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阮雪棠的确疼得厉害,但对宋了知的肩膀毫无胃口,哑着声音道:“你和阮云昇说的三天后是怎么回事?”“阮公子,你听见了?”
“只听见那一句。”阮雪棠撒了谎,他在昏沉时刻其实还听到宋了知对他爹凶巴巴地说话,他还是头一次见宋了知那么凶过,可惜睁不开眼去瞧,仿佛是在说不准阮云昇欺负他。
宋了知微愣,一口气把自己没告诉阮云昇的谭大牛等事都说与阮雪棠听,最后方说出实话:“我虽对夏窈娘说让她三日后打开信件,但那封信实际只是白纸一张。”
他留下那封信,一是想让夏窈娘安心放他离去,二来他最初的确是想拿这封信装模作样地与阮王爷谈判,哪知道阮郡王见惯大风大浪,压根不理会他的小伎俩。
“我不会写出去的,”他边涂药边说话,是很郑重的语气,“写出去,对你不好。”
他说得不错,不论阮云昇何种态度,一旦此事曝光出去,阮雪棠就算不被发现双性身份,多半也会遭受无数非议。
这是全心全意在为他考虑,阮雪棠暗暗想着,忽然有些无话可说,过了大半晌才再度开口,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衣裳湿了。”
宋了知以为是在嫌他,小声应了:“我等会儿下床坐着,不会沾湿被子。”
湿衣褶皱处还夹了一根翠绿的茶叶,阮雪棠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阮云昇最爱顺手拿东西砸人,一砸一个准,也不知是怎么练的。
等宋了知为他涂好药,阮雪棠忽地开口:“柜子里有干净衣服。”
“阮公子腿伤未愈,以后再换吧。”他没听懂,傻乎乎当是阮雪棠想换衣服。
“你去穿。”阮雪棠十分烦躁,怕蠢狗不听话,又补了一句,“难道你还想病了和我抢药喝?!”
宋了知觉得阮雪棠说得很有道理,这个时候只有他能保护阮公子,是万万病不得的,于是也不讲客气:“好,我等会儿去换。阮公子,饭菜快凉了,咱们先用膳。”
“我没胃口。”阮雪棠病重,吃什么都没味道。
宋了知还要再劝,蓦地想起什么,从棉衣内侧缝的衣袋里掏出布包,献宝似的呈于阮雪棠面前,原是夏窈娘在他临走前强送了他一袋糖莲子,因贴身藏着,体量又小,才未侍卫搜走。
见阮雪棠拈了一颗来吃,宋了知放下心来,随意用几口饭菜,便去寻干净衣裳换。
他躲在外间,快速换好衣衫,他俩身材相似,按理来说并不会有异样,但宋了知第一次穿这样的好面料,总有些不适应,这里拽一拽,那里扯一扯。加之阮雪棠多是白衣浅衫,把宋了知的麦色肌肤衬得更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阮雪棠面前:“还是你穿好看。”
阮雪棠正鼓着腮帮嚼糖莲子,没功夫和他废话,扫了一眼,认为宋了知这样打扮还挺人模狗样,比那些肥头大耳的世家公子好看多了。
宋了知不愿在心上人面前露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讪讪说道:“其实我原本不这样黑的,都是过去帮我爹娘下田下多了......”
阮雪棠可算嚼完了糖莲子,并没有给宋了知留做作的机会:“胡说,你分明屁股也是这般颜色。”
宋了知脸轰的一下红透了,仿佛一掐都能掐出胭脂铺来,但阮雪棠作为除爹娘之外见过他屁股蛋最多的人,的确对他的臀部很有发言权。
阮雪棠无情揭穿完毕,继续缩回被子里睡觉,全然不理会宋了知破碎的心灵。
两人被囚禁了四五天,每天都是那个小丫鬟负责送吃食药物,阮雪棠的烧已经退了,只腿伤还未好利索,终日在床上躺着。
他如今对阮云昇的情绪十分复杂,恨是应当的,但恨中又夹杂困惑以及极度的嫌弃。阮云昇看他和宋了知觉得矫情,他看阮云昇和简凝之才觉得是泼天的狗血浮夸,强取豪夺,戏园子演的曲目都没这般离奇的。自己原本恨得纯粹,现在却像莫名被拉进一场喧嚣闹剧,弄得恨也带上了父辈的爱与怨,仿佛是戏子哀怨的唱腔,变得轻描淡写起来。
阮云昇于第六日下午屈尊来了阮雪棠的园子,进屋前发现他小时爬过的那株梅树枝丫断了许多,像被别人一屁股坐坏了似的。不过他没多想,因为一旦看多梅树,他便又有些想吐。
让守在门口的侍卫开了锁,阮云昇毫不客气地走近自己儿子房间,然后看到了身穿阮雪棠衣服的宋了知,虽然表面维持着郡王的威严,但心里惊叹了一句:“嚯!褐脸贼!”
褐脸贼显然防备着他,却又很老实地为他倒了一杯冷茶。这样防备却又本能释放善意的行为让阮郡王想起了阿凝,当时已经被王府囚禁了,但下人为他端茶送水时还会习惯性地向他们道谢。阮云昇发现这件事后故意扒了套下人的衣服穿,拿帽子拢住一头白霜,哄得简凝之也同他道了回谢。
当然,简凝之在那之后便不再上当,需看清人了再说谢谢。
阮云昇忽然异想天开,觉得逆子已经坏得无可救药,但褐脸贼性情倒与简凝之有几分相似,若他们结合,或许能生出一个与简凝之有着相似容貌与个性的孩子。
不过阮王爷理智尚存,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他嫌弃宋了知又蠢又黑,若逆子生出个蠢货版阿凝或者黑大壮版阿凝都太可怕,简直有辱简凝之的血统。
阮云昇轻咳一声,管家妥帖地将香炉送到他手上,领着下人退出屋内。阮云昇开口道:“有个叫裴厉的,与你关系很好?”
阮雪棠倚着床头,并不是很想搭理阮云昇:“不熟。”
阮王爷不信他这番话:“他对你很上心,不自量力地想查本王的底细,可惜连个小浪都没掀起。”
“是吗。”他一直盯着阮云昇手上的香炉,“要是裴厉闹不出名堂,你也不会来找我。”
阮云昇冷笑几声:“你倒很看得起自己。”
“到底比不过父王,把人绑架回家,还自满地以为那人会爱上你。”
阮云昇果然又要抄起杯子砸人,好在宋了知眼疾手快夺过,心想阮公子说得没错,王爷真的很爱糟蹋东西,早知道就不给他倒茶了。
王爷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还挺有配合,狠狠一拍桌子,侍卫连忙涌进屋里,警惕地看着阮雪棠和宋了知。
“阮云昇,”阮雪棠面不改色,“我们做个交易,你把那家伙放走,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故意激怒阮云昇乃是他与宋了知先前商量好的计划,借交易为由,令宋了知离开王府后可以把召集藏兵的信送到何世奎手上。
阮雪棠看着满屋的侍卫:“你确定他们不用出去?”
“不必。”
“你常用的古沉香里被人下了毒,”他轻声说道,“曾有人用里面的香料调制迷香,不过我尚不知晓出那味主料到底是什么毒药,但一定......”
不待阮雪棠说完,阮云昇漠然打断道:“说些有意思的吧。”
宋了知看不下去了,急急喊道:“王爷,这个香闻多了可是会死人的!”
“你们才知道?”像是在嘲讽二人的天真,他揭开香炉盖细细嗅着,“那味主料名为烂柯,乃是剧毒之物。”
八十章
80
长胥七年,阮云昇在街上偶遇简凝之后失神了好一阵。
他没法接受蓝眼贼变黑眼贼,留他一个在世上不同寻常;更没法接受蓝眼贼背诺后还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他宁愿简凝之在他们约好的第二天早上被人捅死了无法赴约,也不愿对方将他忘却,安心地继续活下去。
等他幽愁暗恨完毕,才想起让侍卫把人捉起来,结果此时简凝之已如流进大海的沙子,再找不到踪迹了。
阮云昇这回倒没拿下人出气,再见到简凝之,他自认灵魂上了一个档次,不能整天的打打杀杀。
翌日,阮云昇早早进宫,打算问皇帝借兵搜城,而皇帝最近很爱研究养生之道,总觉得这位白头发的外甥是没吃过好东西才会少白头,特意留他一同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是皇帝赐给新科进士的贺宴,阮云昇对大部分面孔并不陌生,毕竟这些饱读圣贤书的进士们都精得很,入京前便认师友递帖子,给郡王府送了许多银子。当然,也有不送的,寒门子弟囊中羞涩,那点碎银连打发门房都不能够,自然不到王府丢人现眼。
简凝之和极少数人是另一类,他们年轻而正义,最看不惯官场的腐朽作风,于是不愿同流合污的他们被分到最末席,皇帝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
可阮云昇偏就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简凝之,找太监问出了蓝眼贼的名姓。事到如今,他倒不急了,反正是在天子手下做事的人物,也不怕他跑。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找出简凝之后要如何对待,是把人殴打一通还是直接杀了?
真奇怪,明明是简凝之骗了他,但阮云昇并不是很想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简凝之。
阮云昇花了两年时间,派人暗中监视简凝之的同时调查他的身世,总算查出一点眉目,替简凝之料理了不少麻烦,甚至佩服那人藏了那么大的秘密还敢入朝为官,要是贪慕权贵也就罢了,偏偏为官两年,只为苍生请命。
有回退朝时突降滂沱大雨,群臣都有家丁来接,简凝之清苦,家中无人伺候,只得淋雨而归,阮云昇便让下人给他送伞。简凝之原本想接过去,却看见停在不远处的王府马车,意识到这样的好意来自恶名昭著的阮郡王。
简凝之有文人的风骨,在朝中见过王府腌臜的手段,自是不肯于阮云昇扯上联系。
他如今也学会了如何周旋,主动走到马车前,答得有礼而疏离,然而阮云昇却一直盯着浑身湿透的身躯,过大的官服紧贴着简凝之削痩腰身,仿佛还能看见胸膛有两点微微凸起。
再试一次,阮云昇默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不定他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若我主动与他提起,他定然是记得我的。
简凝之此人,虽然看着弱不禁风,颦笑间更有西子捧心的风韵,但实际天生怪力,一拳能砸飞许多成年男子。不过他平日里温文尔雅,乃是和平主义的践行者,导致从小到大根本没有施展怪力的机会,直到侍卫前来抓捕,简凝之终于在抵抗中意识到自己的武学造诣颇高。
意识到了也没用,有近百人捉他,他真是挨个锤都锤不完,精疲力竭的被人蒙头绑进了郡王府。
而手下冤魂无数,名字说出去能止小儿夜啼的阮王爷则因童年营养不良,又在王府养尊处优多年,虽然砸人很准,但若离了麾下的侍卫爪牙,其真正的战斗力未必能胜过身体强壮的小姑娘。
阮郡王听过侍卫禀报,自知很不抗揍的他让人把简凝之拷在床头,这才上前揭了他眼上的黑布。
习惯了黑暗的简凝之受不住屋里的明亮,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抬头便看见身穿常服的阮云昇,他迟疑一下,像是醒悟了什么,苦笑道:“王爷想取在下性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阮云昇刚沐浴过,湿发凌乱的垂在肩上,觉得简凝之似乎有被害妄想:“谁说本王要取你性命?要是想杀你,你尸体都能腐成骨头了。”
“那王爷想要如何?”简凝之看着阮云昇,发觉对方虽已弱冠,但长相和言语都很稚气,显然还是少年心性,“若是要礼册,恕我不能从命。”
“本王也不稀罕许国公受贿的那本册子。”
他懒得摆王爷架子,仿佛害怕简凝之看不清他的容颜,故意贴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只想问你,还记得我吗?你曾给我送过云片糕。”
简凝之的确不记得阮云昇了,为了眼瞳,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他直言相告,长而翘的白色睫毛被呼吸拂过,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阮云昇渐渐后退,脸上流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情。
“你......”简凝之忽然想说什么,但真正开了口,却又是无话可说。
阮云昇也无话可说,因为先前的发问已经耗费他全部力气,最后才在心里把预演的话说了一遍:呀,原来你还记得我,真好,我等了你很久,但你一直不来,不过我没有生气。
我对你永远都不会生气。
后来,他对外宣称简凝之是他的新宠妾,就这样把人囚在府中。他让人按着简凝之,亲自给他穿了耳洞,又逼他作女子打扮。
他是真的不愿看简凝之浑身是血,所以若是简凝之反抗或者绝食寻死,他就把灵魂又降回原来的档次,拿准对方善良的性子,对伺候他的下人出手,甚至在简凝之面前剥了一个人的皮。
当他拎着血淋淋的人皮回头时,以为能看见服从,却只在他眼中读到了厌恶。
简凝之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他每天只问阮云昇一个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
阮云昇不回答,因为他也说不清自己也想要什么。
唯独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颇得简凝之喜欢,阮云昇看见他们说了好几次话,他早通男女之事,很清楚一男一女凑在一块儿容易发生问题。
把缺了双腿的小丫头押到简凝之面前,阮云昇问:“阿凝,你喜欢她吗?”
简凝之很愤怒,但他知道,若是他表露出回护的意思,只会害她更惨,咬牙说道:“王爷多心了,她是女子,您这样坏她清誉我可是要负责的。”
这话显然在阮云昇耳中成了另一回事,并且给了他一些启迪。
是夜,他给简凝之的茶水里下了药。
简凝之双手被铁链锁在头顶,衣衫被一件件剥下,露出因药物而兴奋的阳具,阮云昇仿佛被那样的巨物吓到,试探着摸了两把。
简凝之一直在挣扎,手腕被蹭脱皮,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淌。不同于与妾室的交合,阮云昇点了灯,故意要让简凝之看清自己的秘密。
当他露出藏在腿间的小穴时,简凝之果然吓到了,甚至忘记了反抗:“你、你是双性?”
“阿凝,”阮云昇把全身衣物除去,慢慢爬到简凝之腰腹间,“这下你只能对我负责了。”
阮云昇很怕痛,圆滑硕大的龟头抵在未经人事的穴边,甚至连头都没进入,只是将两片花唇分开,就让他痛得身体颤抖。
而简凝之也在经历煎熬,身体灼热,但心却冷得像冰,与囚禁者交合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辱,理智与情欲对抗,但阮云昇紧致的穴口吸得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冲撞进去。
骑在胯上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下坐去,阮云昇咬紧牙关,正要努力容纳勃起的阳物,简凝之却在此刻抬头,两人对视片刻,又纷纷移开视线。
“滚开,”简凝之这辈子能说出口的重话只有这句,“别让我恨你。”
阮云昇笑了笑,仿佛因这句话而兴奋,强忍痛楚,一屁股坐了下去。
没关系,反正你记性那么差,记不住爱,记住恨也好。
他本就是初次,又没经过润滑,鲜血很快从穴口流出,弄脏身下的床单。吃痛地软下身子,无力地倒在简凝之身上,花穴紧紧裹住阴茎,狂热地吸吮着侵入的巨物,简凝之再难忍耐,红着眼挺身送胯,强迫自己完成这场难耐的交合。
也许是因为先前的挣扎,铁链不知何时散了,双手获得自由的简凝之立刻调转了姿势,将阮云昇压在身下,沾着血的阳具在雌穴里不断进出,简凝之恨恨问道:“如今你满意了?”
阮云昇双手软绵绵地勾住简凝之脖子,似乎想要露出笑来,但却因疼痛而表情扭曲:“阿凝,阿凝......”
他一遍遍叫着,一次次紧拥,假装他们很相爱的样子。
直至后半夜,这场交合终于结束,简凝之原本想让下人把昏过去的阮云昇接走,但看到对方下身的鲜血,最终还是没能忍心,把床让给了阮王爷,自己和衣在椅子上坐了一宿。
自此之后,阮云昇时常在简凝之那儿留宿。他不可能夜夜都绑着简凝之,但用多迷香又很有将简凝之弄成弱智的风险,便找人用烂柯调制了一种致瘾性的沉香,有令人身体无力的功效。
他仔细问过,虽然烂柯乃是剧毒之物,但每天只烧一丁点,是不会伤其身体的。
简凝之最初也很讨厌阮云昇用上瘾的药物控制他,但与两人的交合一样,拒绝也无用。很快,简凝之当真上了瘾,不再企图逃跑了。
但简凝之一直没忘记反抗,他练字,不希望自己的手在烂柯的香气下会无力到握不住笔,他读书,偷偷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获得如今的朝堂局势。
他尽力了。
长胥十年冬,那时的阿凝不再对阮云昇折磨下人有反应,事实上,似乎他已经对外界一切都失了兴趣,阮云昇不喜欢这样的阿凝,故意让下人告诉简凝之,太子要去攻打羌翎。
简凝之果然恢复了一些活力,也就是那时,阮云昇怀了他的孩子。
阮王爷对这个孩子很看中,他无法理解简凝之为什么不爱他,下人们也说他对凝夫人宠爱有加,又觉得自己个性也无从挑剔,于是只能将问题归结到腿间的那道缝上,毕竟每回上床阿凝都恨得要死。
要是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阿凝一定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他去山庄养胎,在孩子出生前夕,甚至已经幻想出他与阿凝相爱度日的画面,于是他向战场上的太子修书三封,断了简凝之所有挂念。
长胥十一年七月,他生下一个双性的孩子。
阮云昇气急败坏,把所有错又归结到婴儿身上,认为阿凝肯定也会嫌弃这个孩子。他一回王府,马上让人锁了简凝之的院子,对外宣称凝夫人难产而死。
阿凝果然对孩子也毫无反应,饭菜都必须由阮云昇亲自喂到他口中才吃。阮云昇以为是自己所想没错,却不知简凝之在他回来前听见下人在院外的窃窃私语。
那年隆冬,天格外冷,街上冻死好多百姓,士兵也闹哄哄的要生事。他把孩子留在阿凝枕边,自行出门办事。
他对谁都撒了谎,阿凝既不是难产而死,也不是被他丢进湖里溺死。
简凝之似乎不愿吓到尚在襁褓的阮雪棠,赤脚走出了房间,院里没有树木,他只能在假山的空洞上穿过绳索,那山还没他高,只要一站,便勒不死人。绳索在脖间缠了许多圈,尸体别别扭扭地坐在地上,腿间积一滩黄色的尿液,应当是死后失禁。
这是他能想到最有尊严的死法,却以那么难看的姿态死去了。
八十一章
81
阮云昇在路上遇见个卖点心的小姑娘,背后的大竹筐仿佛要将那小身躯压垮,他看这丫头离冻死不远,顺口叫人把她的点心全部买下。
小丫头跪在马车前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回家了。阮云昇看不上穷人自家做的玩意儿,让管家自行处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看看有没有云片糕,带着给阿凝吃。”
他生平第一次做善事,自觉成为了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要是把这事告诉简凝之,说不定阿凝肯对他说几句话。
想象着阿凝与他说话的场面,阮云昇高高兴兴地回了小院,一如琼林宴上,他一眼便看见了简凝之。
管家很小就进了王府伺候,几乎见证了王爷的成长,率先反应过来,很有预见性地冲进房里把孩子抱出来。
那时阮雪棠才五个月,眉眼已长开,逢人便笑,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模样。被管家送出院子时他懵懂地望了一眼发疯的爹和死去的娘,不必旁人来逗他哄他,小嘴吐了个口水泡泡,自娱自乐地笑了。
管家采用对待野兽的方法伺候发疯的阮云昇,当天便挑了几个过去不服管的下人绑着送进院中,供阮云昇虐待出气,之后除了进院送一日三餐,旁的时候都在院外守着,也不敢轻易进去找死。而小少爷则送到奶妈那里,反正小少爷没心没肺,并不惦记亲爹亲妈。
阮云昇当时到底疯到什么程度已无从得知,总之,五六天后,管家琢磨着简凝之尸体恐怕要生蛆了,这才硬着头皮进到院中。
他无视满地狼藉,恭敬地走到阮云昇面前,发现简凝之尸体还好,就是眼眶莫名其妙瘪了下去。
管家惊道:“王爷,凝夫人的眼珠呢?”
阮云昇紧紧搂住尸体,亲昵地蹭了蹭,嘟囔着回答了管家的问题。
管家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嘴贱,出门吐过一回后才折返回来好言好语地规劝阮云昇将简凝之下葬。
此事自然又是许多波折,等阮云昇真正清醒过来接受现实,才发觉自己把阿凝的遗物全给砸了,仅留下两张画像未遭毒手。
他将其中一幅画像留在阿凝墓中,自己拿了另一幅以供怀念。
过去用来束缚简凝之的古沉香也再度被点燃,若是按以前的燃法,阮云昇除了会没力气之外也无甚大碍,但他极力想营造出阿凝尚在身边的假象,不顾管家劝说,擅自加大了香料用量,每日都沉醉在旧梦里。
在荒诞的自欺欺人中,他纳了许多像阿凝的女子为妾,疯狂填补空虚,但发泄之后又都以无所出为由处死。对于那个由他诞下的婴儿,心中仍旧是恨,他始终认为简凝之自缢是因为孩子的双性身体,把错全部推到孩子身上。
阮云昇甚至故意编出了一套谎话骗他,每一次羞辱阮谨的同时仿佛在替阿凝羞辱自己,非要把彼此都伤到鲜血淋漓才算恣意。
许多年过去,父子俩形同陌路,再难亲近。
宋了知看他们针锋相对的气氛,一直警惕着这对父子会突然打起来,结果阮云昇闻够了沉香,开口道:“全部人都出去,褐脸贼也是。”
侍卫们走了出去,宋了知环视一圈,房里剩下的三个人中似乎只有他当得起“褐脸贼”这个外号,自尊颇为受伤,待得到阮雪棠的示意后便灰溜溜地抱着屋子里全部茶杯走了出去。
阮云昇这才说出了自己前来的真正的目的,前天御医请脉,说他身上毒素已入肺腑,如今命不久矣。
剩下的话不必说,阮雪棠自然明白过来。郡王府纵然占了上风,但他也非真正的一败涂地,阮云昇就算把他杀了,王府也会元气大伤,自己又活不了多久,由着外人渔翁得利。
于是在天黑之前,父子俩短暂的讲了和。
王府已经被士兵围了整整半个月,在许多人都以为阮王爷会把自己厌恶的独子绑上大殿之时,阮云昇突然进宫,请皇帝为阮雪棠赐了世子的封号,而自查的结果则以王府风光无限的大管家畏罪自尽作为终结。
不希望阮公子担上弑父恶名的宋了知似乎是整件事中最开心的人,他由衷的希望阮雪棠能活得轻松一些,心里不必再怀有怨恨。
而阮雪棠也的确挺心情愉悦,虽不能让阮云昇饱受折磨而死,但管家为了王府自杀后,他买通了负责给阮云昇制香的调香师,让那人在沉香中添了一种无味的草药,那药本无毒,但是一旦遇上烂柯,则会产生有害的气体,加速阮云昇的死亡。
阮云昇将阮雪棠立为世子后,虽不肯放权,有心防备逆子,但也有了新的事业要忙。阮雪棠原以为是怎样的天翻地覆,结果阮云昇找了一帮老道秃头做道场,开始施法,让他和简凝之下辈子还能在一起。
“他这是快死了,昏聩。”阮雪棠对宋了知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