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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阮雪棠默不作声,暗暗决定对宋了知好一些。只是他的好很有限,只是把原本决定要把宋了知凌迟处死的计划过渡成要给宋了知一个痛快的死法。

    阮雪棠在床上自顾自幻想着宋了知得知自己要杀他后跪地求饶的景象,心想他到时若求得情真意切,自己放过他也不无不可,其实自己身边一直缺个可以贴身伺候的人,宋了知清楚他身体秘密,照顾也还算称心,到时收做小厮岂不方便?

    于是,阮雪棠对宋了知的计划一改再改,自作主张地将人收做家奴。

    宋了知并不清楚自己暗地里被阮雪棠签了卖身契,见阮雪棠一直没有回答,以为他睡了,便从地铺上爬起来给人掖了掖被子。

    阮雪棠暗想宋了知果然很适合当他的家奴,竟这般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日宋了知依旧是被阮雪棠踹醒的,他口干舌燥,正摇摇晃晃地准备起身喝水,不想脚步虚浮,差点跌倒在床边。

    阮雪棠就是看他满脸绯红才将人踹醒的,此刻见他一副憔悴病容,随即下了结论:“你发烧了。”

    宋了知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前日他还在因为阮雪棠高热去买药,怎么今日发烧的人又成了他,他努力晃了晃脑子,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我无事,许是有些睡迷糊了。”

    话音刚落,宋了知便打了个大喷嚏。

    其实他发烧也是必然的先是挨了顿打,又用凉水冲了许久,再加上先前伺候阮雪棠的劳累,所有事情加之在一起,自诩身体强健的宋了知也被病魔给打倒了。不过阮雪棠也没有照顾人的意思,依旧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等宋了知伺候自己。

    宋了知强撑着身子给阮雪棠熬了白粥,病里没胃口,他自己对那噎人的饼子是吃不下去了,故而只喝了一碗米汤,其余什么都没吃。又把阮雪棠的药给熬好了,与粥一起送到床上那位小祖宗面前。

    阮雪棠用勺子舀了舀碗里被炖烂的白米,隔着热烟问道:“今日不吃饼子?”

    宋了知每次吃饼子都要在阮雪棠面前出丑,脸上依旧是病态的潮红,阮雪棠看不出他到底害没害羞:“我在厨房吃别的了。”

    阮雪棠这才动了勺子,小口地用了早餐。宋了知晕晕乎乎在旁看着,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脑袋止不住地往下耷拉。

    用罢了饭,阮雪棠抬了抬眼皮,端起一旁放着的汤药,眉也不皱一下地喝了一半,他自小吃了太多苦头,口舌上的苦自然是不怕的。阮雪棠一手端着药,另一只手指了指地面:

    “跪下。”

    阮雪棠的性格阴晴不定,宋了知以为阮雪棠记着昨日的事又要打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还打?”

    床上那位不耐烦地催了一句:“让你跪下就跪下。”

    宋了知苦着脸一步一磨蹭地走到阮雪棠面前跪好,闭上眼做好听天由命的打算。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他的下巴,碗沿贴着他的唇,耳旁传来清冷的嗓音:“张嘴。”

    余下的半碗药,就这样被灌进了宋了知肚子里。

    阮雪棠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挥了挥手示意宋了知可以收拾了。宋了知嘴是苦的,心却因为阮雪棠的举动高兴到不行:“为什么要......”

    阮雪棠哼了一声:“你要是死了,谁来做饭?”

    “哦......”宋了知将头垂下,默默将碗收拾了。

    他忽然觉得宋了知像一只小狗儿,高兴时就冲着人猛摇尾巴,失落了就连耳朵也耷拉下来,情绪十分外放。宋了知虽然病了,但动作还算利索,快速将家里杂活干完了,在衣摆上擦干手上的水,预备着睡会儿:“你还有什么安排吗?我打算休息一下。”

    阮雪棠看他那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的模样,自然让他睡去了。宋了知身体发冷,睡在地铺上不由地蜷起了身子,努力让自己暖和一些,终于又睡了过去。梦里他又被阮雪棠踹了一脚,那人让他滚上床睡,宋了知冷得不行,迷迷糊糊地应了,勉强爬上了床,又陷入深沉的睡眠当中。

    宋了知依旧有些冷,不由自主地想往身旁的热源靠去,一双手搂住那又软又温暖的肉体,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好梦。

    而阮雪棠则是看着搂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黑着脸决定将家奴的计划搁置,果然,宋了知只配被凌迟处死!

    第八章

    8

    前些日子一直放晴,想是老天爷也憋了一大片云要发作,自早上天便阴着,没过多久就落下暴雨,雨声淅沥中又夹着磅礴闷雷,风携雨水拍打在木门上,撞得老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屋里暗沉沉的,雷雨天最是好眠,阮雪棠闭目靠坐在床边,思绪万千却又无从说起。

    这几日他处处显着骄纵,生怕被看出一丝不安,可再强的人终归有疲惫的时候,阴私的念头因着这场雨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军中的利益关系线织成张大蜘蛛网,想要查证得太多,却不知从哪一头开始。

    蓦地,一声雷落得近了些,前面先是隐隐约约的几声闷响,后来忽如神仙在天上落了鼓锤,轰隆隆响得门板都震上三震,惊醒了宋了知。

    宋了知抬眼便见天都黑了,还以为自己睡过了时辰,吓得连忙坐起,又发现自己和衣睡在床榻上,阮雪棠便在身旁坐着。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拍了拍脸,玉一般的人物依旧在他旁边坐着,两人共卧在一床被子里,自己屁股下还压着一小片阮雪棠里衣的衣角。

    宋了知脖子连着耳根都红透了,悄悄挪了挪屁股,将阮雪棠衣角扯了出来。他回忆起梦里似乎听见阮雪棠唤他到床上睡,只是阮雪棠平常施威过重,宋了知也分不清阮雪棠到底说没说过这句话,习惯性地先道歉:“我又唐突了,抱歉。”

    阮雪棠正跟着雨多愁善感,很不满宋了知的聒噪,也不肯承认是自己把宋了知喊上床的,恰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宋公子想男人久了,竟饥渴到梦游爬床。”

    阮雪棠很喜欢将宋了知比喻成一个荡妇形象。

    阮雪棠既不承认,宋了知便是怀疑也无从辩起,真心实意以为是自己梦里恬不知耻爬上一个病人的床去抢被子,惭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听得窗外雨更大了,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如炮仗响。

    宋了知一拍脑门,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衣服还未收!”

    “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了。”阮雪棠仍合着眼,像个高深莫测的居士,话的意思却很明白。

    宋了知已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他替阮雪棠重新将被子盖好,明白衣服已经没有拯救的必要了,听过这话不由叹道:“是我睡得太沉了。”

    “知道就好。”

    阮雪棠对这点倒是很赞同,宋了知上床后便一直往自己这边挤,阮雪棠气得直揪他耳朵,也不知宋了知是病得昏了过去还是如何,又掐又打都没反应。想起宋了知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阮雪棠便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瞪了宋了知一眼,可惜房内黑不溜秋,宋了知完全没看见阮雪棠这记眼刀,还以为阮雪棠是在安慰自己。

    宋了知这种人拥有平头老百姓的优良传统,很擅于从苦里品出甜来。而阮雪棠这种促狭小人则恰恰相反,最爱把好心当驴肝肺,两人一厢遇见,混沌分不出胜负。

    阮雪棠可比宋了知这种干瞎子活的眼神好使多了,见宋了知衣襟睡得松垮,领口大开,隐约能看见结实的胸膛。阮雪棠自幼与这些事不熟悉,只能自己关门研究,现在有了个宋了知,自然时时想要勘探一番。于是又起了促狭的心思,心想刚才应该揪他这处,看他还如何睡同死猪。

    不过刚才没揪,现在动手也不迟,阮雪棠伸手就往宋了知胸膛探去,那小点藏在胸肉里,阮雪棠直接掐着乳晕那团肉往下拧,宋了知哪知道阮雪棠会突然出手,低呼一声,阮雪棠指腹有着薄茧,揉得乳头那处感觉太过古怪,他条件反射地抓住阮雪棠手腕想将人掰开。

    阮雪棠虽受伤了,但这两天恢复不少,何况伤处在下面,手上功夫依旧不错,手腕四两拨千斤地翻转,反手就把宋了知的手给握住,迅速扭到身后。宋了知受此压迫,身子顺势就被阮雪棠按在了床上,另一只手正要去推,没想到被阮雪棠一同抓了去,阮雪棠将他腰带扯下,随手绑了个绳结。

    双手受制于人,宋了知衣衫不整地趴在床上,心下有些慌了,想起阮雪棠昨日才说要绑了他,今天果不其然就将他捆了,莫不是续上昨日的,还要挨鞭子。

    阮雪棠似是猜出宋了知心中所想,将宋了知从床上拉起,要他正对着自己坐好。此时衣衫已随着两人方才的单方面打斗滑落到手肘处,他不知男人的胸部可否用丰满来形容,总之,看到那对大奶子展现在自己眼前时,阮雪棠是很满意现下光景的。

    宋了知求饶:“阮公子,不要......”

    阮雪棠用手把宋了知胸部往上托了托,然后蓦地松手,胸膛的软肉便会上下颤动。阮雪棠又这般玩了几次,似乎很爱看这乳波晃荡的淫靡景象:“放心,今日不打你了。”

    宋了知抿了抿嘴,感觉阮雪棠是将自己当做女子羞辱了:“可是......”

    “怎么,不打还不舒服了?”

    阮雪棠神色一冷,用指甲去戳昨日的鞭伤,好不容易结了层薄痂,又被阮雪棠搅破了。

    宋了知痛得浑身激灵,阮雪棠指如笋芽,就连施虐时那手指也是美丽的,秀窄修长,在昏黑的房子里也白得吸睛,想起是这双手正在玩弄自己乳头,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阮雪棠也是第一次同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本是带着羞辱宋了知和一点儿子学术精神在研究奶子,见宋了知这幅模样,忍不住再捏了捏胸前的乳头,用大拇指指腹揉搓那两个小点,直到它们变得坚硬挺翘,从乳晕里探出来,然后再用指尖去掐,逼得那两点是越来越肿。

    宋了知原本死咬着下唇不愿发出半点声响的,然而胸前实在是又疼又痒,故而忍不住挣扎起来,奈何阮雪棠绑得太紧,宋了知挣了半天也没挣出个名堂。

    阮雪棠对此有些不快,预备着威胁几句叫他老实些,谁知忽然传来敲门声,将两人都惊了一跳。

    先前的暧昧氛围一扫而光,两人对视一眼,阮雪棠将捆住宋了知的腰带解了,又帮宋了知拉了把衣服。宋了知匆忙穿着衣衫,屋外那人似是不耐烦了,隔门喊了一句:“宋兄弟,是我啊!”

    宋了知听出来人是谁,连忙扯了自己外衫遮在阮雪棠头上,自己单着了一件白色里衣便开了门,没让赵老五进来,而是直接将人推出门外,两人一并在茅草檐下站着,屋外暴雨倾盆,宋了知裤腿沾了不少泥点子。

    赵老五便是那位好行旱路的家伙,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也没少做,前年被抓了见官,家里使银子后打几板子又放出来了。此人仗着家中有几亩田地,自觉是个倜傥人物,平日里总穿着儒衫,看上去还算人模狗样。

    赵老五此刻浑身湿透,用力抹掉脸上的水,装模作样地朝宋了知拱了拱手:“宋兄弟,小生今日半路逢雨,故来求一瓦避雨的。”

    宋了知面色不善,赵老五平素看不上自己,自己家和赵家又全然不同路,怎么就这样的巧合。

    赵老五见宋了知没作声,脸色有些难看,腹诽这小子还敢同自己拿乔,面上却不动声色:“兄弟不请愚兄进去坐坐?”

    且不论二人先前恩怨,但凭一条阮雪棠还在床上,宋了知怎么敢把人往里领阮雪棠相貌极好,这货又喜欢男子,带进去何异于引狼入室。宋了知寻常时被欺负惯了,但关乎阮雪棠的事他都是绝不退让的,不知从哪生出许多勇气,强打精神道:“家中凌乱,不好请客人入内。”

    要说起这位赵老五,外貌生得还算可以,只可惜吃多酒肉长了一口大黄牙。他似乎早料到那么一遭,当即展露了他那口黄牙,冲宋了知笑着指了指院子里淋湿的衣物:“那可是女人家用的东西,呵,莫不是屋内还有位弟妹?”

    宋了知不用看就知道那赵老五是瞧见阮雪棠的月事带了,暗道不好,他离群索居,这条路从来是无人路过的,所以没想太多,也不知赵老五今日发什么疯突然跑来了。赵老五并不急着逼宋了知,只状似无意地靠在门板上,果然引得宋了知皱起了眉头。

    他是昨日去葛郎中那儿取助兴药物时听葛郎中说的,说晦气鬼家中恐怕有了人,竟忽然上他这儿买药了。

    这赵老五家中虽有几个闲钱,但因为他爱和小倌厮混,又干偷窃勾当,在村里也没什么好名声,所幸还有个做瞎子活的宋了知更惹人嫌,赵老五总是要踩一脚宋了知才舒服。话又说回来,赵老五虽然爱玩,但他母亲总是要逼着他娶个媳妇留后,奈何谁家都看不上个玩兔子的,故而赵老五的婚事也没个准头。

    这回儿倒数第二听见倒数第一都能找着媳妇,故意上门要寻他麻烦。他观宋了知只穿了件里衣就出来见他,又是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想必是正和女人厮混,打定主意要让他们难堪,想进去看看宋了知娶了个什么烂货,回头好去村子里宣扬是非。

    第九章

    9

    宋了知见赵老五有所行动,反应也很迅速,晃身挤进赵老五与门之间,门神一样用身子将门挡住了。

    这几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赵老五玩味地想。

    然而宋了知在门前像只小老虎一样瞪着他,赵老五十分满意小老虎这个形容,他既能感觉出老虎的那种坚韧锋芒,又因为宋了知平常太好欺负,所以是只不足为惧的小老虎。两个人隔得近,赵老五甚至能感觉到小老虎呼出的那点暖气,洒在被雨浇凉的身上,暖得他心痒痒。

    赵老五自己心里也怪惊奇,借着这样的距离第一次认真端详宋了知,发觉宋了知长得十分不错,并不是一眼摄人心魄的惊艳,而是像一盏好茶,很值得细细品味。他以前总爱妩媚少年那挂,都是没长开的少年,是柔若无骨的好姿态,从没想过那么大个儿的男人也有可人之处,在床上或是另有风情,遂而淫心大起。

    “宋兄弟,你今年几岁了?”赵老五忽问道。

    “二十又四。”宋了知不明白这赵老五没头没脑问这个干什么。

    赵老五顺着这话往下说:“哈,为兄倒是虚长你五岁。不过像了知弟弟这个年纪。恐怕孩儿都能满地跑了,如今怎还孤身一个人?”

    这话说得好颠倒,先前怀疑他家中有人,如今又说他孤身一人,不过宋了知被他那声了知弟弟着实给恶心坏了,并没有听出赵老五话里有话,只嗯了一声,不愿同这大黄牙多言语。

    赵老五本来这话的意思是带着点威胁意味,颇想用宋了知娶妻作把柄来威胁他,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理解这茬,又厚着脸皮说:“你我兄弟认识多年,又都是孤家寡人,不如做那结契兄弟,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宋了知还是懂的,不留余地地摇头拒绝了:“不必。”

    赵老五对宋了知的耐心也很有限,正要骂他不识好歹,不想一阵冷风吹来,宋了知穿得单薄,高热未愈,登时就打了个喷嚏,喷了赵老五一脸唾沫。他窘着脸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软泥湿滑,咚的一声屁股就坐进泥水荡里,黄乎乎的泥水粘在裤裆那里,把风流才子打回原形。

    赵老五最好面子,此番却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又见宋了知面上依旧是那副小老虎的戒备神情,鬼迷心窍般认为自己看出了宋了知隐约藏住的不屑和鄙夷,于是乎所有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叉腰便骂:“好你个晦气鬼,给脸不要脸的臭玩意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戏弄你爷爷?!”

    凭良心来说,宋了知真的不是故意要冲赵老五打喷嚏的,然而那句晦气鬼给了他启发,宋了知急中生智,装出歉意的样子赔罪:“实在抱歉,前几日上面让我去搜寻尸体,防止尸体引起时疫,许是那几日着凉了。”

    赵老五一听时疫两个字便退了好几步,他的远房叔叔便是因为水灾后起了瘟疫死去的,很清楚得了时疫后的可怕。他登时醒悟过来,即便是宋了知没有染病,这晦气鬼整日与尸体相对,保不定染上些毒症,自己怎么就色迷心窍大意了?

    他最是惜命,边骂边往外走:“你这干瞎子活的下贱胚子,爷同你多说几句话那都是在施舍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宋了知听惯辱骂,此时也没多伤心,冒雨把所有衣服都收了,统一放在盆子里打算等雨停后重洗。

    阮雪棠在屋中将一切听了分明,听见赵老五骂得那么难听也没有想要回护宋了知的意思,甚至从中获取了些宋了知的信息。

    “瞎子活是什么?”阮雪棠之前就怀疑宋了知的维生手段,这家伙家里清贫,可看他鞋履干净,也不像是田里走动的庄稼汉。

    “你都听到了?”宋了知脸上写满了不安,他其实藏了私心,不愿阮雪棠知道自己的活计,阮雪棠不问,自己也就不说。毕竟自己不嫌弃缝头匠的工作,可其他人都嫌弃,他担心阮雪棠会因此更看不上他。

    他第一次那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阮雪棠很不喜欢别人瞒他,见宋了知这种遮遮掩掩的样子就来气:“废话,我还听到那男人对你起了心思,要和你做同床共枕的契兄弟呢。”

    宋了知慢慢踱步到床前,他方才一心想着要护住阮雪棠,完全没听懂赵老五暗示,不过他也曾听过沿海地区有过这种说法:“同床共枕的契兄弟?是那种......”

    宋了知就站在床前,阮雪棠勾起嘴角,恶劣地掐了一把宋了知腰间的软肉,疼得宋了知哎哟叫了一声。

    “就是那种他要肏你的关系。”阮雪棠云淡风轻抽回手,又云淡风轻地进行了解释。

    宋了知这辈子是没想过自己还能遇见这种事,又认为阮雪棠长了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说话却那么粗俗,实在是个坏习惯,故而眉头紧皱,紧抿着唇。

    阮雪棠故意笑他:“后悔没跟他结拜了?”

    宋了知揉着刚才被阮雪棠掐疼的地方,觉得阮雪棠这样将他与赵老五扯做一对冤枉得好没道理,难得地生了回气,只是他生气时也只是很安静地不言不语,毫不具威胁性,以至于阮雪棠根本没看出来。

    不过就算他知道宋了知生气了,那也不妨碍他继续对宋了知恶言恶语。他就是这样,好像是个天生的坏种,投胎到人间就是要干坏事的将才。阮雪棠见宋了知不作声了,理直气壮说道:“你还没说瞎子活是什么。”

    宋了知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我消化了那点微末的情绪,转而担心起阮雪棠会看不起自己的工作,可既然阮雪棠问起了,他又不能不据实相告。

    宋了知说得极细,要把前因后果给说完整了。他平时同别人说话也不这样,总是言简意赅,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可能是对着阮雪棠的缘故,话便多了起来,像是奴隶给买主售卖自己,又像丈夫对妻子诉说生平。

    说起世上脏活累活那么多,宋了知也未必真要去做缝头匠。去帮人家抗货、守宅,都算是一项活计,还不会被人瞧不起。可宋了知生来就对交际缺乏天分,为人老实,不愿与他人拉帮结派,遭了孤立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宋了知生怕自己越说越错,便不怎么说话了。刚好那个时候遇见了那个被牛顶死的老汉,宋了知帮忙敛尸,可能是自己用手把人家肠子捡起来的画面太过骇人,事后没人感谢他,反而都绕着他走。就连那个儿子,也对自己多有怨言,说宋了知对他父亲的尸体不尊重。

    没过几天,徐仵作便找上自己,问他愿不愿意在义庄做帮手,宋了知心想自己对着活人是招人厌恶的,对着死人总不会出问题就算他们有怨言,他也听不见。

    抱着这样破罐破摔的想法,宋了知在义庄长久地干了下去。后来偶有一日,有人发现了一具婴儿尸体送来义庄,徐仵作看了一眼,轻声说了句造孽后便让宋了知把婴儿埋了。

    宋了知抱过来一看,脸圆圆的,像个粉团子,此时闭着眼安静躺在襁褓中,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是饿死的。”徐仵作在旁说道。

    宋了知看着手中绸面的软被,一摸便知是富贵人家才用的料子,连年饥荒,若是穷人家养不起孩子还算正常,可这看起来分明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又怎么会就这样饿死呢?宋了知拆开包裹住孩子的襁褓才发现,原来这孩子是个畸形儿,左手同正常婴儿一样,右手却比小鸡爪子大不了多少,而且向外扭曲着,诡异地垂在身边,看上去十分可怖。

    原是他父母嫌弃这孩子畸形,竟然将活生生的孩子弃于荒野,任由其饿死。宋了知见婴儿穿的薄衣上还绣着一只麒麟,想来他出生前父母也是抱有期待的。

    只因那条手臂,喜得麟儿,又弃了麟儿。

    宋了知自认对尸体毫无情绪,看到这样也不由难受起来,自取针线缝了个有五根指头的长布条,往里填塞棉花,看上去如真的婴儿手臂一般。宋了知将这手臂放进襁褓中,同婴儿一起葬了。自那之后,他便做了一名缝头匠。

    阮雪棠难得在听的时候没有打断宋了知,过了许久后才说了一句:“太长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说完,也不等宋了知回话,便打发人给他做饭去了。宋了知也不知道阮雪棠那话是真是假,惴惴不安了一整天,见阮雪棠对他态度正常,依旧是说话带刺,偶尔还要说些荤话来逗他脸红,没有嫌弃他端来的食物,也没有不碰他用过的东西。

    如果根据这些来看,阮雪棠应该是算不上在嫌宋了知晦气,毕竟村里人得知宋了知当了缝头匠后连村里的水都不让他喝了,生怕传染污秽。

    夜里,宋了知继续躺回地上,阮雪棠今日似乎累了,早早闭了眼。宋了知则因白天睡久了,心中又忐忑,故而在地上辗转难眠。

    也不知阮雪棠是一直没睡还是被宋了知的动静吵醒了,头一次用那么平静的语气同宋了知讲话:

    “宋了知,就你这傻脑子,干这种活计挺好的。”

    第十章

    10

    宋了知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天就生龙活虎可以干活了,中午同阮雪棠用过饭,向他报备一声,从柜子里选出几根小拇指长的细针和鱼线。阮雪棠饶有兴味地在床上看着,心想若不是自己不能走动,倒是很有兴趣去看一看宋了知给别人缝脑袋的场面。

    他这个人有些古怪,很瞧不上好人,要是别人是个混世大魔头,他说不得他会高看一眼,于是原本很看不起宋了知的阮雪棠,得知宋了知会这行当后,看他顺眼不少。他俩甚至可以算分工明确,一个砍人脑袋,一个缝人脑袋,几乎完成自产自销。

    宋了知被阮雪棠盯得发慌,生怕他又要做些什么,他隔着衣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自己胸前两点都还肿着,故而忽略了美色,逃得飞快。

    虽然外面都传瞎子活得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但实际上一般到正午犯人刚一砍头,家里人便会将尸体送过来,怕放久了尸体僵硬,针线穿不过去,何况现在夏日将至,尸体越久味道越重。

    义庄门口停了几具草席裹着的尸首,徐仵作正拿着把小刀试图把尸体布甲上为数不多的几颗铆钉给撬下来,见宋了知来了连忙招呼他一起帮忙。

    宋了知手指灵活,三两下便把铆钉都卸了下来,他仔细打量了几具尸体的脸,没有他相熟的面孔。徐仵作擦了把额头的汗,不甚讲究地坐在了义庄门口的门槛上:“这几日就送来那么些逃兵的尸体,唉,想不通这些小兵脑子在想什么,怕打仗没命,逃出来不照样活不下去,没个好名声还连累别人。你等会把他们背到后面烧了,免得引苍蝇。”

    宋了知从来都是个闷声做事的勤快人,即刻将尸体一具具背到后面的平地,又寻了些木柴堆在尸体旁一把火烧了,他倒很有心想给他们单独分个骨灰坛装好,但徐仵作不允许他给这种无人认领的尸体浪费坛子,所以拿小扫帚将地上烧剩的骨灰混在一起拿袋子装好一同埋了。

    也许是大病初愈,又或者是天气炎热,宋了知被烧尸体时那股焦糊味熏得有些发昏,头晕脑胀地忙完一切,见太阳都快落山了尸体还未送过来。

    “贵人还没到?”

    徐仵作望了望日头,砸吧砸吧嘴:“兴许有事耽误了,忘了先前怎么学的?别多问。”

    这的确也是有讲究的,迷信些的说法是缝头匠知道死者的生平越多,越容易被缠上,不迷信的说法则可以简化为尊重客户隐私。于是宋了知出于迷信和不迷信的角度都决定闭上嘴,只是有些担心回去晚了饿着阮雪棠。

    徐仵作从兜里掏出个水烟袋子抽了起来,烟叶子味混着义庄燃的劣质檀香,宋了知揉了揉鼻子,离徐仵作坐的远了些。

    徐仵作抽了几口烟,抽得是通体舒畅,很有一些牢骚想要向宋了知抱怨。

    “我家那口子,你知道吧,生了三个小子后自以为硬气了,整日里寻不自在,一会儿嫌这一会儿嫌那,逼得我是没事也不爱在家里坐着,免得看她来气。”

    宋了知对这种家庭矛盾不好发表意见,唔了一声权作回答。

    好在徐仵作也并不在乎听众的反应:“你看别人家夫妻相处,都是媳妇伺候相公的,怎么到了我家就颠倒过来,老子反而要天天看她脸色?她也不想想,除了我,谁还敢要她那种悍妇当老婆。”

    宋了知看徐仵作此刻当真有些沮丧,摆出副蛤蟆撇嘴的怪表情,终于是劝了劝:“若是让一让,也没什么的。只是嘴上发作,那也算不得剽悍,只要知道心是向着你的不就行了?”

    “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从哪听的些歪理就要教别人。”徐仵作把水烟袋子一放,并未将宋了知的话听进去。

    宋了知的这些道理都是他与阮雪棠相处中总结出来的,可这又不能同徐仵作提起,只能安静地受骂。

    徐仵作还欲再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来,两人即刻站起,知晓是客人来了。

    只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驭马的家丁在义庄门口拉了缰绳,又从马车上扶下一位身穿孝服的夫人,那妇人虽未施脂粉,但依旧容貌昳丽,如水仙般淡雅柔美,下车时露出一小截皓腕,上面还有未褪去的淤青。

    徐仵作没有宋了知眼尖,见宋了知目不转睛地盯着别家夫人手看,还以为这小子犯了淫心,从后拍了宋了知一把:“你先去里面请针线。”

    宋了知应了,转身时听见那家丁粗犷的声音,说话像吼似得:“当真能缝得看不出断过?”

    徐仵作殷勤答道:“哎,他自有一套针法,那线从里面翻花样,外面一点儿看不出线脚,就一条细痕,擦些粉便看不见了。”

    宋了知回了他干瞎子活的那间房,这房间原本是用来给仵作们休息守夜的,但镇上就一位仵作,也不常住,所以这间房就留来做这活计。宋了知从包里拿出细针,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然后泡在一碗酒当中。

    没过多久,徐仵作便背着一具无头尸体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捧人头的家丁。他两人将尸体放好后又出去了,只是那家丁临走前深深看了宋了知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宋了知一看便知这尸体已经放了几日,一股子腐臭味冲进鼻腔。宋了知又打量了脖颈的伤口,发现切口参差不齐,像是用一把小刀反复割了无数刀才费力将头切下。一般来说,请得起缝头匠的家属还会去贿赂行刑的刽子手,求他们一刀下去给个痛快,纵然是没给钱的,刽子手也不至于看了那么多刀才将头砍下,死囚家属没意见,围观斩首的群众恐怕都有意见了,更何况刽子手的大刀是决计砍不出这种刀口的。

    这件事宋了知能看出来,那专业验尸的徐仵作更加能看出来,可既然他都没说什么,宋了知也不必多管闲事,而且宋了知隐约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不会插手了,只低头穿了针线,将这名中年男尸的头颅给缝了上去。

    完事后依旧是由徐仵作和家丁将尸体背出去,宋了知身上沾了尸臭味,在屋子里换了一件他之前留下的备用衣服,从家丁手中领了钱便往镇上走。

    宋了知不管旁人的事,只关心该给阮雪棠买些什么。他几天前买的玩意儿阮雪棠一应没有看上,就连茶叶都没买着阮雪棠满意的,喝了一口后便表示宁愿喝白开水也不愿喝这等劣质的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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