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人出了暗室,阮雪棠久违地看见天光,不适地眯起眼,虽不见厮杀,但听得远处一片兵戈声。他转身问道:“打了多久?”“有一阵子了。”宋了知答道,“重语冰的士兵比预料得要多,我们这边人数不占优势。”
似是怕阮雪棠担心,宋了知牵住了阮雪棠手掌,企图通过掌心给予他安全感:“阮公子,我会保护你的。”
阮雪棠没应声,反而低头看向宋了知被绷带包扎的右手指尖:“你那狗爪子又怎么了,上次砸墙的伤还没好?”
宋了知急忙摇头,支支吾吾道:“不是...是前天帮陆公子他们缝了些尸体,不小心被鱼线伤了手指。”
阮雪棠看宋了知显然有所隐瞒,但如今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暂时饶了宋了知。
没过多久,一些侥幸苟活的羌翎士兵匆匆逃到暗室这边的院落,宋了知拿出薛令修送他的那把匕首,紧张地将阮雪棠护在身后。
阮雪棠想起宋了知上次杀完人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让宋了知把匕首给他。
宋了知迟疑着:“可是,阮公子你还那么虚弱......”
他话未说完,“虚弱”的阮雪棠将刀夺过,虽然脚步虚浮,身形不似以往灵巧,但动作利落,轻松地将一个士兵割喉,刃上甚至没沾到一点鲜血。
宋了知闭嘴了,决定自己还是不给阮雪棠添麻烦比较好。
不过他不愿让阮公子一昧地保护自己,偶有士兵想从阮雪棠身后偷袭,宋了知几拳下去,虽未杀人,但也让许多士兵倒地不起。
那些重语冰的手下原本也只是强弩之末,阮雪棠与宋了知两人并肩作战,没过多久便解决了七七八八,待南军士兵追过来,彻底将他们一网打尽。
阮雪棠特意下令了留一些活口,将他们统一绑在院子中,又让宋了知把重语冰的嘴给堵了,防止重语冰狗急跳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
就在此时,墙上突然窜出个缺胳膊的人影,大着嗓门道:“啊?你们都打完啦?”
宋了知仰起头,墙上除了那个从不走正门的凶石外,还能是谁?
“你赶回来了?”宋了知惊讶道,没想到凶石会那么快回来。
见阮雪棠亦在场,凶石如见了猫的耗子,瞬间老实许多,乖乖同阮雪棠行了礼,很正经地答道:“是,我还把夷郡的兵卒也带过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阮雪棠其实也记得自己在夷郡留有亲兵,但当时时间显然不够,所以并未告诉宋了知这件事,没想到宋了知居然自己让凶石把军队带了过来。
重语冰也在这时再度醒转过来,看到他好不容易凑齐的十五位满朝文武加上自己全被绑缚在地,脸色灰白,被堵住的嘴一直呜呜哇哇叫喊着。
阮雪棠对着他们这一行人沉思了一会儿,将凶石召进暗室中,显然有事商议。
宋了知被留在外头,又想起重语冰曾对阮雪棠说过的话,又学起阮雪棠的神情,冷着一张脸蹲在重语冰面前,语气中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强烈独占欲:“不准你打他的主意!听好了,他是我的!”
重语冰眨着他那双凸起的死鱼眼珠,他的鼻梁被宋了知打断,鼻血流满下巴,惊恐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阮雪棠与凶石出了暗室,让宋了知借来的南军先行撤退,只留自己的亲兵在此处。
宋了知不知阮雪棠的打算,刚想发问,却听阮雪棠开口道:“宋了知,这匕首你还要么?”
这匕首乃是薛令修为了刺激他才送的,虽然上面缀了许多宝石,但宋了知对这把刀没什么兴趣,当即摇了摇头。
阮雪棠慢慢走到重语冰面前,两人对上视线,仔细品尝够对方的恐惧之后,阮雪棠蓦地笑了。
手腕一翻,刀锋凌空调转了方向,化成一道冷锐的流光,直直刺入重语冰下体。
即便被堵了嘴,重语冰惨厉的痛呼声依旧从喉间吼出,额上冷汗密布,脸因用力过度涨红成病态的猪肝色,裤裆处已经被血染透,被捆绑的他甚至连捂住伤处都无法做到,只能抛弃他那自封的贵族尊严,用力蜷着身子,企图缓解一丝丝疼痛。
纵然这刑罚算不上多新鲜,但在场之人皆为男子,多多少少能想象重语冰的痛意。宋了知原本十分厌恶重语冰,看到这一幕也侧过头不愿细看。
“别让他死了。”阮雪棠对凶石说道,“按我先前说的做。”
凶石点了点头,一把拎起已经痛到不省人事的重语冰,招呼士兵们把剩下的人一同押走。
待院子只剩他们两人了,宋了知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阮公子,你让人把他们带去哪里了?”
阮雪棠还没从杀戮的兴奋中回过神来,目光流转间透着几分邪气和暴戾:“问欠债的家伙们要点利息。”
宋了知没能明白阮雪棠的意思,以为阮雪棠至多是想将那些人拉出去杀了。毕竟他们将阮公子囚禁在先,也算是罪有应得。
他扶着阮雪棠上了马车,因目睹了重语冰被阉割的全过程,忽然想起阮雪棠也曾说过要把自己给阉了的话,所以动心忍性,坐得十分规矩,可惜这毅力没能坚持太久,未过一刻,宋了知便又大着胆子去牵阮雪棠的手,止不住的想与他亲近。
阮雪棠一早看穿宋了知那点小心思,却没有拆穿,只问道:“南军是怎么回事?”
宋了知见阮雪棠没有要阉他的意思,又磨磨蹭蹭的把阮雪棠抱进怀里,甚至偷偷亲了亲阮雪棠耳垂,这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讲述他这些天的经历,讲他是如何救出裴厉,又去向薛令修求助却惨遭拒绝,最后遇上仇珂,绝处逢生。
仇珂言出必行,第二日便派马车来接宋了知。哪知他一上马车就被黑布蒙了眼睛,耳旁传来仇珂歉意的声音:“宋先生,抱歉,因为接下来要带你去我们军营驻扎的地方,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必须得蒙上你的眼睛。”
宋了知理解她的谨慎,告诉仇珂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是怕宋了知无聊,一路上仇珂一直与宋了知说着话。他心里惦记着阮雪棠,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却突然听见仇珂说道:“再过几日,南军就要将主帅昭告天下了,虽然有很多百姓支持我们,但若他们知晓主帅是那位殿下,定然会更加激动。”
“那位殿下?”宋了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南军的主帅不是薛令修的兄长吗?”
仇珂轻笑出声:“自然不是,薛家和我一样,也是后来才加入南军的。反正过几日全天下都会知道,趁早告诉宋先生也无妨。宋先生是南方人,不知可否听过钰京曾有一位林世子?”
宋了知本能想摇头,但又感觉似曾相识,认真回忆了一番,这才想起他曾替阮雪棠给林世子寄了一封信,后来更是听薛令修提过林家。
宋了知组织了半天措辞,但依旧没组织出什么妥帖的话来:“是被皇帝抄家了的那个林世子吗?”
仇珂应道:“正是那位。皇帝有眼无珠,残害忠良,若非陆公子救了当时逃亡的林世子,恐怕也不会有今日如此浩大的南军了。”
宋了知还未直接见到那位陆公子,但已从仇珂口中听了许多关于他的事迹,若仇珂所言皆是真话,那么那位陆公子当真可以说是活菩萨转世。
下了马车,宋了知被侍卫搀着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个房间,侍卫替他摘下了眼罩,宋了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这个房间比他想象中要朴素许多。
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宋了知见旁人纷纷向他行礼,便知晓眼前这位青年便是他们口中的陆公子,也跟着鞠了一躬。他昨夜一宿没睡,一直在想要如何说服陆公子帮他,早早打好了腹稿,谁知道宋了知还没开口,反是那人主动与他搭话道:“冒昧问一句,您是姓宋吗?”
见宋了知点了点头,他特意吩咐下人去取新茶来,有些惭愧地笑道:“不好意思,在下平日生活简朴,喝惯了陈茶。”
宋了知看此人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又在南军地位极高,原以为会和阮公子一样带着些娇气,哪知对方是这样亲善的性格,果然与仇珂所说无差。
两人饮过茶,宋了知按捺不住,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次,最后才道出自己的请求:“我的确是想救阮公子,但这件事对南军来说也有益处,总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宋了知攥着手心,紧张地观察着那人神情,而陆公子始终滴水不漏地维持着笑意,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您且放心,薛令修那令无辜之人牺牲的计划便有不妥之处,我当时尚不知晓此事,否则绝不会允许计划实行,这原就是我们南军的错误,定然会帮你解决的。”
虽然阮雪棠和无辜这个词之间差距颇大,但有了陆公子的保证,宋了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接连道了好几句谢谢。
“宋公子实在太客气了,”那人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对了,在下听闻您在钰京是一名缝头匠,对吗?”
宋了知料想是仇珂说了这事,点了点头,便见陆公子亲自为他倒了杯茶:“既然如此,便是我有求于宋公子了。”
此人乃是救出阮雪棠的关键,宋了知甚至没问对方要他做什么,直接说道:“只要陆公子愿意派军救出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见宋了知这样大的反应,连忙安抚道:“放心,并不是要您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只是钰京城久攻不下,我不忍百姓再受战火摧残,所以有一个破城的法子,可惜找不到手巧的人帮助。”
宋了知仔细听了陆公子的计划,原来是南军想要炸毁钰京城内几处重要的军事场所,但如今钰京城门搜查得极紧,每一样运进城的货物都需打开来仔细检查,用于炸毁的火药压根运不进去。
现如今只能找了一些尸首,希望宋了知将油纸包好的火药全部缝进人肚当中,且要看不出痕迹,避免城门守卫突然脱去尸首服饰仔细查看的风险。
宋了知以往只给缝过脑袋,针脚也就在脖子那一圈,只要掌握了技巧,便无什么难度,但肚子上脂肪偏厚,伤口也大,要让人看不出缝合的痕迹不仅需要高超技艺,还需要极度的耐心和注意力。
宋了知明白其中的艰难,但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他与南军的条件交易,反倒令他觉得可信一些,为了阮公子,他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南军的请求。
起初,宋了知先找了与人类肤色相近的死猪作为缝合练习,昼夜不分的在义庄练了两天左右,这才让南军将尸首和火药送来。
即便如此,宋了知缝合第一具尸体时仍花了一个多时辰,分明是雪天,他却出了一身的热汗,送来的尸体又放了几天,难免生了臭味,因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眼睛异常干涩,看什么东西都是看不清晰。然而他却一句抱怨也没有,草草地吃了顿饭,继续将火药缝入尸首当中。
一连忙了五六天,宋了知手指被割了许多伤口,终于缝完最后一具尸体,而陆公子也如他所言,不仅派兵阻碍羌翎军队会合,还特地拨了一支精兵让宋了知直接去救人,不必等待凶石的援军。
话至此处,宋了知再度感叹道:“陆公子当真是个好人啊。”
在宋了知怀里的阮雪棠完全没听出那家伙人好在哪里,心里和明镜似的,只觉得那个姓陆的做作得不行。
一点和本文剧情无关的剧透:小宋能那么顺利获得南军帮助其实主要是因为小陆是穿书过来的,他穿的那本书里有写南军破城时得到了一名宋姓缝头匠的帮助。
小薛不是另一篇文的主角喔,另一篇文里他是个路人,存在感比这篇还要弱(心疼小薛一秒钟),那篇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篇恩批
一百一十章
110
阮雪棠体内仍残存着药效,没过多久便倚着宋了知肩膀睡去。
见阮公子睡熟了,宋了知将人侧抱入怀,下巴轻轻抵着阮雪棠额头,格外珍惜这温存的时光。
听着有规律的马蹄声,脖间能感受到阮雪棠呼吸的暖意,那么多天来一直没好好休息过的宋了知此刻也有些疲倦,但又舍不得入睡,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他想,既然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自己也该好好筹划一下两人今后的生活。
阮公子若是还想留在钰京居住,那他就还是照最初的计划去把那间小院买了;倘若不愿留在钰京,他们便回南方的小院,不过还是要把那几间房子重新装砌一番才好。当然,阮公子要是对这两处都没兴趣,那他就带着阮雪棠四处游历,领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只要两个人总在一处,哪里都是他们的故乡。
到了义庄,宋了知小心翼翼地抱着阮雪棠下了马车,却看见门前有个黑衣男子在等候。
或许是因为身着黑色,落在裴厉身上的白雪格外明显,薄薄一层积在肩上,也不知到底在雪中站了多久。见被宋了知抱在怀中的阮雪棠双目紧闭,裴厉快步走来:“他受伤了?”
宋了知摇摇头:“阮公子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倒是裴将军你,现在已能下地走动了吗?”
前些日子宋了知一直忙着帮陆公子缝尸体,得空时曾去看望过裴厉几次,两人如今关系虽算不得好,但显然比之前的针锋相对缓和许多。裴厉原本也想与宋了知同去营救阮雪棠,但奈何伤势过重,莫说拿剑,连行走都困难,只得让宋了知独自领兵前去。
听到阮雪棠无事,裴厉冰封的神情这才有几分松动,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似是害怕吵到睡梦中的某人:“出事了。”
纵然宋了知的心脏已历经千锤百炼,听到这句话时仍是皱紧了眉头
将阮雪棠抱回床上安置好,确保屋子里足够暖和之后,宋了知与裴厉走到平日停放尸体的房间,林敏这些天都没出现,房里空荡荡的,并无尸体。
“裴将军,发生什么了吗?”宋了知问道,同时从角落抽出矮凳,纵然裴厉永远都是那幅冷冰冰的神情,但宋了知看他步履迟缓,便猜出裴厉定然是在硬撑,连忙让他坐下。
裴厉并未接受宋了知的好意,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诏狱里的那个人被查出不是阮谨了,皇帝震怒,不但下令全城追捕,并且在钰京周围几条道路都设了关卡拦截。”
“有说是怎么发现的吗?”
“尚且不知。”
宋了知脸色难看,也许是那些狱卒无意间发现的,但他当初也曾为了救阮公子把诏狱替身的事告诉过薛令修,那家伙既然告发过阮雪棠一次,保不齐会做第二次。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带着阮公子安全逃离皇帝的搜捕。
继续躲在钰京城内只会是坐以待毙,但往外逃的道路都设有关卡,他总不能再带着阮雪棠躲进雪山去当野人。
他思来想去,始终没想到解决之法,看裴厉虽一言不发,但面无血色,只得先劝道:“再如何也不会今日就搜到义庄这儿来,裴将军先回去休养,等阮公子醒后我问问他的想法。”
直到此时裴厉才克制不住地溢出几声咳嗽,倒是将宋了知的话听了进去,阮雪棠心术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会有什么常人想不到的点子。
“照顾好他。”裴厉临走前说道,拒绝了宋了知用马车送他回去的提议,翻身上马,独自骑马回到南军为他安排的住处。
据仇珂所言,陆公子向来惜才,若非两军交战,否则绝不会伤害裴厉这样的将才,现如今既然裴厉没有继续效忠昏君的想法,那他们南军自然不会为难他,反将裴厉奉为座上宾。
看着裴厉逐渐远去的身影,宋了知总算明白南军为何这样得民心了,若是当真天下易主,说不定对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宋了知回到房中,发现阮雪棠还在昏睡,纤长睫毛如同小扇,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全然不知外界又起了波折。宋了知虽告诉裴厉自己会与阮公子商量,但看到阮雪棠这般恬静的睡颜,恨不得什么风雨都替他挡去,哪舍得他再担忧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宋了知以为是裴厉去而复返,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急忙出门察看,没想到来人竟是仇珂。
她不似初见之时乘马车前来,而是独自骑了一匹适合她娇小体型的马驹,身后跟着三两侍卫:“宋先生,诏狱之事我已听闻,特地来帮你的。”
没有仇珂引荐他去见陆公子,他根本没办法将阮雪棠救出,光是这点他就已对仇珂感激不尽了,如今见她那样热心地想要帮助自己,宋了知当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仇姑娘,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怎好再劳烦你......”
“宋先生这话就见外了,原本便是你有恩于我,我如今所为不过是报答当日恩情而已。”她翻身下马,“其实我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只是我想了想,以如今这种形势,继续躲在钰京恐怕多有不便,还是逃去别处的好。”
宋了知亦是如此认为:“是这样没错,但我听裴将军说路上设了关卡,只怕没那么轻易离开。”
“既是关卡,自然就有人多忙碌、换班接替之时,选定好的时机,再找个妥帖法子蒙混过去,应当也不是太难。”仇珂款款答道,“我已找手下去盗取他们轮值的册子,一会儿便送过来。”
宋了知二十多年来一直循规蹈矩,从未有过盗取他人东西的想法,导致思维局限,一时陷入死路,如今得仇珂提示,他茅塞顿开,是了,若是按仇珂的法子,他只要想办法与阮公子一同通过关卡至于如何通过,或许可以逼重语冰再给他们做两个人皮面具?不,既然朝廷已经发现诏狱的人皮面具,再用这招风险太大,还需想个别的法子。
宋了知逼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索着如何蒙混过关。
阮公子样貌那样出众,直接装扮成商人走贩定然是骗不过去的,可要是遮着脸,肯定更让人起疑,许多想法还没说出便被他自己否决,有那么一瞬,宋了知甚至有想过让阮雪棠扮成未出阁的女子模样,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带着帷帽出去,但想想阮雪棠那极要面子的个性,还是就此作罢。
宋了知脑子里乱糟糟的,目光漫无目的地乱扫,最终落定在义庄一口口摆放齐整的棺材上。
心里有了主意,宋了知还未来得及与仇珂细说,屋外却又是一阵马蹄声响,宋了知抬眼望去,竟是十多天没见的林敏回到义庄。
他还是第一次看林敏骑马,见她红裙翻飞,下马利落,便知她马术精湛,并非初学者。
宋了知无暇细想林姑娘何时学会了骑术,因为他忽然记起那天医馆年轻大夫给他展示的箭矢为何会眼熟了。
很久之前,他曾经在义庄见到过南军特有的鱼头箭矢,但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只当那是极普通的羽箭。那会儿起义军刚刚建立,战火尚未蔓延到北方,南军的武器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他们的义庄当中。
再加之薛令修曾坦言派人监视过他,宋了知过去一直未能察觉,还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没能发现跟踪的人。可仔细想想,或许薛令修根本没有派人尾随他,而是通过别的方式知晓他的情况因为要请假,许多事宋了知都会主动与林敏报备。
若林敏也是南军的一员,许多事就解释得通了。
她能够独自接手这样大的义庄本就不大对劲,连仵作们都对她恭恭敬敬,又素来神秘,从不谈及自己,时至今日宋了知都不知晓林敏家住何处,可有亲朋。再想起林敏说她上山采野菜时恰好碰上在雪地昏迷的宋了知,他当时满心记挂着阮雪棠,完全忘记细想林敏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将他从那么远的雪山带回义庄。
那么说来,有太多事都不同寻常,只不过是宋了知一贯不爱将人往坏处想,所以从未察觉异样。
仿佛被人利用了一般,宋了知心中五味杂陈:“林姑娘,你......”
像是为了印证宋了知的猜测,林敏从袖中拿出轮班的册子递到宋了知面前,又拿纸笔匆匆写下一句话:抱歉,我没想到他会杀了那对母子。
从林敏口中再听到谭大牛母子的事情,他依旧心痛不已,不过宋了知如今成熟许多,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林敏过去待他不错,还帮了他许多次,光凭这些,他便不能像讨厌薛令修那样憎恶林敏。
“林姑娘,你让我来义庄帮忙,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我与阮公子的关系吗?”宋了知垂下眼,苦笑发问。
林敏摇了摇头,脸上难得出现急色,在纸上写道:你在义庄帮了一阵子忙之后薛令修才找过来的。
宋了知叹了口气,稍稍释怀,至少林敏不是刻意接近他:“你是多久加入他们的?”
拿笔的手顿了顿,良久后林敏方在纸上写下:南军的主帅是我兄长。
“你和那个林世子是兄妹?!”话刚出口,宋了知便感觉自己问的傻话,这俩人姓氏都一样,还能不是一家人么。
林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仇珂是知道林敏身份的,看气氛如此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宋先生不是刚刚说想到法子了么?是什么样的妙计?”
宋了知深吸几口气,快速平复好心情,认真道:“算不上什么妙计,只是陆公子破城一事给了我启迪,或许可以用棺材将人运出。”
“可要是官兵掀开棺材来看......”仇珂抿了抿唇,面露担忧。
“留些缝隙,直接用棺材钉将棺盖封上,趁王孙出行或是人多的时候过去。”
宋了知见林敏点头,知道同为缝头匠的她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向仍然懵懂的仇珂解释道:“棺材一旦钉死,需要好几个人用特制的撬棍才能打开,那些官兵为了节省时间,应该不会如此详细的检查。”
林敏忽然想起什么,在屋里翻翻找找,寻出一块染灰的令牌,在纸上写道:给他们看这个,便说是义庄送出的尸体。
有了义庄的牌子,犹如多了一层保障,令宋了知安心不少。
仇珂让随行的侍卫去调查近日可有达官贵人出行,自己留下与宋了知等人继续商议这个计划的细节,原以为需要些时候,没想到那侍卫回来得极快,匆匆在仇珂身旁耳语一阵。
听完侍卫禀告,仇珂起身问道:“宋先生,你行李多不多?现在便可以收拾了!”
“现在?”
“对!”她重重地点了下头,“就是现在。我刚得到消息,明日下午镜鹤观的那位亲王要携男宠出城游玩,听说那位亲王既讲排场又有些迷信,那些士兵怕开罪他老人家,定然很快便会放你们通行。”
林敏和仇珂怕他收拾不完行李,想要帮忙,然而宋了知除了阮雪棠和大鹅外,其实也没什么可带走的,谢绝了她们的好意,约好明日出逃的时间,目送她二人上马离去。
一百一十一章
111
宋了知回到房中,原本想叫阮雪棠用过晚饭再睡,可看他睡得这样熟,到底不忍心将人唤醒,洗漱一番,也轻手轻脚躺上床,把人圈入怀中,亲亲对方柔软的发顶,心满意足地准备入眠。他当真是疲倦极了,一闭上眼便进了梦乡。
阮雪棠却因这番动作醒来,屋里黑漆漆的,他仔细辨认一会儿,这才认出是在他与许庆避过风雪的房间。
宋了知那时候分明被他的所作所为吓得够呛,才与他起争执不久,他害得宋了知无家可归,最后只能和尸体住在一块儿,这蠢狗却还是把他迎进屋里细心照顾。不但如此,之后又背着他逃进雪山,为他杀人,就连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都还要咬着牙让他先逃走。
“你笨死了,宋了知。”阮雪棠沉默良久,只得出这样一句结论,掐了掐宋了知熟睡的侧脸,无端幼稚起来,狼崽子一样恨恨咬上圈住他的手臂,却在扣合的一瞬间控制了力道,只留下浅浅的牙印,蛮不讲理地质问着。
宋了知仍在安睡,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但拥着阮雪棠的手却从未放开,始终将人抱在怀里。而阮雪棠发够疯后,毫不客气的在宋了知怀中寻到个舒服位置躺好,再度闭上眼,下意识回拥住对方。
或许是因为睡在熟悉的怀中,阮雪棠格外好眠,这一觉直到第二天正午才舍得醒转,把守在床边的宋了知吓得够呛,差点要跑去寻大夫。
阮雪棠夜里留的牙印早消了,宋了知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边为阮雪棠穿衣,边将定好的计划告诉对方,宽慰道:“阮公子,你若还想住在钰京,待日后安全一些了我们再回来。”
阮雪棠打着哈欠,他对亲爹都毫无感情,对钰京自然也没多少乡愁:“不必,就按你说得办,先去南边。”
以南军的势头,朝廷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新帝登基,他们自然不必再过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宋了知原本还有些担心阮公子会嫌弃自己的计划,见他肯配合,心中不由欢喜,带着大鹅忙前忙后,收拾出一个包袱,里面全是给阮雪棠路上吃的点心。
待二人用过午膳,宋了知站在门口等仇珂前来,昨日他们说好,由宋了知与仇珂的一个侍卫一同送棺材出城。然而宋了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仇珂,反倒见裴厉牵着一辆板车过来。
“我和那个姓仇的女子说了,由我送你们出城。”裴厉面无表情地说道,“阮谨呢?还晕着?”
阮雪棠一出门就听见裴厉仿佛又在咒自己,很没有好脸色,尤其是看见裴厉身后的板车,更是怒上心头:“裴厉,你让皎皎拉这种破车?!”
宋了知忙着搬棺材,还没细看牵来的车子,阮雪棠说了他才发觉,车前一黑一白两匹马可不正是阮公子和裴厉的坐骑。这两匹马无论哪匹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用来拉这辆破板车的确有些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