

    寒风吹过门外的空旷庭院,发出呜呜的声响,我这才想起来,在我回到关内时,校场上就有官兵在整队,等我到了内城找到郦铭觞,这里早就不再能看到一个闲散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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