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沈晞回到病房,在门外看到人好好地躺在哪儿才松了口气,同时发现床边趴了个人,像是正在睡觉。沈晞愣了下,这护工大姐怎么这会儿就睡上了,还趴在床边,宁今雨其实挺疏离的,两个人应该关系还没到那个程度,再说旁边就有床,怎么不睡那啊——姜瑶昨天虽然走的匆忙,但也没忘了给宁今雨找了个单间。感谢姜瑶的超能力,没让连这种事都承傅律白的情,虽然她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再说走时,护工大姐不是答应了会把人看看好,怎么就睡了。
沈晞眉心微蹙觉得纳闷,正要打开门时却看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看着床边顿了顿,神情是她未见过的温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柔情。
那样的表情,在她清淡的脸上很是明显,像是暖阳照在雪山上,冰雪消融的柔软。
沈晞推开门的手不自觉的顿住。
然后看到宁今雨慢慢地撑起身,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旁边的人一样,扯起放在一旁的衣服给人盖上了。
或许是人睡得并不沉,几乎才盖上,人就迷迷糊糊的抬起了头。
我吵醒你了宁今雨手微顿,从沈晞的这个角度,能很好的看到她微眨着眼,怔愣间又带着几分无措和歉意。
那个表情,她从来没在宁今雨脸上看到过,她向来清清淡淡的人又很稳。
其实和傅律白有些像,但又不是,宁今雨这种清淡,是谁都别来沾边的冷淡,带着某种防备对抗性。而傅律白是沾边了也不在意,一点都不放在眼里,更像是一种高阶版。
沈晞也是这才发现,趴在的不是护工大姐,而是有着一头到腰的棕色长发,烫着温柔的波浪卷的女生。
她抬起头来,摇了摇,声音也是温柔的,本来也没睡熟。
说完也兀自笑了下,本来看着你呢,我自己倒是睡着了。你要不要喝水啊
大概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波浪卷女生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的小桌子,拿起上面的保温壶倒了半杯水递给宁今雨,都没等人回答。
沈晞也是这才看到了波浪卷女生的全貌,真就很成熟温柔大姐姐的样子,五官很舒展,是那种一看就会让人有好感的长相。
宁今雨只好接过,眼巴巴的看着她,样子很乖。
沈晞莫名就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进去。
不过大姐姐似乎有事,十分钟后便开始频繁的拿起手机来看时间。
宁今雨看着她说: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大姐姐打断,不行啊,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
大姐姐说着,还欲言又止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全是不放心,甚至还带着几分责备。
一直站在门外的沈晞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出场了,于是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大姐姐愣了下,下意识回头。
宁今雨开口介绍着,这是我室友。
又冲着沈晞说:这是我……民宿老板。
她中间有一瞬间的停顿,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又像是有着别的什么情绪。
沈晞眸色微敛,不禁怔了下,可再抬头看向大姐姐时,却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热情的打了声招呼,姐姐好。
欸,你好你好。
她长得本来就乖,和年长一点的人打招呼时又会不自觉的亲昵一点,带着些撒娇,后来她想了想,应该是和外婆那里染上的习惯,外婆喜欢她软乎乎撒娇的样子,总是会眯起眼睛来笑,她也就不自觉的这样。
大姐姐当然也受不了这么软乎乎的年轻小姑娘,回的也很热情。
沈晞又说:姐姐你有事啊,有事你就先走,我等会都没事。
她说完,又下意识看了眼宁今雨,不确定她到底想不想让人走。
宁今雨也看着大姐姐说:你去忙吧。
欸,大姐姐是真的有事,便也不耽搁,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啊,你想吃什么等会发给我,我明天给你做好了拿过来。
你要是忙,不用——
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不等她说完,大姐姐便打断她,提着放在椅子上的包,匆匆的说,我先走了啊。
便没了身影。
宁今雨的视线看着人离开的方向好久,才收回,便对上了沈晞有些若有所思的视线。
她眼睫轻眨了下,微微错开。
沈晞将东西都拿给她,又将包里的书递给她,怕你无聊。
宁今雨接过,冲着她轻笑了下。
沈晞却笑的有些勉强,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看着正翻看着书的人,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试探着开了口,有些小心翼翼,小雨,你是不是……
宁今雨下意识抬起头,在看到她的表情时,便隐约知道了她想问什么,坦然的等着她后面的话。
沈晞原本又有些说不下去了,但在看到她沉稳的目光时,她忽然有种奇怪的念头,就好像她在鼓励甚至期待她后面的话一样,她心下顿时一稳,可说的声音却更加轻和纠结了,喜欢她啊
在沈晞有些忐忑和因着冒犯而有些惭愧的表情中,宁今雨却轻笑了下,坦然道:是啊。
原来能承认的感觉这么好,这还是她第一次像除自己以外的人坦然的说出来。
她这样痛快轻松的承认,反而让沈晞愣住了。
见她不说话,宁今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会觉得很恶心么
什么沈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宁今雨靠在枕头上,冲着她又笑了笑,跟我住在一起,会觉得很恶心么
沈晞下意识地皱眉,有些急道:怎么会!
她刚刚确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远谈不上什么恶不恶心的这种程度,她对取向这些并不怎么在意,只不过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朋友是,有些意外而已。
大概是因为刚经历了生死,多年来的秘密,又忽然说出来,像世人承认,宁今雨觉得无比的轻松,甚至还故意逗她,轻挑了下眉看着她道:我可还抱过你呢。
沈晞没忍住轻翻了个白眼,也睨着她,怎么,你对谁都能有感觉啊
……这下,轮到宁今雨有些不自在,轻垂了下眼睫,过了两秒才又抬起眸,在她身上逡巡了下,那可不好说,毕竟茜茜是个大美人。
那样的眼神,其实并没有让人感受到任何冒犯性,尽管知道她的取向,也是和男性那种带有侵犯的凝视不一样的,沈晞半拖着调子,那是我的荣幸。
宁今雨的眼神瞬间一顿,收起了刚刚的漫不经心,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和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
她眼里的茫然、不确定和又有些想知道答案,狠狠戳了下沈晞的心,一直以来她看到的宁今雨都是很坚强坚毅的,眼神很稳,像是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从来没这样过。
可也就仅仅只是取向是个相对小众的群体,她便要这样不确信、忐忑和紧张着,她明明又没做错什么。
沈晞故意用着个轻松的语调说着,因为据说你们的审美会很棒,不是说只有同性认可的美才是真的美么
宁今雨轻笑了下,只不过笑的有些落寞。
沈晞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的试探问道:那她知道么
不知道,宁今雨轻垂了下眼睫,带着几分苦涩的说:也不想让她知道。
至少这样,她可以永远以一个小妹妹的身份在她身边,保持着些关系。有的时候,她庆幸与自己的性别优势,却又也无奈与自己的性别。
沈晞却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她第一次被打时,宁今雨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现在也恍然明白,宁今雨为什么会被逼的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
其实她有看过秦凯的照片,长得也还算可以,至少陪他虚与委蛇下去也不是那样让人不能接受,可因为取向的不同,大概每一次的相处都会难受的让人无法呼吸。
可却还是在不停地逼迫她,一点都没把人当人看。
啊啊啊啊秦凯是真的该死!
正想着,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个人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有个人跌跌撞撞的进来,像是被人从后推了一下的趔趄,打扮的很奇怪,还穿着睡衣,五官倒也挺清秀,只不过深情带着几分慌张。
沈晞忽然间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
身边的宁今雨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往沈晞的怀里躲了躲,沈晞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也是在这一刻,沈晞猛地想起了这人是谁。
是秦凯!
你想干什么沈晞立刻一把手将宁今雨揽在怀里,同时身体向前半步将人挡在身后大半,满是防备的看着他。
别紧张别紧张。
禹开然跟在后面,听到这话,头都还没探完的忙说着。
沈晞视线越过秦凯,看了过去。
禹开然彻底进来,门外似乎还有两个人,将门关上,就守在了外面。
对着沈晞仍是自来熟一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不忘为了他三哥说上几句好话,那什么,三哥昨天知道这事,简直气坏了,这不今天我就把人带来了,任由这位姑娘发落。
他说完,又冲着宁今雨说:别紧张啊姑娘,你想怎么解气都成。毕竟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做都是合情合理的。
还不忘再暗示提示两句。
沈晞忽然觉得他说这话时,也有种傅律白那种怎么样都行,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劲儿,让她甚至觉得,就算宁今雨真的说杀了秦凯,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还会像现在这样笑着说好,就跟杀条鱼似的。
不,杀条鱼,其实她都会有点压力的。
记得有一次她去店里吃烤鱼,店家让她自己选,她就在那大大的缸里,真的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仔细选了一条她喜欢的,店家就将那条捞了出来,然后带到了后厨,接着她就听到了邦邦几声,也是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被她选中的,就是要死的。
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自己选鱼了。
沈晞看着脸上带着好相处笑吟吟的人,突然遍体生寒,让她差点忍不住打冷战。
宁今雨也已经从沈晞怀里抬起了头,只不过离得她还是有些近,那是个下意识寻找安全感的距离。她看着不远处的秦凯,一时间大脑有些空白,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想要的,不过是摆脱秦凯,现在却告诉她,不但可以摆脱他,还能将这大半年来受到的委屈、折磨、侮辱与恐惧尽数偿还回来,任她发落。
她一时间有点想不到。
秦凯却啪地一声猛地跪在了地上,还跪着往前走了走,言词非常诚恳与激动,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求你大人大量……
他说着,觉得力度还不够,就要抬起手来扇自己。
秦凯虽然被酒气女色腌入了味,但在关紧时刻脑子还是灵活的,也可能是生死危机时刻,他知道现在不说点好听的让这女人心软,要是直接落在傅先生手里,那他就没那么轻松了。
只不过他这巴掌没来得及扇。
他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把沈晞吓得直接往后退了两步,宁今雨也僵直地往后躲,禹开然没忘记三哥的叮嘱,别吓到人家,谁成想这货上来就把人吓两次了,气的他更是不打一处来的想直接把人给一脚踹趴下,但怕更吓到人,生生忍住了,只呵了一声,干什么呢!现在知道哭了你这是道歉还是吓唬人呢
说着的同时,还拽着人的睡衣领子,把人又往后拉了几步,秦凯抬起的手就因为这样往后,落了空没打下去。
你就给我老实的在这跪着!秦凯带着几分呵斥,语调很沉的跟着地上的人说完,再抬起头来时便又变得和颜悦来,对着宁今雨说:没事啊姑娘,你就在这慢慢想,对了,你们要不要吃——
哦,这点你们吃过饭了吧那要不要来点下午茶他说话间,又看向了沈晞,还不忘卖个惨,可实则还是为三哥说上几句话,啊呦我忙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茜茜,三哥气成那样我还哪能不办好了吃饭呐。
他自然的谈论起了下午茶和午饭,就好像地下没跪着个人一样,或许他们这种人早就习以为常,但沈晞实在是没办法对这些无动于衷,只垂下了眼睫,并未有任何的回应。
禹开然愣了下,却在下一秒钟便又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手机自顾自地笑吟吟说着,来份银耳莲子桂圆羹,那个补血,再来份雪梨膏,那个败火。再给你们来点小甜点。
他说着看着她们,但并没有人回应。
宁今雨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说声谢谢的,无论是上次他什么都没问的送她去秦凯那里,她因此得到了一段时间的安宁,也并未向茜茜多嘴说些什么,现在又为她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可她此时脑子还是有些空白的,所以没反应过来的开口。
沈晞则仍在那遍体生寒又复杂的情绪里,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情绪去应对,说什么。
空气有一时间的安静。
但禹开然没能让这个宁静持续半秒,便很自然的笑呵呵自顾自地说:那就先这样,你们再想吃什么再要。
就好像真的在和她们你来我往的互动一样。
沈晞觉得他们这些人,总是有种这样控场从容的本事,掌握着一切的节奏。
禹开然的话音落了下来,空气又变得安静,几乎落针可闻,只剩跪在地上的秦凯有些急促的喘息声,让沈晞觉得有些压抑和窒息。
好在宁今雨并没有让这种安静持续很久,她看着地上的人,原本有些紧张慌乱的眼神逐渐变得稳定了下来,又恢复到她之前清清冷冷的样子,只不过比之之前还要冷上几分,我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话问的是秦凯,但视线却一错不错的看着地上的人。
禹开然正愁没人讲话,场子太单调,这会儿立刻轻轻颔首,像是生意场上给予无限诚意一样,当然。
好,那我要他也给自己胳膊上划上一刀,要见血。宁今雨清冷的眸上带着几乎喷薄出的冷意与恨意,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还要他手下的一切产业都不得安宁被人骚扰、破坏。
秦凯猛地抬起头来,宁今雨——!
叫什么禹开然沉声呵斥。
宁今雨却不再看他,而是直接看向禹开然,可以么
禹开然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一个安安稳稳长起来的女孩能想到这样的手段,看着她说:当然可以。
眉峰微挑的又问:要在这里当着你面么
宁今雨下意识向后轻靠了下,摇了摇头。
禹开然轻笑了下,到底是个正常环境下生长起来的姑娘。
沈晞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他罪有应得,可还是不想直面那样的画面。
一看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秦凯顿时急了,转头快速进步跪走向禹开然,抱着他的腿一脸惊恐道:禹哥禹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你总要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吧!
他说到最后一句,像是又找到了主心骨,脸上带上了几分癫狂与破罐子破摔的狠厉,说话间都带着几分破音。
对,总要看在爷爷的面子上,难道这世道还真就傅律白说话算,无法无天了不成!
禹开然却只单边唇角微扬,不屑道:爷爷都偏枝到不知道到哪了,你以为秦老真的会为了你得罪三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几两。
不会,确实不会,如果是别人爷爷看在家族荣誉上还会出手,但他确实也只是表亲而已,不可能为他最得傅律白,甚至是他表哥,爷爷的亲孙子得罪了傅律白,都不一定会去得罪。
但是他不懂!
他不懂!
秦凯红着眼睛狠声问道: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玩了个妞么值得傅先生这样!
禹开然侧头嗤笑了下,对他的问题感到好笑,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圈子里混的,哪怕是个猪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总归会被熏出点东西来,这到底得是多酒囊饭袋
听到我刚刚叫她什么了么他冲着秦凯扬了扬下巴,视线往沈晞那边带了下。
……秦凯顿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却下意识地回想着。
叫、叫什么来着……
禹开然也没指望这被女色酒气熏染的猪脑子能留意到,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叫茜茜。
满是女色酒气的混沌脑子在这一刻忽然间清明了起来。
那晚之后,圈内的人又有谁不知道,素来低调惯常不出席活动的傅先生,竟然罕见的来了个酒席,旁边还带着个顶灵的姑娘,就叫……茜茜。
秦凯脑子顿时嗡了一下。
三哥向来讨厌这些事,要是平时他或许还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禹开然居高临下,向来笑嘻嘻的脸上难得没了表情,便变得非常有压迫感,可你惹茜茜不开心,你说——
他话没说完,秦凯便反应过来,转身猛地冲着茜茜跪了下去,茜茜小姐,对不起,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他翻过来掉过去的道着歉,脸上是急迫的诚恳甚至是哀求。
沈晞的表情却异常冷静,甚至是奇怪的,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你跟我道什么歉
仅仅是因为,傅律白因她而动怒——或许谈不上这样的词,但在禹开然的描述中她姑且这样理解,而出手,所以便向她道歉,求饶么
而将真正的受害者放在一旁,真正受到伤害的人似乎好像变得也不在那样重要。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情绪,在听到禹开然口中三言两语间带过的傅律白,似乎好像对她很不一样,甚至堪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宠爱珍视。
她应当感到开心的,没有人会不被对人的看着而感到愉悦。
可她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秦凯被问的一愣。
看着眉心微蹙的人,察觉到沈晞的不高兴,禹开然心里啧了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怕人多说多错没把人安抚好,反而火上浇油,吓得他连外卖都不等了,又说了几句话将这话茬接过,便急匆匆的将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