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人细细商量许久,虽然计划还剩许多地方有待商榷,但他们都觉得今天讨论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叶灵犀觉得阮雪棠性格实在讨厌,阮雪棠看了那么久叶灵犀过分“妖娆”的脸蛋,也觉得很难以忍受。他们去偏厅时,叶灵犀为了还自己一个清净,很殷勤地同宋了知搭话:“宋公子不去夷郡街上逛逛么,夷郡旁的没有,好吃的好玩的却有许多。”
宋了知看了一眼在旁边吃话梅的阮雪棠,暗道阮雪棠爱吃小点心,自己倒是可以去街上给他买些回来,他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阮公子,你要与我同去么?”
阮雪棠也不乐意同叶灵犀和一大群狗呆在一起,点了点头,破天荒地答应了。他刚随着宋了知跨出大门,叶灵犀便立刻办了一桌欢送阮雪棠滚蛋的酒席,独自在家中胡吃海喝。
夷郡因为道路险阻,少有外商路过,不过街上依旧热闹非凡,丝毫未受乱世影响,颇有世外桃源之意。
挑着扁担的小贩从二人身边经过,宋了知将阮雪棠护在身边,生怕他被磕着碰着,后来街上行人实在太多,几乎是人挤着人走,宋了知又怕二人走散,紧紧牵住阮雪棠的手,反正衣袍宽大,旁人看不出端倪。
阮雪棠挣了一下,没能挣脱,也就由着他牵了。
宋了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奇,像个毛头小子般卯足了劲想讨阮雪棠高兴,把好东西都要送到他面前。阮雪棠尝了几份糕点,都嫌过分甜腻,那些小玩意儿更是提不起他的兴趣,只是看宋了知高兴得和傻了一样,觉得他这样也挺有意思。
宋了知远远便瞧见银楼对门立着个买糖葫芦的小商贩,心想买糖葫芦总出不了错,只是两个大男人肩并肩一同买糖葫芦实在奇怪,便让阮雪棠在银楼边等他:“阮公子,你可别乱走,我就在对面买糖葫芦,马上就过来。”
阮雪棠嫌他啰嗦:“快滚。”
宋了知不放心地看了他几眼,这才转身朝小贩处走去,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快将宋了知身影掩去,昨晚没睡足的阮雪棠有些犯困,准备等宋了知买完糖葫芦就拉着他回去午睡。
正在此时,银楼走出一对父子,只见父亲怜爱地抚上男孩头顶:“好孩子,等爹以后赚了钱,再给你换个金坠子戴。你几个哥哥都没能保住,戴上这个,鬼差便索不走你的魂了。”
小男孩耳上竟然如女子一般戴了个银耳环,对父亲牛鬼蛇神的封建之言并不感兴趣,正高高兴兴拉着他父亲往外走:“爹爹,那儿有糖葫芦,我想吃!”
沉溺在喜悦中的两人都没注意站在银楼边的阮雪棠,而阮雪棠周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他好不容易从军营中逃出,浑身乏力地趴伏在马上。受惊的战马跑入深山,他也不慎从马上摔落,当即昏迷过去,直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把他唤醒。
有人掰开他的双腿,进入了他。
四十四章
44
宋了知真正再遇到轮奸了阮雪棠的人时,很难将眼前这个溺爱孩子的慈父与侵犯他人的禽兽联系在一起。
他那天离得远,并未看清那些人的相貌,但那些家伙的声音却深深印在宋了知脑子里,以至于那个男人刚开口说话,宋了知便立刻反应过来。
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长相几近于潦草,小眼睛厚鼻头,是茫茫人海中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存在,正牵着一个孩童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旁买糖葫芦。
似是察觉到宋了知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男人不解地看向神色复杂的宋了知:“有事?”
将男人的长相也记得一清二楚后,宋了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颇想当街揍男人一顿,但担心阮雪棠看见这个混账后回忆起不好的过往,更怕还有当日的其他逃兵也在附近转悠遇上阮雪棠,宋了知光是想到有这一种可能发生便紧张得站不住脚。
急忙付了银子,他连小贩找的碎银都没顾上拿,拼命奔回阮雪棠身边,将人带到幽暗的小巷藏了起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见阮雪棠面露冷肃,宋了知心里也跟着冷了下来,恨不得当街把阮雪棠拥进怀里。
为了不刺激到阮雪棠,宋了知试图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阮公子,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来解决......那个畜生。”
“怎么解决?”阮雪棠看出宋了知的心事,“你会杀人么?”
遇见男人的第一刻,宋了知确实是这样的打算,如今被愤怒冲昏了头的他却被阮雪棠一句话给浇醒了。从小到大,他只学过把人脑袋给缝回去,却没学过把人脑袋切下来,对天性良善的宋了知来说,杀人的确是道难以跨过的坎。
可他也知晓决不能轻饶了那家伙,宋了知咬牙道:“我可以去报官。”
因为心中已想好报仇计划,阮雪棠此时反而比谁都冷静,仿佛先前的失态不过是幻影。听到宋了知幼稚的言语,他从鼻腔哼出一声笑来:“以什么罪名?”
宋了知瞬间醒悟,他们是完全不可能去官府报官的,暂且不论阮雪棠身份,但论他高傲的自尊与双性的身体,便不会允许他向别人展露他所经历的苦难。
无法手刃仇人,又不能求助官府,一股强大的无力感忽然涌来,几乎将宋了知压垮,他像个挫败而归的战士,沮丧而愧疚地站在阮雪棠面前:“那该怎样做......阮公子,我太没用,到底要怎样才能帮到你......”
原本用来讨阮雪棠欢心的糖葫芦被宋了知无意识地紧握着,阮雪棠用了些力才掰开宋了知手指,发现糖葫芦串的竹签已有几根倒刺插进宋了知手心里,那人偏还无知无觉,一心想着要如何帮阮雪棠报仇。
“笨死你算了。”
阮雪棠难得有耐心地替他将倒刺挤了出来,看宋了知脸上依旧愁云密布,万万没想到这时居然是他要宽慰宋了知:“你若真想报官,倒可以揭发他是逃兵一事。我朝律法,士亡者,流放三千里。”
宋了知闻言立刻抬起头,眼中又有了光彩,还不等他开口,阮雪棠继续道:“那样为免太便宜他们了。”
见宋了知恍然大悟的样子,阮雪棠从糖葫芦串上咬下一颗山楂,嘎吱嘎吱嚼着外层的糖稀。
其实宋了知并不意外阮雪棠想要亲自报仇的想法,只是如果真要选择,他宁愿自己亲自动手也不希望阮雪棠沾染太多血腥。
这一点,倒是和一厢情愿希望阮雪棠变乖的裴厉有些相似。
两人各怀心思地回到叶宅,阮雪棠不顾男女之别,直接进到闺房把正在午睡的叶灵犀从床上叫了起来。
叶大小姐早起化妆已是不易,上午还要与阮雪棠斗智斗勇的吵架,好不容易睡了一刻不到,又被叫醒,自然有许多怨言:“阮谨,你知不知道美人都要睡美容觉啊!”
阮雪棠很认真地端详她那张脸,认为叶灵犀那张脸就算除非睡到入土后转世投胎,否则再无变美的可能性了,于是乎很不讲客气:“我之前让你找的人呢?”
叶灵犀这才起了几分兴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要干嘛?”
“报仇。”
阮雪棠回她轻飘飘两个字,叶灵犀却十分守礼地不往下问,他们身上都有些事情是不能拿来说笑和窥探的。
叶灵犀令人取来纸笔,无视下人看他俩的异样目光,匆匆写了几句话,把纸条塞进一个浅蓝色的香囊当中,然后将香囊系在其中一条大犬脖子上。
“去吧,乖乖。”
她用手拍了拍大犬毛绒绒的后背,那只狗无须叶灵犀交代更多,自顾自地朝大门方向跑去。
没过多久,十来个黑衣男子飞檐走壁,就是不走正门地来到叶府,显然是想要避人耳目的,可惜仍天亮着,放眼望去,只有身穿夜行衣的他们最为醒目。
阮雪棠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头疼:“叶灵犀,这便是我之前让你找的杀手团?”
“怎么样?我可是很认真地替你选过了,这十二个杀手每人我都仔细考核过。”叶灵犀坐在院子里,十分高兴地拍了拍手,“来,给阮公子展示一下你们的才艺。”
阮雪棠是没想到这一帮杀手动若脑瘫,静也弱智,叶灵犀一声令下,登时有唱曲跳舞的、有变戏法讲相声的、还有什么也不干光朝阮雪棠使劲挤眉弄眼的,难得见到一个杀手拿起武器,没料想另一个杀手往地上一躺,原来他们正打算表演胸口碎大石。
宋了知原本在屋里愧疚自己帮不上忙,听到后院的动静,还以为是阮雪棠心情不好请了戏班子解闷,便出了屋子一同看热闹。
叶灵犀选杀手,的确是做到了严格把关,她素来很有原则,只一个要求,人不俊美不行,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十二个。
阮雪棠气极反笑地望向叶灵犀,叶小姐倒是振振有词:“你想想,要是哪天你落魄了,他们盘靓条顺的,还能组个团表演节目给你赚钱呢!”
宋了知原本正看戏法看得入迷,一听这话,连忙紧张道:“阮公子,用不着他们,我会养你。”
他二人一左一右地把阮雪棠夹在中间聒噪,叶灵犀忙着描述她的缺心眼杀手团有多好,宋了知则忙着讲述自己就足够养好阮雪棠,不必再由旁人接管。
阮雪棠不胜其烦,好不容易挨到夜里,杀手团的夜行衣终于起了作用,阮雪棠先前派出去找人的两个杀手业已回归。那两个便是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二位,由于谁也不稀罕看这节目,于是由宋了知描述完那人长相后,他俩便照着描述找人去了。
“少爷,”因杀手团是阮雪棠收作家仆用,是故如此称呼,“人已经找到了,是把他绑过来还是?”
“我过去。”
阮雪棠让人去备马,宋了知犹犹豫豫地站在阮雪棠身边,他想要一同跟去,阮雪棠却不同意,让他在叶家老实等着。
宋了知只好在门口送他,他知晓阮雪棠素来睚眦必报,但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向父亲撒娇的小孩,他难免起了几分恻隐之心:“阮公子,冤有头债有主,那孩子......”
阮雪棠根本没把小孩放眼里,见宋了知求他,阮雪棠不耐烦道:“我没兴趣动他。”
说完,阮雪棠领着那帮缺心眼的杀手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叶灵犀养的这一众杀手,全无杀手应有的高傲冷硬,反而像是一群小太监,非常热爱溜须拍马。他们心想阮雪棠是要去报仇,那定然不会希望对方死的太轻快,心思活络,出发前各自搜集了许多刑具,更有甚者,扛着一架几百斤的虎头铡,准备一同带过去。
策马途中,先前派去的二人已经将所调查的情况一一向阮雪棠说明。那人名叫冯岩,从军中逃出后一直藏在家中,今日妻子回娘家省亲,家中只有他和九岁的儿子。
“先前交代的如何了?”阮雪棠故作无意的问起。
胸口碎大石的那两位无疑是杀手团最靠谱的人,立刻答道:“他仍以为我们是抓逃兵的官差,为求活命,老老实实地把与他一同出逃的另外三人藏匿之处给供了出来。离这儿不远,就在隔壁村,他把他一个远方亲戚的空屋借给那些人住。”
“用过药了么?”
“是,他交代完后我们便将他毒哑了,现在正和他儿子一同捆在屋子里。我们离开前,他还一直咿咿呀呀地求我们放过他儿子呢。”
阮雪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要是不先把那人的嘴给闭上,恐怕那家伙会吐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他心情一好,便思如泉涌想出作恶的法子:“他似乎很宝贝他那个儿子?”
不等其他人回答,阮雪棠勒住缰绳:“那便不急着去他那处,先往另外三人那里去。”
四十五章
45
村里休息得早,戌时便没了灯火,为免打草惊蛇,阮雪棠特意带着人步行进村。
找到住所后,阮雪棠依旧是派人先将那几人毒哑,自己站在远处等待。杀手团进去时,那三人尚在睡梦之中,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捏着鼻子灌下毒药,一个个惊慌失措,可惜喉咙里只能发出呵嗤呵嗤的出气声。
陪他一同在外等待的其余几位杀手不放过任何一次讨好阮雪棠的机会,见阮雪棠闲着,便分外殷勤介绍起他们带来的刑具:“少爷,您瞧这是专门剜眼珠用的,这是指夹,那个大件,牛一样的雕塑,是铜打造出来的,名唤疯牛,内里中空,牛腹部有一个侧门,把人关进去后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里面受刑的人发出的惨叫声就会从铜牛的嘴里传出来,可不就像牛发疯嘶吼一样么?”
这些刑具,阮雪棠大多看过,甚至在一些人身上用过,故而很提不起兴趣,另一位杀手见缝插针道:“要说酷刑,还是人彘那套有用,刚好我看门口有几个大坛子,不如将他们做成人彘...少爷,你听说过人彘么,彘,便是猪的意思。”
他指了指一旁的猪圈,猪圈里三只猪正睡得香甜,那杀手一看,顿时有些馋了,心想待阮雪棠杀了屋子里的三人,这几只猪刚好便宜了他们。
他正盼着阮雪棠能快些结束,尽早吃到猪肉,不料阮雪棠也从他的话中得了些启迪,好脾气地问:“你们想吃猪肉么?”
见杀手们一个个咽着口水点头,阮雪棠十分大方,当即让杀手们把那三只白胖胖的大猪给开膛破肚了。
叶灵犀千挑万选找出来的杀手,虽然脑袋有些不够用,但在杀人上的的确确是一把好手,杀猪便更不用说了,一刀下去,猪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当即毙命。阮雪棠令他们将猪的肚子剖开,将内脏一应挖空,他们正准备剁骨头,阮雪棠却不让了,只许杀手团们吃猪内脏。
这便是杀手团另一个好处,或许是因为缺根筋,所以格外听话,阮雪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生不出异心。
屋里三人心如死灰,屋外却热火朝天地弄起了烧烤大会。
那三个家伙被押解出来时,阮雪棠正有些不讲究地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吃烤猪腰。有眼尖的当即认出了阮雪棠,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惜无人能够听懂。
“一人一只,把他们塞进去,然后把猪肚子缝上,只留头在外面。”阮雪棠同他们对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
饶是杀人如麻的杀手们也未明白阮雪棠的意思,唯独提议人彘的那位杀手反应过来,指挥着其他人帮忙,先将年纪最大、满脸麻子的男人拖到死去的猪旁边,试着将人放进去,男人挣扎得厉害,奈何手脚被缚,又被五六个强壮青年压制着,根本逃无可逃。
男人瘦得像只竹节虫,但男子的大骨架在那儿摆着,哪能这样轻易地被塞入猪腹。杀手团跑来向阮雪棠讨意见:“少爷,他手脚太长,塞不进去。”
阮雪棠觉得这帮人的确蠢得可以:“把他手脚弄断,直接砸碎就好,别切。”
若是用刀将手脚剁掉,便很容易因失血过多而死,阮雪棠并不打算让他们死的这样轻易。于是先前那位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杀手又拿起了他表演才艺的工具,一锤一锤,将男人的手脚砸成软泥一样,骨头在皮肉里碎成烂渣,有些关节处的白骨便这样从皮肉里凸了出来,粘带着黄色脂肪和血肉。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昏死过去,不过他手脚被砸烂之后,扭曲地折叠起来,的确轻易地塞进了死猪体内,杀手将猪肚的伤口拿粗线缝上,只剩个脑袋留在外面,远远看去,一头死猪腹部长出个人脑袋,简直像个怪物。
阮雪棠喜洁,让其他人去探了探,还有鼻息。
其余二人早就被这样的酷刑吓得半死不活,嘴里呜呜咽咽,虽被绑着,但努力想把脑袋往地上磕,也不知是想求饶还是寻死,然而阮雪棠并未注意到只因杀手团里一直朝阮雪棠挤眉弄眼的那位烤串做得十分不错,唯独辣椒面撒了太多,把阮雪棠辣得正红着鼻尖找水喝。
不出所料,第二个被放入死猪体内的人也在砸烂手脚时昏死过去,唯独第三个格外生命力顽强,整个身子都被囚禁在猪肚子里,他却仍然清醒,眼泪鼻涕淌了满脸,却根本没法擦拭,只能这样脏着。
破烂四肢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蜷在死猪体内,那猪刚死不久,体内仍旧是温热的,他的血和猪血混在一起,猪身上的体臭以及血液黏腻的触感都令他作呕不已,尤其是在阮雪棠说完对他们的处置之后,他恨不能自己也跟其他两人一样就此昏死过去。他清楚,事到如今,死亡对他们来说甚至成了一种救赎。
他看见阮雪棠边喝水边道:“把他们丢在村口,留一个人在旁边守着,每日喂些吃食,确保他们不饿死。若是有人过路,便说可随意欺辱他们,爱拿石头砸也好,爱朝他们撒尿也罢,只要谁做了,你便给谁几文铜钱。”
阮雪棠话音刚落,即刻有杀手拍手称好:“这法子真妙!我们几个正好赌一赌,这三个家伙到底是先被人凌虐致死,还是先被死猪体内蛆虫吃光皮肉而死?哈,我听说曾经有人也这样被塞进驴肚子里,活了整整二十多天才死呢!”
他们一面下赌争论着,一面跟着阮雪棠上了马,快马加鞭往冯岩家中赶去。
冯岩被关了大半夜,多多少少琢磨出点什么,这才醒悟哪是官差抓人,分明自己是着了道,仇家寻上门来了。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自己的孩子是孩子,自己的媳妇是媳妇,至于别人的孩子与媳妇,都是可以随意糟践的,冯岩死到临头,甚至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因何而死。
一双浊眼看向满是泪痕的儿子,他小小的身躯紧偎着父亲,那两个黑衣人并未将他的小宝也毒哑,只是拿帕子堵了嘴,正哭得抽抽噎噎。
事到如今,只好拿这些年烧杀抢掠攒的银子都交出来买他和小宝的命了。足有几十两银子,是农家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开销,他原本是想着把这些钱拿去镇上买一处好宅子,剩余的钱留给小宝娶亲用......可惜现在都不能够了,保命最要紧。
直到现在,他仍呈着一种盲目的乐观,认定对方收了银子就会放过他们。
听到屋外有动静,冯岩用身子轻轻搡了儿子一下,示意他安静下来,自己亦摆出副讨好卑微的表情,有人推开门,四五个黑衣人簇拥着一名白衣公子进屋,本就不大的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冯岩望着阮雪棠,略微有些失神。
他还记得他,那日他好不容易撺掇了几个弟兄和他一起逃出军营,刚进入深山,就发现草丛中趴伏着一个人。他们原本只想谋财,可将那人翻过身子一看,他们皆被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吸引住。
于是他们侵犯了他,尽管发现对方的身体异于常人,依旧把自己的罪恶倾泻在阮雪棠身上,这样的事他们不是第一次干了,更何况阮雪棠当时已经昏死过去,他们都以为他会就这样死在山上。
与先前三人相同,冯岩也张着嘴嗯嗯啊啊想说些什么,被毒哑的嗓子发出可怖气音,像被割喉的野兽。阮雪棠因先前已经狠狠出了口气,加之吃烤串有些被撑着了,所以现在很有耐心地打量眼前这一对父子。
他甚至让人解开了冯岩的绳子,饶有兴味地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而冯岩获得自由后,不顾手脚麻木,浑身打颤地爬到柜子边,将他一生的积蓄捧到阮雪棠面前,一如先前他心中打算。只不过冯岩此刻心如死灰,并不认为对方会因为银子放过自己,他只求这些钱财能买回他儿子的一条命。
求您放过我的孩子。
因说不出话,他用手指沾了点唾沫,在地上写字。
阮雪棠还未说什么,那孩子反倒先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说话。阮雪棠十分体贴,立刻令人把小孩口中的帕子拿了出来。
小孩哭喊道:“你们这群坏蛋!强盗!要杀就杀我,不要杀我爹爹...唔......”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冯岩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吐出可能惹怒阮雪棠的话语,并且压着孩子强行给阮雪棠磕头,嘴里一直啊啊叫着,显然是在想说求饶的话语。
眼前这一出父子情深的闹剧,阮雪棠津津有味地看着,好奇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一刻,他竟然是有些嫉妒这样的亲情,因为要是换了他与他爹,不需旁人威胁,他俩自己就能谋划着怎么杀死对方。
也正是因为嫉妒,所以才越想打破,越想看看亲情的边界在哪。
阮雪棠让人拉开冯岩,嘴角带笑地蹲在小孩子面前:“我本打算将你爹剥皮的,可是既然你想当个孝子救你爹爹,那我便给你机会,你要不要?”
小孩的眼中满是泪水,却格外坚毅地点了点头。
杀手团先前见识到阮雪棠的狠辣,原以为这次想出更加恶毒复杂的酷刑,各个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抱以厚望,尤其是抗来虎头铡的那位,要是阮雪棠不用这玩意腰斩几个人,那他不就白抗那么久了。
可是阮雪棠只打量了一下院子里两米多高的老树,确认枝干够结实之后,从一众冰冷刑具中挑出一根绳索。
阮雪棠令杀手把绳索在树上系上绳扣,众人表面照做,心中大失所望,都认为吊死实在太乏味了。不过阮雪棠随即而来的指示却又让他们兴奋起来,他让小孩子站在绳索下,面无表情道:“接下来,你爹会被吊在这里,你必须用肩膀撑住他,不然他就会吊死。”
很快,杀手将冯岩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待小孩在树下站定后,才将冯岩抱起,脖颈穿过上吊锁,冯岩只有踩着自己儿子的肩膀,不然就会双脚悬空、窒息而死。
冯岩全身重量都压在他儿子肩头,同时他还要努力保持平衡,身子只要稍微倾斜,就有被吊死的风险。这个刑罚十分简单朴素,但只要那孩子坚持不住父亲的重量,就必须亲眼见证父亲因他而死。
而被吊着的冯岩,必须要在死亡和儿子受苦之中选一样,阮雪棠就是想看濒死时刻冯岩是否还会爱子如初。
那孩子约莫九岁,身体单薄,十分勉强地支撑住自己父亲,面上浮现痛苦神色,额头也渐渐溢出冷汗。听阮雪棠讲话时他尚以为这很轻松,可直到父亲真正踩在他肩头时,他身上如被大山压垮,双腿忍不住地颤抖,却连弯腰都不敢,生怕这样会使父亲丧命。
对父子二人的苦难视若无睹,阮雪棠让人给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杀手们也闲得无事,继续烧烤大会,只有搬虎头铡来的杀手正抱着几百斤的虎头铡默默落泪,直到其他杀手抱着柴来,要借他的虎头铡砍柴用。
当阮雪棠再一次被辣得鼻尖通红到处找水喝时,小孩口中泄出一声哭喊,杀手团还以为他坚持不住了,纷纷凑过去看,谁知道小孩颤抖的双腿间淌出一滩水,原是尿了出来。这也难怪,他必须一动不动地支撑住父亲,小便自然只能就地解决尿在裤裆里。
阮雪棠看了眼天色,发现离天亮还很早。这原本就是个无解的酷刑,他未说时限,难道这孩子要一辈子原地不动地撑着父亲?现在也不过是看到底是孩子先放弃父亲,还是父亲先心疼儿子。
又或是阮雪棠最期待的第三种结局,儿子想要放弃,父亲因怕死而缠住儿子。
半个时辰后,一切有了答案,小孩子到底是先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跌倒在他爹脚下。
吊在脖颈上的绳索瞬间蹦得笔直,冯岩喉咙发出真正嘶哑而濒死的喘息声。他不是故意放弃,只是身体实在没力气了,父亲将他两边肩膀踩到青紫,小孩无力地哭喊着,因为膝盖无力,站不起身,只能努力举起双手,希望他爹能踩着他的手多坚持一会儿。
然而一切都是无用功,冯岩双腿胡乱在空中虚蹬几下,紧接着,他发出一声类似公鸡打鸣的尖锐嘶吼,终是死去。阮雪棠因为那叫声太过滑稽,让他想起宋了知院里的大鹅,所以笑了出声,在小孩的啼哭中格外突兀。
小孩仍跪在地上,双手努力触到他爹鞋尖,嘴中不断喊着:“爹爹,爹爹...你别死......爹爹......”
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他脸上,小孩激动得扬起头,还以为父亲又活了过来,满怀希望地扬起头,却发现是他父亲死后失禁了。
他顿时大喊出声,显然无法接受父亲死亡的事实,人已几近疯癫。
另一个不能接受的是最爱干净的阮雪棠,他固然知晓人死后会失禁,但短时间内目睹两次尿裤子,这令他十分不能忍受,立刻转身走人,留下一个痴傻发狂的孩子守着尸体。
反正他只答应宋了知不动那孩子,至于小孩子的心灵健康,全然不在阮雪棠的保证范围内。
四十六章
46
白露洗空,银河耿耿,宋了知在叶府大宅门前站了大半宿,外衣被霜露沾湿,身子已然冷透。叶灵犀睡觉前曾惺惺作态地劝宋了知回房去等,可宋了知一颗心悬在阮雪棠身上,怎么可能坐得住,当即婉言谢绝了叶灵犀的好意。叶灵犀本也不是真心劝人,把话说完后也就抱起大狗回房休息,留宋了知一人在秋风中冻着。
归来的阮雪棠刚下马就落进这样一个冰冷的怀里,被冻得直皱眉头,可见到宋了知紧张兮兮检查他是否受伤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宋了知这样的傻子较劲,任他拉着左右细看。
宋了知原本以为阮雪棠去报仇,大概率会浑身浴血的回来,心里早早做好了准备。哪知道怀里的人丝毫没有血腥气,反是身上带着股淡淡的香料味,宋了知捏了捏阮雪棠掌心:“阮公子,你去吃东西了?”
不待阮雪棠开口,杀手团此起彼伏的打嗝声代替了他的回答,阮雪棠听取嗝声一片,自觉失了面子,不耐烦地将杀手团赶走后便抛下宋了知,自己先往房里走去,他急着沐浴,显然还没从目睹两次尿裤子的阴影中走出来。
见阮雪棠没再说什么,宋了知也不好多问,好在他虽然脑子转不过弯,但伺候阮雪棠是极熟练的,一听阮雪棠要沐浴,他不好意思劳烦下人,自己不辞辛劳地跑去厨房烧水,服侍阮雪棠洗了个热水澡,自己也快手快脚洗漱一番。
直至两个人灭了烛火肩并肩躺在床上,宋了知望着床顶帷幔如涟漪般层层叠叠,心也似水波一样起伏不定,终是犹豫着开了口:“阮公子,事情...成了么?”
阮雪棠觉得宋了知又在问废话,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宋了知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可阮雪棠这样拒人千里的疏离态度又令他不安。他知晓那件事并非报了仇就能轻易抹去的,更何况阮雪棠是那样要强高傲的性子,他的阮公子当日连沾了血的裤子都不愿让人瞧见,是怎么挨过被人折辱的痛苦?宋了知想跟他谈谈,想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绝不会让那种事再度发生。
他定然是有心结的,宋了知暗暗想道。
也许是自己还不够让他心安到可以倾诉,若是现在贸然开口,只怕反倒会触及阮雪棠伤心处。
枕边久难睡去的阮雪棠仿佛更加印证了宋了知的猜想,他越想越心疼,却不知要如何安慰阮公子,身无长物,只恨不得从胸腔将心鲜血淋漓的剖刮出来呈给阮雪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