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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简凝之天性善良,骤然得知这些,本就无法接受。况且他在假装怀孕期间,曾表露过有与阮云昇好好过日子的想法,是否可以说明他在这段强制的关系中,也对阮云昇产生了丝毫情感?若是不爱倒也罢了,如果他当真对阮云昇动过情,那得知爱人为了自己杀了羌翎全族的简凝之难以自处,选择轻生亦不稀奇。

    宋了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对阮王爷与简凝之的种种错过发出一声叹息,心中更加珍惜他与阮公子的关系,两人相拥着睡了。

    九十九章

    99

    宋了知腿疼得厉害,一夜都睡不安稳,故而起了大早,小心翼翼将仍在熟睡的阮雪棠从身上抱下,往将熄的火堆里添过柴火,这才拖着伤腿走出洞穴。

    之前腿伤虽然严重,但走路没多大影响,但今日受伤的小腿却像使不上力气那般,一用力便是剧烈的疼痛,无奈之下,宋了知只能一步步慢慢往水边挪去。

    拆下绷带,伤处彻底成了溃烂的乌黑色,宋了知只在死尸上见过这样严重的伤口,鼻尖仿佛能嗅到腐烂的气息,一时骇然,碰都不敢多碰一下,匆匆洗净布带重新包上,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中,为二人寻觅早餐的食物。

    然而找了大半个时辰,宋了知收获仍只有几株野菜和菇类,更别提他豪言壮语说要抓的野兔,不过仔细想想,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就算真的见了兔子也追赶不上。

    他皱眉看着手上仅有的一点收获,只能盼望另一座山上食物能多一些。

    等他回到洞中,阮雪棠还在睡着,宋了知眼中满是怜意,揉了揉阮雪棠柔软的发顶,开始准备二人并不丰盛的早餐。

    阮雪棠醒来后,看了看自己的食物,又看着宋了知手上的那两片菜叶子,脸色有些难看。

    宋了知还以为阮雪棠嫌早膳简陋,心中酸涩,抿唇想要安抚几句,哪知阮雪棠只是沉声问道:“你就吃那么点东西?”

    他几乎受宠若惊,没想到阮公子会对他突然关心,浑身仿佛被暖意包裹,但是又不得不对阮雪棠撒谎道:“我刚才已经吃过一些了,现在胀得厉害,吃不下太多。”

    听完这番说辞,阮雪棠脸色阴沉,显然是生气了,却没再多说什么。

    用过早餐,宋了知将自己的计划与阮雪棠说明一番,准备带着阮雪棠往相接的山中走去。

    宋了知不愿成为阮雪棠的累赘,特意捡了一根木棍充作拐杖。察觉到阮雪棠频频看向他的视线,宋了知逞强,不肯将自己的伤情透露半点,强笑道:“这里雪深,小心点为好。”

    大雪封山,他们白日赶路,夜里寻找洞穴休憩,走了整整三天,终于逃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腰位置。一开始宋了知还能牵着阮雪棠同行,但是到了后来,他逐渐跟不上阮雪棠的步伐,两人拉开距离,阮雪棠每走一段路,便要驻足等宋了知一瘸一拐地追上自己。

    即便如此,宋了知仍不肯向阮雪棠展露自己的伤势,寻着蹩脚的借口独自抗下伤痛。

    依他最初的想法,理应再往山顶走些,可以从高处往山下俯览追兵动向。可宋了知第四天外出寻找食物之时,终究坚持不住,倒在冰天雪地当中,还是阮雪棠见宋了知久久不归,出去寻找,结果发现对方晕在离洞口几十步路的地方。

    阮雪棠一直知道宋了知伤势严重,却不知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直到把人从雪地里抱回之时,才注意到宋了知伤腿比另一只肿了整整一圈,隔着绷带仍不断流出腥臭的黑黄液体。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宋了知刚一醒来,便听到阮公子对他如此说道。

    腿伤本该静养,但宋了知中箭的那一刻都还背着阮雪棠奔逃,之后更是日日赶路,吃食又紧着阮雪棠先用,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乱来。

    宋了知下意识地藏起小腿,因高烧而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异常:“没什么...你别看,很难看的。”

    “快点。”阮雪棠懒与他废话,走过去催促道。

    宋了知拗不过对方,只能不情不愿的拉起裤管,把绷带拆下,露出可怖伤处,整条小腿已经统一变成溃烂的乌黑色,多处皮肉崩裂开,从中流出脓液,所幸天冷,若是夏日,只怕早生了蛆虫。

    纵然阮雪棠见过许多血腥场面,但见到宋了知整只发黑的小腿时,也免不得心惊。

    宋了知将阮雪棠脸上神情看得分明,怕阮雪棠嫌他拖累,又不愿阮雪棠为他担心,故意搭话道:“阮公子在军营的时候,也有人会伤成这样吗?”

    阮雪棠当然见过,有时军中伤亡严重,军医忙不过来,这种伤多数就会出现在没药可治的小兵身上。

    “嗯。”他轻声应了。

    宋了知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他们都治好了?”

    见阮雪棠点了点头,宋了知这才挤出一丝笑来:“那我也会很快好的,阮公子,我今日休息一天,明日就能继续和你赶路了。”

    阮雪棠头一回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他撒了谎,那些感染的士兵通常都会被认为无药可救而被他下令丢在半路,任他们自生自灭。

    他从未信过报应,可看见宋了知这样,很难不往那方面去想。

    他们在山腰的洞穴中暂居了一夜,宋了知第二天却食了言,他并没有如愿的好起来,而是愈发严重,陷入长久的昏迷之中,一天能清醒一两个时辰都算不错了。加上钰京又起了风雪,白日也如黑夜一般,外面冷风刺骨,他们不得不继续留在这个山洞。

    因宋了知总是昏迷,外出寻找食物的任务落在了阮雪棠身上,而阮雪棠虽从军多年,但在山野生存上却是一窍不通,运气好时能打到一两只野兔,但大多数时候皆是空手而归,顶多摘一些酸涩的野果回来。

    宋了知一向不能吃酸,却极爱吃这酸涩的果子,总是把兔肉野菜让给阮雪棠食用,自己吃酸果吃得起劲。阮雪棠一开始也曾怀疑宋了知是否故意把食物让给他,但见宋了知面不改色的将酸果吃下,也就由他去了。

    他不知晓的是,宋了知病入膏肓,丧失了味觉,再酸涩的东西也能坦然吃下。

    阮雪棠不知晓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宋了知每日会趁他外出时偷偷解开绷带,腿里脓水太多,挤不出来,他只能用匕首将腿上皮肉划开,反正小腿已不再疼痛,如坏死般没了知觉;再比如宋了知多次尝试站起,下肢却像残废了一般,彻底失了力气。

    他一直不愿成为阮雪棠的累赘,当初还抱着阮雪棠醉酒胡闹了一场,为了阮公子读书识字,努力想成为配得上他的存在,可事到如今,在逃亡路上,他终究拖累了阮雪棠。

    他只能每天尽量的少吃一点,少病一些,不给阮雪棠造成更多的负担,希望自己能好转起来,然而过了那么多日,宋了知心中了然,明白自己大概是好不了了。

    看着阮雪棠靠在他怀里恬静的睡颜,阮雪棠身体本就不好,这些天又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脸上失了血色。

    有些事便是这般不讲道理,他以为自己与阮雪棠千帆过尽,终有苦尽甘来之日,而命运却是最无情的看客,用生死隔成天堑,强迫他们分离。

    宋了知很想自私的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与阮雪棠在这方天地中过完他最后的一段日子,可他又比谁都清楚,阮雪棠已经因他在此耽搁太久,便是追兵没有搜查到此处,阮雪棠的身体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不若现在让他顺着山路前往较为偏远的乡间,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若是那样,阮公子是如何也带不上重伤的自己了。

    宋了知闭上眼,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怀中的阮雪棠似有所感,往宋了知身上蹭了蹭,乃是全心全意信赖宋了知的模样,将宋了知好不容易坚固起来的心蹭得软化。

    “怎么办......”

    眼眶微红,鼻音厚重的宋了知把脸埋在阮雪棠身上,彻夜难眠。

    过了几日,风雪总算停歇,太阳懒洋洋地洒在雪白的大地上。宋了知这日依旧浑身乏力,但强撑着没晕过去,主动替阮雪棠处理着采回来的食材。

    两人吃过早餐,宋了知连跪带爬的凑到阮雪棠身边,总共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花了许久。精疲力竭的靠墙休息了一会儿,宋了知平复呼吸,这才从上衣贴身的暗兜中将他一直舍不得动的那笔银子拿了出来,放在阮雪棠手中。

    还带着余温的钱袋仿佛快将阮雪棠掌心灼伤,宋了知对他露出温和的笑意,没头没脑的说道:“钰京的房子...真是太贵了,我存了许久,刚好购买一间小院子。”

    因为高烧,他喉咙生疼,每一句话都说得艰难,可他知道,这时不说,以后再没机会了。

    “原本是生日那天想要问问你的意思,可是那天居然和你置气,我心里也很难受,就像银子坠在胸膛一样又重又闷。”

    “那间小院子很好的,虽然不大,可以住下你、我、大鹅,还有皎皎。那儿也有花圃,等钰京雪化了,我们便种下满院子的雪棠花...对了,那里离王府也不是很远,阮公子若是想家了,随时随地都能回去......”

    宋了知将自己的棉袄解下,披在阮雪棠身上,又用手在地上沾了些湿泥,不顾惹阮雪棠生气的风险,在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留下泥印,尽可能让阮雪棠的容貌变得不起眼一些。

    “这样在山上躲着不是办法...阮公子,你翻过这座山头后,便顺着山路下山,别去城镇,尽量往乡间跑......”宋了知咳了一声,“这些银子足够你花好一阵子,若是用完了,你就回我南方的院子,我想,官兵总不至于追到那处。”

    阮雪棠双唇紧抿,眼瞳中倒映出宋了知虚弱又苍白的脸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然,要是实在没办法,你就去找裴将军,他、他总不会不管你的......”

    话至此处,宋了知声音哽咽,终究说不下去了,他始终没法释然地将阮雪棠交给旁人,可若是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那他宁愿把阮公子让给裴厉这样的正人君子。

    阮雪棠一直沉默的听着,并未打断宋了知,宋了知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怕一开口就是求阮雪棠留下,可又舍不得现在就让阮雪棠离去,最终,他拥着阮雪棠,再度吻了下去。

    与往日的温柔缠绵不同,宋了知这一次吻得格外强势,唇舌攻占着对方的柔软,不小心咬破了阮雪棠的唇瓣,血腥味在两人口中散开,宋了知却没有退开,反是吻得更加卖力,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阮雪棠心上的一滴血,叫阮公子永远不会忘记他。

    良久,宋了知终于舍得将阮雪棠放开,手指揩过对方唇上的伤口,把心一横,闭眼说道:“趁现在天气尚可,阮公子,你快些离去吧。”

    阮雪棠慢慢站起身,并没有问宋了知要怎么办,这倒让宋了知松了口气,不必编出些我马上追上来的谎话来欺瞒阮雪棠,不愿在最后一刻还对阮公子撒谎。

    可当他听到阮雪棠脚步声渐远之时,他仍忍不住睁开眼,想到此生再无法见到对方,那一瞬几乎是不甘又莽撞的冲动,出声唤道:“阮公子!”

    阮雪棠立刻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他,又背着光线,叫人看不清神情,简直与他们出发去夷郡那日一模一样,可这次宋了知却无法像当初那样不管不顾的握住阮雪棠的手,他逼着自己强硬起来,不愿再多说什么。

    他见他不肯说话,拢了拢宋了知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终是离去了。

    宋了知眼见着阮雪棠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地间,心头一件大事得以解决,原是想笑,可双眼却不住地涌出泪来,认命地阖上双眼,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一百章

    100

    在失去意识之前,宋了知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饿死太难熬,病死太痛苦,思来想去,到底是冻死来得最痛快,反正他已将厚衣给了阮公子,只要洞中的火堆熄灭,他很快就会被冻僵,永远沉睡在这个漫长的雪季。

    火光渐弱,残余的星星火点附在焦柴上,燃出白色灰烬,洞穴很快被寒意包裹,被冷汗浸透的里衣冻得僵硬,宋了知咳嗽几声,终是坚持不住,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再睁眼时天色已然全黑,宋了知昏得迷蒙,刹一醒来,只觉浑身清爽,暖意包裹着身躯,误以为自己当真死去,脱离病躯,化为世间一缕残魂。

    可死后的世界既无鬼差阎罗,也无忘川彼岸,全不似他想象中的模样,宋了知还未来得及想清,反是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眼前一切,发觉仍处洞中,这时才算真正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尚在人间。

    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他扭过头,竟看见本已离去的阮公子正在他身边睡得安稳。

    脸上的泥印已被擦去,露出他原本洁白无瑕的肌肤,一条崭新的厚毯覆在彼此身上,许是怕压到伤处,阮雪棠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睡在宋了知怀中,而是将脑袋轻轻倚在对方肩上,仿佛怕宋了知被人拐走一般,毯子下十指紧扣,长而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叫人不忍心打扰这一刻的静谧。

    宋了知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失而复得的狂喜的同时又泛起淡淡酸楚,明明是自己主动开口让他离开,可两人分开后方明白离别苦远胜剜骨之痛,眼眶再度发热,被他用袖子胡乱擦去。

    宋了知这才发觉自己贴身衣裤亦被更换过,高烧似乎退了一点,腿也不像先前那般难受。

    他轻轻坐起身,担心阮雪棠是在下山路上遇到危险,不得不半路折返,却又想不通为何会多出毯子和干净衣物,很有一番话要询问,但是见阮公子睡得这样熟,终究不忍心将人唤醒,加之心中亦有许多眷恋,遂安静回握住阮雪棠的双手,暗想若明日还要将阮公子送下山去,至少今夜他们还能相依。

    隐月的乌云慢慢消散,雪地霜白,月也皎洁。宋了知粗糙的手指不时拂过阮雪棠手背,阮雪棠好眠被扰,无意识地动了动。

    毯子自肩头滑下,宋了知满是怜意,侧身想替阮雪棠拉好,却发现对方衣领破了一道口子,似是被人强行撕扯过。

    他心头一紧,浑身血液仿佛都涌上大脑,连呼吸都忘却,宋了知早非不知人事的毛头小子,很清楚阮雪棠在旁人眼中的吸引力,害怕阮雪棠又遭遇到不好的事情,指尖发麻,颤着手将厚毯缓缓往下拉,细细检查过阮雪棠周身各处。

    脑中浮现许多糟糕的设想,万幸阮公子除领口外其余衣物完好,也没见到外伤,只腰间常佩戴的一枚玉佩失了踪迹。

    但悬着的心并未因此放下,宋了知眉头紧拧,万分后悔自己先前的决定,他分明知晓阮公子生了副好容貌,对人情世故多有不懂,怎么能放心他独自逃离追兵的搜捕?纵是自己病重,那也该尽全力多护他一程,就算能替他挡一时风雨也好的,总不该这样轻言放弃。

    宋了知心疼得鼻子发酸,将仍在梦中的阮雪棠紧拥入怀,认为单独逃生的阮公子乃是世间最可怜委屈的存在,全然忘记自己之前还在冰冷洞窟等死的旧事。

    阮雪棠本就睡得浅,被宋了知这样闹腾一番,自是醒转过来,边打哈欠边看宋了知通红的双眼:“终于舍得醒了?”

    宋了知百感交集,却不愿松开拥住阮雪棠的手,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迟疑道:“......我、我昏了很久吗?”

    “三天。”阮雪棠没好气的回答。

    宋了知一惊,他原以为自己至多昏睡几个时辰,哪知已过三日之久,可比起自己身体,现在的他更加担心阮雪棠到底遭遇了什么。

    “对了,阮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他语气焦急,连连发问,“是路上遇见追兵么?有没有人欺负你?衣衫都破了,身上受伤没有?”

    阮雪棠没想到宋了知晕了那么些天,乍一醒来话还挺多,懒得理会对方,轻而易举地从宋了知怀中挣出,整理自己被弄皱的衣摆。

    宋了知见阮雪棠不言语,只当他真的遇到什么不愿说出的危险,自责不已:“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离去。”

    这话倒是说得挺合阮雪棠心意,那日宋了知莫名其妙对他交代了一大通废话,原以为对方有什么高论要发表,耐心听了半天,结果竟是让他独自逃亡,妄想自己留下等死,将阮雪棠气得够呛。

    这蠢狗强行把自己带到这冰天雪地的山林中,又说过许多要娶他的胡话,简直占尽便宜,平日壮的和头牛似得,如今不过瘸了条腿就想放弃自己,阮雪棠哪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半是嫌弃半是心乱,顶着被宋了知涂脏的脸下了山。

    许是因为连日的风雪,驻兵少了许多,阮雪棠按宋了知所言的山路行走,并未遇到巡山的士兵,一路无阻。山下有一个因四面环山而人烟稀少的小镇,阮雪棠在镇上料理了一些事情,又买了许多物资,随后才大包小包的往镇上唯一的医馆走去。

    那医馆虽然破旧,但大夫倒是不错,仔细问过宋了知的伤势后建议阮雪棠将伤者坏死的部分截肢保命,见阮雪棠默然不语,又认真开了两张方子,一贴内服,一贴外用,吩咐身边跟着的学徒去帮阮雪棠抓药。

    师傅医者仁心,徒弟却油嘴滑舌,吊梢眼,麻子皮,一双耗子般小而斜的眼睛自从阮雪棠一进医馆就再没移开过,不断与阮雪棠攀着话:“小公子生得体弱,拿不了那么多东西,不若在下送你回去,正好看看病人,对症下药总归稳妥一些。”

    宋了知将阮雪棠脸蛋涂脏的本意是希望逃亡时阮雪棠的外貌不会太引人注目,既防止被追兵认出,也能防止被歹人盯上,但阮雪棠那长相又岂是用脏泥涂涂便能掩住的,脸颊的泥渍反显刻意,完全不像平民乞丐,反而像不小心流落在外的富家公子。那学徒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模样,早就心猿意马,不能自已。

    善行在他眼中尚能被曲解成恶意,更何况眼前此人长得就比较失败,那点坏心思哪能逃过阮雪棠的眼睛,若不是担忧暴露行踪,阮雪棠早将这人杀了解闷。

    他无意杀人,但有人偏偏就是急着送死。

    刚出医馆便发现有人跟踪他,阮雪棠心中冷笑,嫌镇上处理尸体麻烦,故作不知,由着那人尾随他进了深山。

    很快,学徒便按耐不住淫欲,见四野无人,从藏身的松树后面猛扑出来。那麻子脸虽然眼睛小,但动作倒挺快,阮雪棠拎着重物,动作略有不便,一时大意,竟真叫那人近了身。

    常年捣药而褐黄的双手疯狂揪着阮雪棠衣领撕扯,那学徒如走火入魔般嘴里不干不净呢喃着粗俗的话语,结果第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阮雪棠扭了脖子。

    雪地里,学徒的头颅诡异的歪向一边,阮雪棠随意踢了几簇积雪将尸体遮了个七七八八,拎着东西继续往山洞走去。

    若按那大夫的意思,应当要把宋了知的腿给锯了,然而真正回到山洞后,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宋了知,已经手持刀刃准备给宋了知锯腿的阮雪棠又转了念头这家伙本来脑子就不大好使,认不出字都能抱着他借酒发疯,若真变成一只小瘸狗......

    宋了知那么想跟在他身边,要是瘸了,似乎是有些可惜。

    匕首被收回刀鞘当中,阮雪棠认为这条腿还是很有抢救必要的,依照医嘱敷了草药,换下已经赃物不堪的绷带,重新替宋了知包扎一番,又拿出新买的药罐熬煮汤药。

    阮雪棠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但却被宋了知照顾过许多次,此时便如稚童般略显笨拙的模仿宋了知照顾他的举动,替他擦身换衣,仿佛忘记自己不喜苦涩,一口一口将汤药渡给宋了知。

    宋了知不求回报的温柔就像每天往幽深的湖水里投石子一般,看似了无踪迹,悉数沉入湖中,却未曾留意到石子落入水面那一瞬漾起的阵阵涟漪。

    阮雪棠重新点燃了火堆,洞中霎时明亮起来。宋了知这才发现不止是新衣和厚毯,腿上的绷带也重新包扎过,洞里添置了许多旁的东西,小到阮公子刚刚点火用的火折子,大到锅碗瓢盆、米面熏肉,他们在山野生存所需的物资几乎都备全了。

    揉了揉眼,眼前之景甚至让宋了知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然而下一瞬就有一碗放温的药放在他手中,阮雪棠在一旁漠然道:“醒了就自己喝。”

    虽然嫌宋了知醒后聒噪,但阮雪棠一想到自己不必再尝那苦药的滋味,心情便好了许多,拿出他在镇上买的糖莲子吃。

    宋了知将汤药饮下,纵是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阮公子并没有舍他离去,而是用他给他的银钱冒着危险去镇上采买食物,心中万分高兴,似是要笑,可声音变得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终,宋了知将脸埋在膝上,闷声道:“那些银子,阮公子自己留在路上用......比给我买药好。”

    这话倒是提醒了阮雪棠,他从袖里掏出一袋银钱抛回宋了知身上:“喏,还你。”

    宋了知仰起头手忙脚乱地接住,看着紧系的绳结,仰头问道:“阮公子,你没用我给你的银子?那这些东西是”

    话未说完,宋了知忽然想起阮雪棠腰间消失的玉佩,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利索:“难、难道?”

    被看穿秘密的阮雪棠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尖微红,却又是蛮不讲理的语气:“你那点碎银够用什么?还是留着买你那破院子吧!过去用你二钱银子都能记到现在,非嚷嚷着让我赔个娘子,要是把这笔钱再用了,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找十几二十个媳妇还回来?!”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阮雪棠仿佛不愿再与其多言,特意找了离宋了知较远的地方坐下,背过身去,一心一意吃着他的糖莲子。

    这镇上自是和钰京比不得,连家卖甜点的铺子都没有,阮雪棠在不大的街上转了半天,才买到这样一小袋。

    还不等他用甜滋滋的莲子好好安抚自己这些天饱尝苦药的味蕾,便听得身后一阵悉索动静。忽而有人从后背将他拥住,阮雪棠刚转过头,便被宋了知捧着脸吻了下去。

    好不容易尝到的甘甜再度被宋了知舌尖的苦涩盖过,阮雪棠被苦得眉头紧皱,却听见宋了知在接吻的间隙含混道:“银子随便用......无论怎样,我都只娶你一个。”

    一百零一章

    101

    虽已春末,但钰京又迎来几次暴风雪,万幸阮雪棠之前下山一趟,食物充足,又不必担心士兵上山搜捕,如今倒也安全。

    宋了知小腿仍然乌青,但伤口处已结了厚厚的伤痂,是肉眼可见的渐好了。

    洞外风声呼啸,将厚毯往阮雪棠身上扯了扯,宋了知发着低烧,不过精神不错,轻轻抚着阮雪棠如瀑的青丝:“待雪稍融,咱们就下山往南方逃。也不知道叶小姐近来可好,若是回去时路过夷郡,不妨去看看她。”

    “你恐怕是见不着她了,”阮雪棠把最后一颗糖莲子抛进口中,对上宋了知疑惑的目光,“叶灵犀如今自身难保,被软禁家中,吃食都靠看守送进去。”

    宋了知心知叶灵犀或许是受了阮公子牵连,忧虑道:“叶小姐她......”

    他原本想说叶灵犀身娇体弱,但想到对方单手能抗几十斤大狗的光辉事迹,转口道:“叶小姐锦衣玉食惯了,乍然被囚,定然过得不好。”

    阮雪棠吃完糖莲子,把油纸袋揉成团丢进一旁的火堆,接过宋了知递给他的手帕,将指尖沾到的糖粉细细揩去:“放心,听说她除了每天吃不饱饭之外,过得还不错。”

    “那些士兵怎连一名女子的吃食都苛刻。”宋了知义愤填膺。

    阮雪棠幸灾乐祸,一想起叶灵犀每天饿肚子的倒霉模样就好笑:“那些人只给她一人的饭食,两个人吃又如何够?”

    “两人?”宋了知一开始还未想通,随后才瞪大双眼,“莫非恒辨也在?”

    阮雪棠发现宋了知亦有脑筋好使的时候,点头道:“当时士兵去叶家封宅子的时候,恒辨无处可逃,慌不择路躲进了叶灵犀那儿,以为对方如何也不至于来搜女眷闺房,哪知没过多久叶灵犀也被丢进房中,房门被锁,又派了重兵看守,如今不得不被关在一处,朝夕相对。”

    这倒与他之前与阮公子共囚一室的境况相似,只是恒辨与叶小姐两人关系极差,孤男寡女被关那么多日,恐怕多有不便,希望他们别出什么事才好。

    过了一会儿,宋了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是...阮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

    叶家的事兴许能从山下的百姓口中听闻,可恒辨藏身叶灵犀闺房这样的事阮雪棠又是如何知晓的?

    “凶石说的,王府出事后他找不到我,于是回夷郡去寻叶灵犀,刚好碰见叶家被士兵包围,他在屋顶看得分明。”说到这里,阮雪棠瞪了一眼宋了知,似乎还在怪宋了知将他强行掳走一事。

    宋了知此刻顾不上愧疚,急问道:“阮公子在山下遇到凶石了?”

    阮雪棠应了一声,他下山后原还在想要如何与凶石取得联系,结果刚到镇上就遇见装成残疾乞丐乞讨的凶石不对,凶石如今是真的残疾了。

    如今世道不好,百姓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有余钱救济旁人?凶石在雪地蹲了大半日,也只收获三枚铜板,还全被阮雪棠给敲诈走了。

    凶石可怜兮兮的望着阮雪棠手中的三枚血汗钱,将叶灵犀被囚以及杀手团除他外全部殒命的消息悉数报告给阮雪棠,又说如今军队节节败退,薛令修身在的那支起义军在百姓中呼声愈高,前几天竟有一城的百姓主动杀了城里驻军,打开城门放他们通行。

    宋了知消化半天,既为有过几面之缘的杀手团痛心,又为民心所向的起义军感到讶异,最终心思复落回阮雪棠身上,径直问道:“阮公子,那你怎么不跟着凶石离去?”

    阮雪棠冷眼觑着宋了知:“你想我跟他走?”

    宋了知连忙摇头,如今病有好转迹象,他哪还舍得,只是出于为阮雪棠考虑的角度,凶石到底是杀手出身,可以护阮雪棠周全,无论如何都比再回山洞强。

    思及此处,宋了知忽然回过神来,阮雪棠分明有可以离去的大好机会,却拎着那么多东西回来寻他......莫非阮公子也舍不得自己?

    宋了知将身边的阮雪棠吻了再吻,厚着脸皮拥住心上人不肯撒手,心中欢喜得快要胀开,若不是腿还没好,他当真要高兴得蹦跶起来。

    阮雪棠莫名其妙又被亲了一脸口水,被烦得直接殴打病患,结果蠢狗屁股挨了几巴掌还是挺高兴的模样,也不知道在傻乐个什么劲。

    两人胡闹一阵,宋了知复问道:“对了,阮公子,恒辨到底是何身份?为什么王爷要杀他,他与简凝之有关系么?”

    话音刚落,他见阮雪棠霎时变了脸色,急急补充道:“当然,若是阮公子不想说的话,不告诉我也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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