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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夏竹瞧姜云婵愁眉蹙起,抚了抚她的后背为她宽心,“大爷溺水后,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还卧床休息着呢!倒是……晋大奶奶来探望过姑娘,当时院子里乱成一团,世子把人打发走了。”

    “大奶奶来过了……”

    大奶奶宋金兰是谢晋明媒正娶的正牌夫人,是个顶火爆的脾气,最容不得谢晋沾花惹草。

    今次说是来探望姜云婵的,实际不过是来看笑话的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若说阖府上下还有第二个想姜云婵尽快嫁人的,非这位大奶奶莫属……

    正想着,两个婆子争先恐后涌进了寝房内,跪在姜云婵脚下,连连磕头,“表姑娘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求求情吧。”

    这两个婆子显然是求不动谢砚,又想起求姜云婵这个当事人宽恕了。

    夏竹看不惯他们见风使舵的嘴脸,翻了个白眼,“两位嬷嬷进咱们姑娘闺房都不知道敲门的吗?”

    “这……”两个婆子在问竹轩向来横冲直撞,哪里知道什么叫敲门。

    如今火烧眉毛,更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一把抓住姜云婵的裙摆,“表姑娘,我们两个伺候了你许多年,你不能忘恩负义吧?”

    “若非我们替姑娘周旋,姑娘以为自个儿能在问竹轩过得舒坦?”

    老婆子呼三喝四惯了,就连求人也带着几分威逼之意。

    姜云婵乏了,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侯府,不想再与他们周旋,扯开衣摆:“我与你们有什么恩又有什么义的?”

    两个婆子一噎,面面相觑,谁都没到平日唯唯诺诺的女子是如此刻薄嘴脸!

    两人撸起袖子正要理论,姜云婵喟叹一声:“并非我不帮你们。你们也知道世子那边一向公事公办,谁求情都没用。”

    “那我能怎么帮你们呢?去求大爷出面吗?”姜云婵绢帕轻拭去脸颊的血水,哽咽道:“如今我这模样能入得大爷的眼吗?”

    姜云婵说着无趣,懒懒躺下,怅然闭上了眼,一滴泪自眼角滚落。

    泪珠儿浸染了脓血,再不似从前那般我见犹怜的模样,血痕斑驳的脸很是触目惊心。

    伤成这样,只怕再也不能好了,大爷又怎会再给她面子。

    刘婆子捡起飘飘摇摇落在膝边的血帕,心中有了主意。

    她们得找个能跟大爷说得上话的人求助才行!

    *

    晚香堂,垂花门下。

    一身穿明橘色竖领大襟衫,头戴金项圈的女子倚在门框上,吐了颗瓜子皮,“这狐媚子当真毁了容?那可真是老天开了眼!”

    女子笑得毫不掩饰。

    底下跪着的刘婆子和周婆子却瑟瑟发抖,环顾四周无人,才道:“回大奶奶,那小娼妇断然好不了了!一张脸都烂了,满屋子烂皮烂肉的血腥味呢!”

    “是呢!大奶奶以后尽可高枕无忧了。”刘婆子谄媚地将血帕递到宋金兰眼前。

    宋金兰嫌弃地二指拧起血帕,嘴角浮现一抹阴毒又满意的笑意。

    两位婆子见势,更是信誓旦旦,“表姑奶这般模样就是送给外头的花子,人都瞧不上的!大爷绝不可能再多看她一眼!”

    “求大奶奶想办法给我们求个情,救救我们出慈心庵吧!我等只求在晚香堂做个粗使婆子,继续伺候大奶奶!”

    两人双双磕头。

    她们本就是受宋金兰的指使故意磋磨姜云婵的。

    现下问竹轩那点意外,对宋金兰来说真真是大喜一桩。

    两个婆子当然竭尽所能渲染姜云婵有多惨,只要大奶奶满意了,她们就是大功一件。

    大奶奶自然会疼她们。

    “大奶奶您看……”

    嘭——

    话到一半,院子里面突然响起震天动地的巨响,好似有人掀翻了桌子。

    呯呯砰砰杯盘碗盏散落一地。

    寝房里,伺候谢晋的小妾们纷纷跑出来,作鸟兽散。

    有人挨了谢晋的大嘴巴子,脸颊浮肿,慌里慌张撞到了宋金兰的肩膀。

    宋金兰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小妾另一边脸上,“慌什么慌?赶死呢!”

    “大奶奶饶命!”小妾被打得满地打滚,捂住流血嘴角,跪在宋金兰面前,“方才世子送口信让大爷好生保养,莫要擅动。大爷正在屋子里发怒呢,不仅把世子送来的补品都摔了,还、还说……”

    “说什么?”宋金兰可没耐心听小妾吞吞吐吐,一把拧住了小妾的耳朵。

    小妾不敢呼痛,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大爷说:世子越是不让他碰表姑娘,他就偏要弄到手!他还要在表姑娘大婚之日,在表姑娘的洞房里,让表姑娘在他身上承欢!”

    “不挑嘴的臭男人!”宋金兰血气上涌,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小妾胸口,将血帕丢在小妾脸上,“你把这脏东西给大爷送去!我倒要看看这种脏的臭的他吃不吃得下去!”

    “你们!”宋金兰叉腰指着两个婆子,“你们也进去!好生跟大爷讲讲我们表姑娘境况如何!”

    “喏!”两个婆子连连点头,“那老奴去慈心庵的事……”

    “放心!只要你们把事办漂亮了,我自然会把你们捞出来……”宋金兰拍了拍刘婆子的肩膀,扶着云鬓漫不经心地笑了。

    第9章

    第

    9

    章

    铃儿太脆,没几下就哭了……

    另一边,夏竹提着裙摆悄悄回了问竹轩的小院。

    夜幕已临,姜云婵正坐在回廊的六角宫灯下做针线。

    夏竹跑过来,轻嗤了一声,“姑娘不知道,晚香堂那边好一阵闹腾呢!”

    两个老婆子离开后,夏竹怕她们再生事端,便不远不近地跟着,依稀听到两个婆子如何在大奶奶面前添油加醋地诋毁姑娘。

    其实,姑娘天资绰约,就算左脸真留下伤疤,稍加修饰,照样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何至于像婆子们说的那样,成了人人喊打的水鬼罗刹?

    “两个吃里扒外的老货!”夏竹冷哼。

    姜云婵不以为意摇了摇头,继续绣着花儿。

    其实,她早看出两个老婆子是宋金兰的人了。

    之前没有拆穿,是因为就算拆穿了,也不过是换两个人来磋磨她,大差不差。

    一来一回的,反而与侯府的纠葛更深了。

    实在没必要。

    故而姜云婵只当不知道,任由他们闹腾。

    至于方才,姜云婵是故意点拨老婆子去找宋金兰面前求情。

    老婆子们为了邀功,必然大肆渲染姜云婵有多不堪入目,如此也算帮她绝了大爷纳她为妾之心。

    “现下四海升平,岂不正合你我心意?”姜云婵歪着头,狡黠地眨了眨眼。

    夏竹闷闷“嗯”了一声,“只可惜,临走没能处置了那两个老婆子!”

    “你呀!”姜云婵意味深长点了下夏竹的额头。

    那宋金兰是个什么泼辣刻薄的角色,哪里会管两个老婆子的死活?

    刘、周两个婆子定然逃不开去慈心庵的命了。

    夏竹这才听懂姑娘的话外之音,心里顿时敞亮起来,兴冲冲接过姜云婵手里的绣绷,“姑娘体弱,早些休息吧,奴婢今儿心情甚好,连夜把针线都做完了!”

    “这可不行。”姜云婵轻推了下夏竹的手,微垂眼眸,耳后漫出一片红霞。

    夏竹瞧姑娘手里并蒂莲的绣样,恍然大悟:“姑娘在给自己绣嫁衣呢?今早世子已经送过来一套凤冠霞帔,说是与他纳妾的那套顺道一起做的,姑娘不瞧瞧吗?”

    夏竹指着尚在墙根躺着的红木箱子。

    木箱还开着,月下泛着点点金色光华,一看就是用上好的金丝云锦做的,十分精致夺目。

    姜云婵却没多看一眼,淡淡摇头:“放进库房去吧。”

    她嫁人并不想带走侯府的任何物件儿。

    连陪嫁和随身细软,也都是爹娘留给她的资产。

    至于侯府的东西,哪怕一针一线都该让它留在侯府,互不牵连的才好。

    夏竹没觉察出姜云婵的心思,只瞧她一针一线绣得极为入神,“噗呲”笑出了声,“奴婢知道了!新婚嫁衣必得姑娘亲自绣,郎君亲自解,才算红绡帐暖、郎情妾意……”

    “小蹄子!谁教你这般浑说的!”姜云婵顿时面颊滚烫,娇羞地捂住了脸。

    “这有什么的?姑娘和姑爷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呀!”夏竹真心为姑娘高兴,掰开她的手,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圆溜溜转着:“姑娘寝食难安十余年,终于得偿所愿,有什么可遮掩的?”

    夏竹与姜云婵明为主仆,实则又有谁比她们两个更亲厚呢?

    现下问竹轩里四下无人,姜云婵倒也不用刻意矜持,咬着水润的唇迟疑了片刻,从针线蓝中取出一只小铃铛放在夏竹手心,“那这个……可好?”

    那铃铛形同鸳鸯,质地为银,用一根红绳串着,轻轻一动空灵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夏竹怔了须臾,但见姜云婵脸上的红霞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才恍然大悟。

    北盛朝女子出嫁,家中都会给女儿备一只铃铛,系在脚腕上。

    为的是洞房花烛夜,用铃声遮住别的响动,新婚夫妇不至于太过尴尬,也可添些洞房情趣。

    姑娘没爹没娘,夏竹又是个不懂事的闺阁丫头,这种事只能姑娘自己张罗。

    夏竹不免有愧,轻摇了下铃铛,“这铃铛不好!”

    “嗯?”姜云婵讶然抬起头。

    夏竹一边摇铃铛,一边贴近她耳边笑语:“姑娘与姑爷情浓似海,只怕这铃铛太脆弱,没几下就哭了,碎了,无声了……”

    “呀!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姜云婵气得尾音带颤,扑上去抢铃铛。

    夏竹闪身,跑进了院子里,“铃儿羞哭咯!羞哭咯……”

    花儿一样的少女在院子里嬉笑追逐,笑声似银铃,却又遮不住手中铃铛发出的时急时徐的声响。

    无边夜幕里,这响声尤似春潮涌动,连问竹轩外的桃树也随之震颤。

    一朵粉色花瓣打着旋落下来,正落在树下遗然而立的公子肩头。

    “铃儿好生喜庆。”谢砚拾起肩头花瓣,放在指腹间不紧不慢研磨着。

    身后,扶苍也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

    表姑娘总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淡淡的,冷冷的。

    都快忘了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爱说爱笑的少女。

    扶苍被院中主仆二人打闹的氛围影响了,也不觉扬起嘴角,“到底是个小姑娘,一只铃铛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话到一半,扶苍余光偶然瞟见谢砚手中的花瓣不知何时被碾得支离破碎,鲜红的汁液顺着修长如玉的指尖蜿蜒而流,没入指缝,滴滴落下。

    正值春夏交替之时,枝头最后一抹春色在谢砚指尖化作了泥。

    盎然的春天俨然到头了……

    扶苍的面色凝重下来,恭敬后退两步,静默片刻。

    弯腰禀报:“回世子,楼兰舞姬已送进林尚书府了,尚书大人择日便会认舞姬做干女儿,有了这层身份,舞姬便可体体面面嫁进侯府了。”

    谢砚用手帕漫不经心擦拭着手上的汁液,轻“嗯”了一声:“后日婚宴,广邀京中贵客,街头设三日流水宴,遍迎街坊邻里同乐。”

    “喏!”扶苍满腹疑惑地应下。

    世子这次不仅动用人脉给舞姬镀了一层金,还在府中大肆操办婚礼。

    这哪里是纳妾的排场?

    莫非世子真对这位楼兰舞姬动了心?

    表姑娘马上要嫁人了,世子能寻得所爱,也是件双喜临门的好事。

    扶苍乐见其成,将一只香囊呈到了谢砚眼前,“这是楼兰姑娘托丫鬟辗转送到闲云院的,世子您瞧瞧。”

    只见绣着蝶恋花图案的粉色香囊上,也坠着八颗银色小铃铛。

    香囊背后用极生疏的针法,歪歪扭扭绣着一联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针脚处依稀可见血迹,像是被针扎破了手指。

    楼兰人不善女工,也不学诗,这已是外域姑娘竭尽全力的心意了。

    世子丰神俊朗,且如今京都人人都说世子只钟情于她。

    楼兰舞姬也难免少女怀春。

    “楼兰姑娘说银铃是她熬了三个通宵亲手所制,共九颗,寓意长长久久。”扶苍难为情地偷瞄了眼谢砚,“其中八颗坠在香囊上,还有一颗……戴在她脚腕上,待世子后日来取。”

    “原来,是戴在脚腕上的……”谢砚接过香囊,摩挲着鸳鸯图案的银铃。

    响声清脆,与远处问竹轩里的声音一样悦耳,一样情意绵长。

    谢砚深幽的目光望向问竹轩,嘴角笑意莫测:“去回楼兰女:银铃之音恍如天籁,我心悦之,盼与姑娘共赏。”

    公子轩然霞举,浅浅一笑,就如那兼爱世人的神佛,温柔得让人不禁侧目。

    扶苍拱手应下,一个“喏!”字还嘴里,却见谢砚指腹一松。

    淡粉色的香囊跌落进泥巴里,滚落至山坡下。

    “以后再有这种事按我说的应付,不必回我!”谢砚漠然甩下一句话,负手离开了。

    下坡时,不经意踩在了香囊上。

    香囊顿时泥泞不堪,银铃被踩得四分五裂,与路边任何一颗踏脚的碎石无甚区别。

    谢砚不曾再多看一眼……

    终于到了大婚那日,东方既白,天边便传来了唢呐的喜乐声。

    侯府里红绸交错,锣鼓鞭炮喧天。

    一眼望去满目充满生机的艳红。

    这两日,晚香堂再无动作,谢晋应当是放弃姜云婵这个毁容女子了。

    姜云婵终于可以浅浅松口气了,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院子外的桃花林里人头隐动。

    问竹轩已经是侯府最为僻静偏远的院落了,还来了这么多人。

    可想而知,今日侯府一嫁一娶有多热闹。

    “姑娘不知道,外面连太子都到了呢!”夏竹啧啧称奇,“世子当真爱重新来的姨娘!刚刚传话来,他没空过来送姑娘了,但为姑娘准备的送亲仪仗一应不会少,请姑娘放心。”

    姜云婵张口要拒绝。

    夏竹又道:“世子说了,姑娘嫁人关乎侯府的体面,请姑娘莫要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姜云婵确实也不好再拒绝。

    况且谢砚待她实在无可挑剔,听闻此次谢晋没再闹事,也是因为世子递话提点了晚香堂。

    她此次能顺利嫁出侯府,少不得世子的帮衬。

    姜云婵对谢砚是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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