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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记,我来取我和秦团长的结婚报告。

    ”

    赵书记惊讶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昨天刚交上来吗,领导还没来得及批呢,怎么现在就要取走?”

    顾廷随便编了个理由:“里面的家庭背景信息有些出入,我们重新整理一份再给您。

    ”

    赵书记点点头,将报告递给顾廷,停顿了一下问道:

    “小顾,秦傲霜和谢铭宇同志,两人是不是之前认识?”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

    赵书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才是傲霜的未婚夫,她这样和其他男性来往密切,影响不好,找机会我和她谈谈。

    ”

    顾廷苦涩一笑:“谢谢赵书记。

    ”

    走出军营,顾廷将结婚报告撕得粉碎。

    几小时前,县卫生所。

    顾廷在病房里醒来,坐在床边的,是未婚妻秦傲霜。

    看到顾廷醒来,秦傲霜轻轻皱了下眉头。

    “醒了?”

    顾廷缓缓动了下身子,只觉得浑身无力,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

    “铭宇就在隔壁,既然没事,就去和他道个歉。

    ”秦傲霜用不容反驳地语气说道,冷艳的脸上有些不耐烦。

    听到这个名字,顾廷瞳孔一震,他突然恢复了落水前的记忆。

    谢铭宇将他推下水,接着自己跳了下来,开始大声呼救。

    秦傲霜从远处狂奔过来,一脸焦急地跳下河,毫不犹豫地向谢铭宇的方向游去。

    顾廷昏迷之前,看到的是谢铭宇将手搭在秦傲霜肩膀上,对他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顾廷声音冷淡:“为什么要我去给他道歉?”

    秦傲霜看顾廷这副态度,眉头皱得更紧,

    “铭宇都告诉我了,你俩在河边起了争执,是你把他推下水的!你不该道歉吗?”

    顾廷忍不住气笑了:“明明是他推我下水的,还倒打一耙?不然我为什么也会落水?”

    秦傲霜清冷秀丽的脸上,慢慢爬上愠怒的神色,她用压抑的声音说道。

    “当然是因为你看到我跑过来,为了蒙骗我,自己也跳下了水!顾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计、这么撒谎成性了?”

    顾廷苦涩地笑笑。

    自从秦傲霜的青梅竹马谢铭宇来到军营当护工,自己这个未婚夫,已经快要名存实亡了。

    看着秦傲霜对谢铭宇的体贴入微,他也表达过不满。

    但每次换来的都是秦傲霜的怒火,疾言厉色地指责他无理取闹。

    这次,顾廷累了。

    在冰冷刺骨的水中缓缓下沉的那刻,他终于想通了。

    这时,一名护士推门进来:“秦团长,隔壁床的谢同志醒了,非说要见你。

    ”

    顾廷摆摆手:“你去看她吧,我没事。

    ”

    秦傲霜有些意外,但她很快满意地点点头。

    “顾廷,你终于明事理了。

    我先去铭宇那里,晚些我要看到你过来道歉。

    ”

    秦傲霜走后,许久都没有回来。

    顾廷不想再等下去,他决定去办理出院手续。

    路过隔壁病房时,房门大开着,顾廷看到了坐在谢铭宇床边的秦傲霜。

    她皱着秀丽的眉头,清澈的瞳仁里全是担忧,向来冷漠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谢铭宇深情看着她,眼神柔情似水。

    这时医生走过来,看到顾廷十分惊讶。

    “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自己下床了?快回去躺好!你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导致身上弹片造成的旧伤复发,得好好养着。

    ”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谢铭宇,医生眉头微皱。

    “谢同志,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只是呛了几口水,完全没必要住院。

    ”

    “现在全身检查已经应你的要求做完了,你还不走,这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吗?”

    谢铭宇脸色发红,还没等他开口,秦傲霜先冷下脸来。

    “大夫,铭宇他身子虚弱,住院观察几天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铭宇是军队护工,我已经和你们院长打过招呼了,还轮不到你来管!”

    医生无奈地走了。

    秦傲霜向来铁面无私,以往家里的亲戚求她办事,都被她吼回去了,如今却为了谢铭宇,连自己的羽毛都不爱惜了。

    顾廷笑着摇摇头,正要往外走,却被秦傲霜叫住。

    “你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道歉!”是她一向命令的语气。

    “我不会和他道歉的。

    ”不顾秦傲霜瞬间恼怒的神色,顾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出病房,顾廷去办理了出院手续,不管医生怎么劝,他都坚持要走。

    出院后,顾廷便直奔军营,拿回了结婚报告。

    顾廷回家后不久,秦傲霜就搀着谢铭宇回来了。

    见到顾廷,秦傲霜很诧异:“你怎么提前出院了?医生不是说让你多住几天吗?”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板起脸来:“你现在就能出院,果然是没什么大碍,可怜铭宇却被你害成这样子!快点给他赔礼道歉!”

    顾廷心中冷笑,秦傲霜给谢铭宇办理出院的时候,都没想过顺便问问他的情况。

    如果她问过哪怕一句,就知道他身体还很虚弱,他是不顾医生劝阻,强行出院的。

    “明天是父亲的忌日,我要去给他扫墓。

    ”

    秦傲霜的脸色微微缓和下来。

    “那我和你一起去。

    ”

    “看在你父亲的份上,道歉就免了。

    但是铭宇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带他回家住几天,你要尽到丈夫的职责,把他照顾好。

    ”

    “他身子受凉了,要住南向主卧,咱们搬去客房住。

    ”

    顾廷无所谓地点点头。

    秦傲霜十分满意:“这次落水后,你性子温顺了许多。

    你记住,在军营长官是天,在家里我就是天,我的命令你都要服从。

    ”

    “现在赶紧去厨房做饭,多做几个拿手好菜,把铭宇招待好。

    ”

    总归是要走了,也不差这一顿饭。

    毕竟他已经给秦傲霜做了这么多年,现在给她的心上人做一次,又有何妨呢?

    顾廷不愿多生事端,他点点头便走进厨房。

    顾廷拿出菜盆想要洗菜,双手刚浸入水中,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冻得哆嗦起来。

    天气并不冷,但顾廷的身体尚未恢复,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碰凉水。

    顾廷咬着牙,弯下腰去拿暖水壶。

    里面空空如也。

    他脸色苍白,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出厨房。

    “傲霜,你能去帮我打些热水吗?”

    秦傲霜看到顾廷这副样子,不禁拧眉。

    “你装够了没有?现在是几月份,用什么热水?别耽误时间了,快点做饭!铭宇是病人,不能让他饿着!”

    顾廷死死咬着嘴唇,最终没有出声辩驳。

    他也是病人啊,为什么秦傲霜想不到呢?

    其实不是想不到,只是不在意罢了。

    顾廷硬撑着一口气,拖着虚弱的身子,做好了三菜一汤。

    顾廷来到卧室想喊他们吃饭。

    却见秦傲霜正端着一个搪瓷缸,拿着勺子小心地喂谢铭宇喝着什么。

    谢铭宇眼尖地发现了顾廷,他怯怯地开口说道:“顾廷哥,谢谢你给的红糖,不过你不用这样,都是我不好,和傲霜走得太近,顾廷哥才会气晕了头推我下水的。

    ”

    顾廷这才看清,搪瓷缸里装的是红糖水。

    “什么红糖?”顾廷疑惑地问道。

    在80年代,红糖可是稀缺资源,他自己从不舍得喝,怎么会给谢铭宇?

    秦傲霜开口说道:“顾廷,是你受伤那次,叔叔婶婶来探望你,给我们带的半斤红糖。

    ”

    顾廷感到全身的气血在上涌。

    “秦傲霜,你太过分了!你明知道我叔婶家条件不好,这半斤红糖他们不知道攒了多久,我一点都不舍得用,全都留给了你,你居然拿给别的男人?”

    秦傲霜的脸色变得铁青:“顾廷,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铭宇身子弱,比不了你身体硬朗,不过是半斤红糖,拿给他补补怎么了?”

    顾廷咬紧牙关,他眼前浮现出叔叔婶婶苍老的脸和满是老茧的双手,浮现出他们是怎样求遍了街坊邻居,才借到这半斤红糖票。

    秦傲霜看着顾廷一脸委屈的表情,更加不耐烦。

    “你既然是团长丈夫,就是半个军人!区区一点红糖都舍不得,你懂不懂先人后己的道理?”

    谢铭宇适时用疲累的声音开口:“对不起,姐夫,我身子弱,给你们添麻烦了。

    ”

    顾廷握紧拳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医生今天说了,我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导致腹部旧伤复发,这红糖我都舍不得动一点。

    ”

    顾廷腹部再次传来一阵绞痛,他捂紧了肚子。

    三年前,在部队的一场演习中,一把手枪意外炸膛。

    顾廷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去,护住了秦傲霜。

    秦傲霜毫发无损,顾廷的腹部却被飞来的弹片刺中,导致了严重的后遗症。

    顾廷也因此离开了一线,只能在部队做一些简单的后勤工作。

    看着顾廷的动作,秦傲霜有些嫌恶地皱眉:“一点小伤而已,都过去三年了,你还有完没完?怎么就那么娇贵,还要喝红糖水?”

    顾廷不再开口,他知道争论无用。

    在秦傲霜心中,丈夫永远排在最后一位。

    第二天,秦傲霜和顾廷准备好扫墓用品,正要出门,谢铭宇突然跌跌撞撞地走到卧室门口。

    “傲霜,我头好晕……”

    话还没说完,谢铭宇就向秦傲霜身上倒去。

    “铭宇,你怎么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秦傲霜向来冷静,是军营里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的冰山美人团长,此时却着急得声音都变了形。

    她搀住谢铭宇,刚要往门口冲,突然想到什么,停住了脚步。

    “你先自己去扫墓,等铭宇没事了,我就过来找你。

    ”

    秦傲霜急匆匆地走了。

    顾廷独自一人来到烈士陵园。

    看着遗像上那个慈爱又威严的父亲,顾廷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懑,两滴眼泪从他眼眶涌出。

    “父亲,对不起,我要违背您的遗愿了……”

    顾父和秦父原本是战友,十年前,在异国的战场上,顾父以生命为代价,在枪口下救了秦父。

    弥留之际,顾父向秦父托孤,希望他好好照顾自己的独生子顾廷。

    待顾廷与秦傲霜成年以后,秦父直接为顾廷和秦傲霜安排了定亲,算是完成战友的遗愿。

    顾廷早就对这个冷艳多姿的美人姐姐动心,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

    秦傲霜却另有心上人,就是和她青梅竹马的谢铭宇。

    奈何谢铭宇攀附上了省城有钱人家的小姐,毫不犹豫地入赘了过去。

    秦傲霜心灰意冷,同意了父亲的安排。

    直到几个月前,秦傲霜听说谢铭宇过得并不如意,大小姐又找了个小白脸,一脚把他踹了。

    秦傲霜拼着被处分的风险,强行将谢铭宇调回了家乡,安排在自己身边作护工。

    “父亲,我被西北科技大学的材料专业录取了,我决定去读书。

    ”

    顾廷拿出一张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

    秦傲霜总是嫌弃他学问不够高,恢复高考后,他一直在瞒着秦傲霜偷偷复习,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报了本地的大学,却意外被调剂到千里之外的西北科技大学。

    接到录取通知后,顾廷本打算放弃入学,安心留在这里和秦傲霜结婚过日子。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顾廷在烈士陵园坐到天黑,都没有等到秦傲霜。

    他回到家时,家中空无一人。

    顾廷倒也不甚介意,他趁这个机会,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顾廷从衣柜的深层翻出一堆票证,打算留给秦傲霜一部分,自己带走一部分。

    数着数着,顾廷愣住了,他攒了很久的一沓布票,全都不见了。

    正在顾廷努力回忆,自己是不是放错地方的时候,秦傲霜和谢铭宇回来了。

    看到谢铭宇身上那件崭新的羊毛大衣,顾廷瞬间明白了。

    看到顾廷攥着一堆票证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秦傲霜不禁皱起眉头。

    “你把这些东西翻出来干什么?没事做的话就去给铭宇炖个鸡汤。

    ”

    顾廷冷笑一声。

    “要不是我没事干来翻这些,哪天家被人偷光了都不知道。

    ”

    秦傲霜瞬间愠怒,提高嗓音说道:“什么叫偷?不就是几张布票吗?铭宇这次落水受了凉,需要保暖,你连一件衣服都要计较?”

    “秦傲霜,”顾廷轻轻开口,“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你说我好几年都没买过衣服了,要在结婚时给我置办一套新衣服。

    这些布票,我们足足攒了一年。

    ”

    秦傲霜怔住了,她确实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看到顾廷身上是一件颜色朴素的棉袄,已经穿了很多年,几处开线的地方,冒出了一截截棉絮。

    秦傲霜轻咳一声,声音依旧冰冷。

    “顾廷,作为军属,你应该有舍己为人的觉悟。

    这次你就委屈一下,衣服我以后会补给你的。

    ”

    顾廷冷笑,他和秦傲霜,不会再有以后了。

    谢铭宇楚楚可怜地开口:“傲霜,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

    不然就把我这件衣服,拿给姐夫穿吧。

    ”

    顾廷抢在秦傲霜前面说道:“不必了,你自己留着穿吧,我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

    “我有事要出门,你们慢聊。

    ”

    “顾廷!”秦傲霜责备地喝道,“铭宇是咱家的客人,你这是什么态度?”

    “还有你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赶紧去鸡圈里抓只老母鸡,炖汤给铭宇补补身子。

    ”

    顾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听她的话。

    “我说了我有要紧事出门,真心疼谢同志的话,你就自己做吧。

    ”

    这些年秦傲霜被他照顾得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会炖汤?

    眼看着秦傲霜要发火,顾廷不再理会她,径直出了门。

    顾廷没有骗秦傲霜,他确实有要紧事。

    他要买去兰城的火车票。

    火车班次少,运力不足。

    他在冷风中排了一夜的队,终于抢到一张三天后的卧铺票。

    顾廷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家,迎接他的却是秦傲霜的怒火。

    “你这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铭宇觉得你是因为他,才生气跑出去的,他找了你一整晚!”

    “天黑路滑,铭宇还摔了一跤,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顾廷偏头看向卧室,谢铭宇正捂着脚踝,一脸痛苦。

    他虚弱地开口:“傲霜哥,你别怪姐夫了。

    都是我身子不争气,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姐夫才会生我气的。

    ”

    秦傲霜脸色阴沉。

    “顾廷,我现在命令你,去给谢铭宇道歉。

    ”

    顾廷不禁笑出声:“命令我?你以为这是在军营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下属!”

    “顾廷,作为一个军人,我有管理好家庭的职责,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我不能和一个善妒的男人结婚,如果你不道歉,我现在就去把结婚报告拿回来,咱俩的婚约取消。

    ”

    谢铭宇眼中划过一抹喜色,他捂着脚踝的手放开,顾廷看到那里一点红肿的痕迹都没有。

    顾廷握紧拳头,他没有想到,秦傲霜居然会拿这件事来威胁他。

    如果秦傲霜去找赵书记,就会知道他早就已经拿回了结婚报告。

    这样一来,他要去上学的计划就会暴露。

    虽然他不知道秦傲霜到底愿不愿意让他走,但他不敢赌。

    一个团长,有千百种方式能拦住他。

    顾廷闭紧双眼,深深呼吸了几下,还有三天,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好,我向他道歉。

    ”

    秦傲霜神色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还是懂事的,只有明事理、大度谦让的男人,才配做我的丈夫。

    ”

    顾廷走到谢铭宇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谢同志,对不起,我不该出于嫉妒离家出走。

    今后不管秦傲霜对你如何关心爱护,我都不会再介意。

    ”

    秦傲霜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

    她点点头:“很好。

    顾廷,你放心吧,我还是会和你结婚的。

    ”

    顾廷眼神空洞地点点头。

    谢铭宇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中却一片阴郁。

    离开的日子马上要到了,顾廷来到供销社,打算买几样大学报到要用的东西。

    “同志,麻烦您给我拿个暖水壶。

    ”

    售货员刚要去取货,却从旁边走出一个人,拦下了她。

    “我和这位同志认识,让我来接待他吧。

    ”

    顾廷看着面前的人,微微一愣,居然是谢铭宇的妹妹谢兰兰!

    他早就听说谢铭宇这个妹妹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出去打工人家都不要,怎么突然找到了供销社这么好的工作?

    “谢兰兰?你怎么来这里工作了?”

    谢兰兰抱起胳膊,嘴角流露出一抹讥讽。

    “我怎么能来这里?当然是傲霜姐帮忙了。

    怎么,你作为她的爱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顾廷惊呆了,他内心泛起一阵酸涩。

    父亲去世后,叔叔婶婶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养。

    和秦傲霜订婚后,他看叔叔婶婶实在过得穷苦,便鼓起勇气问秦傲霜能否帮他们安排个活计。

    不需要是什么体面工作,哪怕是在部队打扫个卫生、煮个饭也行,总比在土里刨食强。

    秦傲霜却严词拒绝了。

    “我既然是团长,更不能以权谋私。

    顾同志,和我结婚不是来享福的,你最好早些明白这一点。

    ”

    但现在,那个两袖清风的秦团长,却给谢兰兰安排了这么一个香饽饽的职位。

    顾廷努力稳住情绪:“恭喜你了。

    我要买暖水壶,麻烦帮我拿一个。

    ”

    谢兰兰两手一摊:“不好意思,卖光了。

    ”

    顾廷瞪大眼睛:“那后面摆着一排暖水壶,你怎么说卖光了?”

    “哦,那是单位预定的,不卖给个人。

    ”

    顾廷忍下心中的愤懑,说道:“那给我拿个脸盆。

    ”

    “没有。

    ”

    “床单呢?”

    “没有。

    ”

    顾廷明白这是在刻意针对他。

    “谢兰兰,平心而论,我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

    谢兰兰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我哥早就和秦团长结婚了!你说说你有没有得罪过我?”

    “不满的话你就去找秦团长啊,你看她是偏向你这个名存实亡的老公,还是偏向我?”

    顾廷忍下怒火,他明白谢兰兰的有恃无恐来自哪里。

    在秦傲霜这里,顾廷永远是无理取闹的、可以被牺牲的那个。

    她从来都不会站在他这边。

    顾廷在谢兰兰轻蔑的眼神中,走出了供销社。

    顾廷颓然地推开家门,却感到一阵压抑的气息。

    他抬头看去,秦父秦母正沉着脸,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

    一旁是同样阴沉着脸的秦傲霜,以及红着眼圈的谢铭宇。

    看到顾廷进来,秦母的脸上展现出笑意。

    “小顾,你回来了,快过来坐!”

    “伯父伯母好。

    ”

    “叫什么伯父伯母,叫爸妈!”

    顾廷努力挤出笑容:“是,爸妈。

    ”

    秦父秦母一直待他极好,他不忍让他们伤心。

    秦母看着顾廷,心头一片柔软,转念想起自己那个倒霉女儿,忍不住又板起脸来。

    “傲霜,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带别的男人回家住,像什么话!”

    秦傲霜丝毫不让:“他不是别的男人,是铭宇。

    就算不提我们当年的情分,他现在是军营的护工,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

    秦母忍不住直翻白眼:“你说什么疯话?你和别的男人能有什么情分?还有,你别用工作堵我的嘴,哪有领导照顾下属,照顾到家里来的?”

    一直站在秦傲霜身边默不作声的谢铭宇,此时一脸委屈,拽了拽秦傲霜的衣角。

    “傲霜,别为了我和伯父伯母吵架。

    我知道我留在这里,碍着姐夫的眼了,姐夫生气是应该的,我这就收拾东西走。

    ”

    秦傲霜一把拉住谢铭宇,眼角眉梢里全是心疼。

    “你身子还没好,自己一个人出去住,我怎么能放心?就把这里当成你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秦母气得捂住胸口:“小谢同志,你也太有心机了!这件事和我女婿有什么关系?你调拨我女儿和女婿的关系,安的什么心?”

    秦傲霜用瘦削的身子护住谢铭宇:“妈,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对铭宇发火。

    ”

    一直坐在沙发上沉着脸的秦父,此时慢慢站起身来。

    秦父当了一辈子军官,不笑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谢铭宇忍不住抖了一下。

    “傲霜,你已经大了,我本不想插手你的家务事,但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小顾不说,是因为他脾气好、能忍让,但你不能欺人太甚!我命令你,现在马上让这位谢同志离开!”

    “不可能,你如果非要赶他走,那我就陪他一起!”

    秦傲霜极少顶撞父亲,如今却为了维护谢铭宇,什么都不顾了。

    “你!”

    眼见秦父要发火,顾廷连忙上前拦住。

    “爸,你别太着急上火。

    傲霜也是因为关心下属,我……我不计较这些。

    ”

    秦父叹口气,握住顾廷的手。

    “小顾,你总是这么懂事,我怎么能放心?你父亲把你交给我,我一定要护你周全……”

    顾廷忍着内心的难过,好言相劝。

    “爸妈,你们都一把年纪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总为我们的事情操心,我相信傲霜心里有数。

    ”

    在顾廷再三安慰下,秦父秦母终于叹着气走了。

    一转身,他却对上了秦傲霜的冷眼。

    “是你跟我父母告的状吧?现在还来这里充好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这种人!”

    “不是的,傲霜,我没有……”

    “不是你还能是谁?”秦傲霜皱着眉头,冷冷说道,“别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就能赶铭宇走!”

    顾廷刚想继续辩解,却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摇头:“随你怎么想吧。

    ”

    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还有两天,他要抓紧时间准备。

    这天,顾廷绕开了谢兰兰工作的那家供销社,步行去了更远的店。

    当他终于买好东西往回走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顾廷加快了脚步,回家要经过几条小巷,此时大家都回去吃饭了,路上人烟稀少。

    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后面跟着他。

    顾廷加快了脚步,心脏砰砰直跳。

    那抹黑影越来越近,顾廷觉察到不对,刚要跑起来,面前的胡同里却突然窜出几个壮汉。

    顾廷顿觉不妙,转过身想跑,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哟,顾先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熟悉的声音。

    是谢兰兰!

    谢兰兰勾起嘴角,像在看一个猎物。

    几名壮汉慢慢向顾廷围过来,眼中闪烁着狠辣的光芒。

    “谢兰兰,你想干什么?”顾廷警惕地看着她。

    谢兰兰扬起眉毛,上下打量着顾廷。

    “你这小白脸倒是有几分色相,怪不得能巴结上秦团长吃软饭,还让她抛弃了我哥。

    ”

    顾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谢兰兰,当初是你哥自己结婚离开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

    “我劝你冷静一点,你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不但傲霜不会放过你,警察也会找到你的。

    ”

    谢兰兰讥讽一笑:“你看这里有还有别人吗?警察怎么找我?”

    “至于秦团长……我早就听我哥哥说了,你俩还没圆房呢。

    你说你要是被人毁容了,秦团长还会要你吗?”

    她的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只要秦团长抛弃了你,我哥就会是名正言顺的团长丈夫,我就是团长小姑子,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顾廷浑身颤抖,但他仍然尝试着继续沟通。

    “谢兰兰,你没有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我知道秦傲霜喜欢谢铭宇,我已经决定离开她,把她让给你哥了,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

    谢兰兰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放肆大笑起来。

    “你哄三岁小孩呢?团长丈夫是什么地位,你怎么可能轻易让出去?”

    “我告诉你,今天你算是栽在我手里了!”

    谢兰兰试了个眼色,几名壮汉上前按住顾廷。

    谢兰兰掏出一把匕首,阴冷地笑着,慢慢向顾廷靠近。

    “让我看看,你这英俊的脸上,要是多了几道疤,会是什么样子呢?”

    闪着寒光的匕首一点点割破顾廷的脸,他痛呼出声,却无人应答。

    顾廷突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有一把刚刚买的剪刀。

    他挣扎着拿出剪刀,用力刺下去。

    巷子里回荡起谢兰兰的惨叫。

    深夜,派出所中。

    谢铭宇在秦傲霜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兰兰,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兰兰胳膊上缠了一圈纱布,楚楚可怜地看向谢铭宇。

    “哥,这个男的莫名其妙把我捅伤了。

    你看,流了这么多血。

    ”

    此时顾廷就站在一旁,他脸上也贴了一块纱布,隐隐有红色的血迹透出来。

    谢铭宇扑过来,使劲摇晃着顾廷。

    “顾廷,你怎么这么狠?你对我有不满,冲着我来就好,为什么要伤害我妹妹?为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他死死捏着顾廷的肩膀,怒吼声回荡着派出所。

    谢铭宇的动作撕扯到了顾廷的伤口,他咬紧牙关。

    顾廷转过脸看向秦傲霜,他想知道,她会不会信他。

    秦傲霜眉头紧锁:“顾廷,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捅伤谢兰兰?”

    顾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她叫了一帮人,在小巷子里围住我,企图对我不利,我反抗的时候不小心扎伤了他。

    ”

    “顾廷,你血口喷人!我妹妹一个这么乖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谢铭宇大声吼道。

    谢兰兰并不理会顾廷的控诉,她知道这里拿主意的人是谁。

    她转向秦傲霜,可怜兮兮地说道:“秦团长,我不知道姐夫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认识小混混呢?”

    “姐夫前几天来我们供销社买东西,不巧卖光了,我让他过几天再来。

    ”

    “结果他破口大骂,说他是团长丈夫,如果怠慢了他,就让我们都丢工作……”

    “我劝了半天,姐夫还是不依不饶,他知道了我的工作是秦团长您安排的,咬牙切齿地说让我走着瞧。

    ”

    “可能就是那天我得罪了姐夫,结果我今天下班路上,姐夫拿着剪刀冲上来,说要捅死我,连带着还骂我哥是小白脸。

    ”

    谢铭宇趁机火上浇油。

    “傲霜,现在总算真相大白了。

    我知道顾廷他一直对我不满,这次正好我妹妹得罪了他,所以他就拿兰兰撒气。

    ”

    谢铭宇做出一副隐忍的表情:“傲霜,他毕竟是你爱人,我不会让你为难。

    兰兰,和派出所说撤案吧,我们不追究了。

    ”

    顾廷握紧拳头,他没有辩解,只是倔强地看着秦傲霜,他不相信,秦傲霜会真的认为他是这种人!

    秦傲霜紧锁眉头,并未说话,似乎在思考。

    这时,派出所所长走了进来。

    “哎哟,秦团长,怎么劳您大驾过来了?我刚刚才知道,这位是您爱人,放心吧,我们做好调解工作以后,马上就会释放他!”

    秦傲霜摇了摇头:“所长,请公事公办,该关多久就关多久,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家属就给予优待。

    ”

    “傲霜……”顾廷绝望地看着他。

    秦傲霜看向顾廷,清秀的眉眼中是骇人的冷峻。

    “顾廷,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仗着团长丈夫的名义,到处作威作福,给我们秦家丢脸,这次必须要让你得到教训。

    ”

    “所长,请你按规定拘留他!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顾廷有些发慌,他的车票就在明晚,他不能被关在这里。

    “傲霜,你真的要如此对我吗?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我拘留?”顾廷心中悲凉。

    “顾廷,这也是你咎由自取,你这样跋扈的性子,必须要好好磨一磨。

    你呆在这里好好反思,三天后我再过来看你。

    ”

    谢铭宇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秦傲霜带着兄妹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派出所。

    顾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派出所度过难熬的一夜后,顾廷迎来了一个人。

    “赵书记,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看到顾廷憔悴的神色,赵书记不禁叹了口气。

    “秦傲霜的警卫员小刘一早就来给我汇报了这件事,我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

    “小顾,我了解你的人品,你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

    顾廷鼻子一酸。

    外人都能看透的事情,身边那个人却装作看不懂。

    “小顾,我问过所长了,谢兰兰伤得很轻,你其实不需要被拘留。

    是他们迫于傲霜的压力,才把你留下的。

    ”

    “这些年你对秦傲霜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

    对我们这些战友也是没话说,后勤保障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

    “但秦傲霜她却……哎,小顾,说句实在话,她配不上你的一片痴心啊!”

    “我已经和所长说过了,今天就放你出来,秦傲霜那边要是有什么不满,让她直接来找我!”

    顾廷紧紧握住赵书记的手,喑哑地说道:“赵书记,真的谢谢你。

    不管我和秦傲霜未来怎样,我永远认您这个领导。

    ”

    从派出所出来,顾廷回到家,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他写了一封信,寄给叔叔婶婶,说明了自己解除婚约以及要去上大学的事情。

    顾廷来到车站,登上了开往兰城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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