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点完餐，照例是阗野付钱。
他们从认识起，大大小小的花费都由阗野掏钱。
阗野认为这理所应当，胡瑶也没所谓，两个人都把这部分自然而然带过了。
后来有次，胡瑶接了个活，赚了不少钱，她难得请阗野下馆子，结果他中途借着上厕所的借口把单给结了，胡瑶很生气，阗野哄到最后也开始不讲逻辑，胡扯着说她的钱有用，他的钱没用。
钱怎么会没用？胡瑶更愤怒。
馄饨店不大，上下隔成两层，两个人猫到楼上的角落。
楼下煮着馄饨，楼上云雾缭绕，他们前面还有几十号人在等着，胡瑶用小碟接了辣酱和醋，用筷子蘸了，抿了抿，解馋。
阗野问她：“空口吃不辣么？”
胡瑶摇摇头，埋头用手机看周星驰，嘴巴里抿着筷子。
她听见阗野在那边笑了声。
手机没电关机了，胡瑶就抬头对阗野说：“手机给我玩会。”
阗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她，接过手机的时候，胡瑶忽然想到阗野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在她面前看手机，也许是他素质好，尊重别人，但她真的忍不住不玩手机。人与人相处时总有沉默，不看手机看什么呢？这是现代社会。
“没wifi，能用你流量看么？1080p的。”胡瑶又说了句。
“看吧，看4k也没事。”阗野笑。
馄饨上来后，胡瑶猛蘸辣椒和醋，嘴唇被辣成豆沙色。
阗野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只就不吃了，下去给她买了瓶饮料，坐在边上看着她吃。
“浪费食物，”胡瑶看了眼他满当当的一碗馄饨，“这不挺好吃的吗，干嘛不吃？”
“我在家吃过了。”阗野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用手掩了掩。
“你吃了什么，我看厨房没烧东西。”胡瑶说。
阗野：“……吃了牛奶。”
胡瑶翻了个白眼，往他碗里放了点醋和辣椒，又对他抬抬下巴。
阗野尝了一口，被辣椒呛到，咳了几声，点头说：“好吃。”
“哦，那你吃完。”胡瑶笑笑。
“……”
吃完馄饨，阗野打车送胡瑶回去。
到门口，胡瑶下车，朝阗野看了一眼，他表情平和。
现在是白天，他没有跟着送她上楼，胡瑶自己走进老商品房里。
打开门，家里一团糟。
七八件衣服软塌塌耷拉在茶几上，几件老式的旗袍则被塞进垃圾桶里不要了。
大大小小的抽屉都被翻了个遍，拉出来就没再推回去，大剌剌躺在那里，大约是找得急，嫌里面那些零碎东西碍事，掏出来就丢在架子上积着，几个相框连带着滑落下去，在木质地板上砸出一个小坑，碎了一地晶莹。
她们过去的合影躺在地上。
胡瑶一下子头皮发麻。
她冲进李慧君卧室，果然人不在里面，床上倒是堆了好几身试过的衣服。
胡瑶深呼吸，扭头回了自己房间，还好，她上锁的柜子没被撬开，她打开柜子，里面外婆那些真金白银的东西都还在。胡瑶瘫在地上，这才几分钟，她就已经心跳过速，出了一身的冷汗。
胡瑶拨通李慧君的电话。
电话嘟了好几声都没被接通，胡瑶手心一片湿冷。八成是去赌了。
连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胡瑶坐在地上抽了小半包烟，再起来已经变了眼神。
跟李慧君走得最近的一个牌友，她认识。
对方姓王，都叫她王阿云，胡瑶知道她在对面商场里开了家美妆店。
李慧君最先开始赌博，就是这个王阿云和她姘头带着的，他们这帮狐朋狗友都有些问题，知道李慧君手里还有些钱，常坑她请他们吃饭唱歌。李慧君偏偏把他们当朋友，一有什么事儿都跟他们说。年初的时候，没写欠条，借了别人两万。
现在那个人都跑缅甸去了。
对付这种人不能要面子，胡瑶以前好声好气跟他们讲，反倒被啐一口。
她到楼下打印店，花几分钟快速搞了张大横幅出来，当下就去商场找王阿云。
还好，对方在店里。
两个人眼神对视，王阿云躲闪看她。
胡瑶站在店门口，把横幅拉出来。
只见横幅上写了狗血的一排字：王八蛋王阿云，骗我母亲血汗钱！
胡瑶要开始表演了。
第20章
飙进
一个小型商场才多大，胡瑶一拉横幅，站得刚硬，边上商户里的人立刻闻着味儿就来了，闹哄哄围在胡瑶边上，朝美妆店里的王阿云指指点点，叽叽咕咕。
边上男老板抱着胳膊，和边上人碎碎念。
“诶，我早知道这个王阿云不是什么好东西，没生意还穿金戴银——钱哪来的？”
一眼望进去，王阿云的美妆店货色稀少，装修明明亮亮，生意倒惨淡。
摆着这样的赔本生意，王阿云倒戴着梵克雅宝的耳钉。
好事群众立刻同情地上下打量胡瑶。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王阿云来不及消化。
她站在光鲜的柜台后呆住，新烫的头发像一坨沉积的乌云。
胡瑶举着横幅，早顾不得面子了，咬咬牙，调动起情绪，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红丝丝。
“就是你个王八蛋骗我妈钱，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说你把我妈弄哪去了——”
演戏，要有信念感，在效果和面子之间，胡瑶果断选择效果。
王阿云急得从柜台后面小跑过来，拉扯胡瑶。
“喔唷！遥遥你不要闹了！我什么时候骗你妈妈钱了？”王阿云也是个会作戏的，扭头又熟捻地对边上人说：“搞错了搞错了，这是我干女儿！吴忠伟你要点脸啊？我王阿云本本分分赚钱，什么时候做过亏心事？”
“做没做亏心事你自己知道！”胡瑶摔开王阿云的手，声音高了几个分贝。
“就是你个不要脸的撺唆我妈赌钱，她输多少你他妈就赢多少！没你她能变现在这样吗！亏我妈把你当好姐妹，什么事都跟你说，现在我妈不见了，肯定是你在背后捣鬼，我妈要是出什么事，我他妈第一个就弄死你！”
胡瑶吼得嗓子都飙了。
她嘴里腥甜，是毛细血管破裂的味儿。
王阿云一看胡瑶不对劲，也换了态度，梗着脖子装。
“你个神经病，你妈自己要赌钱关我什么事？你妈在哪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年纪小让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再血口喷人我可报警了啊！”
说罢，王阿云拿手机要打110。
胡瑶直接掐住王阿云的手，手劲狠得像榔头砸在上面。
王阿云痛得几乎拿不住手机，人都绷起来，像是被胡瑶从地里撅了出来。
“你打，你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我他妈把你搞地下赌场的事全说了！你以为我跟我妈一样傻逼好糊弄啊？你打不打电话报警？你不打我打，我妈要是失踪了，嫌疑人就是你，我他妈告诉你——”
胡瑶更用力扭王阿云的手腕，老阿姨冷汗都出来了。
“你以后离我妈远点，我现在没成年，杀人进去还算少年犯。”
胡瑶眼睛亮得像是荒原里的狼，破罐子破摔了，眼里没有一点光亮。
王阿云怕了。
她当然知道李慧君在哪。
李慧君这次出去，是跟个香港来的老男人搭伙旅行，中间的线就是王阿云牵的。
胡瑶在商场里不要脸地发了场疯，也算是给王阿云的日子埋了颗雷。小型商场里，流言飞蹿和繁殖的速度比老鼠还快，王阿云也是个爱面子的，这商场，她八成是待不下去了。胡瑶无所谓面子，只在乎能不能伤敌一千。
这天，王阿云到底让步。
她借自己的手机给胡瑶打电话，有趣的是，胡瑶还没拨，李慧君就打过来了。
一个多小时前，胡瑶在家里紧张到连抽了七八支烟，给李慧君打了八九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换了个王阿云的手机她却自己打过来了。
胡瑶在心里冷笑。
“喂，阿云啊，我跟你说——”
电话那边，李慧君听上去兴高采烈，声线甜得都有点回到二十多年前。
“妈。”胡瑶冷冷打住她，“你人在哪？”
对面没声了。
胡瑶听到背景音里有高铁播报的声音，李慧君在高铁上。
她感觉到疲惫，一种麻丝丝的感觉从脚底板上无力地伸展出来，蔓延到太阳穴。
“你是我妈，我管不了你，有些话我说多了自己都嫌恶心。别人给你挖个坑，你就往下跳，多少次也不长眼力见。我不管你是出去旅游，还是搞什么花头，外公外婆那点钱不是让你拿去赌的，也不够让你拿去赌几次。”
李慧君在另一头不说话。
边上有个男人操着广普问她怎么了。
胡瑶吸口气，接着往下说：“你要是去赌博，就别回来了。你要单纯旅游，我也不管你，玩三天够了吧？三天之后回来，我到时查你征信。到底要做什么你心里有数，我就不打扰你的旅途体验了，挂了。”
胡瑶挂了电话。
王阿云重新回到了柜台后面，冷呲呲看她。
胡瑶用指头叩叩台面，“上回我妈借你那六千块钱，今天还我。”
王阿云把手摊开，摆出老油条的姿态：“店里生意不好，你也看到了，刚才被你那么一搅，我以后都别想干了，你问我要钱，我还想问你要钱，你倒是给不给？啊？”
胡瑶笑了笑：“你还急了？还钱嘛，慢慢来。”
王阿云警惕看她。
胡瑶朝边上的柜台努了努：“刚不是有人从你这买了套兰蔻么，你把那钱给我。”
王阿云一口气顺不上来，在心里默默想，这李慧君也是厉害，给自己生了个活阎王出来。
胡瑶一路冷着脸走出去。
走出一条街了，她才渐渐缓过劲来，只觉得头晕，胃一抽一抽地疼。
胡瑶也不顾及形象了，从自动贩卖机那买了两瓶脉动，坐在街沿边上，灌下去。喝脉动的时候，胡瑶的手还继续抖着。事情发生的太快，胡瑶感觉自己心里像是发生着一场化学实验，试管快速起泡，产生各种反应，絮状物在水涡里飞转。
她真有点累了。
胡瑶回去就闷头睡了一觉，到晚上八九点才转醒。
她朝外一看，天都黑了，万事万物跟瞒着她似的，偷偷变化，遵循自己的规律。
胡瑶把自己支棱起来，去厨房煮了碗挂面吃了，又拖着身体把李慧君留下来的残局粗粗打扫一遍。扫地时，她从地上捡起往日照片，李慧君环抱着她，两个人在动物园里笑得灿烂，后面的假山上，有只豹子从那时起就盯着她们看。
胡瑶把照片放好。
理完了，胡瑶靠在沙发上抽烟。
手懒懒地触到手机屏幕，意外地按到最近通话的号码，打给了阗野。
胡瑶扫了眼手机，懒得去纠正，就顺着开了免提，阗野那边很快就接了电话。
“喂。”他说。
胡瑶不出声，静静吸烟。
阗野明白，她要么是懒，要么是心情不好。
他想了一会，莫名其妙问她：“粉色和白色，你喜欢哪个？”
问的什么鬼问题，胡瑶笑了下，“白色吧，你问这个是要给我买情趣内衣？”
阗野缄默一会：“……以后不准对朋友说这种话。”
胡瑶拿着手机哈哈两声。
阗野等她笑完说：“我给你买了双拖鞋，白色的。”
胡瑶哦了一声，又说：“那我还是喜欢粉色的拖鞋，可爱。”
“猜到了，”阗野在那一边笑了，“所以我干脆把粉色的和白色的都买了。”
“是为了方便我以后来你家玩么？”胡瑶阴森森说。
“对。”阗野答。
胡瑶把烟掐了，窝回沙发：“那你又怎么知道我穿几码的呢？”
阗野在另一边淡淡说：“昨天帮你放鞋的时候看了眼，是36码没错吧。”
胡瑶懒洋洋点头，想到阗野看不到，这才说：“是。”
“周末想什么时候去杭州？我去把票买了。”
“周六早上去，周日下午回来。”
他和她中间要住一晚。
“好。”阗野答应，又说，“酒店定在西湖那边可以吗？”
“可以。”
阗野在那边安静地操作手机。
胡瑶拿着手机，望着天花板的枝形吊灯。
“阗野，”她轻轻开口，“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能喜欢我么？”
对面安静得像是在下雪，雪花落下来，落到胡瑶的鼻尖、指尖，直到他说：“嗯，我喜欢你。”
第21章
去西湖
终于挨到周五了。
这周是大周末，双休，学生和老师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尽管圳中坐落于工业区，空气质量糟糕，但一到周五，天气也跟着轻飘起来，仿佛人也是一种植物，心情好时便会净化空气。
自习课上，胡瑶收到张李慧君发来的照片，里头是座苍翠的矮山。
照片地址显示她在南方某个旅游城市，胡瑶还是不怎么放心，但总归没那么急了。
胡瑶以前心情坏了，就会去找阗野，现在她心情好了，还是想找阗野。
她没有深究这背后的根本原因，而是在课桌下打开微信，拍了拍阗野，他很快就拍了回来。现在是上课时间，他当然不会勾着她说话。
阗野：好好上课
胡瑶：你不也在玩手机
阗野：但我考上大学了呀
胡瑶：不听不听，男妈妈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