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然怎么把你运出去?”裴厉盯着阮雪棠湛蓝的眸子冷声反问,他不能去营救阮雪棠,但想办法从被抄的王府中弄出阮雪棠的坐骑还是能做到的,特意把它牵来送给阮雪棠。
他最小心眼,见裴厉把他说的像运货似得,阮雪棠冷笑道:“别说得你如今高枕无忧一样,要是朝廷知道你没死,你当他们还容得下你?”
“我本也不打算继续留在钰京。”裴厉不咸不淡地应了,主动去帮宋了知搬运棺材。
过去宋了知总怕裴厉把阮雪棠拐走,巴不得两人关系冷淡一些,只是如今情况特殊,生怕他俩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硬着头皮劝了几句,提醒他们别延误时辰,这才让两人老实下来。
裴厉与宋了知一同把棺材搬上板车,宋了知心细,特地用褥子在棺材里垫了一层,防止阮雪棠磕着碰着。
他将要带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阮公子,我们可以出发了。”
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躺进棺材之中,宋了知担心阮雪棠在里面呼吸不畅,并没有马上钉入长钉,只是将棺材板虚掩在棺材上,待快到关卡处再将其钉合。
但凡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棺材晦气,然而阮雪棠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躺好后不但没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看一切都极新奇。
马车行驶得很慢,棺材板隔绝了大半阳光,阮雪棠在微小的颠簸下又有些犯困,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宋了知忽然掀开棺材板,阳光蓦地照了进来,刺得阮雪棠眼睛疼。
还不等阮雪棠质问,宋了知急忙说道:“阮公子,你稍微让让,我也要躺进来。”
裴厉拿着刚从雪地里拾起的通缉令,递到阮雪棠面前:“他也在上面。”
这也难怪,宋了知在王府之时就与阮雪棠出双入对,那么多仆人见证着,而出事后他又为阮雪棠奔走多日,巡山的士兵和狱卒都曾见过他,被发现是在所难免的事。如今两人的画像和姓名并列出现在褐黄纸张,宋了知过去一直希望自己能和阮雪棠并肩而立,但共同上通缉令这样的浪漫事件还是少有为好。
他与裴厉在路上看见了这张通缉令,临时改变计划,决定由裴厉一人赶车,他与阮雪棠都藏身棺材当中。
阮雪棠毫无危机感,幸灾乐祸地打量着通缉令上的画像:“画得还挺像。”
因着通缉令的事,宋了知突然意识到阮雪棠虽未承认过什么,但也从未对他的身份有所遮掩,从王府下人到朝中臣子,有不少人知晓他们关系,要知道,就连阮云昇那样偏执疯狂的人,当初也是让简凝之扮成了女子才留在身边。
宋了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爬进棺材中,从棺材中提高声音道:“裴将军,可以钉长钉了。”
很快,棺材外传来重锤砸钉的声响,被完全封上的棺材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裴厉刻意留下的缝隙中泻出一丝光亮。那棺材不过是宋了知从义庄新棺材里随意选出的一口,躺一人恰好,躺两人便显得拥挤,何况阮雪棠与宋了知都不是什么娇小身材,手长腿长的藏在狭小空间内,彼此贴得极近。
板车再度行进,宋了知怕他难受,尽可能地抱住阮雪棠:“阮公子,你往我身上躺,别挤着你了。”
“你先把狗爪子给我移开!”黑暗中,只听见阮雪棠的声音没好气地喝道。他想从宋了知怀里挣扎出来,但棺材内空间实在有限,无论怎样都与宋了知十分亲近。
宋了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双手正停在阮雪棠臀侧,阮雪棠温热的身躯贴着他挣扎,不时蹭过下身,很有擦枪走火的可能。他只得紧紧箍着对方,声音沙哑道:“阮公子,别动了,再动就真的要出事了......”
棺材里空气稀薄,阮雪棠闹得快喘不过气了,终于勉勉强强安分下来,嫌弃地又说了一次:“手!”
“哦......”宋了知听话的将手从阮雪棠后臀移开,转而搂住阮雪棠的腰。
腰上的手搂得极紧,阮雪棠简直要气得咬人,正欲好好教训教训宋了知,棺材却突然被敲了一下,外面传来裴厉低沉的声音,遥遥的听不真切:“快到关卡了,安静。”
适才他一直专心赶路,虽听不清棺材里的两人说了什么,但隐隐约约能听见人声,忽然有个过路的农夫怯生生走过来,惊恐地告诉他:“这位兄弟,你这棺材里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裴厉素来都只有一个表情,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冷冷答道:“错觉。”
那农夫被裴厉那冷峻神情吓到,同时又看见棺材轻微晃动了一下,震惊地揉了揉眼,二话不说扛着锄头跑了。
待人走远,裴厉立刻提醒棺材里的两人安静下来。
钰京如今也不安全了,许多百姓听说南方被起义军治理得不错,又生出别的想法,都想往南方逃去,在关卡处排起长长的队伍。
他们时间算得刚好,待裴厉牵着板车排队之时,亲王的车辇刚好缓缓驶来,那些官兵见此情形,显然加快了检查的速度,很快便轮到了裴厉。
裴厉略做了些伪装,拿斗笠遮去大半张脸,防止有官兵曾在军营见过他的模样。几个官兵检查了裴厉手中义庄的牌子,扫过漆黑的棺木,对着一旁的大鹅扬了扬下巴:“运尸体还带只家禽?”
“祭品。”他面不改色答道,大鹅十分配合地垂下脖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叫。
那官兵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放行,倒是旁边一个年长的官兵突然开口道:“哎,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个谁?”
“谁?”
“就前阵子死了的那个裴将军啊!他出征前我曾远远瞧过他侧脸,与这家伙倒是有几分相似。”
裴厉手一直藏于袖中,握着他绑在臂间的短剑,形势危险,但他依旧从容应道:“巧合。”
那官差看他说话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有心多问几句,然而后面亲王已等得不耐烦,吩咐恶仆拿鞭子驱赶前面的百姓,官兵见到此状立刻开放关口,示意裴厉滚蛋。
短剑暗暗收回鞘中,裴厉压低斗笠,拉着马往外走去,因担心路上有什么变故,他们先前商量过,等到了附近小镇后再打开棺材。
在棺材里的两人全然不知方才的凶险,阮雪棠单方面与宋了知闹完矛盾,又单方面决定与宋了知和解,如今趴在宋了知怀中,无意间摸到了他额上的伤疤,声音极低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额角那道口子已经结出褐色的伤痂,在阮雪棠手指的触摸下有些发痒,宋了知同样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贴着阮雪棠耳垂:“是我下山定马车那次,回来后发现你被一帮穿着银甲的士兵带走了,我想去救你,可他们人太多了。”
宋了知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显然仍在自责,要是他那天回来得早些,或许阮公子就不必被士兵带走,又被重语冰囚禁那么多日了。
自阮雪棠被救回来后,大半时间都在睡眠,这才有空细细检查宋了知身上伤处,听了宋了知的话,他没吭声,只是又摸了摸宋了知额头的伤。
他会被抓其实与宋了知没多大关系,纯粹是因为他在山下当了玉佩,被军队顺藤摸瓜寻着了医馆学徒的尸体,遂找到小木屋来。
微凉手指自衣襟探入,宋了知不知道阮雪棠想要干什么,僵着身子不敢乱动:“阮公子,你......”
凉意从皮肉上缓缓划过,停在宋了知侧腹的一处伤口,歪歪斜斜的一刀,若再深些,便会伤了内脏:“这个也是那些士兵弄的?”
这伤是新留下的,被阮雪棠坏心眼地按了按,疼得宋了知直抽气:“嘶......这是重语冰手下弄的。”
他这才知道宋了知那天也受伤了,只是穿得厚,血全被棉衣吸去,不大能看出来。他手腕被攥出个红印宋了知都要紧张许久,偏偏对自己不上心,连绷带都不包扎一下。
“这处呢?裴厉打你了?”
“不是,这个也是山上士兵打的。”
阮雪棠检查完宋了知身上所有伤处,问明原由,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指尖抚过肌肤的每一处崎岖皆是为他所受,就连淤青的屁股墩儿都是为了救他从重语冰那院子潜入时不小心摔的。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只能像互舔伤口的小兽一样,宋了知模仿着阮雪棠的动作将人摸了个遍,万幸没有发现什么伤疤。
一双手轻柔地拂过阮雪棠身体,最终覆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眉眼上,长睫扫过掌心,宋了知心尖也像被羽毛拂过一般。
“还会变回以前的颜色吗?”宋了知低声问道,吐出的气息洒在阮雪棠耳边,隐隐带着潮意。
阮雪棠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宋了知是在问他的眼睛:“不知道。”
然而宋了知还没开口,阮雪棠却突然很不自在地问了一句:“这样很难看?”
“怎么会!”宋了知连忙摇头,急急将人抱得更紧,“你什么模样都好看,就算你变成个怪物,我也还是照样喜欢你!”
阮雪棠窝在宋了知怀中沉默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极嫌弃地说道:“你才会变怪物。”
板车驶过一段坑坑洼洼的道路,棺材晃得厉害,宋了知护着阮雪棠,两人不约而同地无言了一阵。
待地势渐渐平缓,宋了知估算着时辰,心知他们离钰京越来越远,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突然开口道:“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救不出你了。”
阮雪棠原本在阖眸养神,听到这话,悄然睁开了眼睛。
“你知道的,我脑筋不太好,对朝堂局势一窍不通,何大人又叛变了,我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找。”他揉了揉阮雪棠如瀑的青丝,“就算后来遇见了凶石,也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想过要是阮公子你已经死了怎么办。”
阮雪棠从未听过这些,昨日宋了知在马车上向他讲述一切时,只是简单地说自己遇上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从未提过这些日子里他的惶恐和不安。
“不过我也不敢想太深,”他苦笑道,“那时的时间太紧迫,每一刻都不敢浪费。只粗粗想过,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就带着你的尸体回去,不是回南方,太远了,我不想让你受罪,我会带着你回雪山的小木屋里,就好像回到我对一切都满是期待,以为我们将要展开新生活的时候一样,我会抱着你的尸体,一起冻死在雪山中。”
阮雪棠忽然在宋了知怀里动了动,想借着缝隙的微光看清对方的神情。
“阮公子,你看,要是你当初没有回来找我,我大概也是会冻死在山上,这没什么的,就当是没办法改变的命运。”他一本正经地解释着,随即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还好你没有事,真好。”
话至此处,他见阮雪棠久久没有出声,以为他对先前的话题不感兴趣,遂振作心情,转而说道:“往年这个时候天已很热了,钰京这样大的雪,不知南方会不会暖和一些。阮公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先回老家一趟,或许也可以去看看叶小姐?她还被软禁着,得想......”
在仇恨的路上,他始终一人独行,荆棘满地,无处安身,可是有一天宋了知出现在他身边,善良诚挚,从未知晓恨字是何,却要陪他一直走下去,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阮雪棠,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
“宋了知。”
无尽的黑暗中,这一声是那样清晰。阮雪棠难得正经叫一回他的名字,宋了知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瞬间安静下来。
阮雪棠将宋了知满是血痂的手缓缓拉至唇边,让他触上自己柔软的唇瓣,嘴唇微启,无声地说出那三个字。
宋了知手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从阮雪棠唇边抽开,心脏快得像要跳出胸膛,他虽然看不见,但就读唇语一样清楚的感知到了阮雪棠想说的话。
不是一厢情愿,不是痴心错付,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宋了知用所有的温柔与爱意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阮公子,你、我......”
他眼眶发热,发出的语调倒像是哭腔,连手都在颤抖,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疯狂亲吻着对方,在唇舌交缠的间隙大声说道:“我也爱你!”
裴厉牵着马车刚走到路边的一个茶馆,想给马匹喂些草料稍作休整,哪知棺材里突然传出这样大的一声“我也爱你”,周围茶客的视线纷纷落在这口棺材上,裴厉的脸色难得有了变化,还不等他蹦出两个字来解释,只听棺材又发出“咚”的声响,在板车上晃动几下。
感受到所有人害怕的视线,裴厉见这里离关卡已足够遥远,铁青着脸,缓缓吐出两个字:“诈尸。”
茶客们仿佛就等着裴厉这两个字,此话一出,连行李都来不及拿,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尖叫着逃开,纷纷作鸟兽散开。
店家都已逃走,他看四野无人,决定提前用撬棍将棺材打开。
待裴厉将棺材板移开,阮雪棠率先从棺材中爬出,嘴唇红润润的,衣衫也有些凌乱,而紧随其后钻出的宋了知嘴上更是裂了好大一道口子,不时揉着后脑勺。
阮雪棠一开始还愿让宋了知尽情索取
,然而看宋了知那没完没了的模样,被亲得不耐烦了,狠狠咬破宋了知嘴唇,将人用力搡开,害宋了知本就不大灵光的脑袋又撞上棺壁。
“宋了知!”阮雪棠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收回那句话!”
宋了知连忙应了,的确是一副极听话的模样,但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未曾退去。
一百一十二章
112
宋了知原以为南方会比钰京会温暖许多,哪知一路风雪,百姓无从耕种,许多地方都闹起饥荒,全仰仗起义军施粥接济。也幸在南方大部分城池都已由起义军管辖,他们南下之路虽有波折,具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客栈厢房中,宋了知挑了最厚实的裘衣将阮雪棠裹住,低头系着缎带,虽看不清神情,但接连几次的出错已将他紧张的心绪暴露无遗。
终于系好绳结,他替阮雪棠将散落的额发拢至耳后,轻声道:“用不用带把伞,我看外面仿佛又要下雪了。”
“懒得拿。”阮雪棠左右活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这身衣裳方不方便打斗,“用不了多久的。”
距他们从钰京出发已近两月,裴将军一直护送他们,虽然时常与阮公子起争执,但实在帮了他们许多。宋了知对裴厉既敬佩又感激,如今还差几日路程便能到达目的地,他原先还在心中猜想裴将军有什么打算,哪知晚饭后裴厉就突然邀阮公子一人出去走走。
阮雪棠时至今日仍以为裴厉想要报复他,满心满意认为这是打算与他决斗,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宋了知默默叹了口气,难得满腹坏水的阮公子能单纯到这个地步,真不知是该告诉他真相还是由着他这样误会下去。
不过裴将军既然邀他单独出去,恐怕阮公子也即将知道裴将军心悦他这件事了。
纵是再大度的人,当自己恋人与其爱慕者单独见面时也没几个真正放心的,况且是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宋了知设身处地考虑一番,几乎可以想象裴厉向阮公子表明心意的画面况且就算裴将军没有帮助过他们,自己也该尊重阮公子知情和选择的权利。
阮公子既然已经说过喜欢他,应该不会这样轻易就被裴将军哄了去。但裴将军样样都胜过自己,若是......
思至此处,宋了知忽然有些不自信了,恨不得把阮公子永远绑在自己身边。然而这样的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宋了知之前曾在雪山上信誓旦旦说要娶阮雪棠回家当媳妇,可也不能真把人往花轿里一塞来个强娶民男,凡事都已以阮雪棠意愿为准,哪里舍得让他难过分毫。
很快便到了约定的时间,裴厉就住在他们对门的客房,如今直接过来接人,宋了知开门时注意到裴厉手上亦细心地拿了把大伞。
宋了知同裴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侧身道:“阮公子,裴将军来接你了。”
阮雪棠临出门前总算看出宋了知神情不对,皱眉想要询问,结果裴厉突然将自己常带的斗笠压在他头上,遮去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瞳,只听对方冷声道:“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
宋了知垂下眼,知道这两人又要开始针锋相对了。其实裴将军虽然言语激烈了些,话倒是说得不假,他们这一路没遇上什么追兵,反因阮雪棠的模样招来不少风波便是没有那双蓝眼睛,阮公子的样貌也够惹眼了。
阮雪棠一如宋了知所料,果然没好气地讽刺回去。
目送阮雪棠与裴厉边争执边一同出了门,宋了知心中像吃过苦柿子一样酸涩,却守礼地没有偷偷跟上去,给予对方最大程度的信任,静静在房中等着他回来。
没过多久,只见外面天已全黑,宋了知推开窗扉,夜空中飘下绒绒雪花,不由有些担心两人安全,趴在窗边不时眺望,又往炉上烧了壶水,好待阮公子回来时有热茶暖身。
他原以为两人不会那么快说完,做好了熬夜的准备,哪知炉上的水刚刚煮沸,阮雪棠便独自撑伞而归,宋了知在窗边见到此状,连忙下楼迎接,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他见到阮雪棠冷若冰霜的神情,面上仍镇静着,心中却焦急不已,边沏茶边试探着问道:“阮公子,裴将军呢?”
阮雪棠正在气头上,听宋了知提起裴厉更是怒上心头,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若是这次当真怀了孕,我就把裴厉和他的马一块儿阉了。”
端着茶杯的手蓦地失了力气,瓷杯在地上裂成碎片,滚水有几滴洒在肌肤上也来不及觉痛。宋了知直感觉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急急将阮雪棠拥在怀里检查,语无伦次地问道:“阮公子,什么怀孕?裴将军对你做了什么,他欺负你了?快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都是我不好,我以为裴将军他是好人,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
阮雪棠稀里糊涂被宋了知揽进怀里,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直到宋了知想扒他裤子察看下身时才反应过来,脸都气红了:“宋了知,你这疯子,你又想到哪儿去了!我说的是皎皎!裴厉他家的墨影今早把皎皎给......”
他顿了顿,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措辞:“给交配了。”
当然,在裴厉的眼中,这两匹马的交配明显你情我愿,乃是灵与肉相结合的文明行为,并不存在强迫的可能。皎皎作为一匹正值青春年华的小母马,既不像它主人那样脾气恶劣,也不像它主人那样眼光异常,的确很有追寻爱情的权利,这几个月又总与裴厉的墨影关在一处,日久生情也是理所应当。
宋了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冷静下来后觉得皎皎和墨影能凑成一对儿也挺不错,好笑道:“裴将军找你出去就为了说皎皎的事?”
阮雪棠摇了摇头,见宋了知一副笑模样,只当他是在幸灾乐祸:“怎么,皎皎被猪...被马拱了,你很高兴?”
宋了知连忙否认,问阮雪棠裴厉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裴厉找阮雪棠出来,自然不只是为了说这些。
他与阮雪棠刚出客栈时,天色还未全黑,有一些逃回南方的流民拖家带口地走过,这些人通常住不起客栈,只能尽量趁天黑之前找到寺庙山洞等可暂住一夜的地方休憩。
一群人如同疲惫的老牛,只佝偻着身躯埋头前行,唯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脸带笑意。她头发朝天扎了两个小辫儿,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棉袄,她双亲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能用布绳将她绑在身后,当包袱一样背着。
她手上拿了个拨浪鼓,做工倒是精细,但破了一面,一瞧便知是从富贵人家丢弃的,独她还当宝贝供着,只是手还太小,很难握住,不慎掉落在地。
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娘,试图伸手去捡,差点从父亲背后跌下,只能用小手拍着父亲的后背,瘪着嘴叫唤:“爹...爹...鼓鼓......”
男人太疲惫了,只当背上的女儿是饿肚子了,头都没回,一昧哄道:“你乖,马上就到地方了。”
裴厉拾起破烂的拨浪鼓,快走几步,将拨浪鼓还给快要急哭的小姑娘。
忽地有个面容严肃的黑衣男子将拨浪鼓递来,小姑娘眨了眨眼,想接又不太敢,怯怯伸出手拿了回去。
恰在此时,那男人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地扭头,结果被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裴厉吓了一大跳,慌乱地朝后退了几步,目光中满是警惕:“你是谁?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裴厉永远是那副冷傲的面容,带了军人特有的煞气和凌厉,并不是第一次被旁人误会了,此刻亦没说什么,径直转身离去。
目睹了一切的阮雪棠怎能放过这样的时机,毫不留情的嗤笑道:“看来比起我,还是‘面容和善’的裴大将军更需要斗笠。”
裴厉没出声,将阮雪棠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掩住大半容颜,他方才注意到有几个路过的流民一直在往阮雪棠那处打量。
脚步踏在无人踩过的新雪上,仿佛能听见沙沙的声响,裴厉领着阮雪棠往林间走,阮雪棠这时才注意到,裴厉腰间系着的那块龙纹玉佩似乎是那次围猎御赐的玉佩,没想到裴厉过去在朝堂地位不低,家里竟穷成这样,从头到尾就那么一块玉可戴。
夜里温度低,裴厉扫了阮雪棠一眼,原想问他冷不冷,但见到他身上的厚裘以及阮雪棠脸颊健康的血色,转而道:“你今后就打算随宋了知住在那破院子么?”
阮雪棠意识到他是指宋了知老家的院落,他原以为裴厉邀他出来是要打一架,没想到居然问起这个,挑衅地扬了扬眉:“又要说我自甘堕落了?”
他料定裴厉狗嘴吐不出象牙,哪知裴厉只是摇了摇头,对他要和宋了知的计划没有意见。
他过去总存了偏见,以为是宋了知带坏了阮雪棠,又嫌他一介布衣,没法护阮雪棠周全,可随着这两个月来的相处,他不得不承认,宋了知把阮雪棠照顾得很好。他扪心自问,若是换成他,或许也没法做到宋了知那样。
更何况这些日子他亲眼目睹阮雪棠种种恶行,即便对阮雪棠心有好感,也看出此人乃是纯种的坏胚,老实质朴的宋了知没被阮雪棠带入歧途都算他心智坚定了,根本不存在带坏的可能。
他自以为是的想将阮雪棠送回无风无雨的温室中,但到了钰京才知晓,阮雪棠在王府的生活并没他想象中那样轻松,裴厉心中一直笃定的对错早在他身后军队反戈的那一刻被推翻,既然忠君爱国都不一定是对,那这世上许多事也未必是错。
“最多不过一个月,南军就能攻下钰京,天下大定指日可待。”裴厉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一如他每个难眠夜里所做的那样,“我十四岁参军,虽跟着军队四处征战,却从未得空欣赏河山风光。”
阮雪棠从未听裴厉提过他的过去,言语中又似乎有要浪迹天涯的意思,感到莫名奇妙,脸上却浮出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笑意薛令修让他跟着宋了知当了那么多天的野人,他留重语冰一命,便是要向皇帝和南军一同报复回来,裴厉口中的天下大定,至少今年是没指望了。
他没言语,倒真有些好奇裴厉这家伙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哪知裴厉马上恢复了常态,随口一句便能将阮雪棠气得半死:“你那性子若不改改,遭宋了知厌恶是迟早的事。”
“我什么个性何时轮到你来......”
阮雪棠刚要回嘴,裴厉却打断了他的话。摘下遮掩容颜的斗笠,深邃内敛的目光对上阮雪棠琉璃般澄澈的眼瞳,他像个大哥哥似的用力揉了揉阮雪棠发顶,忽地笑了:
“阮谨,若他抛弃你了,等我来接你。”
言罢,只见阮雪棠一副要宰了人的神情,杀气汹汹地向他袭来,裴厉早有准备似的退了几步,巧妙避过阮雪棠的攻势,趁两人交手的间隙,匆匆将皎皎之事一并说了。
阮雪棠听完这话,更是怒不可遏,然而裴厉却此时停了手:“我现在要去马厩,你若不介意皎皎和墨影再关在同一处就继续。”
天空飘起阵阵小雪,阮雪棠自然听出裴厉的言下之意,心想明日再宰他也不迟,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接过裴厉递给他的大伞,气鼓鼓地先回了客栈。
其实裴厉今早发现皎皎和墨影交配后就将两匹马分开圈养,此时不过是找了借口,阮雪棠如今体力恢复,当真交起手来恐怕一天一夜也打不完。
他将那几个偷偷尾随阮雪棠的流民驱走,独自在林中看风雪卷地,白雪慢慢覆上他眉目发梢,裴厉却好似浑然不觉,只一昧痴立着,手中还攥着阮雪棠当初随意抛给他的那枚玉佩。
身后草丛忽然传来动静,脚步声很轻,兴许是什么小型野兽,他警觉地回过头,发现竟然是先前在客栈前那个遗失玩具的小姑娘。
“大...大哥哥,”她包得像个小团子似得,走路还不大稳,跌跌撞撞地向裴厉靠近,“爹爹听完我的话...说...他误会你了......”
快要走到裴厉面前之时,她果不其然要往前摔去,幸好裴厉扶了她一把,没让她栽进雪里,确认人没事后却又疏离地将手收回。
“大哥哥...不是坏人。”
那小姑娘因站不稳,只得拽着裴厉的衣摆保持平衡,从口袋里拽出一朵焉巴的白色花朵,咧出个灿烂的微笑,露出要掉不掉的虎牙:“我把花花送你...谢谢大哥哥帮我捡东西......哥哥不生爹爹气,好不好?”
说完,她伸出小指,似乎要与裴厉拉钩约定。
裴厉接过她手上的花朵,发现那竟是一朵雪棠花,想来也是,除了寒梅,也独有这四季常开的雪棠能在冰天雪地里绽放了。
看到掌心这一抹雪白,裴厉想起宋了知似乎说过,阮谨还有个名字,便是以雪棠花命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