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看着熟睡中的他,抽出一张纸巾,轻拭去他额间细碎的汗珠。车子停在了主院前。
主院的门前立着几方白玉雕成的拴马桩,却不是近几年时兴的那种仿古物事,门头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有尔”二字,只是看不清落款何人。
骊园的佣人快步上前。
尽管雨已停,但大约担心树叶上积的水落到主人身上,他们还是撑开了雨伞。为首的佣人发现李唯还在睡着,就向后递了个眼色,于是众人便齐齐候在车外,像是要等李唯自然醒来。
这规矩……真是比老宅还老宅啊。
我瞥了一眼始作俑者的李唯,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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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叫醒李唯。
他满面酡红,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候在车外的佣人看到我的脸色,直接打开了车门,一袭传统华服的老妇人匆匆上前,蹙起了眉头。
“冯竟,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的头发已经全白,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簪着一支清雅的翡翠簪,问的虽是前排的冯特助,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我。
好像在无声责备着坐在李唯身边的我,为什么没能及时发现他的身体不适。
我羞愧地低下头。
无辜躺枪的冯特助低声向她汇报起来,我听到他称呼她为“桦夫人”。
她大概就是李唯口中的桦姨了。
桦姨叹了口气,不再看我,而是转过身去,吩咐起身后众人。
李唯被挪去了主卧,随后有人请来了凤台(跟车而来)和骊园的医生会诊。
桦姨雷厉风行,安排的井井有条,我连句话都插不上,只好站在主卧的一隅,远远地望着被簇拥起来的李唯。
医生初步诊断是受伤引起的炎症。
桦姨松了口气,随后转过脸,对着候在一旁的冯特助和程特助就是一通训斥——
“小公子都烧成这样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没有一点察觉?”
冯特助和程特助不敢辩驳,只是躬身听训。
我自责不已。
想起刚才在车里一言不发的李唯,也许那个时候他正默默忍耐,而我却当他还在冷战。
比起我生病时李唯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确没有尽到身为他伴侣的责任。
桦姨淡淡地瞥过了我。
大约碍于情面,她并没有出声责怪。只虽未多言,却比指责更让我感到难堪和不安。她叹了口气,看向了程特助,吩咐道:
“送小夫人去次卧休息吧。”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要留在这里帮忙。
桦姨不置可否,只是抬起眼,轻轻扫过室内众人。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早已没了我的一席之地。
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灼热。
“小夫人还是先休息吧……养好精神才能照顾小公子,不是吗?”
桦姨的语气很轻柔,却叫我本能地不敢拒绝。1?长褪咾啊咦制作
不待我再开口,就有佣人上前,恭敬地将我请离了主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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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卧的浴室已经备好。
骊园行的是老宅规矩,女佣们直把我脱到一丝不挂,才抱着衣服,躬身退了出去。
天花板内嵌着隐藏式淋浴系统,热水如瀑布般落下,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我走上前,穿过这一片白雾,却忽的听到自己的声音——
“小、小唯……在里面吗?”
我猛地转过身。
那是七年前的我,不顾浴室外的人阻拦,推开了房门。
浴室里白雾缭绕,看不清人影,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好像那日滂沱的大雨,落在每个华国人的心里。
三天前,自由安北发动了震惊全国的自杀式恐怖袭击,导致了数十名凤台官员的伤亡。
这本是板上钉钉的罪恶,却因一份安北人权报告的发布,在华国政坛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彼时大先生正在推行民主化改革,媒体被赋予了空前的自由,因此那份报告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一张张反人类的、帝国迫害安北人的照片,就这么重重地摔在了力推改革的大先生的脸上。
谣言甚嚣尘上。
有人说恐袭中伤亡的官员都有涉嫌侵害安北人权,还有人说恐袭只是一场血债血偿的快意恩仇。
由于确无平民伤亡,相当一部分的国民在看到那份报告后,转而同情谣言里“深受压迫”的安北籍恐怖分子,甚至要求凤台彻查那些已故的官员。
于是,时任华国保密局副局长的李唯临危受命,负责全权处理恐袭事件,并着手肃清自由安北相关人员。
只是明枪易躲,暗箭却终难防。在受命的当天,我就听说他受伤了。
游行的学生拦下了他的车(那时的他还是自己开车),而车已被烧的只剩残骸。
那时的我精神状态似乎很不好,在山庄小路上看到拖回来的残骸后,不顾身边特助和女佣的劝阻,就直直地闯进了这间次卧的浴室。
洗脸台上扔着西装外套,沾了血一般的深红色液体。
“小唯……你、你受伤了吗?”
我被吓的一窒,声音也急出了哭腔,连忙上前抱住他,要扒开衬衫细看他伤到了哪里。
李唯止住了我。
他笑着安慰低泣着的我,只道刚才他在街上舌战群儒,没吃一点口头上的亏,很是学到了我平日的精髓。
可是他虽笑着,手却未曾拿下,只一直遮着自己左边的半张脸。我以为是他脸上受了伤,急忙掰开他的手——
那半张脸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如鲜血般残忍的红色油漆。
原来他被人当街泼了油漆。
“小唯不好看了……是不是?”
他似乎有些局促,但还在努力安抚着情绪已濒临崩溃的我。
我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他。
看着他被红漆凝住的长睫,只觉比自己挨了打还要痛,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你、你是在替大先生背黑锅……呜、呜……大先生不、不是好人,你不要再、再为他做事了……”
那时的我似乎对大先生很有意见。
只是我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一切就又消失在记忆的尽头。
我抬起眼,注视着李唯,想要他给我一个不去上班的承诺。
然而。
“嘘——”
他只是竖起了食指。
“西西,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浅色的眼眸倒映着我满是泪痕的脸,表情却很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是我的责任,即使大先生不说,我也要这么做。”
李唯抱住了我。
我呜咽了起来。
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以至于多年之后,我还是这样的……贪恋着他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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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上一直在笑嘻嘻(剧情赌气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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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吹着头发,女佣敲响了浴室的门,告诉我李唯醒了过来,桦姨请我过去。
我赶紧放下吹风机,穿上提前挂在浴室更衣间的家居服,拉开门,跟着女佣去了主卧。
大约出于隐私考虑,主卧抬来了一扇六折真丝屏风,透光不投影,将整间卧室分为内外两区。
医护人员和部分佣人已经退到了外区。我绕过那一屏栩栩如生的花鸟,来到了内区。
内区只留了桦姨和两个女佣。青檀木的架子床上,李唯靠着床头的软枕,正打着吊针,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显出了病恹恹的模样。
“小夫人来了,小公子喝点粥暖暖胃吧?”
桦姨见到我,就示意其中之一的女佣呈上手中的托盘——里面放着热毛巾和一碗……燕窝粥?
大约是听说李唯今晚宵夜进的很少的缘故。
我看了一眼李唯,他却转过眼,将目光落在了别处。
这是……又在生气了?
这个人生起气来还没完没了了。
桦姨瞥过我和李唯两个,然后端起燕窝粥,递到了我的手里。
“小夫人不来就心心念念地想着,来了又给人家脸色瞧……小公子,请恕我直言,这样的脾气是会吃亏的。”
这一句“心心念念”,直让我的心听的漏了半拍。
只桦姨嘴上虽说的是李唯,眼睛却含笑看向了我。
大概也是在提点我些什么。
她对李唯说话的态度并不像一个老家仆,更像一个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桦姨,您先去休息吧。”
我有些惊讶。
李唯很少对身边照顾他的人用敬语。桦姨没有再坚持,欠身告退,只路过我时微顿了顿,又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是劝我不要跟李唯置气。
内间又安静了下来。
手里的白瓷碗温温的,想来燕窝粥也是刚好入口的温度。
我看了看李唯那姿势别扭的右臂,坐在了床沿上,拿起瓷勺舀了一口,喂到了他的嘴边。
李唯别过了脸。
显然他辜负了桦姨刚才的劝和,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我也被他这三番两次的脾气呛出了火,刚要说句老娘不伺候了,却又看见了他干涸的唇角。
算了。
不跟病人一般见识。
我放下了手中的燕窝粥。起身走到了翘头案前,拿起水壶,正要给李唯倒杯水,就觉得似有视线落在我身上,我猛一回头,发现李唯在偷偷看我,见被发现,他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
我瞪了他一眼,用力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走过去,将水杯递到了他的嘴边。
这次他没有避开,低头喝了起来。
“李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以战止战是非常幼稚的行为,见他的唇有了水色,一杯水也基本见底,我放下水杯,放柔了声音道。
他抬起了眼。大约是发着高烧的缘故,向来淡漠的眼内也氤氲出了一层水雾。
我实在不清楚他在气些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要回来?”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格外低哑。
他注视着我,水雾慢慢散去,透出深藏在眼底的委屈。
我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我扑上去抱住Edith时,李唯疯了般失态怒吼的样子。
我想我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现在回想起来,与手持利刃的凶徒贴身肉搏,的确是非常冒险且愚蠢的举动。
但当时情况危急,你差点就被割喉了,而且有人跟你有难同当不是件好事吗,这有啥好委屈的呢我的小老弟?
然而李唯听了我的辩解,眼内又浮出一抹薄怒来,直接推开了我舀起燕窝粥的手,背对着我躺了下去。
大约因为过于愤怒,连耳根处都气的通红起来。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放下白瓷碗,轻轻地推了推他的后背。
“好啦,是我的错……别生气了,吃了饭再睡。”
真就是年纪越大气性越大,都已经烧晕过去一次了,难道还想再饿晕过去一次吗?
我想他也觉出了自己的幼稚,又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我。
“那你下次还会不会这样?”
明明是我在俯视他,却让我有了一种颠倒过来的压迫感。
他紧紧地盯着我,似乎在要我给他一个承诺。
我挠了挠头。
“可是李唯,如果换作是我让你先走,你就会先走吗?”
我反问道。
而他没有犹豫,果断摇了摇头。我刚露出“你看你也会这样吧”的笑意,就又听他补充道,
“但你必须先走。”
就……上了年纪的人都这么轴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李唯,你不觉得自己现在过于双标和无理取闹了吗?
我很想跟他再辩论上一番,然而他却拢住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左胸上。
手心深处,传来了心脏炽热的跳动,我一时语塞,只怔怔地看着他。
“西西,我曾以为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重逢……”
我皱起了眉头。
他是指我们之前离别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