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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阗野又拆开两大包牛皮纸袋,里面是金丝缎带,玩具彩球,电子蜡烛,白色爆炸星,冰凌条,东西掏不尽掏不完,胡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儿童节,满教室的张灯结彩,连顶上灯条都挂上光闪闪的塑料金银拉花。

    她感慨说:“感觉自己变成小孩子了。”

    阗野温柔说,“你才十七岁,不就是小孩嘛。”

    胡瑶哑然,她经常忘记自己的年龄,不去想她只有十七岁。

    唯有一次,她去求胡海文找李慧君,站在他家门口,她暴躁而忧愤地喊她只是个未成年,能有什么办法。当然,胡海文到底没有帮她。或许在他家里,她那天的行为举止还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胡瑶不再去想胡海文,碰碰阗野,“说我十七岁,你不也是十七岁?”

    阗野摇头,逗她说:“等开年就不是了,到时候我就是成年人,可以去考驾照。”

    她把重点放在阗野的生日上,“那你是一月份出生的?具体几号,是摩羯座还是水瓶座呢?”

    阗野答说:“我生日是一月九号,我知道你是八月二十号的生日,我不懂星座,就知道我妈妈说我是摩羯座,你是什么星座呢?”胡瑶把手机拿出来,刚刚在软件上打出摩羯座和狮子座的关键词,下面马上跳出来说,他们匹配度只有40%,是未来渺茫的一对。

    阗野蹙眉,很是不满:“这东西不准,瞎说八道,别看。”

    胡瑶看他反应实在有趣,哈哈大笑了。

    两人往圣诞树上挂彩球星星,阗野不声不响。

    胡瑶安慰说:“这种东西就是图个乐子,你要当真就输了。”

    阗野点点头,低眉往树枝上系红白条纹的彩球,表情还是蔫垂的。

    过了十来分钟,胡瑶偷眼瞧他,阗野仍是偃旗息鼓的样子,表面上和她说说笑笑,眼神倒是低黯的,没有光,仿佛他的人不在她这里。胡瑶不知道阗野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她想到他藏在抽屉里的药,觉得自己对于他很不了解。

    胡瑶轻轻唤他,“阗野?”

    他回说,“嗯?”胡瑶小心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对她笑笑,“没有啊,怎么这么问?”她还在端详他,他又说:“真挺好的。”

    胡瑶凑过来审视他,长睫毛软绒绒地上下扫:“你肯定不开心,你开心的时候不这样,喏,被我说准了吧,你眼睛又垂下去了,不好意思看我,眉头也低下去了。有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嘛,我来安慰安慰你呀。”说着说着,她想到他抽屉里的舍曲林和帕罗西汀。

    阗野半讨饶说:“真的没事,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你明明就瞒着我吃药,胡瑶在心里面想。

    胡瑶说:“真不公平哦。”

    阗野好声好气问:“什么不公平?”

    她叹气说:“我平时在路上遇到只小狗也会告诉你,你呢,什么事也不肯和我说,东西也不肯让我帮你拎,你好见外。”阗野哑然失笑,和她说:“我不是经常把路上的可爱小狗拍给你看嘛?”胡瑶不作响,他又说:“那我把手机也给你检查好不好?我真的没有秘密。”

    胡瑶不响,阗野把她哄进厨房,他正切着卷心菜丝,胡瑶又说话了。

    她把手摸进他口袋,“这是你说的哦,我要看你手机。”

    他笑笑:“看吧看吧。”又把密码报给她。

    胡瑶问他:“你这什么密码啊,看着也不是你的生日。”

    阗野低头切菜,声音传过来有些低:“嗳,是我爸爸妈妈和我的出生年份。”

    胡瑶愣了愣,她的同龄人大多用自己的生日或偶像的生日做密码,像阗野这种把爸爸妈妈的生日也加进去的,实在少有。阗野的手机界面很干净,他把所有软件分类归总在第一页,页面顶上是Days

    Matter的计时框,写着“已经”,后面跟着2186天。胡瑶不想看阗野的照片和聊天记录,她只想知道这个“已经”是什么意思,算一算,到圣诞就有六年了。

    胡瑶拿着手机问他:“这是什么重要事件的纪念日么?”

    阗野张了张嘴,隔了会才说:“嗯,是这样的。”

    胡瑶问:“是好的事情还是不好的事情?”

    他说:“是不好的事情。”

    胡瑶关了手机,手脚尴尬地在阗野边上站了会。

    阗野也很安静,低眼切着卷心菜丝,刀在切菜板上造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谁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厨房温凉的光照拂在他脸上,描摹出他眉下和鼻侧的阴影。胡瑶把水开得很小很小,洗起西红柿,小声说:“对不起哦,我以后再也不问了,你不想说就不说。”

    阗野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她,胡瑶低头洗着番茄,表情歉疚。

    他洗过手,轻轻抱住胡瑶,“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胡瑶想了会说:“别想阻止我变得礼貌。”

    阗野切好番茄,又要洋葱。

    不等他动作,胡瑶就很乖地把洋葱翻出来,洋葱发烂,都是破溃。

    胡瑶蹙眉和阗野说:“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现在全烂了?摊主和我们搞掉包啊。”

    阗野看了看,“我下楼重新买就好了。”胡瑶咽不下这口气,斩钉截铁说:“不行,不能放过他,我们是付了钱的,我要让他把洋葱换回来。”她拿着洋葱就要赶出去,阗野把她拦下来说,“外面那么冷,小心冻感冒,还是我过去,你在家里看着火,我很快回来。”

    胡瑶点点头,又让他围好围巾,戴好口罩。

    第130章

    切洋葱

    阗野出去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胡瑶小跑过去开门,嘴里笑说:“真这么快就回来了?”

    眼前,是位面目庄毅的老先生,他拄着金属拐杖,高大身材,把背挺得笔直。

    楼道低照度的灯光在阗仲麟的五官上泼下阴影,胡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像是过去木刻版画里的人物。阗仲麟的视线在胡瑶脸上扫过,很快就认出她是谁,又见她衣着宽松闲适,他更疑心他们在同居,他将拐杖握得死紧,手背都浮出静脉。

    胡瑶极不喜欢他,防备性地说:“你找谁?”

    阗仲麟根本不理会胡瑶,他沉着脸,直接把皮鞋踩进来,看他们的房子。

    他看过他们睡的床,看过他们的洗漱台上的牙刷牙膏,看过他们在阳台晾起的衣服,也看过阗野养的加百列天使。胡瑶看他年老,不敢拉扯他,更不喜欢他满房子乱走,简直像过来审查的,她皱起眉和他说:“不经人同意就进来,你这种行为算私闯民宅,我能直接打电话报警!”

    阗仲麟坐下,抬眼冷冷说:“所以阗野这几个月就是和你待在一起。”

    胡瑶听他讲阗野,脑袋里的保险丝快烧断,他应是阗野家人。

    他又问她,“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和他同居?”

    胡瑶不响,阗仲麟拿了手机出来。

    他冷声对她说:“把你家长的手机号告诉我,我要和他们打电话。”

    不等胡瑶开口,阗仲麟又打量过她,开口还是批评的语气:“高中生不在学校里好好读书,跑到上海吃吃喝喝,你家里人怎么教育你的?放着大好的年华不努力,和人谈恋爱?我不管阗野怎么喜欢你,在我这里,你们不合适,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胡瑶一股气噎到胸口,诧异阗仲麟这人怎么这么自说自话?

    她干脆回:“我爸妈不管我,你要说什么直接和我说。”

    阗仲麟也被她噎到,诧异胡瑶怎么这么野蛮?

    阗仲麟重又看过胡瑶,严厉说:“阗野年轻,还没有交友观,你和他在一起这几个月,对他产生的全是负面影响,倘若你对自己有要求,肯向上,你现在就应该在甬城好好读书,而不是跟他待在上海。你们的路不一样,我劝你不要在他身上花时间,你们不合适。”说完,他又补上句:“今天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东西打包寄走,我帮你叫辆车回甬城。”

    胡瑶听完他的话,摇头说:“你是他家人,我不会和你吵。”

    阗仲麟刚要缓下神,胡瑶又说:“但我也不会走。”

    阗野坐车回来的路上,接到阗仲麟电话。

    阗仲麟显然气极,质问他说:“你找的什么女朋友,谈的什么恋爱?”

    阗野半懵,问他说:“您说什么?”阗仲麟坐在酒店房间的白蜡木半圈椅上,愤愤说:“我到深水湾花园看你,她倒好,和我说着说着就辩起来,我讲一句,她顶一句,还说要打电话报警让警察过来做民事调解,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你谈的什么恋爱?”

    阗野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太阳穴发紧,“您去找胡瑶了?”

    阗仲麟不响,阗野追问:“您和她说什么了?”

    阗野几乎是冲进家里。

    胡瑶不在,他每个房间都找过了,可胡瑶就是不在。

    阗野熟悉阗仲麟的春秋笔法,他说自己批评胡瑶了,那肯定就是严苛的斥责。

    阗仲麟不尊重胡瑶,她自尊心又强,她肯定生气了,她也许是出走了,也许是害怕和他在一起了,阗野的想法转到这里,几乎要喘不上气。他给胡瑶打了十几通电话,她都不接。阗野握着电话,整个人都麻木到手足无措,他脖子又开始发紧,胳膊也像是被针刺着,淡淡的室内光收拢在阗野身上,像是要把他像蝴蝶标本似的框死,他垂下眼,眼睛无力地泛起红。

    胡瑶回家,正好和阗野撞满怀。

    她理理头发,抬眼瞪他,“急什么?都撞到我了!你要出去啊?”

    阗野不可置信地看她,胡瑶又捏捏他的脸,“撞傻啦,你往后让让呀,我要进去。”

    他看胡瑶换过鞋,从从容容拉他进厨房,她叉起腰,左右打量灶台,把买来的土豆推给他。

    她撇嘴说:“我看那些土豆都发芽了,你买的时候怎么也不看清楚呀,还要我下去买,麻烦死了,快点做饭,我都要饿成干巴巴的三体人了。”

    阗野说好,低下头剥洋葱,他心里慌张,刀切了两下都滑开了,等第三下才切进去。

    胡瑶从客厅拿了手机晃进来,问他说:“你给我打那么多通电话干嘛?”

    阗野笑笑,不知道要和胡瑶说什么,她又凑过来看阗野的脸。

    胡瑶叹说:“怎么眼睛又红了,有什么事这么委屈?”

    阗野垂下眼,他怕她走了,他怕她离开他。

    他轻声掩饰说:“是这个洋葱太辣了。”

    她想了会,问他:“有我辣吗?”

    第131章

    保护咒

    睡前,胡瑶同阗野耳语。

    她用手指刮刮他高挺的鼻梁,“你怕我被你爷爷气走呀?”

    阗野点头,胡瑶又笑问他,“我连我爸妈的话都不听,干嘛听你爷爷的呢?”

    阗野听了,眉目果然舒展许多,像是雨雪初霁,他侧过头和胡瑶说:“嗯,不要去听。他今天说的话太过分,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胡瑶拍一下他,“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说了对不起嘛,怎么现在还要再说一遍?不许老是道歉。”阗野笑笑,差点又说对不起。

    灯光软哝,胡瑶俨然软体动物,缩在阗野怀里,他搂着她,倒更像是被她保护着。

    过了会,阗野轻声问她:“遥遥,你喜欢我么,不单单是在床上。”

    说到后头,阗野的嗓音低下去,胡瑶从来只在床上说喜欢他。

    在这段恋爱关系里,阗野是不自信的。

    胡瑶看着阗野,心里想的是他吃的药,“嗯,我喜欢你。”

    像是终于迎来小结局,又像是终于看到题目的答案,阗野眉眼松动。

    胡瑶把手轻轻搭在阗野的肩膀上,和他说:“没关系,不要不好意思去问,你可以随时问我喜不喜欢你,你可以在散步的时候问我,在吃饭的时候问我,在打电话的时候问我,甚至在我们吵架的时候问我,我保证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喜欢你,不会离开你。”说完,她又挑挑眉,“我会说话吧?最近读了好多戏剧剧本,变得有文化了呢。”

    阗野听得眼睛发烫,他心里像是要下雨了,快乐而酸涩的雨。

    隔天,早上。

    阗野要做早饭,仍旧比胡瑶早起半个小时,他轻手轻脚给她掖好被子。

    胡瑶皱皱眉,睁眼对上阗野的眼神,她的表情像慢慢被抛光一样,明亮得像是空气里都饱含糖分水分的南国,她笃笃实实说:“我今天还是喜欢你。”于是,阗野整天都是好心情。阗仲麟倒仍生着气,一夜未睡,到天亮才模模糊糊闭上眼,睡至中午,阗仲麟又醒了,简单收拾过,出了门。

    阗仲麟把阗野叫到外面谈话。

    饭店包间里,阗仲麟直截了当问阗野:“你和这个女孩发生关系没有?”

    阗野答:“发生了。”阗仲麟握紧拐杖,内心喧哗如沸,两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从甬城跑到上海同居,抛掉功课,天天吃吃喝喝,无节制地享乐,他们还有什么未来可言?阗培英走后,阗仲麟便是阗野的家长,他检查他的功课,送他出国比赛,带他见老师和领导,他几乎帮阗野把路给铺完了,只等他稳稳地走上去。他不能眼睁睁看阗野长歪。

    阗仲麟知道他现在拆不开他们,只想着从边缘击破。

    他开口道:“我暂且不说你们合不合适的问题,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对你们这件事发表意见,你已经保送清华,万事无忧,可她呢,她还在读高三,前途未定,你把她从甬城带到上海,她学业怎么办?你觉得你这是爱情吗?你还和她发生关系!哪天她要是怀孕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阗野不卑不亢说:“原先在甬城,我就一直帮她辅导功课,她进步很快,后面考试级排前进了五十名,但我们仔细算过,她走文化课能选择的学校不多,所以现在转走艺术,来上海也是为了学表演,她学得很认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才回来。前阵子她刚去杭州考完省统考,考试表现很好,我相信她能考上很好的学校。”

    阗仲麟蹙眉说:“你——”

    阗野说:“您听我说完,我带她来上海,也是方便我照顾她,她和家里的关系不好,来上海有住宿和伙食的问题需要解决,我尽我所能地帮她,希望她可以考出去,不论考到上海还是北京的学校都是好的。您批评得对,我不应该和她发生关系,尤其她现在是非常时期,保护措施做得再到位也会有疏漏,我更应该小心谨慎。”

    阗仲麟气得眼神发冷。

    他怒声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很负责,很有担当?”

    阗野不声不响,阗仲麟又呵斥说:“你这种小孩,我原来在教育厅工作的时候见多了,被人吹着捧着就自以为了不起,实际上呢,离了原生环境就什么也不是。我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你,你们不合适,你跟她,你们背着家长偷偷跑到上海,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阗野摇头说:“我们分开才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

    阗仲麟被气得脸颊发疼。

    阗野看着乖顺,实际上比阗培英还犟,是块啃不动的铁疙瘩。

    两人谈了三四个小时,阗野丝毫不动摇,又说胡瑶多努力,又说胡瑶多向上,亦不忘记汇报他自己的学习进度和游戏进展,阗仲麟听得反感,站起身便要走,阗野要送他回酒店,阗仲麟拂开他,表情嫌恶,“你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合适,你做游戏,我也不支持。”阗野听了,无甚反应,仍旧把阗仲麟送回酒店。

    爱大约真的是种保护魔咒,他可以稳住他自己。

    第132章

    大人们

    阗仲麟这两日偏头痛发作。

    他头痛了,就连着眉骨、眼眶、太阳穴乃至后脑勺的风池穴都一起疼,青筋跳动,人像是被闭锁在不透风的铁盒子里,手脚发冷。阗仲麟原要回甬城,现如今只好在酒店的床上躺定休息,他皱起眉头,捂着眼睛哑声感慨:“不成体统啊,不成体统啊。”先是阗育敏要闹分居,后是阗野顶风谈恋爱,阗仲麟觉得他的手慢慢乏力,再也握不住管控子女的缰绳。

    阗仲麟大约是气昏头了,晚上,他又梦到阗培英。

    事情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阗培英坐大巴车从广州摇晃颠簸回来,携一身晒斑,带两颗大力丸。

    阗仲麟只瞥了眼大力丸粗糙的表皮,便知道是木屑搓的,心中纵有万分嫌弃,到底不响,挥挥手就放阗培英过去了。阗培英在家里安分几日,天天喊痛,挠手挠脚,直言他身上的晒伤火辣辣地发疼,阗仲麟冷笑说:“活该!谁让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广州去?”阗培英挠挠后脖子,反问他:“那我打招呼你就放我走吗?”阗仲麟看他顶嘴,表情马上变了。阗培英还要说话,阗启仁拍拍他的肩,他不甘心地抿住嘴,黑烁烁的眼睛里憋着不满。

    晚上,一家人看新闻,电视放到谭咏麟来广州开演唱会,记者被淹在人海里,举着话筒说这是盛况空前,又说整个广州沸腾了。阗培英看得神往,摇头晃脑跟着哼唱《一生中最爱》,阗仲麟最不喜欢他这副样子,斥了他几句,赶他上楼读书。阗培英的情绪落下来,不吭声走了。

    阗育敏压低声音,和他妻子说:“哥哥本来是想去广州看谭咏麟演唱会的。”

    阗仲麟听了,不吭声,阗育敏又说:“爸爸说好要陪他去的。”

    “好了,不要说了。”妻子捏捏阗育敏的脸颊。

    阗仲麟是真的忘了谭咏麟演唱会的事。

    反正他是忙人,忘记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今天忘记他答应妻子的事,明天忘记他答应阗培英的事,唯有领导部署下来的事不会忘记。再醒来,阗仲麟又忘记阗培英想看谁的演唱会了,是谭仲麟还是李克勤?抑或是张国荣?真的不记得了。离开上海前,阗仲麟接到一通电话,大学同学走了,活到八十二岁,也算是高寿。阗仲麟看着街头凋敝的梧桐树,树叶已成烂梨色,脆弱枯黄。衰老的感觉像游蛇,顺着他的裤脚管爬上来。

    李慧君五十万投下去,涨涨跌跌,到底还是赚了小几万块钱。

    她心里欢喜,为自己购了套亦舒女郎风格的套装,想要彻底改头换面。

    讲到亦舒,李慧君尤其喜欢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港片,喜欢张曼玉,喜欢钟楚红,最喜欢看她们合拍的《流金岁月》,张曼玉干练帅气,红姑浪漫自由,她们的翻领白衬衫挺括有型,下搭卡其色高腰裤,系小牛皮腰带,走起路来摇曳生风。李慧君梦想成为她们这样的亦舒女郎,有钱,有爱,事业成功,戴着墨镜,顶着酷烈的日光走在香港中环,手中拎一串购物袋。

    衣服到货后,李慧君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装进去。

    不成想衬衫的料子不对,卡其裤版型极差,李慧君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倒觉得她像个鹌鹑,前塌后也塌,说不清楚是衣服的错,还是李慧君自己的错。她只好把亦舒套装丢掉,换上旧衣服匆匆赶出门。今日是雷达币圈的培训活动,活动办在市区的老牌酒店,到场百人,李慧君晚来,几乎无处落脚,只好贴墙站着。会场灯光鲜亮,花卉葳蕤,人人体内充满多巴胺,两只眼睛像放射灯,充满电,四处探照机遇。

    麦亚闻上场了。

    他穿着照旧体面文雅,从头光鲜到脚,像是从亦舒电影里走出来的。

    简单打过招呼,麦亚闻问起现场散户在雷达币上投了多少钱,李慧君踮脚,耳朵竖起,看麦亚闻把话筒传下去,有人说投了两万,有人说投了三十万,话筒在人与人的手中传递,下个男人握着话筒站起,声音洪亮:“我不懂理财,最开始就投了一百块,跟着麦总慢慢做,一百块涨到五千,五千又涨到十万,现在我把卡里的钱掏光,加投一百万进去,搏一搏,争取下辈子的财富自由!”

    此话一出,现场灯光也跟着集中到说话者的身上,倒像是圣光。

    场上的平头百姓沉默几秒,暴风雨般鼓起掌。

    麦亚闻笑眯眯,半张脸蒙在阴影里。

    麦亚闻把男人请到台上,搭着他的肩膀,亲切地问他好。

    麦亚闻说:“投资,关键是要敢想敢拼,我敬佩这位朋友的勇气,也感谢他对我的信任。我麦亚闻在这里发誓,我会用生命保护大家的资金安全!我可以向大家做出保证,你们的投资必有收获,假如,你们投资遇到亏损,我麦亚闻负责到底,全款赔偿!”

    讲到这,麦亚闻问男人:“你现在卡上还剩多少钱?”

    男人抹汗说:“就在微信留了三百块饭钱。”

    麦亚闻笑说:“三百块哪够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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