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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砚堂笑说:“没有没有,谢谢您的关心,我是闲着没事,所以就慢慢来了。”

    林太太说:“那就好,你要是不舒服就说,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要太逞强。”

    李砚堂赶紧道谢,为证明自己没事,他小跑了几步,见林太太放心的走到前面去了,他才停下来,忍不住捧了一下疼痛的腹部。

    他几乎是爬着上楼的,一进门便瘫倒了,平躺在地毯上,腰后的肌肉就像被车轮碾过一样,他不得不侧躺,缩成一团,抱着还没有鼓起来的肚子咬着牙卷缩着。他想给沈黎打电话,但没有力气,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瘫痪的中风病人。

    他在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裹着地毯,像个茧。后来腹痛渐渐缓解,他才开始尝试爬起来坐到椅子里,他觉得冷,额头冒冷汗,眼花。在此之前他的腰痛没有这样严重过,虽然他本来就患有腰肌劳损,这是长期在显微镜前面坐着坐出来的职业病。

    他准备等症状轻了就去找找有没有热水袋热敷一下,这会儿暂时没力气,便只能抱着毯子坐着。这天晚上后来他在椅子里睡着了,没有吃维生素片,没有喝牛奶,没有听音乐,没有睡前冥想……什么也没有为他的孩子做过。

    李砚堂做了个梦,梦见研究所前面的清水湖里头长满了荷叶,又大又圆迎风晃动,每一片都鲜嫩翠绿,可就是遍寻不着一朵荷花。他醒过来,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在椅子里。

    他依然腰痛,勉强为自己弄了点早餐吃,很快又爬到床上去休息。外面天气不错,他看着白花花的阳光有些眼晕,想起梦境,才发现自己很想念研究所。他爱他的工作,也自认为干得不错,所以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主任了,本以为会干一辈子,所有的一切都因为那天一个决定而改变,他甚至没有时间多想,留下这颗受精卵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陆鸿昌了不起,即便是醉酒,也有办法把他弄得神魂颠倒。李砚堂没法否认,当他霸道的咬他耳朵说张开腿时,他的全身都软了,他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了。

    如果没有一个可以发泄的渠道,一个可以寄托的人或物,李砚堂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被这些回忆毁得支离破碎。他早已跟父母坦白性向,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本已觉悟要孤独一生。十来年不见,原以为对陆鸿昌,自己早已看开,哪知道从一见面开始就不得安宁。

    冥冥之中有此一劫,躲不开,那就认了。

    他昏沉沉想了一会儿,慢慢又睡着了。

    隔了好几天以后沈黎才来看他,李砚堂已经不见那天的狼狈虚弱,他坐在窗边椅子里看书,穿了件道袍似的中式衬衫。

    沈黎夸他待得住有耐性,要是让她成天无所事事待在房间里,不出一个礼拜她就得看心理医生。

    李砚堂越待话越少,懒懒散散的像条要冬眠的蛇,只在B超探头照到那个成形的小孩时,他才打起精神来看。

    沈黎有些小小的兴奋:“是个男孩!”

    当探头照到那小东西时,他把小手举了起来,像是很抵触,李砚堂笑了。

    沈黎也是头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忍不住泼他冷水:“大网膜上头血管曲张纠结的惨不忍睹了,你别笑,我怕你笑一声都能把血管震破了!”

    李砚堂微笑说:“谢谢你的关心。”

    沈黎不领情:“谢太早了,再说我跟你是各取所需,谈不上谢不谢的。”

    李砚堂下床安静穿衣服,沈黎看着他,说:“其实看着挺自然的。”

    “什么?”

    “你的样子。”

    李砚堂扯了扯嘴角:“我不过是个宿主。”

    沈黎说:“你要控制体重,这才四个月,越往后头负担越重风险越大。还有,多念念阿弥陀佛,别让血管炸了,别收腹,别感冒,别得阑尾炎……”

    “让老天爷去操心吧。”李砚堂淡然回了她一句。

    话是这样说,沈黎却发现李砚堂越发谨慎起来了,没事基本不出门,去超市的频率也降低了,散步也改成两天一次,这使他的体重很快就上来。在他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正经出过门时,他的体重已经比怀孕之前重了二十五公斤,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血压偏高,尿检显示蛋白两个加,脚踝开始有些水肿。

    两个人经过商榷之后决定用些降压药和利尿药,李砚堂开始增加每天的蛋白质摄入并控制食盐,时时警惕一些妊高征的早期症状。

    沈黎来看他的次数多了起来,她限制李砚堂出门,亲自推B超机上门。李砚堂用药比她大胆,降压药合并扩容药一起上,起初沈黎反对,但李砚堂提醒她,胎盘在大网膜上,不在子宫里,大网膜上的血管经不起高血压的考验。

    沈黎每天都提心吊胆的,问李砚堂你有没有什么遗嘱。

    李砚堂说:“我要是突然死于大出血或者子痫,你别试图留着孩子,我要带他一起走。”

    沈黎问:“那你的父母呢,还有孩子的妈呢?”

    李砚堂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天花板,这时候他的脸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尖尖俏俏的瓜子脸了,眼皮浮肿,脸如满月,面色也泛黄,像个重病患者。全身水肿让他行动困难,他开始不再下床,这时候是他怀孕第二十九周,刚刚满七个月,他开始出现便秘,肠蠕动减慢等等一系列的小问题。好在孩子的发育很健康。沈黎都有点佩服起这个男人了,小孩子每长一寸,李砚堂就会为此痛苦一寸,小孩子在拓展他的疆土,但那只会带给母体持续的腹痛,但李砚堂从未与人道,他总是表现得很满足很淡定。

    有一天他跟沈黎说,他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举一,意思是举世无双。

    沈黎说,你这个生法,确实是举世无双。

    大洋彼岸的陆鸿昌这几天过得很不好,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想起李砚堂这个人了,原以为自己忘了,可偏偏却在跟小男宠亲热的时候叫了这个名字出来。没错,男宠,之前他没有玩过,几个月之前偶尔玩了一次,觉得挺对胃口,干脆便包了一个。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床上叫出砚堂这个名字。

    陆鸿昌觉得事态比他想得严重,他又一次打了李砚堂的电话,打不通,便打到研究所,结果那头说,李砚堂半年前就辞职了。

    陆鸿昌问,他是不是因为结婚才辞职?

    那头说,结婚?从没听说他有女朋友!

    陆鸿昌立刻叫人查那套他买给李砚堂的房子,果然半年前就卖了。

    陆鸿昌这才发现老实内向的李砚堂或许根本没有跟他说过一句实话!他根本没有去进修学习,他是跑到一个什么地方躲起来了!为了逃避他!

    好你个李砚堂!陆鸿昌在办公室气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三章

    李砚堂的麻烦远不止这些,在第三十周的时候,沈黎发现他的血清胆酸异常升高,她头疼的厉害,要求李砚堂马上住院。

    李砚堂淡淡问:“住哪个医院?”

    沈黎大胆说:“去我实验室。”

    李砚堂说:“怕我去了,你就做不了主了。”那毕竟不是她的实验室,他去了,就要真的沦为一个试验品了。

    沈黎火了,说:“李砚堂,你现在没得挑你知道吗?ICP的话你的小孩随时可能胎死腹中!你宁可现在跟他同归于尽都不肯走这一趟险路吗?!”

    李砚堂很固执:“再拖一拖,用点药,拖过三十二周,多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再剖腹。”

    沈黎跳脚:“我上哪儿找人给你剖腹?!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手术风险多大?有多少根血管要离断,胎盘剥离时的大出血又该怎么办?!谁做谁倒霉!你死了倒干脆,他们上哪儿给你赔命去?!有哪个白痴愿意给你做剖腹产?!”

    李砚堂冷静看她:“你别慌,安静听我说。”

    沈黎喘着粗气看他,李砚堂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这里有两百五十万,你帮我找家诊所,我相信有愿意做这个手术的人,如果钱不够,我可以再加,你找个熟悉的你还信得过的,我会签字,生死自有天命,绝对不会连累他们,当然,沈黎,你必须在场,你必须上这台手术,算我求你。”

    沈黎瞪着他,束手无策,丢下:“疯子!”便甩门走了。

    李砚堂摸着隆起的肚子感受孩子的胎动,趟了一会儿,站起来去卫生间。

    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呆了一会儿,慢慢动手脱光了衣服,注视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怪物。他浮肿、肥胖、黄疸,乳房饱

    满,腹部隆起,点缀着几条妊娠纹。两腿之间垂着一个可笑的小玩意,在这几个月里,那东西是个废物,他用手捋了捋,毫无感觉。他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出门,面容憔悴眼神呆滞,像个麻木的丧尸。他突然想起小学时候学的生物课,有种生物叫做蚁后,肥胖的身体,活着的意义就是繁殖。

    几个月的封闭生活只有书籍和音乐陪着他,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思考,也不爱说话,行动迟缓,上个卫生间都需要很长时间。

    好几次房东太太透过门缝偷窥他,他都弄出很大声响告诉她里面的人很好,但不让她见到他,以免吓到她。

    这时候他的体重已经增加了近四十公斤了,这种病态的增长使他很吃力,有时候跟沈黎说话都费劲,喘不上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再坚持两个星期。

    他摸着肚子对镜子里的人说:“加油!”

    李举一隔着肚皮踢了他一脚。

    沈黎依言去办这件事,回来跟李砚堂说,有人愿意做,信得过,但他全部的钱。

    “你身上还有钱吗?”沈黎不报任何希望,她疲惫而绝望。

    李砚堂沉吟片刻,说:“有。”

    他给陆鸿昌打电话。

    陆鸿昌没想到李砚堂会给他打电话,他正在开会,很重要的会议,一听是李砚堂,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把旁边的秘书吓一跳。

    他示意会议暂停,匆匆回办公室接电话。

    李砚堂说:“鸿昌,不好意思打扰你。”

    陆鸿昌不跟他废话,只问:“你在哪儿?!”

    “纽约。”

    “具体地址。”

    “……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鸿昌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骗我?!你根本不是去进修学习,你是辞职走的,还有你根本没有女友,为什么骗我说要结婚?!”

    李砚堂的反应很快:“……我确实是要结婚,我已经结婚了,我跟我的妻子在纽约,你要跟她说两句吗?”

    陆鸿昌的脑子嗡的一声,一咬牙说:“好!”

    李砚堂盖住了话筒对沈黎说:“拜托你。”

    沈黎不肯接,可拗不过他,只好接了。

    陆鸿昌喂了一声。

    沈黎僵硬的说了句你好。

    李砚堂把电话拿了回去,说:“她叫沈黎,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并没有骗你,你有的是本事,你可以去查。”

    陆鸿昌跌坐在椅子里没了声响,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问:“那你这次打电话来是?”

    “我想问你借笔钱。”

    “哦。要多少?”

    “一百万。”

    陆鸿昌意外:“一百万?!”

    李砚堂不急不缓:“我有急用,你借给我,我一定会还的。”

    陆鸿昌心里起疑,问:“你做什么用?”

    李砚堂不作声,也不挂电话,只沉默着逼他答应。

    陆鸿昌扶着太阳穴到底没辙,说:“好,我给你。”

    没几天李砚堂的账上就进了大笔的钱,沈黎去取来,折合人民币一百多万。她很惊讶,问李砚堂对方是什么人。李砚堂只是笑笑便敷衍过去了,只在金钱这件事情上,陆鸿昌不会对他小气,这点李砚堂早就知道。

    这笔他会还的,只要他能活下来。他现在,每过一分钟都是煎熬,妊高征使他整夜失眠,ICP使他全身瘙痒,到处都是抓痕,他每天都要打很多针吃很多药,伴随呕吐症状,头晕眼花,吃不下任何东西。

    沈黎没法一直陪着他,他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只有饼干面包跟牛奶,几乎没有吃什么热的东西,他还不能大动作,不能感冒,天气已经很热了他依然裹着厚厚的棉睡衣。

    沈黎有时候都不忍心看他,可他依然保持精神,早上起来认真的刷牙,唱歌给李举一听,唱小学时候的儿歌,他的情绪始终很乐观,或者说,装得很乐观。

    每过去一天他都很开心,像是做成功了了不得的大事,他夸自己,李砚堂你真棒,又夸孩子,李举一你也真棒。

    沈黎已经无法想象是什么让这个男人在面临这种困境时还会如此的坚韧。

    过了三十三周的最后一天,沈黎便匆匆的让他穿上了孕妇群,这时候的李砚堂已经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了,她必须带他到诊所去,起码那里的供氧跟抢救设备比住处的多一些。

    他们挑了个林太太去买菜的时间出门。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个产科医院。沈黎一个朋友在此任职,她专门请了假,陪李砚堂待在这个陌生地方,跟其他陌生的产妇待在一起。

    李砚堂很安静,到之后所有检查做完,沈黎过来跟他悄悄说:“都安排好了,情况也都说明了,你不要有负担,我会一直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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