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当时一心只想着不能让阮雪棠被那些人抓住,自己也记不清带着阮公子跑了多久,单凭着一口气,拖动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无论如何都不敢停下,时间变得枯白而冗长,仿佛陷入梦魇,唯有疾奔时呼啸的风声和身后那人的温热体温提醒着他身在何处。许是因为路陡雪深,马匹不易通行,又或许是天色将晚,追兵们不敢贸然进山,渐渐地,身后没了声响,可宋了知仍不敢松懈,继续背着阮雪棠一深一浅的在雪地里穿行。等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进入雪林深处,阮雪棠亦挣扎累了,总算安静下来,伏在他身上不知在沉思什么。
宋了知找到一个姑且能够藏身的山洞,这才将阮雪棠从背后放下,但仍握着对方手腕不放,生怕阮雪棠又闹着要回王府。哪知阮雪棠极为不耐烦地将手甩开,宋了知紧张地注视着阮雪棠的一举一动,大脑飞快思索着是不是该找根绳子把阮雪棠和他绑在一处,然而阮雪棠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等宋了知规劝,自己便走进山洞之中。
阮公子肯配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宋了知略略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瞬间,那些被忽略的疲惫和疼痛席卷全身,令他差点昏厥。宋了知用力晃了晃脑袋,见天色将晚,用雪将快要冻僵的双手搓热,准备出去拾些柴火过夜。
阮雪棠看他起身往外走,虽没开口询问,但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宋了知身上,仿佛在判断对方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宋了知自然也注意到阮雪棠的视线,轻声解释着:“我出去捡柴。”
他思索片刻,又补充道:“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动。”
阮雪棠没想到宋了知耍完无赖后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对他发号施令,眉头紧拧,脸色比外面的积雪还冷上许多,恨不得再把宋了知抓过来咬上几口。不过他倒也没有气到失心疯的程度,知晓自己风寒未愈,走不了多远,被追兵抓住便是死路一条,所以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在山洞里,并在心里强调,自己并非是在听那蠢狗的话,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尽管过去经常上山砍柴,但南方到底与钰京不同,从没有这样浩荡的雨雪,早晨方下过一回,宋了知拖着伤腿在附近找了几圈,只拾得一点儿湿柴回来。
此次逃跑乃是十分临时的计划,宋了知并未带火折子,索性学起古人钻木取火,可惜柴火都湿透了,极不易点燃,从傍晚忙活到天黑也没能成功。
一轮弯月藏在云后,宋了知精疲力竭,掌心亦被柴枝磨破了皮,却也没觉出痛,大抵是被腿伤的疼痛给盖过了。他不愿面对阮雪棠露出沮丧模样,只说:“等今夜晾一晾,明日便能燃了。”
阮雪棠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动了动,并未开口。
宋了知语气轻松,可心却如被云遮住的月一样阴郁黯淡明日该如何是好呢?若是单论在山林生活的经验,宋了知尚有话谈,可说起逃避追兵,他当真是一窍不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钰京定然是回不去了,王府那些产业估计也有人看守,说不定皇城还会像追捕薛令修那样张贴通缉令,可总不能一直藏在山洞中,阮公子身体不好,天又寒冷,宋了知身上除了匕首外和少许干粮外,便只有一直坠在胸口衣袋里的那些银子。这些原定于买宅院的钱很有一些价值,用来逃命正好,然而他们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显然是想花也无处可花。
旁的不说,这冰天雪地的,吃食都难找,还有他的腿......宋了知手指轻轻抚过绷带,希望伤口能快些好,不要成为两人逃命的负担。
肚子忽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在空荡的山洞中格外明显,宋了知羞赫地红了脸,这才想起自己一日未吃食物。从衣兜里掏出一些米面混制的干粮,将其一分为二,自己留下较少的那份,朝黑暗中的人影递去另一份。
“阮公子,吃点东西吧。”
左手举着食物,尴尬的在半空中等了良久,宋了知心中叹气,只道阮雪棠又在闹性子,想着要如何哄对方吃下,还未开口,手却蓦地一空,阮雪棠将干粮接了过去,立刻又与宋了知保持了距离,仿佛是只警惕的困兽。
两人沉默着吃完,宋了知辛苦了一天,正是困倦的时候,揉了揉眼,起身朝阮雪棠所在方位走去。
阮雪棠藏在黑暗中,一心想事,根本没注意到宋了知的贸然接近,不留神就被拦腰抱起。他气冲冲又要挣扎,想从宋了知怀里蹦下来,而原本力大无穷宋了知奔波一天,加上失血过多,也不剩多少力气,差点把怀里乱挣的阮雪棠摔着,不得不又装出一副严肃的丈夫模样,紧了紧搂在阮雪棠腰上的手:“阮公子,你听话,不然我就只能把你绑起来了!”
此话一出,怀里的阮雪棠竟然当真安分下来,宋了知抱着他倚着石壁坐下,让阮雪棠侧卧在自己怀中,还以为对方能听进一些道理了,耐心解释道:“山里本就冷些,又没有篝火,那么大的风雪会把人活活冻死的。”
说完,他又将自己的厚袄脱下,盖在两人身上:“今夜先如此将就着,待明天...明天我再想想办法,好在食物还有一些,够明日吃的。”
阮雪棠一直不言语,却也没再挣扎,宋了知想不得他的阮公子竟还有这般通情达理的时候,心中暗暗纳罕,殊不知阮雪棠是想不通宋了知今日胆大包天的强硬态度,一度怀疑对方是被鬼上身了,正想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一下宋了知是否印堂发黑。
宋了知本有些犯困,但久违地将心上人抱入怀中,舍不得就这样睡去,一手搂在阮雪棠肩头摩挲,另一只手温柔地将他凌乱的额发别在耳后,不忍打扰这一刻的静谧。
就连阮雪棠微微怔神,不仅是因为熟悉的怀抱,也因为宋了知身上的血腥气。
黑暗仿佛为他们笼了层面纱,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可静默下的心跳声又是那样清晰。阮雪棠似乎也感觉到了倦意,僵硬的身体开始放松,带着些无奈地靠在宋了知肩头。
宋了知沉默着将人抱得更紧,良久后才开了口:“若是我不来,你会怎么样?”
阮雪棠缓缓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他的确有想过皇帝知晓这件事的可能,羌翎虽被灭了国,但王朝对羌翎国民压迫太甚,不时便有一些人民造反起义,逃到别国的羌翎旧臣也不安分,他们现在群龙无首,若是天下知晓羌翎的太子还有后代,不论真心与否,定会有一大帮人跑来拥立他,加上自己背后还有阮家的权势,皇帝容不下他,其实也正常。
身世乃是无解的难题,就算现在削骨还父削肉换母也来不及了,但他对当羌翎的君王也很没兴趣,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只靠恨意而活,对权势反倒没那么在乎,所以也没考虑过后路。若是宋了知不强行把他带走,结局会如何,他还真不好说。
宋了知见他不答,胆子反比之前大一些,缓缓说道:“阮公子,我当时去寻你,不止是误会你...误会你有孕了。”
“我已经知道谭家母子的死非你所指使,而且,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
未来生死难料,宋了知认为自己必须告诉阮雪棠他心中所想:“咱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的确出于孤独和私心,想你留下来陪我。可是我知晓,你有你的抱负,我不能因一己私利将你留下,只好厚着脸皮,想偷偷跟在你身后,但你居然主动向我伸出手,肯带我一同离去...那时的场景”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阮雪棠一身白衣骑在马上,背光的面容有些模糊,阳光下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却白皙如玉,骨节分明,分明什么也没有许诺,宋了知却将那当成了一生一世的约定,自作主张将一颗心,一辈子都毫无犹豫地交给了阮雪棠。
“自从爹娘死后,我一直想着成家立业。”他说得透彻,几乎是将心揉烂了掰碎了奉送到阮雪棠面前,“的确,阮公子与我先前设想有许多不同之处,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我总将你想的好一些,忍不住要偏向你。”
“最初知道那些事后,我真的有些被吓到了。可分开的这些天,我总惦记着你,你若肯对我笑一笑,我便能高兴好久,你若恼我气我,我也照样心悦你,不同你置气......至于你那性子,唉,不改便不改罢,以后我俩再不分开,遇上什么事,我护着你,再背着你逃跑便是了。”
略微干燥的吻轻轻落在阮雪棠眉间,宋了知仿佛也觉得先前的话有些狂妄自大,说话开始变得结巴:“总、总之...我想说的是,我既然爱上你了,便、便不是那么好打发走的!我还要娶你当媳妇呢!”
宋了知鼓足勇气说出这一番话,耐心等着阮雪棠答复,结果过了好半晌都没有等到,宋了知低头看去,才发现阮公子双目紧闭,呼吸清浅,显然已经睡去,也不知自己先前那番真心剖白被他听进去多少。
他苦笑着将外衣往阮雪棠身上扯了扯,亦是困极,也跟着睡了过去。
黑暗中,阮雪棠睁开双眼,心神不宁地打量着宋了知疲惫的睡颜。
他先前还能耐着性子听宋了知的傻话,嫌他言语放肆,可又越听越惶然,仿佛心即将被人夺去,再不受自己掌控。
本来想争取一百章完结的,但是因为我太能写废话(dbq)了,所以一百章可能完结不了,写到哪儿算哪儿吧
唉,谁能想到这篇文最早是打算七章就完结的呢
九十七章
97
阮雪棠是被热醒的。
昨晚密雪碎玉,冰锥悬在洞口,及膝深的积雪被日光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偶有冷风吹入洞中,刺得人脸颊生疼,能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被热醒,也不失为一种奇迹。
阮雪棠很快便找到了“奇迹”的缘由整夜搂着他的宋了知发了高烧,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体温烫人。
他本想将宋了知叫醒,但对方几乎昏睡,无论阮雪棠怎么推搡也毫无反应,独拥住他的那双手扣得死紧,仿佛护着奇珍异宝,如何都不肯松开。
阮雪棠耐性有限,见宋了知迟迟不醒,左手自对方衣襟探入,微凉指尖触上滚热的肌肤,带着些劲儿揉捏结实饱满的胸肌。
高热的身体感觉到丝丝凉意,宋了知低低呻吟一声,本能寻觅着那缕清凉,挺胸主动迎合阮雪棠的撩拨。指腹揉着乳晕打转,逼出微微内陷的奶尖后,又用两指捻了挺立的乳珠搓弄,宋了知身子是被阮雪棠玩弄惯了的,此时虽仍昏迷,但呼吸显然比先前更加粗重急促,而坐在宋了知腿上的阮雪棠也明显察觉到对方胯间阳物有抬头之势,隔了厚实的布料,恰恰抵在自己双腿的秘穴之间。
阮雪棠嫌弃地皱起眉,下足狠手,使劲拧着被他挑逗兴奋的乳尖,差点将敏感挺翘的奶珠拧下。
宋了知本来头昏脑涨,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千斤重的眼皮如何也抬不起来,结果被阮雪棠这一拧,乳尖的疼痛倒叫他猛地惊醒过来。
然而开眼便是脸色阴沉的阮公子,宋了知高烧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还以为自己身在义庄,不明白朝思暮想的阮雪棠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怀里,怔怔望着对方,直到阮雪棠准备拧第二下才彻底清醒。
宋了知看了一眼洞外天色,急急说道:“糟糕!怎么这个时辰了?!都是我不好,阮公子,我睡得太沉了...要是有追兵......”
他害怕自己拖累了阮雪棠,似有千万种说不完的担忧,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发了高烧。
阮雪棠却在此时出声打断道:“我饿了。”
这是阮雪棠被他“绑架”后头一回主动与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宋了知沉浸在自责情绪中的大脑立马被带偏,急哄哄要给阮雪棠准备吃的。
想着看看昨日拾的柴火干了没有,宋了知刚一起身,小腿的伤处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温热的鲜血再度涌出。他低头望去,发现被布带裹住的地方比昨日肿了整整一圈,看起来极其严重。
宋了知咬咬牙,心知当下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忍住呼痛的欲望,手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血顺着小腿往下淌了一路,混入洞穴的尘土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木柴已然干透,宋了知快速地生起火,山洞内顿时温暖许多。他将剩下的干粮放在火边炙烤一番,烘出米粮的香气,照旧是将大份的递给了阮雪棠,自己吃着小小一块,又因没有锅碗,他灵机一动,往包干粮的油纸袋里装了一些白雪,亦放在临近火焰的地方,化出一袋雪水给阮公子洗漱。
阮雪棠一直不言不语地看着,忽然想起宋了知的确曾对他说要带他到山上藏起来,他当时万分鄙夷,自问没有上山当野人的打算,哪知兜兜转转,时至今日竟然真的沦落到进山当野人的地步。
可平心而论,他看宋了知忙里忙外,似乎很有当野人的天赋,颇感新奇,倒也没多想念郡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在宋了知眼中,此时坐在火边安静吃干粮的阮雪棠简直可怜,他太清楚阮公子平日是如何骄奢,如今跟着自己朝不保夕,甚至比初见时还要落魄几分,心里便阵阵发酸,自责没有保护好阮雪棠。
怀着近乎苦涩的心情吃罢早餐,他换下止血的布带,发现昨日的箭伤并未结痂,反有溃烂的趋势,却也无心顾及那么多,草草包扎了事。
“现下风声紧,我们先在此处暂避。”宋了知用雪拍了拍脸,逼自己打起精神,“等会儿我去外头找找,山上总会有些野菜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像原来那样逮一只野兔来吃。”
他笑了笑,试图露出令人安心的神情:“阮公子风寒未愈,便在洞中等我。等过几日风雪小些了,我们便下山,你放心,我有力气、有银子,能够养活我们两个。”
说完,生怕阮雪棠不信他似的,宋了知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胸口的银两,攒了许久的碎银发出琳琅声响,听起来的确很有分量。
“对了,若是有什么危险,你就叫我,我不会走很远的。”临行前,宋了知不放心地看着阮雪棠,细细叮嘱道。
明明自己都快走不稳路了,还倔强的要保护他,阮雪棠原有些迟疑,可看宋了知还有往下说的趋势,担心蠢狗又像昨夜那样说出什么让他心乱的言语,终是点了点头。
宋了知又替阮雪棠添了些柴火,这才离去。
外面虽是晴天,阳光洒在人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宋了知搜寻良久,也只找到一些野菜山菇,加上腿疼得厉害,热辣辣刺激着神经,以至于他每走一段路便需要歇息一会儿,用雪冰敷伤口来镇痛。
用来包扎的布带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被血染成深墨色,他解开绳结,发现伤口似是感染了,比先前看时又胀大一圈,周围的皮肉高高肿起,变成可怖的紫褐色,脓与血混杂,使布带紧紧贴在伤口上。
宋了知将带着血痂和皮肉的布带撕下,挤出脓水,用雪将伤口大致清洗一番,随后又撕了干净的布料重新包扎。
待这一番大工程完毕,他已痛得全身乏力,随意将脏污的旧布带用雪埋好,正打算回去找阮公子,却听见林间有交谈声渐近。
他连忙放下裤腿,警惕地望着不远处。
没过多久,两个士兵打扮的男子拿着一副画像走来,蓦地瞧见宋了知,先是拿着画像比对一番,上前趾高气昂的盘问起来:“你!你是干嘛的?怎么在这山上?”
宋了知心知他们定然是奉命缉拿阮公子的追兵,垂下眼,捧出先前采摘的蔬菜,强自镇定道:“家里没有余粮,上山找些能吃的。”
其中一人似乎有些不信,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了知。
“你倒聪明,”另一人却笑了,“那帮饿死鬼把钰京旁边那几座山的树皮都啃没了,也就远些的地方还能找点野菜吃吃。”
宋了知支吾着应了,清楚对方口中的饿死鬼是指钰京吃不上饭的百姓们,前阵子军队的粮仓被起义军烧了,于是皇帝下令,每家每户都必须缴粮援军,把百姓们攒来度过漫长雪期的粮食抢了个遍。
话至此处,那两个士兵原要离去了,宋了知背对着他们,暗暗松了口气,正急着赶回去寻阮雪棠,哪知先前对他产生怀疑的士兵又突然折返,语气严肃:“这是怎么回事?”
宋了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自己裤腿也沾到了鲜血,突兀地湿了一块。宋了知后背登时出了一层冷汗,目光闪烁:“摘野菜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猎户的兽夹。”
“给我看看。”
宋了知犹豫着要不要直接逃跑,与那人同行的士兵先开了口:“喂,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疑。”
“你没听上头怎么说的么?阮谨不是一个人逃跑,还有一个同伙,看之前他们逃跑路上的血迹,说不定有人中了箭。”
那人急了:“谁说我没好好听?偏你一个长耳朵了似的。我也听见了那回事,可上头都说了,阮谨的同伙据说是阮谨养在府里的男宠,你看看这人,再看看阮谨的画像,你说阮谨是他的男宠我还信些!”
宋了知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满脑子想着被发现后该如何是好,双手紧张地背在身后,却无意间碰到藏在后腰的匕首。
刀鞘微凉的锐意令他心惊,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可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善意占了上峰,染血的计划被他自己否定,悄然将匕首藏得更隐秘。
那两人不知晓自己在这短短一瞬曾有过性命之忧,不过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统一的认为宋了知这俊朗的模样和阴柔媚上的男宠身份毫不相符,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让宋了知拉起裤腿看看。
宋了知往后退了几步,尽可能的与他们拉开距离,方便等会儿逃跑。他此刻的心情恐怕不必即将上刑场的死囚好上多少,颤着手将裤腿往上拉,伤口恶化后狰狞肿胀的小腿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还欲解开满是鲜血的绷带,一直起疑的士兵却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必了,那人受的是箭伤,没那么大的伤口。”
“我就说嘛。”另一个士兵散漫地展开画像让宋了知看,“瞧清楚了,这个人就是圣上要抓捕的钦犯,若是看见了就去山脚驻扎的军营汇报,有重赏。”
宋了知看着画像上那张熟悉的脸庞,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两人往山洞相反的方向走去。
担心有别的士兵搜到山洞那处,宋了知不顾腿上的伤口,极力奔跑着,冷风灌进胸腔,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不敢想象那些士兵会对他的阮公子做出什么。
还没回到山洞,便听见刀剑铿锵之音,宋了知心中一沉,当看到空无一人的山洞和凌乱的脚印后,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循着声音走去,分明因高烧和剧烈运动出了一身热汗,但沿途所见的鲜血却是令他遍体生寒,宋了知脸色煞白,身体都在颤抖。
阮公子流了那么多血......
自从当了缝头匠,宋了知几乎天天见血,可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仿佛亲眼目睹阮公子被人殴打了一般。
越是走近,刀剑声越弱,宋了知匆匆赶到,只见地上伏了十来具士兵的身体,他满心挂念的阮雪棠身上倒是毫发无伤,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鲜血自他手中拎着的长剑刀锋滚落,在雪地上砸出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阮雪棠十分守信,有借有还,从谁手中夺过的刀,便又还给谁当然,把剑放回剑鞘未免太过麻烦,于是阮雪棠把剑直直刺入那人后脑,也算是还了。
杀戮总能令阮雪棠感到快意,可当他转头看见愣在原地的宋了知时,眉头却略略皱起,但很快被其掩去。
“又被吓到了?”
阮雪棠语气间带了些讽意,似笑非笑地走到宋了知面前。
他自幼被人轻视惯了,见宋了知脸色煞白,心下冷然,他就知道宋了知昨夜的话不过纸上谈兵,一旦看见自己杀了人,又要被吓得远远的。
这样也好,反令他从容,总比昨夜那种心乱安定许多。他自以为心如磐石坚不可摧,却又凭空生出几分寂寥和愤怒,怪自己轻易把话听进心中,就像是被人骗了一般旁人都可以骗他,但宋了知不能。
宋了知方才愣住,只是因为先前太过担心,乍见到阮雪棠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浑身便失了力气。
他刚要开口解释,怎料阮雪棠脚边伏着那具“尸体”猛地爬了起来,胸口被刺了个大洞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阮雪棠推翻在地,欺身压了上去,双手掐住阮雪棠脖颈。
阮雪棠猝不及防被人压倒,本能要去寻剑,才想起剑被他留在别处,暗道一句麻烦,正要屈膝将人踢开,对方的动作却忽然僵住,掐住他脖子的双手也撤了力气。
有鲜血从对方脖子处落下,阮雪棠刚想侧头去看,那人却被一把扯开,阮雪棠这才看清,对方的脖颈后方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及那人身后满脸鲜血的宋了知。
许是插到了动脉,伤口处仍随着那人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蹦出鲜血,宋了知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看到阮雪棠的那一瞬,原本茫然的眼神却又变得坚定起来,二话不说地拔出匕首,拉着阮雪棠就往别处跑去。
不知逃了多久,两人终于在天黑前再度找到一个洞穴,甚至在不远处找到一处未冰封的山涧,宋了知本想洗手,却对着水中的倒影怔然。
他当时看见那人将阮公子扑倒,还用手掐住阮雪棠的脖子,气血上涌,只想将那人拉开,可那个士兵似乎抱着与阮雪棠同归于尽的想法,无论宋了知如何撕扯也未动分毫,反倒把藏在后腰的匕首掉落出来。
这一次宋了知没有犹豫,想要保护阮雪棠的心情胜过了所有,刀尖闪烁着寒光,甚至是下意识的选择了足以致命的脖颈。
“阮公子,”他走到阮雪棠身边,无助的像个稚童,如梦方醒道,“我杀人了?”
阮雪棠没言语,拽着宋了知在山涧边坐下,仿佛忘了自己的洁癖,用雪白的衣袖沾了清水,一点一点擦拭着宋了知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直到宋了知脸庞干净,直至阮雪棠衣袖满是血污。
九十八章
98
宋了知把树枝削细,制成木签,穿上采来的山菇放在火上炙烤。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仿佛被魇住,灼目的红光逼他又想起男子被他捅伤喉咙后不断涌出鲜血的画面,记忆仿佛定格在那一瞬间,朔风卷地,温热的血喷洒了他满脸。
宋了知老实了一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杀人的一天,可他扪心自问,若是再遇到阮雪棠受到伤害的情况,他依旧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句话是他在寒隐寺拜佛时从寺中的小沙弥口中听来的,初时深以为然,自从他喜欢上阮雪棠,似乎什么都惧,什么都忧,惦记阮雪棠吃少穿薄,担心阮雪棠气恼难过。可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句话并非全然准确,为了阮公子,他闯过被军队团团围住的郡王府,奔过漫天箭羽的雪林,生死置之度外,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轻易,哪还知忧与怖?
吃完勉强饱腹的晚餐,尽管他已然知晓他的阮公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但宋了知还是不愿让阮雪棠看到自己的伤口,寻着外出捡柴的由头,躲在山涧边解开了腿上的绷带。
把沾着血肉的绷带撕下,腿上的箭伤并没有如他预期的好转,反而又恶化了许多。白日刚挤出脓血,晚上又结了厚厚的黄痂,随着他的动作流下黄白脓水,原本拇指盖大小的伤口溃烂到过去的好几倍大,从腐坏的内里翻涌出血肉,甚至能看清周围发黑的皮肉显现的血管。
他从没受过这样重的伤,又没有药物,简直不知要怎么处理才好,只能如白日那样将伤口清洗一番,重新用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免得吓到阮雪棠。
回到洞中,宋了知强撑一天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他靠墙坐着,随意抹了把额头,却被额上的温度烫得吓了一跳,直到此时,他这才发觉自己发烧了。
可发现了也没办法,如今哪有停下休息的时候,今日听那两个士兵说山下有驻扎的军营,加上阮公子杀了十多个士兵,追兵搜到这个山洞是迟早的事,明日必须带着阮公子继续出发,虽然去不得山下,但这里山脉连绵,地势陡峭,或许可以去别的山头藏身。
他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往火堆加柴火,他不由又想到以阮雪棠那小心眼的个性,十有八九还在跟自己置气,可大雪漫漫,夜里两人若不挤在一块休息,他又怕阮雪棠冻出个好歹来,只是现下自己不剩多少力气,恐怕很难制住反抗的阮雪棠......
宋了知正在发愁今夜该如何哄阮公子与他同眠,哪知阮雪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突然走到宋了知身边坐下。
他不明所以,阮雪棠则是把头靠在宋了知肩膀上,垂着视线,语气别扭地说道:“我困了。”
对于阮雪棠的主动亲近,宋了知一颗心欢喜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什么病痛都忘却了,伸出手臂揽住心上人,想把人往身上带,如昨日一样睡他怀中:“阮公子,你坐我腿上,这样睡舒服一些。”
阮雪棠想起白日里宋了知勃发的欲望刚好抵到自己穴口,并不是很想睡宋了知身上,但还不待他拒绝,宋了知已经将他抱入怀中,解了外衣盖在彼此身上。
他欲挣扎,但看见宋了知腿上还在断断续续渗血的绷带,又想起宋了知今日杀人后无措的模样,终究忍了下来,不情不愿地窝在宋了知怀中。
宋了知轻轻嗅着阮雪棠发间的气息,仿佛消除了一天的疲惫,哄孩子般抚着对方的背脊,替他将衣衫松了些:“不是困了吗?快睡吧。”
“你不睡?”过了一会儿,就在宋了知以为阮雪棠已经睡着之际,对方却突然问道。
宋了知其实累极,但因腿疼难以合眼,只轻声道:“阮公子,今日我没被吓到,只是来寻你的路上好多血迹,我以为你受了重伤后来见你无事,一时心安下来,愣住了而已。”
阮雪棠抬头看了眼宋了知,他自幼在王府受尽轻视,无人真心待他,多疑惯了,很需要旁人反复说明来确定他人心意,这大概也是一开始他故意试探宋了知的原因。可直到宋了知为他杀人后他才知晓,宋了知平日里或许仍坚守着种种底线,但真正到了危急时刻,这个男人几乎是本能的做出偏向于他的行为。
宋了知见阮雪棠没出声,只当他不信自己的话,又把前一晚那些剖明心迹的话讲给阮雪棠听,尤其是那句“要娶回家当媳妇”,他更是反反复复说了五遍有余。
阮雪棠趴在宋了知怀中,这回倒不装睡了,面不改色地听完宋了知的胡言乱语,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但微红的耳根彻底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担心宋了知再说下去恐怕今天就要拉着自己拜天地了,僵硬地转过话题:“......你是怎么查出简凝之身份的?”
闻言,宋了知忽然有种又回到阮雪棠刚被抓回王府那段日子的感觉,自己闲时便替阮公子去查当年旧事,每日早晨都偷偷站在拐角目送他上朝,千辛万苦才能见上一面,两人躲在房里压低了声音,絮絮交换着查出的信息。
那时的艰难都克服了,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战胜的?思至此处,宋了知忽然燃起希望,甚至连腿上的伤痛都足以忘却,他凝视着怀中的阮雪棠,忽如其来的吻了下去。
阮雪棠自从得知一切之后,处心积虑抹去了简凝之身世的所有痕迹,就连看过阮云昇孕肚的谭大牛都想过要除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当真很想知晓宋了知是怎么查出来的,哪知宋了知对着他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单是莫名其妙的吻过来。
他的吻极其温柔,舌尖探进阮雪棠唇中,细细吮着软舌,将两瓣嘴唇吻得嫣红。一吻完毕,宋了知意犹未尽,又亲了亲阮雪棠的耳垂,这才将自己那天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阮雪棠听完,心下了然,这些小事旁人见了也参不出什么,但宋了知先前便已着手查过简凝之的事,又知晓许多内情,他能推理出来也属正常。
那日阮云昇自知命不久矣,将阮雪棠叫到书房,将他与简凝之所有旧事一一坦露,而简凝之的身份自然也有说明。
“所以,简凝之当真是因为听到院外下人议论羌翎亡国才选择自尽的?”宋了知问道,他总觉得简凝之死因不仅于此。
果然,阮雪棠摇了摇头:“那天在院外扫地的下人将阮云昇献计导致羌翎亡国的事也说了。”
宋了知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悟:阮王爷在临产前突然献计,摆明是为了留住简凝之,断他所有后路。也就是说,羌翎真正亡国的原因,其实只为简凝之一人,许多杀戮,许多牺牲,都因他一人而起,这点他能想明白,聪慧过人的前太子简凝之自然也能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