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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听闻南齐太子即将抵达京城,京中防备森严,哪里来的马匪敢在此时此刻犯事?

    况且淮郎就任于大理寺,这马匪未免猖狂了些!

    简直匪夷所思!

    姜云婵越想越觉得蹊跷,狐疑道:“大理寺官员遇袭,官家没让御医给看看吗?”

    “这、这……”净真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舌头打结,眼神一飘,撇过头去。

    姜云婵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虚无,心中凛然:“阿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我……”

    “你快说啊!快说!”

    姜云婵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净真的回应,急昏了头,从榻上起身,“我自己去打听!”

    他是今科状元,盛京城里上至皇帝,下至平头百姓都盯着他,总不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吧!

    侯府里丫鬟婆子总有知道的!

    姜云婵匆匆往外走。

    “我跟你说实话吧!”净真赶紧跨步拦住了她,呼吸加重了几分,“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阿舟他到底……”

    咚咚——

    此时,门口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净真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

    屋内平静下来,唯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斑驳的树影在投射在窗纸上,摇摇曳曳,形同鬼魅。

    “师太,大爷溺水了,送来一串念珠请师太开光保平安。”此时,小尼姑端着托盘,躬身候在窗前道。

    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姜云婵到底是背人耳目来的,赶紧闪身躲进了床帷里。

    净真理了理衣衫,打开门。

    一串佛珠便呈到了她眼前,佛珠下的红布底托凹凸不平,隐约露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银铃。

    净真眼皮一跳,掀开一看。

    竟是个孩童戴的长命锁,上面溅了几滴血。

    净真抓起长命锁,摩挲着血迹,怔怔愣在原地。

    良久,僵着嗓子开口,“他……大、大爷无恙吧?”

    小尼姑闭口不答,余光意味不明扫了眼床帷,又瞥向翠竹林,“大爷派来的人还等着师太回话呢!师太可莫要再行差踏错,惹得大爷不高兴了。”

    “好,好!”净真连连点头,急着要走。

    跨出门才恍惚想起屋里还有客人,方打发小尼姑走远些候着。

    净真关上门,倚靠在门口长长舒了几口气,若有所思踱步到了帐幔前。

    姜云婵早等得急了,掀开帐幔问:“阿姐刚说淮郎怎么了?”

    她担忧的目光灼灼望着净真。

    净真恍惚了片刻,无心再谈,扯了扯唇:“阿舟他……他确实病重卧床!不信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至于你说的大理寺查案的情况、马匪的身份、有没有御医看诊,我身居庵中一时半会也探听不到。”

    慈心庵到底在侯府内,虽然衣食住行与侯府分开,但行动上多少受限。

    净真为难也在情理之中。

    姜云婵面色怅然,点了点头,“那阿姐替我传句话给他吧,就说:三日后,无论他是病是伤,便算是下不得床,只需过来一顶小轿接我,我愿嫁过去照顾他。”

    “姑娘心慈!”净真颇为动容。

    可此时,外面还有个大爷等着回话,净真不敢多耽搁,点头应下,便先去见大爷了。

    小尼姑带着净真穿过翠竹林,转个弯,却往单独劈出来的竹轩里去。

    “这不是世子的禅室吗?”净真顿住脚步,疑惑道,“是世子要找我?”

    小尼姑又是摇头,“师太自己进去便知道了。”

    世子不常与庵里的姑子打交道的,每次来禅室都把自己独自关在里面一整天,只偶尔和表姑娘说会儿话。

    今次怎么找上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尼姑了?

    净真想到方才那几滴血,心中戚戚,弓腰踏进了门。

    此时已至傍晚,屋子里没点灯,昏暗暗的。

    只一道天光从竹窗投射进来,照在书桌上。

    桌旁的一只鎏金仙鹤香炉熏着香,暖烟流淌。

    谢砚立于书桌前,被金光拂照着,轻烟围绕着,宛如谪仙。

    他怀里还护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弯着腰,手把手教孩童写字。

    世子耐心教导,笑容也和善,仿佛能瞧见他将来当爹时该是何等温容敦厚。

    这般祥和的画面,却叫净真后背冷汗涔涔,想要上前去拉孩子,却又想找个地缝躲起来。

    “娘!你怎么才来?”孩童率先看到了净真,朝她挥挥手,“世子教我写字呢!”

    净真赶紧手抵着唇,叫孩子噤声,可来不及了。

    孩子兴高采烈地抓起桌上的蜜果子,满满塞进嘴里,“世子还请我吃果子!可好吃了!”

    说着,便又要去抓一个精致锦盒里的蜜饯。

    “这个不行。”谢砚将蜜饯往旁边推了推,揉了揉孩子脑袋,“扶苍,你去给石头拿些旁的果子来吃。”

    “这个为什么不行?”石头馋猫似地盯着锦盒里精致的苏氏蜜饯,咽了咽口水,“这果子新鲜,一看就是我们姑苏老师傅现做的!莫非这是世子特意给自家媳妇做的?”

    第5章

    第

    5

    章

    表妹已至待嫁之年

    “石头!莫要浑说!”净真甩了个眼刀子。

    这孩儿是净真与前夫生的,这是俗世的事,佛家不会过问,谢府更不会过问。

    故而一直无人知晓,净真不知为何世子突然找到石头,还把他接来了侯府。

    净真不安地握住衣袖里的长命锁,“孩童口不择言,世子莫要怪罪!”

    “稚子纯真,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真得很!哪会像大人信口胡诌?”扶苍端着一盘果子经过净真身边,略瞥了一眼,旋即一道寒芒射来。

    净真腿软,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她自是听出了扶苍含沙射影的话,合掌行礼:“贫尼不知何处开罪了世子,贫尼愚钝,请世子明示。”

    谢砚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只专注地握着石头的手练字,“前几日淮舟被马匪劫了,重伤卧床,闭门谢客,京中大大小小官员都见不到他人。

    听闻师太已经见过他了?我也想找师太寻个门路,探望探望我那好学生呢。”

    “世子折煞我了,贫尼……贫尼哪有什么门路?”净真干笑了两声,低垂的目光偷偷观察着上位者的神色。

    “德厚福隆”的匾额下,谢砚脸上未见丝毫愠色,弯下腰耐心纠正石头错误的拿笔姿势,温声道:“笔要拿正,否则字歪歪斜斜鬼鬼祟祟的,将来要吃大苦头的。”

    “是这样吗?”石头又写下几个字,满脸崇敬望着谢砚,便是他亲爹也未曾这般细致地教他写字做人。

    怪道世子声名远播!

    谢砚温煦笑了笑,将宣纸递给了石头,“写得很好,把字拿给你娘过目吧!”

    “是!”石头得意洋洋跑到净真面前,撑开一张宣纸,“娘,你看世子教我写字如何?”

    稚嫩的眼睛眨巴眨巴,歪着头,一副求表扬的骄傲模样。

    世子教得字当真娟秀,但其上朱墨未干,蜿蜒流下。

    不一会儿,整张纸赤红斑驳,宛如满纸血迹,与孩童的笑脸呼应,十分诡异。

    净真笑意凝在嘴边,再一细看谢砚教孩子抄的竟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那是超度生灵的经文!

    这屋子里谁是亡魂?

    净真脊背发寒,“噗通”双膝跪地。

    这般景象,便是再傻,净真也知道谢砚已经得知刚刚她与姜云婵的谈话了。

    含混糊弄过去是不能了,净真咽了口气,瑟然道:“世子饶命!贫尼根本没见过顾公子!是表姑娘来庵里打探顾公子的消息,贫、贫尼怕她担忧过甚,才骗她说见过顾公子了!贫尼真的没什么门路!真的没有啊!

    ”

    “你自然没有!”扶苍斥道。

    顾淮舟被劫持,早就杳无音信了。

    因他一个新科状元在天子脚下不知所踪,皇上怕损了皇家颜面,于是只对外宣称顾淮舟卧病在床,令人暗地里找寻其下落。

    大理寺、锦衣卫都查不出是哪位高人劫持了顾淮舟,这老尼姑能知道什么?

    扶苍冷哼一声,走到净真面前,将一叠厚厚的谢公笺丢在净真脸上,“那么我来问些你知道的事!顾淮舟是你的谁?表姑娘又是你的谁?”

    前些日子,太子妃莅临慈心庵,特赐了净真师太一叠谢公笺用于抄经。

    此纸名贵,与阖府上下一向用的宣纸纹理极为不同。

    而姜云婵那封撕碎的信虽然内容无从查看,但纸张的质地却很清晰,正是谢公笺。

    净真师太怎会把贵人的恩赐赠给关系尔尔的人呢?

    谢砚便是从这上面一眼勘破玄机,令扶苍仔细一查,果然,净真、顾淮舟和姜云婵之间大有乾坤。

    “老东西,把话说清楚!”扶苍可没那个耐心跟净真周旋,一把拧住净真的衣领,匕首迎头刺下来。

    他生得人高马大、龇牙裂目,像个罗刹,刀尖直刺向净真的眼球。

    净真一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惊呼:“我说!我什么都说!”

    她无措地望了眼一旁吓得瑟缩成团的石头。

    今次扶苍抓了孩子,就等于抓了她的命根子。

    这孩儿才不满七岁,她如何能不顾孩子安危呢?

    净真颓然滑跪在地上,求助的眼神望向谢砚,凄凄切切:“世子,孩子无辜,让他先出去吧。”

    上位,檀香升腾起的袅袅青烟遮住了谢砚的脸,越来越浓,快要分辨不出那张面若观音的脸。

    恍惚之间,净真只觉高堂之上遗然而立的佛子如何成了地狱索命的阎王?

    她望而生畏,连连磕头。

    良久,谢砚轻抬了下指尖。

    扶苍才收了匕首,拉着石头先离开了。

    开关门带起的风,送来雨后竹林深处的湿寒。

    净真不禁一阵寒颤,再不敢怠慢,“贫尼确实是阿舟的姐姐,阿舟与表姑娘也确实在慈心庵相识相知。还是表姑娘先托我送香囊给阿舟的,是她说仰慕阿舟才华,我瞧姑娘真情实意,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净真的话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层层叠叠,久久无人应答。

    谢砚面上无甚表情,只漫不经心磨着墨。

    净真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世子是什么意思,只得绞尽脑汁道:“对了!表姑娘今日还让我传话:说无论阿舟是伤是病,她都愿嫁过去终身伺候阿舟!”

    室内倏地空气稀薄几分,似乎一双手攥住了净真的脖颈。

    净真呼吸不畅,断断续续道:“世子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毕竟是爱侣之间私密的事,关上门来,咱们外人又能知道多少呢?”

    “咱们外人……”谢砚握着墨条的手微顿。

    一滴墨落下来,堪堪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宛如一朵妖冶的曼陀罗。

    墨滴坠落无声,净真却彷如受了钝击,不知错在何处:“世子恕罪,贫尼知道的真的都说完了!”

    “都说完了?”

    “是!一字不敢遗漏!”净真言之凿凿,望着堂上:“贫尼也不过盼着阿弟和表姑娘好,还求世子宽恕则个!”

    “师太……这是什么话?”

    谢砚终于搁笔,走到了净真面前,虚扶她起身,“我诸事缠身,若非师太提醒,我都忘了妹妹已至待嫁之年,我该感谢师太才是!”

    声音温润如珠玉,嘴角浮着惯有的笑意。

    如此近的了距离,净真方看清世子俨然还是那个人人称颂的端方公子。

    净真这才敢松了口气,合掌道:“我也未做什么,他们两个郎才女貌,能走到一起乃缘分天定。”

    她躬下身去,未见谢砚嘴里玩味着最后四个字。

    缘分天定……

    谢砚颔首回礼,“师太功不可没,不如,我为师太请一尊金佛入慈心庵,以表谢意吧。”

    “啊?这太贵重了,万万不可啊!”净真差点被这泼天的恩赐吓软了腿,忙不迭又伏跪在谢砚脚下。

    谢砚睥睨着她,徐徐弯腰,嘴角笑意更甚,“师太操劳过甚,师太,值得。”

    冷幽幽的话伴着窗户缝隙吹进来的冷风,浸透皮肤。

    仿佛软刀子,刮过人的骨头缝,森寒彻骨。

    净真心头一跳,偷偷抬起眼眸。

    十个小厮依次走进来,将净真团团围住。

    而谢砚嘴角含着慈悲的笑,徐徐退出禅房,关上了门,带走了屋子里最后一道光线。

    净真赶紧起身也要离开,却被两个小厮摁在了地上。

    队尾两个人将一桶金漆抬到净真眼前。

    那金漆表面光泽耀眼,但因为是刚融制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犹如野兽张开巨口。

    “你、你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奉世子之命,为师太塑金身!”

    一瓢金漆猝不及防从净真头上泼下来。

    金漆沿着人的耳鼻蜿蜒而流,所过之处如被生生刮掉了一层皮。

    净真疼得肺腑俱裂,正要呼救,却瞧见了窗纸上映出一颀长挺拔的身影,正牵着个孩童。

    她不能开口,一旦开口,死的便不是她一人了。

    她绝望地听着窗外银铃般的笑声,眼神渐渐黯淡无光。

    一层层金漆泼下来,扭曲的面容被铸成一尊慈祥的笑面佛。

    窗外,石头懵然回头,挠了挠脑袋,“娘好像哭了……”

    “你娘做错了事,在向佛祖忏悔呢。”谢砚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循循善诱:“乖孩子别打扰你娘,自去前院吃糖葫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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