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7章

    他在围场时也问了阮公子,但阮雪棠与阮云昇关系不和,况且打完仗那年他都才一岁不到,怎么可能有记忆。

    宋了知不抱希望地想,裴将军既然是武将出身,说不定在军中听过什么传言异闻。

    “长胥十一年春末夏初。”裴厉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何?”宋了知不明白裴厉为什么能如此笃定。

    裴厉永远言简意赅,说完便走:“看过记录。”

    其实很简单,他熟读军书,当然也看过关于羌翎的记录,发现他们这位陛下作战天赋极差,长胥十年更是连连败退,唯独在长胥十一年的春末夏初,竟一转攻势,出乎意料地打出了一场漂亮的攻城战,这也成为整场战役的转折点,之后士气高昂、屡战屡胜,最终杀进了羌翎王宫。

    除去突然有道闪电把皇帝劈开窍的可能外,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那场攻城战里暗中为他出谋划策。

    宋了知看着裴厉远去的背影,他与他的小毛驴也找到了要前往的方向。阮云昇虽然在钰京的山庄有好几座,但多为温泉山庄,只有一座避暑的庄园。

    春末夏初,不正是去避暑山庄的好时候么?

    七十四章

    74

    宋了知免不得在行车路上骄傲一回,越想越觉得自己从阮郡王献计时间来推断他当时所居山庄的想法很绝妙,节省许多时间,不必每一座庄子都查一遍。

    路途颠簸,他终于在天黑前架着小驴车赶到了阮云昇位于平谷的避暑山庄。大门匾额上写着“晴方好”三个大字,宋了知虽不知其出处,但对阮雪棠爱屋及乌,看阮家的一切都很顺眼,笼统地觉得这个地方就是好。

    他怕就这样询问会打草惊蛇,可这四周也无甚人家可打听,宋了知与大公驴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晌,最终还是直接敲开门扉。

    等了良久才有个面目和善的老汉来开了门,宋了知强装镇定地撒谎:“老人家,我回乡探亲,没想路上耽搁一阵,如今天渐黑了,风雪也大,冒昧想在此处留宿一晚,可以吗?”

    那老人为难地打量着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老朽不过是被阮王爷雇来看庄子的,空屋虽多,但不能留外人住宿。您现在动身,往东几里有个荒庙,不如在那儿将就一夜。”

    宋了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装出崇拜神情:“此处便是钰京阮郡王的山庄?我听说书的人道,长胥十一年,阮王爷便是在这个山庄里给陛下献计破敌的。”

    老人笑了,估计是觉得宋了知这话天真:“那些说书的为了噱头什么话编不出来,听个乐也就罢了。您不知晓,这座山庄是前几年才修好的。”

    宋了知哑然,没想到自己颇为骄傲的推测之法完全错误,迟疑半晌才开口:“原是如此,看来说书人的话不可尽信。”

    他正要告辞,那老人怕他在荒庙过夜冻着,还特意找了床旧棉絮让他带上,弄得宋了知既惭愧又失落,认为自己利用了旁人的好心,结果还一事无成。

    宋了知和他的驴子在荒庙里凑活了一夜,第二日重振精神,暗暗腹诽阮郡王大夏天还泡温泉的同时采用最笨的方法,决定把剩下的温泉山庄一座座找过去,不怕查不出结果。

    虽然这些山庄都在钰京附近,但加在一起也着实有一番路程,七天后,宋了知看着纸上最后一个地址,心知这是最后的希望。

    他照例上前敲门,有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开了门,人都未看清便不耐烦的驱赶道:“死疯子,昨天还没挨够哟,你谁啊?”

    宋了知依旧是先前那套说辞,对方满脸嫌弃:“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郡王府的山庄!是能借你这种泼皮随便住的么?快滚快滚,娘的,怎么成天都是些麻烦人敲门。”

    不等宋了知开口,他“嘭”的一声合紧了门,无论宋了知再如何敲都不理会。

    这七天里虽不是所有看庄子的人都像第一个老人那样好打交道,但也是头一个这般趾高气昂的,宋了知碰了一鼻子灰,正愁无可奈何之际,忽然看见远处的雪林里有一抹不同周遭的深蓝。

    宋了知牵着毛驴走近一看,只见雪地上赫然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尸。

    他的脸甚至比叶灵犀还要严重一些,叶小姐好歹还有半边脸完好,眼前这具男尸的脸则更像是被火烧过,又黑又红,皮肉狰狞地纠结在一块,五官都扭曲了。不过这些烧伤一看便知是旧伤,从血肉模糊的额头和满地血迹看,应该是脑门被砸后失血过多而死。

    宋了知对尸体向来是无畏无惧的,叹了一口气,只得将山庄的事暂时搁置,先把人送去义庄要紧。哪知他刚要去动尸体,那人却猛地睁开眼睛,完全无视身旁的宋了知,朝天大吼一声:“我要回家!”

    紧接着,男人顶了一脑袋血,手脚并用地朝树林深处跑去。

    宋了知看他那类似猴子的跑步方法,心想诈尸也不该是这么诈尸法,怕那人出什么意外,连忙跟着足迹往林中走去。

    男人连走带爬地跑了一阵,或许是流了太多血,终究是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宋了知赶了过去,问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那人虽然五大三粗,年龄至少四十多岁,但说话却总带着孩子气:“可...可是我娘不让我带陌生人回家,否则娘要揍我的。”

    说完,他自言自语道:“不过我昨晚也没回家,娘肯定也要揍我,横竖都要挨揍。”

    宋了知见他说话疯疯癫癫,心性也像小孩子,不知是本来如此还是脑子受伤的结果,耐着性子说道:“你头上的伤很严重,不如让我送你回家,你娘看你伤成这样肯定也不会打你了。”

    男人好奇地看着宋了知身后的驴,又看了看宋了知:“我不用你送,我要它送。”

    宋了知见自己魅力不如一头驴,苦笑道:“好好好,那我扶你坐上去,让驴送你回家。”

    宋了知让他指路,自己牵着驴车往前走,发现这里树木多有砍伐过的痕迹,的确是有人烟的样子。

    途中,他像哄孩子一样温言细语地与男人交谈,顺便简易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势。男人只记得自己叫谭大牛,与母亲一起住,别的都说不明白,问多了就嚷嚷脑袋疼。

    好在没走多久,宋了知便看见一间泥巴砌的房屋,有个老妇人正焦急的站在门边张望,见到驴车上的谭大牛,立马迎了上去,先是将人检查一番,发现大牛除了脑袋上的伤外别无大碍,当即抽出柴火棍往他身上抽去:“我让你再乱跑,我让你再往那去,你想急死你娘是不是!”

    宋了知没想到谭大牛母亲当真是说打就打的女中豪杰,好言好语地劝了几句,但谭大牛依旧挨了几棍子,不过他也不记仇,捂着屁股眼泪汪汪地回房找吃的去了。

    谭大牛的母亲这才有功夫理宋了知,她不傻,知道儿子这是遇见好心人给送了回来,于是对宋了知还是很有好脸色的:“这位公子,多谢你送我儿子回来。”

    话是好话,但她说完便走,显然不愿与宋了知有过多纠缠。宋了知想起山庄的事,在老太太关门前问道:“大娘,你知道长胥十一年阮郡王可曾来到这边的山庄居住么?就是山那头的那个温泉山庄。”

    他原本没存什么希望,但那老妇人一听到阮郡王这三个字时神色明显一变,像防贼一样的紧闭门扉,屋里传来落栓的声音。宋了知察觉异样,特意在门外喊道:“大娘,我不是阮王爷的人,您放心,我只是问几件事,问完便走。”

    为了阮雪棠,宋了知难得的厚脸皮起来,大有在这耗下去的架势。过了快半个时辰,谭大娘终于将门开了一道缝,悠悠问道:“你当真不是那疯子的手下?”

    宋了知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阮云昇:“我不是,我姓宋,在钰京的义庄做事,不信您大可以去问。”

    谭大娘这才开了门:“看在你救了大牛的份上,请进来吧。”

    宋了知进了屋,发现房中简陋,屋里正中间挖了个土坑,里面正燃着火堆,而大牛哼哼唧唧,不知在另一间房鼓捣什么。

    谭大娘开口道:“宋公子,你想知道什么?”

    “请问长胥十一年春末夏初之时,阮郡王可来此处山庄居住么?”

    老妇人摇了摇头,宋了知见状难免沮丧,感叹自己这七日当真是一无所获。

    谭大娘拿铁棍拨弄着火堆里那几块地瓜,又添了些柴火,火苗窜得极高,把宋了知的脸映得通红:“阮云昇在长胥十年的十二月就搬到这儿住了,一直住到长胥十一年的秋天才走。”

    宋了知低头沉思,发觉的确是自己先入为主,以为阮郡王给陛下献计的时间才是他搬去山庄的时间,根本忘记阮云昇会有一直住在山庄的可能。

    不过尚有古怪之处,从老太太的话里话外都不难看出她厌恶阮云昇,防备着郡王府。宋了知沉默片刻:“大娘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谭大娘忽然笑了几声,不怕烫手般直接从火堆旁取出地瓜,剥下熏黑的表皮,露出里面橙黄香甜的部分,先给房里的儿子送去吃,又给宋了知也剥了一个。

    宋了知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只听谭大娘轻声道:“宋公子不必试探,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我家大牛虽不说前途无限,但也算有一门活命的手艺,后来被阮云昇那疯子招进山庄伺候,就因为一桩小事得罪了他,竟让人放火想把大牛烧死,哼,幸好我儿命大,被他们烧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竟当真在乱葬岗活了下来。”

    宋了知边吃地瓜边在谭大娘饱含怨气的讲述中明白了谭家与阮云昇的恩怨。

    长胥十年,阮郡王因病搬到此处的温泉山庄居住,谭大牛当时还没有变傻,是个心智健全并且醉心医学的年轻人,为了多赚些银子买医书,他便去了家附近的温泉山庄当佣人。一开始的确是做些粗使活计,但谭大牛闲时便爱看些岐黄之术,被阮云昇专门请来治病的江湖神医看中,收他做药童,平日里就在火炉前煮药。

    以往都是谭大牛煮好药后再由神医送给阮郡王服下,可那天神医有事出去了,谭大牛体贴师父,便自作主张决定由他去给阮云昇送药。哪知这样便犯了阮云昇的忌讳,下令让人放火烧死他,谭大牛痛得昏死过去,却被烧他的下人误以为已经死亡,便将他丢到乱葬岗。

    谭大娘见儿子多日不归,心生不安,去山庄哭过闹过,后来是有个小丫头看她可怜,暗示她去乱葬岗瞧瞧,谭大娘这才捡回了只剩一口气的儿子。

    谭大牛虽被救活,但显然受了很严重的刺激,整个人痴痴傻傻,与孩童无异,并且每天都吵着闹着要去给王爷煎药送药,无论谭大娘怎么拦,他每天都要跑去温泉山庄闹一通,脑袋上的伤不必多说,定然是看庄子的人给揍的。

    宋了知听完谭大娘的一番话,虽没能得到什么与阮雪棠身世相关的线索,但心生惆怅,多有不忍。果然没过多久,谭大牛便如他母亲所言,疯叫着要出门给王爷送药。

    他想起驴车上还有一些柿饼,说不定像小孩一样的谭大牛会喜欢吃,刚要带他去拿,包袱中却掉出一样他不小心收进去的东西。

    谭大牛认出那物,兴奋得两眼放光,什么柿饼毛驴全不在乎了,拿着那物便往温泉山庄跑去,只留下宋了知呆立在原地。

    林子里还回荡着谭大牛欢快的呼喊,每一句都砸进宋了知的心里,惊得他紧咬下唇,遍体生寒。

    七十五章

    75

    宋了知家乡虽然也会下雪,但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薄薄一层,是聊胜于无的惨白。而钰京的深冬,风也凛冽,雪亦浩荡,皑皑封路,回途被无限拉长,宋了知拉着驴车在及膝深的雪地里穿行,沉沉的夜因雪而明亮。

    他在谭大娘那儿借住了一晚,家里没别的床铺,他与大牛挤了一夜,问到了更详尽的事,可每深入了解一分,他便心惊一分,临走前甚至也学着谭大娘的语气,让谭大牛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再别对旁人说了。

    如今又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宋了知心里藏了事,倒也不觉得冷和困。

    虽然目前全都是自己的推断,但宋了知深觉王府比蛇窝危险万分,更难以想象阮雪棠得知这些后会是何种心境,所以一厢情愿地想带人走,想要替阮雪棠做主舍弃掉一切。他甚至开始希望自己要是个又狠又坏的大恶人,比阮郡王还要歹毒的那种,到时候拿根绳子把人一捆,直接扛回他的小破院去。

    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争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谁也没能占上风。

    他一会儿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阮雪棠谭大牛的事情,一会儿又想,其实阮公子双亲只剩阮云昇,而自己也父母早逝,四舍五入一番,他们就算是见过父母;阮公子的生辰他烂熟于心,他出生的年份阮雪棠业已知晓,再四舍五入一番,他们这算互通生辰八字。宋了知四舍五入半天,得出结论:

    阮雪棠已经是他四舍五入的媳妇了。

    媳妇不听话,相公是很有权利管教约束的,他说服了自己,决定要是阮雪棠不肯跟他走,他就摆出丈夫的立场,强行把人带回去。

    可过了一会儿,他这个自封为丈夫的又狠不下心了,心想阮公子不愿就不愿吧,他舍不得阮雪棠难过,觉得纵然前面就算是条死路,自己也该陪对方走一遭。

    他怀揣着这样的豪情壮志赶回了钰京,离开多日,结果刚一进城便听说薛家造反,城里许多薛家名下的铺子都贴了封条,他和薛令修交好,满以为这已经是他今天听闻的最大噩耗,结果回到金陵渡,看见焦头烂额的何世奎,宋了知得知了更严重的噩耗。

    他四舍五入的大媳妇出事了!

    “就算阮公子已经称病不上朝多日,但也许他真的只是生病了呢?”宋了知急道,眼看着何世奎烧去许多信件。

    何世奎正忙着毁灭物证,也没闲工夫说漂亮话了:“郡王府前天递折子请求自查,现在官兵已经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阮云昇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想起自查叛徒,还把这事闹到皇帝面前,不绑个人过去都交不了差。你想想,他要是想对付府里的下人,用得着废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功夫?”

    何大人说得太有道理,连宋了知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仍觉得何世奎反应过度,但也跟着帮忙烧了起来。

    “那现在有关于阮公子的消息吗?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宋了知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几天,竟会出这样的事情,担心得不得了。

    何世奎把小厮叫到身边吩咐了几句,随即才压低声音道:“被抢先了。”

    薛家造反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早了几个月,许多事情还未准备好,阮雪棠最初的计划是借着薛家谋反扳倒阮云昇,现在却变成阮云昇借此事把阮雪棠关了起来。但他们提前知道谋反是因为叶灵犀的关系网,那阮郡王是如何提前知道的呢?

    这事不好说,或许是王府自己也在薛家派了探子,或许是有人提前告诉了阮云昇。

    何世奎平常吊儿郎当,一旦严肃起来便格外能显事态重大:“有人之前目击过我与薛令修在街上交谈,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官差来带我去问话。你听好,要是他们再往下查,你也有可能被带走,我在床下藏了我这半辈子的全部家当以及重要文件案牍,你带着它们躲去我家,把全部东西都交给我夫人。”

    “何大人,你有家啊?”宋了知讶然,他与何世奎在金陵渡住了那么久,从不见他去别的地方住,更没听说他已娶妻。

    何世奎原本挺着急,被宋了知这话气笑了:“呸!你才没家呢!你不知道金陵渡是钰京所有官员指定食堂么?!我夫人你也见过,等会儿你去我府上躲好,这些天都别出门了,当心官差把你宰了。”

    宋了知见何世奎仿佛有种临终托孤的意思,心知事态严重,瞬时变了脸色:“那阮公子在王府岂不是......”

    何世奎其实也拿不准阮雪棠如今的境况,但明白肯定比他好不到哪去,怕宋了知做傻事,故意把话说得极重:“叶灵犀还没被查出来,裴厉也不在钰京,现在事情还未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你别急着寻死觅活!你要是比他先死,到时阮谨脑袋掉了都没人帮他缝回去!”

    宋了知不再言语,满脑子想着如何搭救阮雪棠。

    眼前一切都变成慢动作,何世奎的话也听不清了,通通变成刺耳的耳鸣,像蝉鸣此起彼伏,恍惚又回到了他和阮雪棠还在小院的盛夏,只需忧心明日该做什么菜给阮公子。

    宋了知抱着何世奎“托孤”用的大盒子,失魂落魄地跟着人乘船离开,船身摇晃,对面也来了一艘船只,坐了满船官差,腰间别的镣铐因摇晃发出脆响,心上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打乱脑海里的蝉鸣。

    他回过神,心知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刻,弯腰把大木盒藏进自己怀里。

    那小厮也不与他废话,出金陵渡后拽住他就往外走,七拐八绕,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处民宅前。宅邸普通,以何世奎的官职并不相称,有一女子在屋前等候,小厮唤她夫人,宋了知为之一怔,发觉自己的确见过何世奎的夫人。

    那名在金陵渡被何世奎当作人形暖炉的女子,居然被何大人赎了身,养在这处宅子里。那女子显然也认出了宋了知,落落大方地朝他点了点头,将他领进宅中,又让宋了知称她窈娘便好。

    夏窈娘接过盒子,让丫鬟藏进书房,自己与宋了知坐进大堂。

    两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闲话,她看见宋了知心不在焉,眼下乌青,料想他昨夜未睡,安慰道:“宋公子的客房早就收拾好了,不若先去睡会儿?”

    宋了知摇头,他一刻也坐不住,其实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主意,但那想法太大胆,完全违背何世奎的叮嘱,有可能帮不到阮公子,反而会害了对方。

    而且,他自己也不确定他想的是否正确。

    夏窈娘其实也不放心何世奎,但她一个女子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听何世奎的话,把宋了知给看住了。她还欲再劝,宋了知却突然起身:“东西我已送到,我要走了。”

    夏窈娘听宋了知这没头没脑的话也很有临终托孤的意味,急忙跟着起身:“宋公子要去哪儿?”

    “郡王府。”

    “去不得。”夏窈娘怕他硬闯,“别说你,现在就连王府的人都进不去。”

    宋了知不明白夏窈娘此话何意,只见夏窈娘叹了口气,说出实话:“阮郡王的一名妾室是我远房姑姑,她听说我有了着落,特意出门来瞧我,现在王府戒严,连她都被拦在外头了。”

    闻言,宋了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马上追问:“那她现在仍住在府上?”

    夏窈娘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宋了知拱手请求:“恕我冒昧,我有些问题想问她,可否引见?”

    她没办法,为了不让宋了知去送死,只能将他带到她姑姑房中。房中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容颜昳丽,气质端庄。

    夏窈娘简略地为他二人相互介绍,那妇人也很惊讶,不明白宋了知为何找过来:“宋公子,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其实和奴才差不过,在王府都是说不上话的,不然也不可能连自己侄女流落风尘都救不了,若你想我带你进郡王府,那是不可......”

    宋了知觉得多浪费一刻,阮雪棠就有可能要多吃一份苦,难免显得有些急躁:“我并非此意,只是有几件事想问您。”

    那妇人迟疑片刻,央不住侄女可怜巴巴的眼神,答应了下来。

    他先问了个最普通的:“您既然十几岁便入了王府,那么您对阮公子生母可有什么印象吗?”

    “她从不出门,”夫人认真想了想,“都说她身体不好,王爷宠她宠得不行,也不准旁人进院子,所以我和其他姐妹很少和她打交道。我只在她怀孕时见过几次,钰京的夏天并不热,她虽体弱,但极贪凉,大了肚子还穿得轻薄,很怕热似的。”

    怪不得阮家那么多庄子,却只有晴方好是避暑山庄。宋了知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那她的名字......”

    这个她倒是好答:“王爷总唤她阿凝,所以王府上下也跟着这样叫,都称呼她为凝夫人。”

    “她怀孕时王爷不在王府吗?”

    “我想想......她是什么时候有喜来着,约莫是长胥十年的冬天?我记得王爷当时生病,为了不传染别人,所以去了庄子修养。”

    “凝夫人因何而死?”

    “难产啊,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她去世后那院子就被封起来了,后来还传出闹鬼的消息呢,说是半夜那院子传出争吵的声音。不过半年不到,这些传闻也就渐渐没人传了。”

    宋了知的问题越问越古怪,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更是让久经风月的夏窈娘都皱起眉头,觉得他太过唐突,偏偏宋了知神色凝重,全然看不出调笑之意。

    那妇人面色愠怒,自然不肯回答,宋了知却替她说出了答案。

    “你怎会知道?”她惊疑不定。

    宋了知并未解释,而是问夏窈娘借了纸笔,写了一封长信,又道:“窈娘,我知道你听何大人的话,是为了我好,但是我现在必须去王府一趟,若是能成,那或许阮公子与何大人都会无恙。”

    “宋公子,你...莫非有救人的法子了?”

    宋了知把信折好,用蜡封上信件,努力做出一副令人心安的神情:“这封信你替我收着,若三天之后我还没回来,那你再拆开这封信,按信上的做。”

    事发突然,他还未来得及弄清这件事与恒辨还有香料之间的关系,但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何世奎那句还有转圜是真是假尚无定论,宋了知只知道自己不能苟且偷安阮雪棠在他心中始终是可怜又弱小,要是自己不去管他,就真的没人护着他了。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饭也顾不上吃,但浑身仿佛都凝了一股劲,支撑他去奋不顾身。宋了知把所有的畏惧和担忧都分给了心上人,所以轮到自己时,他仍蒙昧的以为是自己天生勇敢,大着胆子要与阮雪棠奔赴无论生或死的同一个未来。

    只要两个人在一块儿,那世上便没什么可怕的。

    不顾夏窈娘的阻拦,宋了知往王府走去,他如今已不会再迷路,两个多月来他每天都走这条路,只为看心爱的人一眼。事到如今,他再度踏上这条路,目的仍旧相同。

    王府门口果然有一大群身穿重甲的士兵守在门外,宋了知无视士兵们锐利如鹰眼般的注视,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拿出他从谭大牛手里哄回的月惜台。

    书房里,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阮云昇的病一直没好,但勉强能下地走路了,他咳一声,眼前的阮雪棠便要咳许多声,仿佛成心与他作对一般。

    不过阮云昇并未因此迁怒,他清楚阮雪棠并非故意,被逼着在雪里跪了整整一夜,患上风寒亦属正常。况且比起咳嗽,还有更严重的后果等着他。

    “再不用药,你的腿大概也就废了。”

    阮云昇好整以暇地捧着香炉,正要对药发表一些高见,结果有侍卫在门外恭声道:“王爷,有个叫宋了知的男人说要给王爷您献药。”

    一听宋了知的名字,阮雪棠咳嗽得更厉害了。

    七十六章

    76

    阮云昇将月惜台放在手中端详片刻,而后却随意丢进炭盆里,下令管家把宋了知带过来。

    侍卫自是在进王府之前对他进行了严格的搜身,虽未搜出凶器,但颇为费解地从宋了知身上缴出了干粮和伤药。

    他为了不让自己见到阮雪棠时太过揪心,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设想过对方可能会遭受一定程度的虐待,当然,他的设想也只停留在比较粗浅的挨饿和流血上,毕竟若是想象阮雪棠缺胳膊少腿,宋了知便会心疼得连路都走不利索。

    眼见为阮公子准备的东西都被收走,宋了知心有不甘地咬了咬牙,只得空手跟着管家到了书房。

    他第一眼便瞧见坐在椅子上的阮雪棠,然而欣喜不过一瞬,随即就被担忧取代。尽管阮雪棠没有浑身是血,努力挺直了腰背,但病态潮红的脸色与跌在椅子上的坐姿出卖了他。

    他发烧了,或许身体也有看不见的伤处。宋了知暗暗想道,强忍住想去抱住阮雪棠的念头,向阮云昇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阮云昇并未言语,甚至连眼神都吝于给他,只抱着香炉独自陶醉。

    宋了知便一直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借机偷偷打量阮云昇。都说阮雪棠像极简凝之,但简凝之长相如何已不可考,那夜月下也没怎么看清阮云昇到底什么模样,如今见阮雪棠与阮云昇共在一处,才知他们父子总有几分相似,不仅皮相,冷冽气质更是不差毫分。

    阮雪棠一直专心致志地盯着炭盆里被烧焦的草药,避开宋了知关怀的眼神。双腿膝盖处阵阵灼痛,大脑更是疼得厉害,他根本想不到宋了知竟会胆大到直接找来王府,而更意外的是,阮云昇居然在看到一株深紫色草药后就急着见宋了知。

    三人各怀心思,死寂大半天,到底还是宋了知先开了口:“月惜台珍贵异常,王爷何必烧了它。”

    阮云昇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很看不上宋了知的试探:“你是来救这个逆子的?”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