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裴厉轻声说着,蹲下身,郑重地与小姑娘拉了拉手指,并承诺会永远用心保管属于他的雪棠花。
一百一十三章
113
裴厉找了个经验丰富的马夫为皎皎仔细检查一番,确认皎皎并没因上次的灵肉结合而受孕,这才让阮雪棠略略放下杀心,恢复到过去那种对裴厉爱答不理的状态,同时还不忘借机含沙射影的嘲笑墨影和他主人一样不行。
裴厉作为一个正人君子,自然不能把阮雪棠抓到床上证明自己到底行还是不行,依旧如平日一样寡言少语,那晚的坦露心迹仿佛只是湖面的一圈涟漪,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只宋了知最细心,发现裴厉腰间除了常悬挂的龙纹玉佩外,又悬了一个白色的小荷包,在黑衣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那荷包虽没绣什么花样,但胜在小巧精致,宋了知好奇问道:“这荷包之前没见裴将军带过,是新买的吗?”
裴厉点了点头,比起阮雪棠,他现在反倒能与宋了知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昨日在街上买的。”
宋了知想不到裴厉那冷傲外表下还能喜欢这样秀气的小玩意儿,惊讶之余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里面装的是什么?”
裴厉没说话,直接将荷包摘下递给宋了知。宋了知小心翼翼揭开荷包,才发现里面装着一朵风干的雪棠花。
看着不远处正在喂皎皎喝水的阮雪棠,宋了知忽然明白了什么,克制地不再问了,将花妥帖地放回荷包之中,还给了裴厉。
在离宋了知家乡还剩几十里路的时候,裴厉向他们辞行,只说国境广阔,有许多地方他未曾去过,加上四处匪寇成灾,他替百姓去平匪患。
阮雪棠那晚就听过类似的话,对裴厉四处游历的计划并不意外,巴不得他尽早滚蛋。倒是宋了知有些不好意思,裴厉帮了他们那么多忙,如今快到目的地了,怎好就这样直接让人离去:“裴将军要不在我家多住几日,休整一段时日再......”
话未说完,他想起自家就那么一张床,以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根本无法想象三人同眠共枕会是怎样的情景,立马接道:“当然,镇上还有客栈,裴将军去那里住也不错。”
“不必。”
裴厉拒绝了宋了知的邀请,反是深深地看了阮雪棠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记在心间,随后又将自己的斗笠压到阮雪棠头上,一如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做的那样。
“我要走了,阮谨,记住我说的话。”他这样说道,跃上马背,快马加鞭往远方奔去,似乎毫不留恋的模样,倒是他胯下的墨影奔跑时频频回首,像是在看皎皎,又像是在替主人不舍当年营帐中那个娇气蛮横的小公子。
马蹄卷起尘与雪,告别了征伐沙场的血与汗,也告别了年少时得见惊鸿的心动与情丝,从此红尘喧嚣,恐怕再难相逢。
“阮公子,裴将军要你记住什么话啊?”宋了知不解地问道。
阮雪棠从鼻子里哼出声冷笑:“他果然又想咒我!”
宋了知没能明白阮雪棠的意思,看他一副不愿说的模样也不好往下追问,只得安静的闭了嘴。
待裴厉的身影完全不见,宋了知忽然生出几分怅惘之感,近两年的时光里他认识了许多人,曾与他们同甘共苦,却也见证过背叛与利用。聚散有时,那些曾经一起相处的人终究分道扬镳,各自天涯。
千帆历尽,最庆幸不过心爱之人还在身边,宋了知替阮雪棠扶好斗笠,还陷在那些感慨当中,痴痴问道:“阮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阮雪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了知,怀疑他被裴厉勾了魂魄:“这两个月你都梦游去了?不是你说要回家的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了知回过神,他原是想问阮雪棠需不需要先去找个地方用午膳,可听到阮雪棠说了回家两个字,心中没由来的欢喜,原来阮公子已将那处小院当作家了。
阮雪棠见没有飘雪,又嫌斗笠难看,顺手把斗笠扣在宋了知脑袋上:“没多远了,直接回去。”
因阮雪棠赖床,他们早餐吃得晚,如今也确实不怎么饿,宋了知从包袱中拿出油纸包的甜点:“也好,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这个。”
他率先上了马,又伸出手去拉阮雪棠。
南下的这些日子里阮雪棠闲着没事,索性教了宋了知如何骑马。皎皎性格温顺,最适合新手练习,加上裴厉也不时过来指点两句,宋了知如今骑术突飞猛进,不再像第一次骑马时那样慌张无措了。
阮雪棠安安稳稳地坐在宋了知身后,不时往嘴里塞块点心,鼓着腮帮子看眼前风景飞快变换,雪白的景致晃得他眼睛疼。
他想起宋了知总喜欢在骑马时将他紧紧拥住,有样学样,将脑袋倚在宋了知背上,手也环住对方精瘦有力的腰肢,两人贴得极近。宋了知感觉到身后的暖意,使皎皎放慢了步伐,微微侧过头:“阮公子,你困了么?若是困了就坐到前面来,睡我怀里舒服一些。”
阮雪棠打了个哈欠,懒散道:“没有。”
宋了知担心阮雪棠是太过无聊,没话找话道:“到了家之后,阮公子有什么想添置的?这雪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也该为你多裁几套冬衣。”
宋了知自己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换得又勤,都快洗得掉色了,偏偏爱为阮雪棠添置衣衫,只说他模样好,穿什么都挺好看。
阮雪棠没应声,把脸埋在宋了知背上,嗅着熟悉的味道,感觉很是安心。
宋了知没想到阮雪棠会突然主动亲昵,简直是受宠若惊,偷偷放慢了速度,巴不得这段路能再长一些。
“要不就把那处院子重新翻修一次,修成钰京那样有厢房厅堂的宅院,修大一些,那些银子应当够用。”宋了知完全忘记阮雪棠其实还有富可敌国的身家,只认为丈夫养自家娘子是天经地义,“你看,皎皎和大鹅也需要地方住呢,还需留个园子为你种雪棠花。”
“对了,还得多修个客房,若是凶石或者裴将军前来,也可有个住处,再者......”
阮雪棠听宋了知叨叨半天,当真生出点困意,百般聊赖地走神,时不时应上一句。宋了知全然没注意到听客的糊弄,一个人说得起劲,显然对未来充满希望和热情。
从今往后,他将会和阮公子相守着过一辈子,可不得好好规划么。春去秋来,秋收冬藏,那么多好年岁要一同度过,真是想想就让他激动不已。
这种高昂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他们到达目的地,看到眼前的房屋,宋了知对家的畅想也就止步于此了。
说房屋其实已算高看此处了,在阮雪棠眼中这里和废墟无异。满地狼藉也就算了,连墙壁塌了半边,门板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屋子大咧咧向所有人敞开。宋了知原先曾做过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知道这附近发生过战争,自家多多少少会遭到波及,但也没想到能被毁坏得这样彻底,除了过路的军队,或许还被不少流民住过。
宋了知看那屋子摇摇欲坠,担心等会儿真的垮了,让阮雪棠和大鹅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察看。
他弯着身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以为外面的惨状已是极致,哪知进去后才发觉屋中的杂乱,房内全是各种各样的秽物,家具似是被火烧过,完全变成焦炭,过去他为阮雪棠置办的那些小玩意也被统统打碎,凌乱散在地上。
钱财亏损是小,但这个小破院乃是他与阮雪棠相识的地方,藏了许多珍贵的回忆,如今见院落被毁,宋了知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沮丧地直接从坍塌的墙壁里钻了出来。
阮雪棠看宋了知那幅垂首伤戚的模样,走到他身边,故作无意地问道:“损失很大?”
当时他跟随阮雪棠前往钰京时把银子都带走了,只留了些碎银放在家中,早被人偷了去,宋了知摇了摇头,反倒先宽慰起阮雪棠:“家中本来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当初藏在灶边的二钱银子早用来给你买药了。”
阮雪棠见宋了知还惦记他那二钱银子的老婆本,嫌弃地看了他几眼,怀疑他又要说出让阮雪棠赔他个媳妇的言论,哪知宋了知这回是当真有些抑郁,痴愣愣地望着断壁残垣,眼神很是忧伤。
“阮公子,我们家没了......”他原以为他们的新生活即将开始,哪知又是一场恶变。
不过宋了知也不是第一次遭受打击了,恢复得很快,叹了口气,面上还未说什么,内心一开始思索解决的办法。
阮雪棠不知宋了知已经振作,只看他那么大的个子一直耷拉着脑袋,简直就是条无家可归的大狗,犹豫了半晌,别别扭扭开了口:“你不是本来就打算把房子推翻了重建么。”
宋了知咬着下唇,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见宋了知还是一副失落模样,阮雪棠抿了抿唇,把心一横,勉为其难地学着宋了知以往哄他的模样,把人抱入怀中,甚至还动作异常僵硬的拍了拍他的背。
宋了知在阮雪棠怀里眨了眨眼,发觉阮公子这是在安慰自己,原本低沉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感到温暖的同时很有得寸进尺的想法,回抱住对方不肯撒手。他亲了亲耳垂上的黑痣,将头埋在阮雪棠颈窝,闷声闷气地说道:“阮公子,让我抱你一会儿......”
他俩相拥了一会儿,宋了知这才舍得放开阮雪棠,轻声道:“咱们先去客栈住着,这边等我来想想办法,你别担心。”
阮雪棠人生就鲜少有担心的时候,满不在乎道:“其实也可以先去叶灵犀家里暂住。”
宋了知吃惊道:“叶小姐不是被软禁了?”
“她长那么大个脑袋又不是摆设,难道不会自己想办法?”阮雪棠发现宋了知肩上沾到了灰,顺手帮他拍去,“我听凶石说她早就放出来了。”
宋了知为叶灵犀松了一口气,思索片刻:“那就直接去叶家吧,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去我爹娘墓上看看。”
他有近一年没回来了,爹娘墓上一定生了许多杂草,自己也该去打理一番,为他们尽尽孝道。
宋了知父母自然不像阮云昇那样,建的陵墓比皇陵还要奢豪,只是于半山腰修了两个小小的坟包,不过还算干净,只长了一点儿杂草,可见往年都是有细心打理过的。
阮雪棠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远远站在一旁,看宋了知忙上忙下。
积雪乱草已被清理干净,宋了知将他去镇上买回的香烛纸钱摆在墓前,轻声道:“爹娘,是孩儿不孝,这么长时间才回来看你们。”
宋了知过去在村里可谓是人见人嫌的存在,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时候的他经常跑到爹娘墓旁,与地下的父母说说闲话,仿佛也就不那么孤独委屈了。
他随意聊了聊自己的近况,忽然羞赫笑道:“你们看见那边站着的人了吗?娘,这就是我用你给我存的那些老婆本找回来的媳妇,他很漂亮对不对?”
宋了知自己说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微微泛红,却又极正式地将阮雪棠介绍给父母,仿佛领媳妇见了家长:“他自幼长在钰京,比我小上一岁,父母也都不在人世了。他幼时过得不好,脾气难免要强一些,你们放心,有我护着,不会令他再受欺负,也不想他为我改变什么。喜欢大概就是这样的,认定一个人,心里就再没别的。”
“阮公子他好面子,应当是不愿与我拜堂的,不过也没事,能够与他心意相同便是天大的恩赐了,又何必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像这样两人总在一处已是很好。况且,我早将他当娘子对待,其实也没什么差......”
他说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阮雪棠何时走到他身后,忽然听见阮雪棠问道:“你在说什么。”
宋了知吓得差点蹿出去,生怕阮雪棠听见他先前那句话,撒谎道:“我在跟我爹娘介绍大鹅呢。”
他一把抱起在旁边啄草的白鹅,煞有其事地对坟堆介绍起来:“爹娘,这是我们家的鹅,它可不是给你们当祭品的,别看它这样,一天可是能下三个蛋呢!”
被抱在怀中的大鹅仿佛听懂宋了知是在夸它,高高扬起脖子,引吭高歌了半天。
阮雪棠懒得拆穿宋了知,看向地上的纸钱:“这些是要烧给他们的吗?”
宋了知点了点头,用火折子引了火星,将纸钱一张一张丢进火堆里,寄托对逝者的哀思。
阮雪棠看他买了那么一大堆纸钱,不知要烧到何年何月,也蹲在宋了知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火里丢纸钱,火苗逐渐旺盛,把两人面容都映照得绯红。
宋了知没想到阮公子会帮忙给他爹娘烧纸钱,怎么都觉得欢喜,心像吃了蜜一样,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这回不用四舍五入,是当真互相见过家长了。”
填空题!
既然互相见过家长,下一步就要!
一百一十四章
114
宋了知抬头打量天色,轻轻捏了捏阮雪棠右手:“阮公子,今日太晚了,咱们先去镇上找间客栈投宿,明日再往夷郡出发吧?”
宋了知先前借下山路滑为由,非说两个人牵着手走稳妥一些。他肤色深,两只手交握在一处,对比格外明显,但想到能用自己的体温捂热阮公子冰凉的掌心,他就感觉无比的满足。
阮雪棠正想着别的事,点了点头充作回答,由着宋了知领他下山。其实宋了知经历那些事后,早已可以独当一面,但对上阮雪棠,总要寻问着对方意见,一切以心上人为准。
下山路上,宋了知忽然想起去年他与阮雪棠上山时的情景,不由露出些笑意,他还记得那次阮公子捕了只兔子回去呢!
“宋了知,我有件事同你说。”阮雪棠突然出声,语气听起来冷清又严肃,宋了知那点笑意顷刻消散了。
“阮公子,怎么了?”他止了脚步,怀着忐忑的心,回过头看向对方,目光灼灼。
阮雪棠却在此时移开了视线,似是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开口。
他有些急了,以为阮雪棠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哪里痛吗,告诉我,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宋了知上前,想要将阮雪棠抱起,哪知阮雪棠躲开宋了知的怀抱,皱眉解释道:“别胡思乱想,我是要和你说重语冰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一只大竹节虫在宋了知脑海中油然而生,他还以为重语冰早被秘密处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也跟着皱起眉:“重语冰他逃出来了?难道还贼心不死想要报复你?”
他一脸紧张,浑身肌肉都绷着,仿佛预备着背起阮雪棠逃进山中,又仿佛准备一拳再将重语冰鼻梁打歪。
阮雪棠看宋了知一副时时刻刻要为他拼命的模样,无端松了口气,被人呵护偏爱的感觉原是这般熨帖,继而轻声道:“我打算让他带着羌翎军队加入战局。”
“当然,他不过是个幌子。”见到宋了知不解的神情,阮雪棠继续说道,“之后的战事会由我暗中主持。羌翎大军之前虽然溃散,但这两个月凶石已经......”
“阮公子,你是想要羌翎复国么?”宋了知第一次打断阮雪棠说话,其实阮雪棠本就是羌翎王族的后代,有这个想法倒也不奇怪。只是阮公子若是让羌翎复了国,那岂不是要回羌翎当皇帝?
阮雪棠看穿宋了知心中所想,冷然道:“我对羌翎的王位没有兴趣。”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好不容易生活可以归于宁静,何必再去趟这场浑水?”
阮雪棠扬起唇角,眸中闪过几分邪气:“因为我既不想让皇帝死得那么干脆,也不想让薛令修胜得那么痛快。”
宋了知略一思索,总算明白过来,阮雪棠这是还记着仇,想让羌翎军队搅乱战局,既拖延了南军,又让皇帝腹背受敌。他对阮雪棠这脾气很是了解,倘若不让他复仇,说不定会把阮雪棠憋死,此时倒没多惊讶,真要说起来,他反而对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的自己比较惊讶。
不过他仍有些迟疑:“虽然薛令修不是什么好人,可南军的陆公子还有林姑娘、仇姑娘都曾帮过我们......”
“那个姓陆的无非是差人帮他做事罢了,就算你不去找他,等他打听到钰京的缝头匠有哪些,恐怕还要主动来找你谈条件。”阮雪棠没好气地应道,“至于那两个女人,一个利用过你,另一个欠你人情,你本就不亏欠她们,她们帮你也是应该。”
阮雪棠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疑惑地打量着性子老实善良的宋了知:“你不反对我这样做?”
宋了知本能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会受到牵连,以后南军终究要执掌皇权,我怕到那时候他们来找阮公子麻烦。不过若真那样了也无事,反正我力气大,还可以背着你跑很远呢。”
他语气温柔,阮雪棠冷硬的心像被棉花裹住,本来准备一肚子要反驳宋了知的话,却因对方的支持统统没了言语。
宋了知反问道:“阮公子为什么突然想起将这件事告诉我?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过去像这种事,阮雪棠从不会与宋了知提起,更遑论问这种他会不会反对的话。
阮雪棠移开脸,低声说了句话。宋了知隔得远,连忙凑过去细听,虽然声音极小,却也全落进宋了知耳里免得你又被吓着。
闻言,宋了知痴了一会儿,才明白阮雪棠是记着自己当初因无法接受对方的所作所为而闹矛盾一事,此次特意提前告诉他,来询问他的意见。
他始终跟随着阮雪棠的脚步,一心追寻着属于他的月光,没想到月光回照,阮雪棠亦有望向自己的那一天,心情难免雀跃,感觉自己与阮雪棠又亲密许多,更为阮公子会考虑他的情绪而高兴。
他们在镇上住了一夜,翌日,宋了知带着阮雪棠前往夷郡。
天空久违的没了阴霾,万里无云,阳光温和地洒在大地上,隐隐有了早春的暖意。听说南军途径此处时当地郡守主动投诚,夷郡免于战火,街上仍是一片祥和,在这乱世中乃是桃花源般的存在。
他下马叩门,没想到出来应门的竟是叶灵犀本人。
宋了知原以为叶灵犀被软禁之后会憔悴许多,特意在路上为她买了些补品,结果见到叶小姐单手抱起快有百来斤重的大犬之后,发现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到底是要在别人家借宿,宋了知抢在阮雪棠开口嘲讽前向叶灵犀说明来意,请她允他们借住几日。
因家里本就多住了一个人,叶灵犀破罐破摔,索性答应了,一如既往的话赶着话,先是遗憾阮雪棠为什么还没死去,再对自己前些天的苦日子一通抱怨:“我连肉都没得吃!你敢想象吗?一个和尚居然能抢别人肉吃!”
宋了知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衫少年,宋了知越看越眼熟,认了半天才认出这竟然是恒辨。
他头发应当没蓄多久,比寸头长不了许多,堪堪遮住额头,越发显得五官清秀。注意到宋了知的视线,恒辨微微颔首,倒是多看了阮雪棠几眼,应当是在看那双同属于羌翎的蓝眼睛。
恒辨听了叶灵犀的指控,涨红着脸为自己辩驳:“胡说,分明是你吃了一大半!”
他似乎到了变声期,声音粗粗的,说话又急,好似一声绵长的驴叫。
叶灵犀毁容的那半张脸几乎扭曲,另外一边倒是连嗔怒都美得赏心悦目,吼道:“吃别人家肉就算了,还老赖我家不走,阮谨你快来看看,我的脸都给他气脱皮了!”
宋了知原想上前劝几句,听了这话也有些困惑,按理说朝廷并不知道恒辨的身份,原先也不过有阮云昇想取他性命,既然阮云昇已经去世,何必仍留在此处。
阮雪棠也懒得搭理叶灵犀,他路上一口气连嚼三串糖葫芦,现在腮帮子还没缓过来。
恒辨哼了一声,仿佛很不服气的模样,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盒脂膏,可惜人斯文惯了,做不到那样的信口胡说,驴叫似得顶了回去:“你那是因为天气干燥!不是给你买了这个吗?谁让你不用的?”
宋了知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二人,彻底收了劝架的心思。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顶嘴,阮雪棠嫌他俩聒噪,直接让宋了知搬着行李回了厢房,甚至晚饭都是让丫鬟送到房中,仿佛多看叶灵犀一眼都是吃了大亏。
夜里吹了烛火,他二人窝在被中,宋了知把阮雪棠搂在怀中,用手掌梳着对方顺滑如瀑的发丝,阮雪棠的手亦搭在宋了知腰上,腻腻歪歪挤在一处。
宋了知不由感慨,他还记得以前阮公子鲜少允许他共睡一榻,而且动不动就要把他踹下床,如今两人这样亲密,当真是苦尽甘来,再没有被踹的风险了。
他轻声问道:“阮公子,恒辨既蓄了发,是不是代表他已经还俗了啊?”
阮雪棠如往常一样舒舒服服地睡在宋了知身上,倒没什么困意:“他出家本是为了避祸,阮云昇既然已经死了,还俗也很正常。”
宋了知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恒辨的身世,提起了精神:“那么说起来,恒辨既然是简凝之同母异父的弟弟,那他岂不是阮公子你的叔叔或是舅舅?”
“你想说什么?”阮雪棠对亲情素来淡薄,更不希望一个十七八岁的和尚比自己大上一辈,毫无亲人相认的想法。
“我今日看他似乎对叶小姐似有好感,若他们以后真的在一块儿,那叶小姐不就成了你舅妈”
他话未说完,不会再被踹下床的美梦已然破碎,这次依旧是屁股着地。
宋了知对于挨踹一事十分熟练,苦笑着揉了揉屁股,将恒辨的事抛在脑后,毫不气馁地爬上床哄媳妇去了。
阮雪棠不想要这个舅舅,恒辨更不想要这个外甥,没过几日便邀阮雪棠去寒隐寺取画,巴不得过去的那些事尽早完结。
叶灵犀早没了放生的兴趣,本不想与他们同去寒隐寺,哪知恒辨故意激她,说莫不是知道自己不好看,不敢出门了。
叶灵犀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紧紧挤在一处,尽管觉得自己挺好看的,但仍要故意吓唬恒辨:“你有病吧,知道我丑还让我跟你们一块出去,不嫌丢人?”
“你丑归丑,我又没说嫌你!”恒辨同样没好气地答道,与当初那个冷静自持的僧人相去甚远,显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少年气。
夷郡今日似是有什么节日,街上十分拥挤,不少夫妻挽手同游,宋了知抱着一袋橘子,让阮雪棠走在里侧,担心他被撞到。叶灵犀解释道:“这是夷郡这儿特有的风俗,每到今天,这些成亲了的男男女女在家黏黏糊糊还不算,还要特意上街继续黏糊,以保佑来年夫妻恩爱,白首同心。”
阮雪棠对这种风俗是一概的不感兴趣,但宋了知听了这话之后却在人群中偷偷拉住阮雪棠的手,不时看向那些夫妻,目光中流露出羡慕和祝福。
宋了知分明只是牵着他的手,阮雪棠却感觉宋了知牵住了自己的心,一时竟有些无措,没有抽出手来。叶灵犀和恒辨仍在“对骂”般的交流,周围人声鼎沸,他却感觉世间寂静,只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脑袋放空,呆愣愣地如许多对爱侣那样与宋了知手牵手并肩走到路上。
到了寒隐寺,叶灵犀要去放生池看她放生的大王八,阮雪棠随恒辨去拿简凝之的画像,而宋了知则想去向菩萨还愿,当初他求佛祖保佑阮公子一世平安,虽然这中途波折不断,但如今也都过去了,自然应该去叩谢菩萨保佑。
分开前,宋了知同阮雪棠约好,待他忙完就来寻他。
拿画费不了多少工夫,今日庙中人多,阮雪棠手握画卷,冷眼看着人来人往。天空又飘起小雪,他等了一会儿,瞧宋了知久不出现,一度怀疑宋了知有可能是放生池的大王八给吃了,一脸别扭地要去寻人,结果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越过许多人潮,一眼看见宋了知。
很显然,宋了知也是第一眼就看见阮雪棠,身上明明还积着白雪,却笑着同他挥了挥手,快步朝他走来。
他走到阮雪棠面前,微笑道:“阮公子,我们真的很容易在这棵树下遇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树?
阮雪棠闻言,仰起头,果然又看见郁郁苍苍的枝叶,在冬日依旧翠绿如新。今日树下那么多人,可他们却都同时第一眼看见了对方,竟又是在寒枝树下遇见了彼此。
宋了知未察觉阮雪棠神情变化,更不知晓寒枝树的传说,继续说道:“抱歉,我方才在寺庙外看到有人卖糖莲子,所以去买了一些,叫你等急了。阮公子,外面热闹得紧,你还想要些什么吗?”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这几句话每日都出现在宋了知与阮雪棠的对话中,只要是阮雪棠的心愿,宋了知都会竭尽所能替他做到。他说要去钰京,宋了知便抛家舍业的随他进京;他说要查明身世,宋了知就冒着风雪叩响一座座山庄大门;他要逃生,宋了知便舍弃自己的性命想让他先走......
直到棺材内那一番剖白,阮雪棠才知道原来宋了知也会怕,可就连那些畏惧也都是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