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沈晞果然没有辜负约晚宴人的贴心,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下午三点多,还是被傅律白的电话叫醒的。那边人愣了几秒,还没醒
大概对于很有时间观念,并不怎么睡懒觉,就连倒时差都不会中午过后才爬起来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意外。甚至都忘记对将人吵醒后表达歉意。
沈晞将手按在眼睛上,缓了几秒,慢吞吞道:也可以醒。
这次她再开口时,声音比刚刚清醒干净了不少,也确实是睡饱了,不过如果这通电话不打进来,她觉得自己还得再睡一两个小时才能爬起来。
这算是什么回答,似是将选择权又交给了他,难得没讨价还价,倒是稀奇。
但傅律白也没正面回答,而是问她,想不想去换身衣服,虽然穿什么过去都是可以的。
又将问题反抛了过去。
沈晞倒是忘了这茬,他的晚宴必定是衣香云鬓的场合,虽然他说了穿着她喜欢的舒服T恤也没关系,但到底她没着傅先生的身份和地位,做不到穿什么都随意坦然,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换一身。
傅律白在那边讲,半个小时后来接她。
说完,他顿了下,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够么
他那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意的笑意,也讲不清他是体贴还是在调侃逗弄她。
让沈晞的脸瞬间红透,却状似淡定的回:够了。
沈晞爬起来洗漱,边刷牙边习惯性刷着手机,这才看到昨晚宁今雨给她发来的消息,告诉她今夜降温记得关窗。
不过她昨天回来洗完澡后便直接睡死,也没有看到。
看来昨夜宁今雨又没有回来。
她是真的很拼,之前便在一个度假村民宿实习,就是遇到上次害她们进警局差点出事的混混那里。哪怕现在去了别的地方实习,这家民宿她也时不时的过去帮忙。
昨夜便应该是忙得回不来,直接住在了民宿里。
半个小时后,沈晞准时出门,出去时,只简单涂了些护肤品,手在路过那些个瓶瓶罐罐化妆品时,有一瞬间的停顿,却又很快径直去拿精华水,在脸上慢慢地拍着,没再去看旁边的任何东西,连简单的口红都未点一下。
在校园路边,熟悉的位置,又看到了那辆简简单单的黑色奔驰,她径直上了车。
和里面的人笑着打招呼。
傅律白正拿着平板不知道在处理什么,车门被拉开时,侧头睇过去浅淡的眸子有着瞬间的凌厉,在看到是她时又散去,又恢复成松散的样子,将平板放到一边,眉眼间有着淡淡浅笑。
沈晞觉得,自己应当收起之前的话,他也不是什么活都不做的那样轻松。
车开了近五十分钟,到了东四九巷,又往里深扎了十多分钟后才停下来。虽已见识过田师傅的车技,但今天自己坐在里面又有着新的一番感受,就这样七扭八拐的竟也不觉得有多晕,如果不是知道这种巷子不好走,她甚至觉得在走直路。
下车后,傅律白带着她走进一家庭院,沈晞着实愣了下。外面看挺简单的一胡同院子,打开门才知道内有乾坤。
四合院的结构模式,却又有着德式建筑风格。蓝色的琉璃衬着砖红的粉墙,庄严又典雅。大约是提前知道他们要来,有个年轻男人在门口迎接,语气客气,带着他们从西式拱门走进,又穿过回廊,露天中庭间有个圆形小池,里面养着几条锦鲤,都十分肥硕,懒懒地游动着。
沈晞暗自咋舌,好肥。
收回视线,德式浮雕廊柱又在西斜的日光中闪着细碎的光,上面的雕纹活灵活现。东四九巷虽不如学校附近的巷子熟,却也来过这边挺多次,甚至在旁边不到五百米处,吃过一家很好吃的炸酱面,可她来京市三年多,竟然今日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么一处地方,如果不是知道的人带进来,大约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家店。
是一家店的吧
沈晞不确定的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傅律白,说是带她来找件衣服,可进了这里,她有点不确定了。
这里怎么看都不太像一家店,没有任何标识,店名也没有,外面看不出,只贴了个23号,像个普通住家。
察觉到她的视线,傅律白垂眸看她,刚想开口,两人便被领到了厅堂,门开着,方正的厅里被摆着几排衣服,这下不用傅律白回答,沈晞便已经确定,这确实是家衣服店。
不过就是挺有个性,大概是家对赚钱不怎么感兴趣的店。
几乎是他们才站在门口,便有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黑色落地长袖纱裙的成熟女人迎了上来,这个天气,外面和披了件灰色的毛衣。
为他们带路的年轻男人快走了两步去虚扶她,只不过被女人轻推了下手拒绝,男人便也规矩的站在了一旁。
女人走到沈晞两人面前,对着傅律白歉意又客气道:实在抱歉傅先生,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没去门口迎您。
其实一切不过几秒钟,傅律白没来得及询问沈晞,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微微颔首道:客气了盛小姐。
盛小姐微微侧身,将傅律白带到了一旁的椅子前休息,男人同时端上来杯绿茶,有嫩绿的茶叶在上面浮动,在素白的茶杯中,显得无比清新。
盛小姐又笑着对沈晞说:沈小姐,您跟我来。
沈晞愣了下,没想到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下一秒又反应过来,大概是傅律白提前说好的。她下意识看向傅律白。
傅律白已经将茶杯端到了面前,大概是余光瞧见,动作也未停,淡声说:喜欢什么,就和盛小姐讲。
说完这句,茶杯也便凑到了唇边,垂眸浅押了一口。
这话听起来,像是叮嘱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沈晞收回了视线便和沈小姐转身离开。
这一眼其实挺快,也不算怎么露情绪,但傅律白有着如炬的慧眼,又到底是小姑娘,又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傅律白将那口茶喝完,便看到了这一眼。
傅律白微怔,人已然走去了里间,他将茶杯放到圆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
有些哑然,现在的小姑娘心思实在是不好懂。
外面衣服都偏华丽,有着强设计感,沈晞还以为里面的衣服只会更甚,但出乎意料的,里间的衣服更偏日常,这多少让沈晞松了口气。
那样的华丽,会让她觉得像是白雪公主的水晶鞋,有着过于不真实的虚幻。
她抗拒那样的虚幻,不知道是清醒的知道那不属于自己,所以连要都不想要。还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因为那样的华丽,才会提醒自己,自己在一步步走向虚幻,所以不愿意清醒。
这样的日常系,大约也是傅律白特地交代的,不得不说,他真的好妥帖面面俱到。
盛小姐也是位很优秀的产品人,过程中沈晞知道,这里全部的衣服全是由盛小姐自己设计的。她话不多,也不会左右人的思想,让人安安静静的挑选着。
只会在沈晞拿出一套时,在一旁仔细的讲着这件衣服的设计特点,和一些细小的元素。
不会过于热情又不会过于冷淡,娓娓道来的,让沈晞觉得很舒服。
最终,沈晞在衣架上,抽出了一条浅绿色吊带裙。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为每位女伴都这样绅士大方的准备衣服,和他去说这些,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可她确实不想和他有着这样的金钱往来,虽然这些钱在他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这件多少钱于是她直接问起了盛小姐,打算在她这道便直接付了,省去在傅律白那道。
盛小姐看她喜欢,正打算去拿熨斗给熨好后上身,听到这话后一愣,却又不漏痕迹的笑着说:傅先生带来的人哪里能收钱,权当交个朋友。
沈晞直直的看着她,有些不信。
盛小姐没有躲避她的视线,坦然和她对视,而后又笑着轻拍了下她的肩,我去拿下熨斗,妹妹你可以再看看。
她说完转身,慵懒的波浪卷轻轻飘动着,那灰色很有质感的羊绒围巾还披在她的肩上,衬着她黑色长裙下的细腰,暖阳打在她身上,是一种有腔调的风情。
沈晞觉得,她只在这院子里做着设计师,又合理却又有些可惜。
不过后来,当沈晞知道东四九巷23号曾经的背景后,又觉得,这未尝不是非池中物内心强大的自洽,又好佩服。
有些泛旧的半截布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也不只是里间没有镜子还是盛小姐别有心思,沈晞被她从后面半扶着肩推着走了出来,来到了外间竖在两排衣架间,带着同样的古旧却和这间厅堂十分搭配的等人高镜子前,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沈晞抬起头,没来得及看这条裙子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却隔着镜子撞上了身后,那闲雅端坐在老梨花实木软座上人的视线。
那光线带着莫名昏昧,连向来温淡的视线都带的有些暧昧灼热,让人心头一烫,下意识想要躲。却又在垂眼间,被她生生忍住,抬眸强撑镇定自若的照着镜子。
可视线间,却又无法忽视那道灼热的目光,镜子里的自己都变得看不清。
傅律白却看清了。
不花哨的绿色吊带长裙,在裙摆间用轻盈的软纱做着不规则的渐变,逐渐加深,勾勒着她纤细的腰肢,在这复古老旧甚至有些死气的实木厅堂里,是唯一一抹鲜活。
盛小姐也在一旁惊讶,沈小姐你身材比例好好!
她设计服装这么多年,也偶尔给人量身定做,都没遇到过比例这么完美的,腰臀比、腿身比都堪称一绝,瘦却不单薄。
盛小姐难得有些兴奋,望着镜子瞧了眼,又转头问向傅律白,傅先生您看,是不是还需要些饰品
傅先生还真就站了起来,沈晞隔着镜子看着那道朦胧的影儿,忍不住腹诽,坐在那里又不是看不到,还过来做什么。
承了恩就要还些情,盛小姐见人过来,又笑着和沈晞讲,我得去拿针线给你这腰改改,有点大了,放心,很快。
说完便又去了里间,那年轻的男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厅内只留下他们两人来思考,到底要不要一些配饰。
傅律白站在她身后,和她一同的视角。
古旧镜子映着两人的身影,他仍未西装革履,只是那件简单的白衬衣,却显得他无比高大有压迫感,可以将她套下,透过她单薄的肩,仍能看到他宽大的胸口,像是在将她环抱,又像是即将吞噬。
垂坠的绸缎料子薄薄一层,只是视觉效果,其实他站的并未很近,甚至都不会触碰到她,可沈晞似乎好像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整个背都变得热烘烘的,让她不由的挺直了脊背,紧绷的腰侧甚至都开始战栗。
傅律白透过镜子,看到身前人这条裙子的全貌。细细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断的带子划过那同样纤细的锁骨,挂在光洁细白的肩上。
好像胸前是有些空。
项链他问。
这次,他鼻息间的气息真的不经意间薄薄喷洒在她的耳朵上,让沈晞腰战栗的彻底开始发酸,可大抵也是这股节节败退的颓意,触底开始反弹,反而让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的直视着镜子。
可神奇的,明明这样的距离,镜中的人琥珀色的眸却依旧清明,像只是绅士般的耐心又配合的和女伴探讨着穿搭,提供些自己的建议。
沈晞愣了下,忽然觉得有些难堪。她不知刚刚那样的眼神,是否是自己的臆想,让她有些慌忙的垂下了眼睫。
沈晞当然不知,那处休息茶饮区和这面镜子,因着光线和距离的原因造成的视线差,本是宅子原主人和自己太太的情趣,后来又落到盛小姐手中,无意间发现便也没换掉,权当是给来这里的圈中人添些趣儿。
沈晞暗骂了自己一声,再抬眸时,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好像验证了人家刚刚不过真的只是认真的以她的视角思考着,需不需要佩戴些饰品。
沈晞:……
她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来。又发现,身旁的人领口依旧松松解开了两颗,未系领带。
晚宴这种场合,也不系领带么
虽然他甚至和自己讲,穿什么样子的衣服都可以。
不戴了。她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他圆润的喉结上移开。
盛小姐也拿着工具走了过来,听到后笑着说:不戴也好看的,天鹅颈早就抵过一切华丽装饰。
然后,她便将工具盒往地下一放,半蹲半跪的在沈晞腰间,要给她处理。
吓了沈晞一跳,忙扶住她的胳膊,急说:我进去脱下来你再弄。
没事,盛小姐笑着安抚她,我这样更好弄,放心,不会扎到你。
沈晞哪里是怕的这个,可盛小姐却已然开始细细操作,让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便只能这样僵着。
在看一旁的傅律白,神色如常,似乎对于这样的服侍与服务习以为常。
他平时太过平易近人,以至于让她总是忘记,或许这才是含着金汤是出生的傅先生的世界。
而她却如芒在背。
好在,盛小姐手又快又稳,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拿着针线,好似一切都可以在她手下化腐朽为神奇,在沈晞看来都快成了残影,细线在阳光下弹出好看的乐谱。
十分钟后处理好,沈晞也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再次沿着原路出去,这次是盛小姐和年轻男人一起送出来的。
走出些距离后,沈晞透过后视镜看着那西式拱门才关上,又恢复成了平凡朴素,路人不会多留意一眼的程度。
这样的店,到底是靠什么维系,真的不会倒闭么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傅律白在一旁解释,大概意思就是,只做些熟人生意,专门为他们这样子的人服务,一般人想买,也要看看有没有这张打开那扇西式拱门的通行证。
这次带她来这里,也是照顾下生意。
沈晞听着,有着被欺骗后的不开心,眉心微皱的嘀咕了句:那盛小姐还说不收你的钱。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傅律白淡淡的看着她,空气有一瞬间尴尬。
可傅律白真的很妥帖,没有继续深问这个问题,让人心情放松十分自然的说:确实不用收钱。
不收钱还叫照顾生意沈晞实在是不理解这逻辑。
可下一秒便又回过味来,是他表情太如常,让人下意识相信,甚至听到不合逻辑的时候,也会再捋顺一下,而没即刻怀疑。
这让她又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可怕,或许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轻易的骗过所有人。
这明明,就只是看破了她介意这样的钱财物资的小事情,而顺着这话故意讲的。
既小家子了气,又将关系推到了几分暧昧不清不楚上,她暗恼。
是真的不收。察觉到她的情绪,傅律白倒是没想到那样深一层,只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在骗她而不悦,他无奈,只能将话说的更直白些。
他解释,这套房子因着某种原因本已封存,但念原主人到底盛名一时也曾为时代做出过不少贡献,不想转到他人之下,连个痕迹都抹去。虽知事事更迭大抵如此,但还是不忍,借入了他人的因果,由他出面买下又给到了老先生后人的手里。
傅律白讲这些话时,老胡同稀薄的暖阳穿过线缆追上快速移动的车子,透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时间都好像放慢,有着股童年小巷独有的温柔。
这一刻,沈晞也觉得他有着知事故而不世故的温柔,清醒的柔软。也不像表象中,那样的有距离感不好接近,那是身份带给他的距离,而不是他的本心。
这时,沈晞也只是以为,这套老宅足有抵偿任何费用感恩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收取。其实这也是一部分原因,但后来有一次她耍小女孩脾气,那家店的老板让她有点不开心,傅律白带着她离开了。
那家店从名流名士口中的赞不绝口,一座难求,到门可罗雀,不过一夜之间。
那时她才明白,傅律白的光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算是照顾生意了。
不过傅律白也不是吃白饭只刷刷脸而已,每次都照常付款。
沈晞知道了这样的经营模式后,松了口气,明白只要未大规模更迭换代这帮人还在,就一时间不会倒闭,甚至无限风光。
又想起临别时盛小姐讲得那些个漂亮话,包括刚刚试衣服时说的。沈晞有些好奇的看着身旁的男人,忍不住问:你身边的人,都这么……会讲话么
她顿了下,在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词汇。
话说的都让人很舒服,又滴水不漏,让人心情愉悦的同时,可仔细想又没说什么关键内容来,就连田师傅都是如此,不卑不亢做事很有调性。
可又会有几分真心。
沈晞看着只和自己隔一个身位的人,目光有些发深,明明近在咫尺窗外的阳光却笼在他的身上,朦胧让人看不清。
她也似乎陷入了白茫茫的迷雾之中,心莫名的发沉发胀。
可下一秒,傅律白却轻笑了下,目光浅浅落在她的身上,意有所指的说:可没人能让盛小姐讲恭维的话。
虽已落魄大不如前,但岁月变迁下屹立的风骨还仅存几分。
也就是不紧不慢的语调,可听在沈晞耳中,像是一种熟稔的笃定,你对盛小姐倒是了解。
唇角带着几分社交弧度,刚要转头看向窗外,便对上了那种琥珀色的眸。
谈不上了解。他语调很冷淡,看着她的眸子倒是有些深,但是了解她所言非虚。
……
非虚是什么
是她当真有令人羡慕的好身材、光洁漂亮抵过一切浮华外物的天鹅颈,还有……
沈晞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这话,这表情要是让别人讲别人做,会带着些轻浮甚至油腻。而他自然又落落大方,目光是不带任何不礼貌的侵略的,有的只是对异性绅士的欣赏。
沈晞觉得他身上那朦胧看不清的暖阳余光也渡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的脸变得有些发烫。
终究是没有将头再转过去,而是微微错开目光,视线越过他笼在光影下的侧脸,透过车窗看着天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虽诡谲多变不知道下一秒会怎么样,可这一刻却美的让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