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阗野对着屏幕笑,能想象到对面胡瑶牙尖嘴利的样子。大课间休息,阗野本想去找胡瑶,结果以前班里的同学遛出来找他玩。
说是玩,一帮子人其实是躲在保送生这间三不管的大教室里玩手机,用多媒体设备放歌听。
有几个人闲得在QQ上刷起圳中表白墙,果然又有几个新高一的偷拍了阗野,发到表白墙打听他是谁。这都是常驻节目了,一群人拿着阗野被拍到的照片和他打趣,还把那些聊天记录读出来。
“墙墙,捞下这个帅哥,完全是我的理想型,可以认识下吗?有女朋友就当我没说。”
阗野正帮盛家望讲题,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是他和胡瑶,笑笑也就算了。
这张照片把她拍得模糊不清,如果清楚点,阗野想存下来。
看着看着,其他人就认出阗野边上的人是胡瑶。
照片里,他和胡瑶从那家馄饨店走出来,雨丝晶亮,阗野清隽温和,胡瑶则臭着脸。
他和她贴得很近,但没有人把他们往暧昧的那方面去想,只当是凑巧同框被拍到了。毕竟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是天之骄子,另一个在学校里臭名昭著,阗野又向来喜欢跟人保持社交距离。
可认出胡瑶的到底是些性焦虑的高中男生。
胡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代表性欲的符号,和黑丝、包臀裙以及高跟鞋一样。
她和前男友做爱的视频流出来后,小半个圳中的人都传着看了一遍,视频转了几百次,几乎都被盘出一层电子包浆,可对着模糊的她,他们还是可以打一百次的手枪。她是他们欲望的渊薮,也是他们焦虑时的靶子。
有个招人厌的就说了:“笑死,奶姐怎么还在边上。”
奶姐,是看过胡瑶那条视频的人,给她定的简称,粗俗又直接。
阗野抬起头,蹙眉问他:“你说什么?”他猜到对方说的是胡瑶,也听出了恶意。
阗野很少这么严肃,压迫感上来了,同学被他盯得呼吸一滞,不由得心虚起来,又避不开阗野的凝视,只能咳了声缓解尴尬:“我这不是……看到她在边上么。”说完,还眼睛向上看,挠了挠头。
有点正义感的女生忍不住说:“差不多得了,老追着人家骂干什么,视频发出来,她也是受害者。”
阗野的态度摆着这里,周围人也开始帮腔,黑压压地盯着他看,说:“积点口德吧。”
同学心头火起:“那这逼自己不检点,还不让我说?她要是不发骚,能出这事?”
他骂完又坏笑说:“说不定她还卖自己的片赚——”
话说了一半没敢继续说下去,因为阗野站起来了,攥着拳头,表情森冷。
边上的女生都被他这一出给恶心坏了,纷纷提高声量骂他是有病,爹味男,恶意揣测。
同学委屈起来:“我靠,你们为了个公交车围攻我算什么?”见周围人没一个理他的,他更急,对着周围的男生朋友嚷嚷:“说话啊!没视频的时候个个跟我求资源,看完了提上裤子就跟我装圣人,你们有病没病?”
阗野语气格外肃冷:“所以你还违法传播视频,想坐牢直说,现在就能举报。”
“我靠,你们有毒吧?”同学气不过,骂骂咧咧地窜了出去。
他今天穿的衣服也有趣,灰色,跑起来像耗子。
上课铃响后,其他人走了。
阗野起身,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不清楚胡瑶身上发生过什么,可就算是管中窥豹,他也感觉到暴力。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打开,胡瑶发来满屏的吐槽信息,见他不回复又在拍他。
胡瑶:体育课躲起来玩手机、、爽哦
胡瑶:他妈的,徐锐怎么还那么贱,找个机会再揍他一次好了
胡瑶:揍完了
胡瑶:晚上陪我吃饭
胡瑶:不回我消息
胡瑶:你死定了
胡瑶:其实挺喜欢上学的,但是讨厌学校
胡瑶:怎么还有两节课要上啊,妈的,真想逃学
阗野靠墙,拿着手机把字打了又改,改了又删,隔了一会才发出去。
阗野:我也不喜欢学校
阗野又在她那条逃学的信息下回复:那走吧,我们现在就去西湖
消息刚发过去,胡瑶就打来电话,劈头盖脸问阗野一通:“真的假的?可以走?”
阗野从刚才起就一直绷着的脸这才温柔下来,“真的,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
说是逃学,但阗野反对带胡瑶翻墙,理由是太过危险,对她不负责。
阗野直接领着她从校门口走了出去,他之前让姑母给他签了厚厚一沓请假条,写上胡瑶的名字,门卫就不再拦。胡瑶第一次尝到“特权”的味道,眼睛都亮了,缠着阗野,让他再分些请假条给她。
阗野笑着说可以,但每次她溜出去,他都要陪着一起。
“以防你做坏事。”他说。
其实这天,两个人回家收好东西,再去到高铁站,时间也不早了。
胡瑶牵着阗野的手,看晚霞红下来,轻松到觉得空气里洋溢着一种下午三点的爵士乐。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年轻,好年轻。
阗野拉着胡瑶,心里没有丝毫罪恶感,而是想着,走,我们去西湖。
他们都在心里清楚的知道,就算只是离开这里两天,他们也是“去到另一个地方”,这是他们想去的地方,他们是自由的。
第22章
酸梅
从宁波到杭州,坐高铁,一个小时也不消。
就像春游前的准备阶段比春游本身更令人高兴,坐高铁去杭州的路上,胡瑶心情不错,贴着窗看沿途层层叠叠的青山,循环往复,直到天光暗淡,困意像蛛丝一样落了下来,她眼皮沉沉的,额头磕了两下窗。
“睡吧,到了我叫你。”阗野扶住她瞌睡的额头。
他掌心永远是温温热热的,干燥又舒服,让胡瑶想起李慧君的手心,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阗野无声地笑。
胡瑶顺势靠住阗野肩膀,找了个角度打盹。
身体贴上去的瞬间,阗野的身体又敏感地绷了起来。
“放松点呀,一碰你就紧张。”胡瑶闭着眼,捏捏阗野的手臂。
阗野垂了垂眼,身体又往胡瑶那贴了贴,肩膀放松下来,好让胡瑶舒服地窝着他。
“小枕头似的……”胡瑶笑着说了句,又嘟囔说:“你讨厌我碰你么?”
等不到阗野的回答,胡瑶心里没了耐心,挣扎着就要把头抬起来,纠缠他。
“不讨厌。”阗野腼腆又真诚,又轻轻拍拍胡瑶的手,“快睡吧,再过半小时就到了。”
胡瑶哼了一声,靠着他睡了。
闻着胡瑶身上的香水味,阗野始终清醒得一塌糊涂。
他右肩被她靠着,只好腾出左手来查攻略,西湖、雷峰塔、灵隐寺、满觉陇,不知道她会更喜欢哪一个,又会抱怨哪个无聊?列车里光线温暖,她紧紧贴着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像刺挠挠的小扇子。
阗野心里如吃了一颗酸梅,少年心事。
后排的大叔打起电话,阗野轻轻用手盖住胡瑶的耳朵。
到杭州东了。
阗野的手机已经微微发烫。
胡瑶被阗野哄醒,皱着眉,还有点起床气。
杭州闷热,就算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下旬,这儿的温度依然飙到三十来度。
下面,等出租车的人依旧排起长队,胡瑶最讨厌在不透气的地方排队,拉着阗野去坐地铁,牵着手嫌热,胡瑶松开阗野,背着自己的黑色斜挎包,走在阗野前面,像棵小白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胡瑶在与他人同行时,总喜欢走在别人前面,领先那么一小步,好像这样就至少不会担心被人抛下。
“胡瑶。”
阗野在后面叫她。
“干嘛?”胡瑶拧着眉,转过来看他。
“你走过头了。”阗野淡笑着把她拉回来,又不着痕迹地松手,“我们从这个口坐地铁。”
阗野定的是友好饭店。
从杭州东坐到龙翔桥,下来走几步就到了。
进了门,自有门童过来帮拿行李,胡瑶警惕地扫了扫门童,对方程式化地微笑。
办理入住时,胡瑶才注意到阗野定了两间房,这次他们分开住。胡瑶忍不住对着阗野意味深长地微笑,阗野被她盯着,神色却自然。
“走吧。”他拿了房卡,轻轻说。
两间房安排在同一层,都是湖景房。
香槟色的房间,胡瑶站在里面,模模糊糊地看着外面的西湖。
杭州还像是在夏天,天气暑热难消,胡瑶放下斜挎包,就出去找阗野了。
阗野还在房间里理东西,见胡瑶脸色红红的,拧开瓶水让她喝,又把空调调低几度。
胡瑶玩着那瓶矿泉水,好奇地看阗野行李箱里的东西。
不同于她的潦草和随便,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十来个收纳包各不打扰。
除了必备的充电宝,阗野还带了个小水杯,另有耳塞、消毒湿纸巾、咖啡胶囊、薄荷糖、维他命,甚至还有个小药包。
“带这么多药干什么,你生病了?”胡瑶在边上翻腾药包。
里面有感冒灵、布洛芬、连花清瘟,胡瑶还看到几个名字复杂的药物,不知道是吃什么的,反正她只模糊地认出里面有两个是安眠药。
阗野把药包收起来。
“我没生病,但药最好带着,以防有人感冒发烧嘛。”他语气清淡地说。
胡瑶又从他包里拿出个长长的吹风机,“那带吹风机干嘛,酒店不是有么?而且你是短发。”
“给你带的,这儿的吹风机不是很好用,吹不干。”
阗野帮她把吹风机放好。
胡瑶说:“还知道吹风机不好用,说得好像你经常过来住一样。”
话说出来,胡瑶忽然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不善,大约是和李慧君在一起的缘故,她常用反问句。
“以前我妈经常带我过来住,不过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阗野埋头理行李,声音不咸不淡。
两个人沉默一会,胡瑶嘟囔说,“我讨厌吹头发。”
“嗯。”他说。
“你帮我吹。”她无理要求。
“好啊。”阗野笑笑。
理完东西,两个人就出门晃荡了。
“先去西湖还是先吃饭?”阗野问她,胡瑶还没回答,她的肚子就叫了一声。
胡瑶嚷着要吃西湖醋鱼,阗野便带她去吃,只是等西湖醋鱼真的端上来,胡瑶用筷子尝了一口,就沉默了。杭州诚然是钟灵毓秀之地,只是在吃这方面,多少还是有点美食荒漠。下面上来的几道菜胡瑶也不喜欢,动了动筷子就放下了。
只有龙井虾仁还算甜脆,她稍微吃了几口。
阗野给胡瑶倒了杯水润嗓。
一桌的菜,只动了几筷,胡瑶到底觉得浪费。
喝了几口水之后,胡瑶又逼着自己去吃那条味道非常古怪的西湖醋鱼。
“不喜欢吃就别吃了。”阗野温声说,“边上还有川菜湘菜衢州菜,你不是喜欢吃辣么?我们可以——”
胡瑶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把那条西湖醋鱼夹到阗野的碗里说:“禁止浪费,有说话的功夫不如多吃几口菜。”
阗野觉得胡瑶可爱得紧,忍不住浅笑。
“笑什么,”胡瑶皱起眉,“快吃。”
两个人到底把菜吃完。
走出去的时候,胡瑶小声地嘀咕:“要不明天还是吃衢州菜吧。”
第23章
别扭
吃饭的地方离西湖不远。
胡瑶和阗野散步过去,溽热的空气慢腾腾地扑打到他们身上。
周五晚上,人多,游客和当地人五五开,粤语、上海闲话、京片子都熏蒸过来。
西湖的灯细细腻腻地亮着,水面起雾,远处的山峦看起来是深黛色,近旁的柳树吸足了湖边充沛的水汽,枝叶细密繁茂,颜色一如湖中水草。胡瑶觉得自己脚步绵绵的,身上甜滋滋出着汗。
阗野走在她边上,安静如水中月。
生活,从某种程度来讲,现在才轻飘飘地落下来。
去断桥还要走一会。
湖里沿边游着几只漂亮的小鸳鸯,游客在边上蹲成一排,看着。
胡瑶站在边上看,她不好意思像其他人一样,一会拍手,一会在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吸引鸳鸯,只好如古希腊人一般在边上静观,相信心灵的魔法,只可惜几只小鸳鸯越游越远。阗野买来小面包,揉成碎屑,鸳鸯这才呼噜呼噜游过来,水面荡起椭圆的波澜。
胡瑶对上阗野的眼神,对方玩味地看她。
“看我干嘛?”胡瑶皱眉瞪他。
阗野笑着不说话,隔了会说:“我帮你拍张照,好不好?”
胡瑶不说好与不好,就是盯着阗野,他拿出手机,把她别扭的样子拍下来。
“好看。”他说。
胡瑶哼了一声,没去看照片。
九点了。
边上行人渐少。
胡瑶坐到断桥上抽烟。
阗野看她又抽烟,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水面起风了,她拿着个破打火机,火焰扭来扭去,就是打不着烟。
阗野把烟和打火机拿过去,背着风口,啪擦一下就点着了,他把烟递给胡瑶。
胡瑶不伸手,就朝阗野仰仰头,狭长的眼睛像是昏暗灯光下的威士忌酒杯,混着冰块。
阗野迟疑一下,拗不过她,把烟嘴轻轻送进她嘴里,胡瑶挑挑眉,用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住,嘴唇和舌尖触碰到他手指的刹那,他身上像是有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
阗野收回手,把目光转移到远方的山上。
“想看就看呗。”胡瑶笑了声,说。
阗野不说话,把眼神敛得清淡。
两个人都保持嘴巴上的安静,但小动作不停。
胡瑶爱闹腾,用手指尖勾弄阗野的手心,不让他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