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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下朝后吃碗红红白白的樱桃酪或许不错,阮雪棠如是想。

    朝中到底还剩些忠君之臣,见此光景不但不受挫,反是劝得更卖力了,恨不得每个人都能血溅三尺。阮雪棠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这帮人在嚎啕什么,居然异想天开地劝皇帝写罪己诏,当真是太看得起他们这位陛下了。

    若皇帝是这种明事理的人,先前也不会做出那等荒唐事。上个月才因宠妃生日不准钰京百姓丧葬,搞得人人怨声载道;没过几天又为了讨一个舞伎欢心,竟把身怀六甲的黄昭仪贬去冷宫。皇后都赶去求情,一直说黄昭仪无罪无过,自古也没有妃子带孕打入冷宫的前例。

    陛下向来是最听劝的,不然也不可能一听国库亏空就把灯油都给省了。于是他那大脑袋瓜一琢磨,让还需养胎的妃子去冷宫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反正自己龙子龙孙已经多到名字都记不全了,陛下当即下令把昭仪肚里的龙嗣给打掉后再送去冷宫。

    黄昭仪痛晕过去,翌日在冷宫醒来,看见平瘪的小腹后精神失常,悬梁自尽。

    宫里原想捂住消息,给黄昭仪编个病故的死法,不过纸包不住火,总有人心存良知将此事传了出去,一时间群情激奋、天下哗然。

    面对如此境况,皇帝那大脑袋瓜又灵机一动,为让黄昭仪死的合情合理,编出黄昭仪与侍卫私通,腹中胎儿并非龙裔等事,不仅强行给自己找了顶绿帽戴上,连当替罪羊的侍卫已都选好。然而那个当替罪羊的侍卫却在牢里突然变卦,临死前托狱卒把写有真相的信交给在新任瑶州太守底下当差的同乡手中。

    而新任瑶州太守正是黄昭仪的父亲,黄察。

    此事再经曝光,大脑袋瓜是真没辙了,索性破罐破摔,直接宣称黄家意图谋反,所有事情都是黄家人自导自演,诬陷圣誉。黄太守原本就因独生女枉死痛心,哪知还不等他燃起不臣之心,皇上倒先钦定他要谋反,黄太守一怒之下割发断义,当真起兵反给全天下看。

    不过短短几天,黄太守领导的反军势如破竹,有如神助。

    当然,有如神助是比喻,有人相助才是事实。上任瑶州太守死于何世奎之手,阮雪棠对瑶州也算知根知底,心中清楚若没他人相助,黄太守的反军不会那么顺利的北上。以如今的速度,内忧外患之下亡国是迟早的事。

    阮雪棠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只希望自己能赶在亡国前查清当年的真相,手刃阮云昇。

    下朝后阮雪棠照例要去吏部坐一会儿,在阮云昇的安排下,他已顺利取得考功司的职位。年末理应是最忙碌的时候,但他的公务实际上都已被人交送王府,由阮云昇心腹处理,阮雪棠在那儿坐班顶多充当吏部吉祥物,不具有任何实际用途。

    看着手忙脚乱的下级,阮雪棠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安心惬意地吃他的樱桃酪。

    正吃到一半,一摞比人高的卷宗猛然对人抱到桌上,那人隔着书气喘吁吁道:“这位同僚,你若无事,能否查查为何长胥年间少了几本名册?”

    说完,那人实在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上,呼吸声比牛还粗。有眼色的下属过来巴结介绍:“大人,这位是负责吏部过去升迁档案整理的李晋元主簿。”

    阮雪棠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就是那个李晋元?”

    “对,就是这位李主簿。”

    李晋元是出了名的仕途艰难,早年官职与祖父名相同,为避祖讳只能请辞。三年后重新入仕,先帝驾崩,名字又与新帝年号同音,停职一年,将本名的字改了一个,总算进了官场。

    哪知某日有位大臣的父亲九十大寿,李晋元受邀参加,却在对方府里迷了路,好不容易见到一白发男子的背影,以为是那位大臣的九十岁老爹亲自来迎客,连忙客气道:“老爷子都九十岁了,身子骨仍这么硬朗,大晚上还在花园遛弯呢。”

    李晋元生性耿直,又久违官场,压根想不到当时年仅二十七岁的阮郡王也有一头白发。

    阮云昇虽然当时没什么反应,但下头人自己要揣摩上意,故意给李晋元小鞋穿,令他混迹官场多年都升迁无望,始终是一名小小主簿。

    但凡能令阮云昇吃瘪的人,阮雪棠都挺待见,当即放下樱桃酪,要为这位李主簿排忧解难。而李晋元整日与纸张打交道,尚不知阮雪棠其人,只见他年纪轻轻,又是个生面孔,仍以为对方与自己平级,也不讲虚礼,直接把名册少了几本的事说了。

    阮雪棠召了李晋元的顶头上司问话,那上司比李晋元有眼色许多,一眼便认出了阮雪棠的身份,犹豫道:“李主簿接管之前,是王主簿负责整理这些旧档。”

    “王主簿现在何处?”

    “已辞官,现于钰京祖宅居住......若是要查,不若遣李主簿去问询一二。”

    李晋元举手抗议:“大人,怎不叫这位同僚前去?我还要许多事要做,忙都忙不过来呢,而你看看他,都闲得在吃点心了。”

    李晋元上峰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心想这下倒好,李晋元是命里和郡王府有煞,得罪完大的又要去得罪小的。偏李晋元还当是上司偏心,要倔头倔脑地回瞪过去。

    阮雪棠其实就是很闲,正好他想知道他爹会不会允许他去别的地方,难得不计较地说道:“劳请写一下王主簿的住址。”

    李晋元得意洋洋,拍了拍阮雪棠肩膀:“还是你小子上道。”

    阮雪棠默不作声,拿着地址就往外走,在吏部门口不出意料地遭到阻拦。阮雪棠冷笑一声,不为难他们:“去问你们主子的意思。”

    话至于此,护卫们对视片刻,决定留一人在此看守,另一个回去禀告王爷。不久,护卫又带了几个士兵过来,回话道王爷已经应允,只是管家怕不安全,特意多派了几人前来保护少爷。

    阮雪棠扫了一眼全副武装的士兵,似笑非笑地上了马车。

    王主簿家中清贫,住在人烟稀少的城郊,虽然冷清,但胜在风景宜人,旷野银装素裹,恍若置身琉璃世界。士兵们分别守在王家的前后两个门边,而护卫则跟着阮雪棠进了王家,他们原想跟着阮雪棠一同进入王家书房,却被阮雪棠下令,只准在房外等候。

    丫鬟恭敬地上了茶,说老爷还与好友叙旧,还请他稍等。

    阮雪棠看着满架藏书,忽然失了兴致,心想这还不如继续留在吏部吃樱桃酪,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古籍。

    好在没过多久,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他应声回头,与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打了照面。

    那人在看见阮雪棠面容的一瞬间如失了魂魄,像从冰水里刚捞出来似得,面色苍白,身体也在小幅度颤抖。

    失了血色的唇哑到说不出话来,他难以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心口像被重物压了多年,猛地松怠下来,竟是紧地连气都不能吐出。

    一双手停在他面前,想触又不敢,就像怕搅散水中皓月,良久后才怔然唤他:“凝之?”

    阮雪棠皱眉,正欲开口,那人却先反应过来,垂手后退几步,歉意的笑容中藏了几分落寞:“抱歉,我方才认错人了。”

    “是吗?”阮雪棠眸中闪过冷意。

    那人仍陷在梦醒的沮丧中,并未看出阮雪棠的异样,摆手叹道:“这位小公子与我的一位旧友面容实在相似。”

    “无碍。”阮雪棠也笑,但藏在身后的手暗暗攥紧了书本。

    “在下傅松竹,王主簿适才不小心沾了墨汁,现在在换衣裳,请我先代他招待贵客。”

    想起那一日在书房言行疯癫的阮云昇,似乎也曾将他当做了别人。

    当傅松竹对着他叫出“凝之”的那一刻,阮雪棠隐隐生出预感,仿佛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些,有意要从傅松竹口中套话。

    “傅先生,请问你是在找一位叫凝之的姑娘吗?”

    “非也。”傅松竹有些讶异,“阮公子怎会如此想?”

    “随口一问,切勿介怀。”阮雪棠只叹自己被那些旧事弄得草木皆兵,心知是他多疑了。

    不料傅松竹用杯盖撇去浮沫,轻笑道:“凝之身为男子,自然称不得姑娘。”

    虽然为了剧情把小阮生日设定在七月,但其实我个人觉得小阮应该是天蝎座

    七十章

    70

    阮雪棠听过这话,更确信那个什么凝之与自己毫无关系了。

    其实那日在寒隐寺藏经阁,恒辨曾主动想要告诉他一些事,但他多疑惯了,比起恒辨要说的内容,他更在意恒辨想把事情告诉他的动机,甚至提议去寺中的叶灵犀都一同疑心起来。

    阮雪棠没有当棋子的爱好,宁可自己去查也不愿受人摆布。

    不过那和尚拿出的画倒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他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直觉那是母亲的画像。

    他对自己那位溺死的母亲实在知之甚少,只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她家乡四季都有雪棠开放,但雪棠花并不是什么奇花异种,全国都有分布,根本无法作为查明来历的线索。

    要是以前,阮雪棠对母亲是既不想念也不同情,她是千金小姐也好,是风尘女子也罢,他都不会浪费心力去查往事。但阮云昇在书房发过的那场疯倒令阮雪棠起了疑心,他爹那时的眼神令阮雪棠至今回想起来都还恶心得起鸡皮疙瘩,不得不怀疑当年的事并非阮云昇告诉他的那样简单。

    当然,傅松竹现在的眼神也让阮雪棠很不舒服,这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许是太想念他口中的那位凝之了,时不时就要看一眼阮雪棠,仿佛害怕他忽然消失一样。

    阮雪棠将古籍回书架,有些不耐烦地问他:“我很像傅先生口中的凝之么?”

    傅松竹仿佛在组织语言,沉默片刻才开口:“像极,却也不像至极。”

    “此话何解?”

    “小公子除眼眸外五官容貌皆与凝之相近,然公子周身的凌厉傲意,却是凝之不曾拥有的。”傅松竹柔声说道,“简凝之平日里温其如玉,待人亲切,分明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要去善堂捐衣送粮,不过他倔起来也像头老牛,任谁都劝不回来。”

    阮雪棠越听越觉得对方是在暗嘲自己气质不如那个叫简凝之的家伙好,懒得再听他吹嘘,岔开话题道:“那傅先生的故友如今身在何处?”

    笑容僵在脸上,傅松竹静静走到窗边,发现粗心的王主簿忘记关窗,台子边已积了层薄雪,他伸手拂去,叹息般说道:“长胥九年,凝之死于洪灾当中,尸骨无存。”

    阮雪棠生于长胥十一年,简凝之死于长胥九年,可见他俩除了长得相似外,当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与凝之相识于赶考路上,那年秋闱我名落孙山,而他中了举人,前途无限。后长江水患,当时还在都水司任职的孙常业大人有心栽培他,令他一同前往,谁知就这样出了事故。”

    “是孙常业让他去的?”阮雪棠原本都已放下疑心,谁知却猛然听到熟悉的名字。

    傅松竹奇怪他的反应:“嗯,这是凝之亲口告诉我的。我还记得他当时寝食难安,直说自己毫无治水经验,担心辜负孙大人的厚望。”

    “简凝之家中还剩何人么?”阮雪棠追问道。

    傅松竹摇头:“我虽与凝之交好,但他极少谈论家中事宜。”

    他还欲再问,却听见廊外有脚步声渐近,遂说:“我与傅先生亦算有缘,不知先生家住何处,可否叨扰。”

    傅松竹不忍拒绝那张酷肖故友的脸:“这个自然,不过我如今就借住在王家,阮公子直接来此便是。”

    王主簿推门进来,向阮雪棠行了官礼,有些惶恐地问道:“阮大人,可是草民辞官前出了什么纰漏?”

    傅松竹只知有个阮公子拜访,全然不知阮雪棠官职家世,才能与之相谈甚欢。王主簿却知道他是阮云昇的独生子,还以为自己得罪过郡王府,吓得借换衣为由躲房里思忖对策。

    阮雪棠虚扶了一下:“你不必紧张,只是名册少了几卷,恰逢我无事,顺路过来问问。”

    “可是少了长胥七年至九年举子升迁的名册?”王主簿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赔笑道。

    他正要点头,傅松竹先接过话:“真巧,这三年正是凝之入仕的年份。”

    阮雪棠眉头微蹙:“也就是说,简凝之如今在朝中是查无此人了?”

    王主簿以往听好友念叨那个简凝之也就罢了,不知阮雪棠怎么也开始在意起简凝之,听他语气不对,连忙告罪:“应该是的......简大人死后不久,吏部保管名册的房间便起了场大火,烧毁了部分资料。”

    阮雪棠似乎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连坐姿都变了,令王主簿说明火灾之事。

    “那日是阴天,我见房中太暗,于是点了烛火。不知怎的,在下忽然腹痛内急,便离开了房间,许是当时忘记吹灭蜡烛,烛台又被风吹倒......”

    他忘记吹灭蜡烛是不假,但他分明记得他离开前窗户是紧紧闭合着的,根本不会有风。王主簿当年也曾将这事告诉上面,但根本没人信他的话,久而久之,王主簿自己也有些混乱,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关窗了,最终也因此事仕途无望,引咎辞官。

    阮雪棠见其中果然有古怪,故意严厉地问道:“老实答来!除了烧掉这几卷名册,还烧毁什么!”

    王主簿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得抖了一哆嗦:“没了,阮大人明察,当时在下真的是一时大意才使房间起火,不信你可以去问阮王爷。”

    “这事与阮云...与我父王有何关系?”

    “阮郡王正是调查此事的主审官。”

    阮雪棠冷笑,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阮云昇眼高于顶,肯来查吏部失火这种小事,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爹自己找人干的。整件事从意外身外到名册烧毁,乍一看似乎只是阮云昇排除异己的又一次恶行,但又从中透露着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普普通通的举人,根本不至于让阮云昇做到这一步。

    无论简凝之是做了什么事令阮云昇起杀心,随便栽赃个罪名拉出去砍头就是了,何必让心腹孙常业亲自动手,令简凝之尸骨无存后还要销毁他存在过的证据。

    阮雪棠若有所思,怀疑他爹是看上简凝之的家人:“傅先生,你再仔细想想,简凝之家中可有姐妹?”

    傅松竹不解阮雪棠为何纠结于此,苦笑道:“凝之虽然性情和顺,但其实怎么说呢...我想他应该是有些怕羞,例如我与他同住客栈之时,他一定要等我出门才会独自沐浴,夜里也和衣而睡,像在防备什么似的,所以并不是事事都会与我说,他家中的详细情况我是真不知晓。”

    王主簿为缓解气氛,开了个玩笑:“听起来简大人就像是个大姑娘嘛。”

    傅松竹也笑,他已经习惯了阮雪棠各种发问,正等着对方问下一个问题,却见阮雪棠脸色难看,匆匆告辞离去,只留下他与王主簿面面相觑。

    快马加鞭,马蹄踏在雪上跑出凌乱的声响,然而马车里的阮雪棠心比这还要乱上千倍万倍。简凝之避人耳目的举措与阮雪棠从军时如出一辙,心中最不可能的猜测逐渐成型,可那若是真的,阮云昇又为什么会因为他的双性身体把母亲杀了呢?

    阮雪棠想不明白,只能默默告诉自己这些也不过是傅、王两人的片面之词,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

    调整好情绪,阮雪棠直接回了郡王府,刚下马车便有下人传话说王爷让他过去一趟。

    阮雪棠刚知道一些陈年往事,阮云昇便急着见他,这难免令他惊心,几乎怀疑阮云昇一直派人监听着他们谈话。他行所无事地跟在下人身后,原以为又是去书房,谁知那人竟是把他往阮云昇起居的主院里领。

    他虽然在王府长大,但阮云昇见他就心烦,从不准他往主院走,大概率是今日又犯了疯病。阮雪棠决意进去时离阮云昇远些,免得他把自己另一只耳朵也祸害了。

    下人为他推开卧房的门,刚跨进去便嗅到古沉香和草药香混杂后那股难闻又昏沉的味道,阮雪棠皱紧眉头,早知如此他就在屋外憋口气再进来了。

    房中没留丫鬟伺候,阮雪棠一路绕屏掀帘,总算走到他爹床边,一看床上卧着的白发男子,纵使他再恨阮云昇也被眼前的光景给惊着了。

    阮云昇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散开的白发更平添了几分病气。莫说是重病,以他爹现在这幅模样直接拉去出殡恐怕都没人会察觉不对。

    管家似是担心阮雪棠看见阮云昇身体不好要起异心,在旁轻声解释:“王爷前些日子在雪地里受了风,御医说不过是风寒。”

    这话显然起了反效果,阮雪棠一听他光受个风寒就要死不活成这样,若真是出了什么大毛病,估计连大夫的面还没见着就先断气了,当即说道:“吃药了么?”

    “还轮不着你这逆子虚情假意。”闭着眼的阮云昇悠悠开口,声音也极虚弱。

    阮雪棠扯了扯嘴角,没出声。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阮云昇好起来,毕竟已经死了一个赵督军,要是阮云昇再因病去世,那深仇大恨可就真找不到人报了。

    阮云昇咳嗽一声,对管家吩咐道:“把香炉放近些。”

    管家将香炉直接摆在阮云昇枕边,这才代王爷说明叫阮雪棠的用意。原是皇帝因黄太守谋反一事弄得寝食难安,心想反正是吃不下睡不着,索性带着一帮人去狩猎玩,得知阮郡王病着,陛下更是指名让阮雪棠替他父王参加。

    管家笑道:“听说宗室子弟都在,少爷年纪轻轻,就当是和伙伴们去玩一场。”

    阮云昇没那个耐心说好听话,直接威胁了几句,无非是让他去围场时老实一些,否则就把他打包送去镜鹤观。

    阮雪棠离开时发现屋外候着一位有些眼熟的女子,直到那女人主动向他微微福身时阮雪棠才想起她是父亲的妾室,看她手中拎着食盒,大概是看王爷病了要过来卖乖伺候。

    郡王府一直没有王妃,但阮雪棠幼年时他爹因想儿子想疯了,弄了好些人进来,不过后来大概是见她们怀不上孩子,又杀了许多,如今只剩下两三个,也算她们有本事,竟能从阮云昇这个疯子手中活到现在。

    七十一章

    71

    那位最爱表演跳水的御史终于无需打捞,顺顺利利地在河中游泳一圈,高兴之下给金陵渡所有客人都送了一壶佳酿,宋了知不喝酒,把自己那份送给楼上的何世奎。

    何世奎打了一个类似屁声的酒嗝,双手捧着脸蛋,恬不知耻地摆出装嫩模样:“虽说那位的生辰早过了,但何某的生日可是在下月初一喔。”

    宋了知干笑几声,顺便把叠好的熊皮大衣还给何世奎:“到时我会准备礼物的。”

    “别难过,”听说有礼物收的何世奎变得格外体贴,“往好处想,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礼物,明年再认认真真地给他过一回生日。”

    他低头应了,的确感到些许遗憾,虽然两人那天是在一起,但他以为那天只是个普通的日子,莫说贺礼,连面条都忘记给阮公子做一碗。

    当然,宋了知最初想知道阮公子生辰的原因并非是为了给对方庆生,只因那夜撞见阮郡王祭奠故人,而夏嬷嬷又说阮公子生母死于难产。

    从王府回来后,宋了知立刻找何世奎问了所有他知晓的阮王府相关事情,越听下唇咬得越紧,光是从何世奎这个外人口中便听了许多阮公子以前在王府受冷待的事,不知阮公子过去明里暗里到底受过多少委屈。

    既然官场里帮不上忙,至少在这件事上宋了知希望自己能替阮公子查清真相。

    那天并非年节,阮郡王夤夜前往宠妾故居烧纸钱,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亡者忌日。可那晚隆冬大雪,而阮公子出生夏季,若是夏嬷嬷所说的难产而死,阮公子生辰应当是在那天才对。

    他像在走迷宫,明明有了新线索,但现在不仅毫无头绪,而且令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若是难产而死便是“阿凝”的死因,那阮郡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骗阮公子?

    这样看来,沉湖喂鱼的可能性还是要高一些,毕竟夏嬷嬷听到的版本很可能是阮郡王敷衍下人的说辞。

    但不论如何,这两种结果都存在一个很致命的缺陷。难产自不必说,只谈阮郡王若当时真因阮公子的双性身体暴怒,并将其生母沉湖,他总不至于气了快半年才把人丢下去,肯定是出生当天就动手了。

    所以不管是沉湖还是难产,阮雪棠生日都当与“阿凝”忌日为同一日。那就只会是这两个日期出了问题,也许阮郡王那天是忽然兴起跑去祭奠,也许阮公子根本知道的就是个错的生日。

    当然,如果这两个日期都是正确的,那么便剩下一个最离奇的结论“阿凝”既不死于难产,也不死于沉湖,而是在阮公子出生快半年后才去世。

    不过以上这些都还是基于“阿凝一定是阮公子生母”的假设下推测出来的,他想了那么一大堆,说不定那个什么阿凝压根与阮公子无关,又或者是那两个日期根本就不是同一年份的事情。

    宋了知越想越觉得周身发冷,他以往听徐仵作谈起大家族里的阴私,还以为是他听多说书了,把旁人想得太黑暗,现在自己伸手便能触到黑暗的边缘,才知徐仵作未曾撒谎。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脸色严肃成这样子。”何世奎这回放了一个很像嗝声的屁,“我刚才问的话你听见了没?”

    从纷杂的思绪中抽身,宋了知歉意地摇头:“是我方才走神了,劳请何大人再说一遍。”

    “唉,我是问你房里那个大块头去哪了,还在你房中住着吗?”

    宋了知原本想开窗透气,听了这话,推窗的动作微微一滞:“凶石他昨日便又去夷郡了,您找他有事吗?”

    说起凶石,宋了知未免有些心虚,在转达完阮公子要求查香料的话后,他又一次擅作主张,让凶石给恒辨送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没署名的一句话:王府派护卫往夷郡斩草除根。

    他还特意让凶石悄无声息地把字条放在恒辨房间就好,旁的都不必做,暗中观察恒辨读了字条后有甚举动。宋了知不善阴谋诡计,事态紧急,这已是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此举虽颇有钓鱼之嫌,但若是恒辨与阮家无关,自然不会把纸上内容放在心上。

    何世奎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让他给我带点夷郡的土特产,听说那里橘子不错。”

    宋了知一听到橘子,屁股就开始隐隐作痛:“我觉得夷郡的橘子偏酸,不过等凶石下次回来,我会转告他的。”

    两人一同用了晚膳,宋了知下楼休息,恰看见薛令修站在自己房门前等候。

    他今天依旧是女装打扮,身穿烟罗紫色交领中衣,下着茜色云天水漾罗裙,身后还站着两个拿包袱的杂役,见到宋了知,他旋即展出笑来:“哥哥是刚与何大人吃完晚饭吗?”

    虽然离那件事过去许久,宋了知依旧感到别扭:“嗯,薛...薛公子,你怎么来了?”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当然,哥哥想叫得更亲密些也没关系。”薛令修大摇大摆地站在门边,明显等着宋了知领他进房。

    宋了知本就不是什么记仇的性子,又想起薛令修其实帮了他许多,自己一直没有报答,如果因对方是男性就断绝交往的话,倒显得自己先前是别有所图。

    况且这里是金陵渡,他又是女子打扮,让薛令修在外站着总是有危险的。

    百般纠结之下,宋了知让薛令修和那两个杂役一同进了房间。薛令修支使着杂役,让他们把包袱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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