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是一幅女子小像,画工高超,惟妙惟肖,画中人竟与阮雪棠有七八分相似,身着异族服饰,巧笑盼兮,唯独蓝色的眼瞳显得有些突兀。阮雪棠沉默一会儿,道:“画上并无题字印章。”
恒辨听出阮雪棠言下之意,似乎有些不满阮雪棠这样冷淡的反应:“你分明知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阮雪棠这时才觉得恒辨孩子气,“她死的时候,我尚在襁褓。”
“施主,”恒辨逼自己冷静下来,“佛祖言冥冥之中因果报应,你难道不想知道......”
阮雪棠觉得小和尚这是在死缠烂打了,有些不耐烦道:“佛祖也言四大皆空。”
恒辨无心与他争论佛法,有些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沉下心来,道一句佛号:“终有一日,你会再来寻我的。”
阮雪棠冷笑一声,不作辩解。
恒辨领着阮雪棠往暗室的另一个出口出去,到了屋外才发现已是风驱急雨,不少香客都躲在廊下避雨。
恒辨令一旁的小沙弥回房拿伞,到了室外,他仿佛又变回了稳重得体的年轻住持,甚至开始为阮雪棠介绍寺内风景。
因雨势太大,阮雪棠不得不百般聊赖地站在一旁听恒辨说佛法,两人顺着走廊行至无人处,又见他指着寺内一株古树道:“寒隐寺素以求姻缘出名,有传说道,若有情者,命定之人会在这颗寒枝树下出现。”
阮雪棠嗤笑道:“今日不过是下雨,幸而树下无人。若是平时香客众多,这树底下少说也可以站十余人,莫非十余人都与你命定三生?”
恒辨暗自认定阮雪棠乃是焚琴煮鹤之流,反正他要转答的话也已说完,遂不愿再与他多言,借口说去看看沙弥取伞归来没有,先行离去,留阮雪棠一人站在檐下发呆。
他正低头专心研究着手指的倒刺,忽然在淅沥雨声中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甫一抬头,便看见宋了知。
宋了知见下了雨,生怕阮雪棠被雨淋着,便问寺内僧人借了伞四处寻找,远远瞧见了一颗苍天古树,抱着侥幸往此处走来,好不容易寻到了阮雪棠。
阮雪棠看了看树,又看了看树下那人,狂霖四野寂,他站在寒枝树下,衣袍被打湿了还不自知,只一心一意望着阮雪棠,仿佛天地浩大间只剩彼此。
宋了知擦去脸上雨水,终是笑了:“阮公子,我找了你好久。”
四十九章
49
宋了知原本是想拜菩萨求姻缘的,然而他连大雄宝殿在哪儿都没问到,就被阮雪棠催促着回去了。
他难免沮丧,不想今日竟是白来一趟。
叶灵犀也舍不得走,抱起大白狗就死活不肯撒手,嘴里念叨着“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大有谁敢分开她俩,她就敢一头磕死在这里的意思。阮雪棠虽然很乐意看她自戕,却没兴趣陪着个疯疯癫癫的叶灵犀在庙里胡闹,果断将人丢在庙里,自己领着宋了知街逛去了。
桐飘一季秋,残荷听雨声。雨势渐弱,石板路湿成墨色,街上行人稀疏,连商贩都少见,三三两两披着蓑衣坐在扁担旁。宋了知让阮雪棠拿着伞,自己蹲下来在箩筐前挑了些水果,因为他刚刚也发现了阮雪棠手指的倒刺:“阮公子,你可千万别硬撕,吃些蔬果就好......”
话还没说完,阮雪棠立刻当着他面把指尖那截倒刺给拔了下来。
宋了知哑然,他发现自从他撑伞把阮雪棠接回来后,阮雪棠就有点闷闷不乐。但宋了知从经验上推断,他一定不是在生自己的气阮雪棠对他向来是直接发作、有仇必报,根本不会那么客气地把气闷在心里。
他不知道,阮雪棠的确是在生他的气,不过阮雪棠本人也不明白自己在别扭什么,或许只是单纯讨厌宋了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寒枝树下,扰乱他的心神。
两人先行回了叶府,宋了知将湿了半边肩膀的外套晾在椅背上,从纸袋中拿出个橘子剥给阮雪棠吃。
橙黄的果肉被白络细裹,丰盈半月紧密相排,屋里满是橘香。宋了知本能地先递了一瓣送到阮雪棠唇边,见对方吃了下去,自己也掰了一瓣送到嘴中,酸涩的味道立刻占据味蕾,宋了知被酸得五官紧皱,反观一旁在想心事的阮雪棠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把那个酸橘子给消灭干净了。
当阮雪棠让他剥第二个橘子时,宋了知心里犯嘀咕:阮公子不是第一次这样爱吃酸食,他们刚认识那会儿,阮雪棠能一口气吞四串糖葫芦呢。
可是那时,也刚刚好是......
综合阮雪棠今日的反常,宋了知一脸悚然:“阮公子,你不会又怀孕了吧?!”
他说出这话时,不仅自己把自己吓一跳,更把阮雪棠惊得手颤,橘子咕咚一声滚到地上。阮雪棠杀气腾腾地看着宋了知,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依你高见,我这次该怀谁的孩子?”
他和阮雪棠朝夕相处,再没别人能干这样的坏事了。宋了知不自觉地瑟缩一下,虽然清楚他根本没做什么,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我?”
“宋了知!”阮雪棠一橘子直击宋了知脑门,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想得倒挺美!”
一时之间,紧闭的房门里传出各类声响,皮肉拍击声与哀切求饶声混做一团,最后甚至还传出断断续续的暧昧喘息。
阮雪棠身体力行地给宋了知上了节生理课,股间不断流出的白浊无疑是在提醒宋了知:就算真的有人怀孕,那也该是宋了知怀上他的种。
晚饭时分,叶灵犀终于归来,原本她是不想回来的,但寺里只有斋饭,而她又太想吃肉,不得不含泪告别大狗。待她愁云惨淡地坐上餐桌,发现对面竟然只坐着讨人厌的阮雪棠时,表情更加悲痛了:“还有一个呢?”
“死了。”阮雪棠面不改色地答道。
“哦。”叶灵犀夹了块鸭脯放进嘴里,“那我让丫鬟拿个食盒,等会儿你给他带过去。”
阮雪棠拒绝了:“不必,他有吃的。”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黑影趴在床上,颤着手地剥开酸橘往嘴里塞。
宋了知成为黑暗中的理学家,酸溜溜地总结出了一条真理:屁股疼时,没有任何一个橘子是无辜的。
不过自此以后,宋了知的确没再怀疑阮雪棠有孕之事。阮雪棠揍他时身手之矫健,实非常人孕中所能及,最关键的是,在揍完宋了知的第三日,阮雪棠便来了葵水。
从有孕再到流产,阮雪棠有大半年未经月事,他本人都快把这事给忘了,好在宋了知细心,替他收拾行李时将月事带也放了进去。
阮雪棠原本没有痛经的毛病,可能是流产后体质变化,经期小腹会有些酸痛。宋了知看他面色不善,很快反应过来,毕竟在他怀孕时宋了知几乎每天都要往医馆跑,掌握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妇科知识。
不顾阮雪棠反对就把人抱在怀里,宋了知用自己的方式缓解他的疼痛。
手臂将阮雪棠虚虚环住,温热手掌探进衣物,紧贴着怀中人的小腹,暖意熨帖,化解体内时有时无的坠痛感。他没日没夜地守在阮雪棠身边,连三餐也让人送到房门外,与世隔绝得仿佛回到了那间小破院,那时候的他不放心高热的阮雪棠,一晚上要醒好几次,不时就要去探他额上的温度,还生怕阮雪棠醒来发现,误会他图谋不轨。
宋了知亲了亲怀中那人的鬓角,眼里是藏不住的热忱与怜惜,将阮雪棠又搂紧了一些:“好像回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阮雪棠哼了一声,并不觉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什么好,他当时下面痛的要死,不仅要担心赵督军派人搜捕,还要担心宋了知另有目的。
脸色仍有些发白,他说话声也轻飘飘的,羽毛一样落在宋了知心上:“再过几日,就继续北上。”
宋了知对他的安排向来没意见,只是顾虑阮雪棠身体:“不如...再多休息几日吧。”
“没必要。”
有些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而且他始终对叶灵犀突然起兴要去寒隐寺这事抱有怀疑,若不是叶灵犀邀他去那儿,他也不可能遇见神神叨叨的恒辨。
尽管阮雪棠认为叶灵犀出卖自己的可能性不大,但仍然存有顾虑,自然是越早离去越好。
宋了知见他如此坚持,不好再劝,空着的另一只手原本也搭在阮雪棠小腹上,可抱着抱着,那只手竟不知何时移到阮雪棠胸上。
手掌下是有些鼓胀的乳房,宋了知清楚阮雪棠脸皮薄,不再多问,直接低头含住小巧挺翘的乳粒,舌尖熟练地抵住奶孔,慢慢将奶水吮吸出来。
见男人伏在自己胸前吸奶,阮雪棠脸颊微红,但为了让这件恼人的羞事快些结束,他不得不挺起胸迎合宋了知的动作。
“今天的奶味好浓。”宋了知将本就粉红的乳珠吸得更加红艳,仰起头来认真地对阮雪棠说。
阮雪棠恼羞成怒地掐他腰上的软肉:“别多话。”
吃痛地唔了一声,宋了知再度低头吮吸,占有欲作祟般在乳尖附近留下嫣红的吻痕,软舌舔过乳晕,把奶尖逼得高高翘起,这才含住绷紧的乳珠,手掌拖着胸肉按压,将奶水一滴不剩地吞入腹中。
两人就这样荒诞胡乱地度过几日,好在阮雪棠月信并不长,很快便过去了,阮雪棠再度恢复了精神,可宋了知嘴角长了个火泡,是他这几天喝了太多人奶导致的上火。
丫鬟说叶灵犀在这几日也没闲着,整天就往寒隐寺跑,上至八十岁能烧出舍利的方丈,下至放生池里的乌龟,全都认识她了。寺庙被她闹得苦不堪言,偏偏叶小姐还理由充分,今日请人做道场,明日就要放生攒功德,小小一塘放生池被各种动物挤得满满当当,鱼甚至没法在池子里游个转身。
阮雪棠有心试探叶灵犀,跟着去了几日,发现叶灵犀的确是培养了新的兴趣爱好通过放生动物来给恒辨添堵,逼他交出自己喜欢的大白狗。
其个性之恶劣,其做法之幼稚,简直令人发指。
最好溜须拍马的杀手团倒是很支持叶小姐的新爱好,每天就上山下河给她逮动物放生,由于放生池已经没有位置,叶灵犀便在寺庙后山放生。她前脚刚放完,杀手团后脚又把刚放生的动物捉回来,留着第二天给叶小姐继续放生,周而复始,自成循环。
叶灵犀某天放了一只身上有残疾的王八,壳上还有道白痕,自由没两天,别人又给捉了回来。她捧着这只似曾相识的大王八,惊疑道:“这只我是不是放过?”
杀手团变着法拍她马屁:“可不是有缘吗!上辈子得您恩惠,这辈子又来投奔您了!”
目睹一切的阮雪棠在旁讽刺道:“没想到它投胎还挺快。”
叶小姐该聪明时够聪明,该犯傻时也傻得毫不含糊,当即笑道:“恒辨大师曾说万物有灵,想来是这个道理。”
叶灵犀说出这句话时,远在禅房的恒辨和大白狗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样有缘的生灵,再度流落未免可惜,叶灵犀把它拎到厨房,让厨子做了一道红烧甲鱼,最后进到肚子里成为血肉的一部分,当真是有缘到极致了。
叶灵犀放生一事,虽然给寺庙造成许多影响,但至少如了宋了知所愿,嘴上起泡的他终于有机会去正殿参拜菩萨了。交过香油钱,上了三炷香,宋了知如愿地跪在菩萨面前。
檀香轻烟袅娜,耳畔是幽幽古钟下的婆罗梵音,眼望悲心救苦的佛像,宋了知跪了半晌,寒隐寺素来以姻缘出名,他却想,人不能太贪心:“只要他一世平安,那就足够了。”
虔诚地叩了再叩,宋了知心满意足地染了一身檀香踏出大殿,四处寻找他的阮公子去了。
由于叶灵犀在寺庙胡作非为,近来香客少了许多,秋老虎又来了,日头毒辣,一路人几乎没见到什么人。
他四处都找遍了,甚至还去后山上询问了正在放生耗子的叶灵犀,皆是一无所获。宋了知失魂落魄地回到庙中,满眼的红砖墙和琉璃瓦,独有远处那株苍天古树仍存着一丝绿意。
不抱希望地往古树走去,宋了知远远便瞧见坐在寒枝树下躲荫的阮雪棠。
阮雪棠正在专心研究自己手上怎么又忽然不生倒刺了,忽然听见有人唤他,抬眼就看见宋了知站在远处冲他傻笑。
阮雪棠抬头看了看树,又看了看树下的自己。
他又开始生闷气了。
五十章
50
阮雪棠说是要走,但实际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真能走得了的,终日锁在书房里和叶灵犀谋划大事,连带着杀手团忙进忙出,甚至把他们经常翻趴的那面墙给蹭秃噜了。
少了主人陪伴的大狗们也跟着集体抑郁,懒洋洋趴在书房门口,让人无从下脚不说,还到处掉毛,秋风一起,四处飘扬的自然不会是暖春的柳絮,俱是相思的狗毛。
如此以来,宋了知只有晚上才能见着阮雪棠,两人几乎算是聚少离多。不过宋了知现在也有自己的正事要忙,所以并没有时间犯相思之苦加之他相思的对象在叶府,除了有和叶灵犀吵架气伤身体的可能外,再无别的危险了。
这一日,宋了知拎着一袋果脯回来,阮雪棠还在书房议事,他便先去洗澡换衣裳了。待一身水汽的回到屋子里,才发现阮雪棠今日回来得早,正坐在桌前饮茶。
“阮公子,还未用晚膳呢,空腹喝茶对身体不好。”宋了知劝道,将他带回的果脯送到阮雪棠面前,“要是饿了,先吃些这个。”
“去和丫鬟说,让下人直接把饭菜送到这边来。”
阮雪棠边说边拿起一颗糖樱桃,他小时候没怎么吃过这些玩意儿,所以现在也愿意尝味道:“我是不想再看见叶灵犀那张丑脸了,影响用膳心情。”
宋了知自然不会将原话转达出去,好言好语地编了个理由请厨房直接将饭转送过来。他们借住多日,下人们对宋了知印象不错,自然爽快答应了,毕竟宋了知除了让人送个饭外,再没提过别的要求,待人和善,凡事亲力亲为,普天下没有比他更好伺候的客人。
宋了知见阮雪棠对着那颗糖樱桃皱眉走神,知道他又在想事情了,自己从针线盒子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自己蹲在屋外借着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忙活起来。
因才沐浴过,掌心的伤口被泡得发白,他像给别人缝头似得,认真将扎在血肉里的细小木刺挑出。
“你手怎么了?”
宋了知正专心处理伤口,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阮雪棠吓了一大跳,连忙站了起来,将手藏在身后。
阮雪棠最看不得别人对他遮遮掩掩的样子:“把手伸出来。”
宋了知支吾道:“没什么的,我怕吓着你。”
阮雪棠这次甚至不必与他多言语,只消凉阴阴看宋了知一眼,那人即刻老实了,把血肉模糊的手掌摊在阮雪棠面前,小声说:“真的没什么,只是看着严重。”
这世上恐怕最不能吓到阮雪棠的便是血腥了,他扫了一眼伤口,问道:“怎么回事?”
宋了知不善撒谎,面对阮雪棠的逼问,他犹豫再三,终于将实情吐出。
自从阮雪棠说要离开叶府之后,宋了知便开始筹划着银钱问题。倒不是两人花钱大手大脚所致,只是他近日在街上采买时,听过往旅人说战火比棉花燃得还快,一路从南往北烧,夷郡是个地形险阻的桃花源,姑且受不到什么影响,但别的地方已经从五个铜板能买一只鸡涨价到二钱银子都未必能买到半只鸡的程度了。
钱不值钱,那人对宋了知总结道。
这样一来,宋了知出行前攒的银子就完全不够看了。他想,多备些钱总是有备无患的,自己过得穷苦些无所谓,但他可不能让阮雪棠跟着自己一块儿穷苦。
宋了知一直将自己摆在丈夫的位置,又有些刻板思想,总认为家里该是丈夫当顶梁柱,之前在小院时,也正是靠他做瞎子活养了阮雪棠大半年。思来想去,又见阮雪棠整日在书房呆着,并无危险,宋了知便决定出门找个活计。
“缝头匠需要门路,在夷郡接不到瞎子活......”他有些窘迫,缓解尴尬似得想要握拳,但又因全是伤口作罢,“我就去别的地方问了问,找到个搬运木头的短工,银钱是日结的,我以前也做过搬运活,可能是久不做了,所以手也跟着娇气起来。”
他笑得很勉强,阮雪棠也面色不善,既不高兴宋了知瞒着自己出去挣钱,又不高兴宋了知因此受伤。他向来严于待人,宽于律己:自己可以把宋了知打得浑身鞭痕,但要是别人让宋了知伤着了可不行。
阮雪棠颇想去木材店放把火,隐隐约约间又觉得这样为宋了知生气的自己很奇怪。
怕阮雪棠拂袖离去,宋了知用没受伤的手指轻轻拽住阮雪棠袖子,摆出一副知错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阮公子,你别生气了。”
阮雪棠揉了揉眉心,见宋了知手上伤口又有鲜血涌出,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笨死你算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让宋了知去笨死,可见到宋了知因双手受伤而笨拙包扎的蠢样时,他又看不下去:“滚过来跪好。”
宋了知就知道阮雪棠不会轻易放过他,又因自觉理亏,立刻在阮雪棠面前跪下,还不忘把惹阮雪棠生气的手藏在身后,想着阮雪棠不知又要怎么惩罚他。
阮雪棠却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把你那狗爪子伸出来。”
宋了知这才又将手放到阮雪棠面前,纱布松松垮垮地裹住伤处,药粉和鲜血把雪白的纱布染得斑驳。
“蠢货,连绑个纱布都不会。”
阮雪棠拿剪子把宋了知自己包扎的纱布剪了下来,准备重新为他包扎。
宋了知又惊又喜地看着阮雪棠低头为他包扎的样子,看着他不时轻颤的睫毛,以及专心时不自觉抿紧的软唇,他心跳声大得吓人,阮雪棠包扎手法又实在粗暴,却始终不忍心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阮雪棠始终不知道他每次战场受伤后,都是裴厉选了最好的医师送到他帐下看诊,又格外叮嘱过要动作放轻他只知晓被军医包扎时,每次都是轻轻巧巧就结束了,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包扎伤口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谁知今日做起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纱布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将宋了知的小狗爪包成大猪蹄,阮雪棠终于满意了。
宋了知当然知道这样厚厚一层的包扎对伤处只会有害无益,但他对阮雪棠的“杰作”也很满意,高兴地用猪蹄子搂住阮雪棠,大胆地凑过去亲了亲阮雪棠脸颊。
“阮公子,你真厉害。”
阮雪棠得意地哼了一声:“这还轮得着你说?”
用晚饭时,阮雪棠看宋了知无数次夹菜失败只能默默扒饭的可怜模样,若无其事道:“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叶灵犀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她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会不会......阮公子,我可以去找活路的。”
阮雪棠嫌弃似得丢了块肉到宋了知碗里:“闭嘴吃饭。”
宋了知老实下来,阮雪棠心想叶灵犀向来是两头报数,自己从中赚取差价,会辛苦就有鬼了。
果然,他们临行前,叶灵犀为了成功送走阮雪棠,恨不得把她们家房契地契都一同赠送了:“你可算是滚蛋了。”
阮雪棠把宋了知拉上马,问道:“有回信了?”
“那人说,他会在约好的地方等你。”叶灵犀终于盼到阮雪棠离开,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寒隐寺的放生池钓王八玩,“薛家那边也已经有消息了。”
阮雪棠点点头,一旁的宋了知说了一大通感谢叶灵犀照顾的废话,阮雪棠没等他说完,直接策马前奔,把宋了知吓得又紧抱着他的腰不放了。
幸而有裴厉的令牌,接下来的路程并未遇到阻碍,不过的确是戒备森严,物价乱涨,两人马不停蹄,终于在一个半月后有惊无险地到了首都钰京。
宋了知一路来也算见了不少市面,然而真正到了钰京,才知道这里是他怎样也想象不出的繁华热闹,朱轮钿车天街竞驻,宝马名驹御路争驰,亭台楼阁如棋盘,珠玑豪奢胜星斗,只怕天帝的白玉京都比不上钰京的一寸汉白琉璃瓦。
阮雪棠左拐右绕,到了一处无人的死胡同,下马对着墙壁轻敲三下。
宋了知听见类似机关移动的声音,原本厚实的砖墙竟然可以转动,有人自墙后出来,沉默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难免生怯,然而不待宋了知开口,阮雪棠已进入墙内,他顾不上许多,只好追了上去。
原以为胡同的机关已是神奇,哪知进去后更是别有千秋。他们进了一处屋子,但越往里走,越听见水声潺潺,只见波光荡漾,一架木船停在岸边。
是如何巧妙的工匠,竟在这住宅密布的巷内修了条地下水路,宋了知牵着阮雪棠上了船,船夫摇橹前行,阮雪棠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宋了知却很想同他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惊奇,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他怕说错话丢了阮雪棠的面子,于是只好不出声,一双眼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船只游过最狭窄的通道后豁然开朗,金翠罗绮在眼前铺陈开来,水面飘着各色花瓣,雕梁画栋直接立于两岸水上,耳旁丝竹管弦不断,偶尔有船只擦肩,兰舟缓棹,舟上皆是手捧群芳的曼妙少女,斜坐在船舷上唱着吴侬小调,不着鞋袜的玉足撩拨着水面清波。
这已经大大超出宋了知的可接受范围了,他将头低得死死的,生怕不小心瞧见非礼勿视的画面,压低声音问道:“阮公子,这里到底是何处?”
阮雪棠看他这幅拘束模样有意思得紧,捏了捏宋了知绯红的耳垂:“你不是之前还托人把信送到这里?”
宋了知仔细思索,连放轻声音都忘记了,讶然道:“这里是...金陵渡?那不是个渡口么?”
“谁同你说这是渡口了,你当这里是建康?”阮雪棠嘲笑他的无知,故意把话说得粗痞了些,“钰京的金陵渡...全天下都知道这里是妓院。”
五十一章
51
金陵渡,店如其名,一切都仿吴越水乡的风格来装潢,逶迤绿水,迢递朱楼,竟未修道路,川汇纵横,唯靠船只通行,丝竹不歇,红袖凭栏,自得风雅情趣。
红袖们十分敬业,这样冷的天还能坚持穿透明纱衣招揽恩客,宋了知只好一直低头,船头劈开绸布般光滑的水面,搅起连绵皱褶,他结结巴巴地问一旁神色淡定的阮雪棠:“阮公子不是钰京人士么?”
“是。”阮雪棠被香粉味熏得有些头昏,语气不善的答道。
宋了知立刻接道:“那为何不回家居住...要来......要来这种地方?”
阮雪棠这些年来对郡王府可以说是恨到麻木,如今被宋了知乍然一问,心里无波无澜,只说与人在金陵渡有约。
“可是”宋了知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阮雪棠已经沉到自己的思绪中,不再理会他了。
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阮雪棠让人伪造了不少薛家和他爹的信件,打算等薛家起兵谋反之日,他便拿着信件进宫呈给皇帝,演一出大义灭亲。
这一步险棋,连他自己都知晓又臭又烂,所以必须有朝中助力,避免把自己也牵连进去。金陵渡乃是京中最知名的销金窟,多得是官员世家来此消遣,阮雪棠选在此处与那人见面,方不显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