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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在和你的母亲谈一场合作,你母亲之后应该会同你说,我只是想再与你说说话,你跟那些孩子不一样,”说到这里时,卫润脸上出现了一丝真心的浅笑,“你不怕我,也不逢迎我,就……跟阿樹一样。”

    邱宝珠猜测,对方应该是快要死了。

    只有在死亡将临之际,烂人才会开始怀念、追忆、怅然若失和试图捕捉以前那些自己弃如敝履的玩意儿。

    “喝完了。”邱宝珠示意自己的杯子里已经空了,他要走了。

    卫润却扭头吩咐,“再给他添一杯新的。”

    “……”

    -

    邱宝珠陪卫润很是坐了一会儿,期间不论卫润表现得怎样温和亲近,他都不敢放下警惕,这个老东西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还一连喝了好几杯不重样的茶,终于借口要上洗手间拜托了卫润。

    溜进三楼的洗手间后,再出来时,他被径直朝自己走来的卫樹吓了一跳。

    邱宝珠往旁边让了一步,并且没给对方好脸色。

    朝少年走过来的过程中,卫樹面色波澜不惊,甚至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眼底不含丝毫情感,淡漠得令人心惊肉跳。

    然而,他却在路过少年时,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掌心烫得邱宝珠腕部血管重重一跃。

    邱宝珠被带得大幅度转身,等站稳时,他已经被拉回了洗手间。

    他的身体被卫樹牢牢地禁锢在了对方的胸膛与身后的墙壁之间,浮上鼻息的酒精味道刺激得他眼睛酸胀,抬眼时,果然看见了卫樹的一双眼睛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醉意。

    卫樹的酒量其实很好,邱宝珠几乎没怎么看见他醉倒过,可想而知他今天被敬了多少酒。

    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卫樹的眼睛里,也是清明大过于昏沉。

    “他跟你说了什么?”卫樹手臂悄然环到邱宝珠的后背,他自己则微躬,将下巴抵在了邱宝珠的肩膀上。

    “与你无关。”邱宝珠冷冷道。

    “嗯,无关,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

    “……”

    邱宝珠一声不吭。

    卫樹叹了口气似的,“有关你的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是,我什么都要知道。”

    邱宝珠记得卫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顿了顿,说道:“他好像想跟我母亲谈什么合作。”

    “就这样?”

    “就这样。”

    之后,靠在肩膀上的人没有继续追问,只剩下忽远忽近的呼吸,呼吸尽数喷洒在了邱宝珠的颈间。

    甩开卫樹,邱宝珠奔到门外的走廊,抱着托盘的佣人正好沿着楼梯在往上走,她们望见少年,眼神中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奇与打量。

    打量客人,这是不礼貌的,按理来说,卫家的人不至于如此。

    邱宝珠想到了卫润,他心底开始打鼓。

    他在楼下一间书厅里找到邱翡,一个佣人正在给他说着书刊发行的不同版本和年份。

    支使走佣人后,邱宝珠拉了邱翡一下,“母亲要跟卫家开始什么合作?”

    邱翡从头顶一排书架抽出一本巴掌大的老书,“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邱宝珠茫然道,这种身边所有人都是聪明人的感受实在是太难受了。

    “卫先生提出和我们家联姻,”邱翡看了邱宝珠一眼,“不过母亲还没同意,她还在考虑。”

    “和我们家联姻?跟你还是跟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好事能落在我的头上?”邱翡自嘲地轻笑。

    邱宝珠脑子里的弦断得噼噼啪啪的,“不是你,那是我?”

    邱翡:“嗯哼。”

    比起邱翡还能轻松打趣,邱宝珠已经面如死灰了,他沿着书架缓缓坐下去,直至坐到地上,"我跟卫家的谁?"

    卫润之前说的那些话已经清清楚楚又出现在了邱宝珠的脑海里,卫润想要利用他,让邱家给卫家卖命,给卫家当牛做马,卫润想让他做那个拴住邱家的绳子。

    之后,卫润的声音远去,卫樹的脸又变得清晰起来,是卫樹吗?

    “他们还在商量。”

    “商量?!”邱宝珠倏忽站起来,“我又不是物件,难道他们说把我给谁就把我给谁?”

    邱翡低头翻着书,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根据我之前在一旁观察所得,他们大概会在卫二先生的小儿子和卫三先生的二女儿之间选一个,卫樹不太可能,他是卫家的继承人,他还有更优的选择。”

    “没人跟我商量。”邱宝珠四下看了看,莫名想到了蝴蝶效应。

    邱家破产,父母变成了尖酸刻薄的妖怪;邱家依旧蒸蒸日上,他和邱翡就要开始受制于家族。

    自由多多少少都带着条条框框,就连"自由"这两个字都是。

    “待会儿母亲应该会让你选的。”邱翡淡定道。

    “……这是重点吗?”邱宝珠差点没忍住就对邱翡翻了个白眼。

    “重点是,卫樹喜欢你,他知道吗?”

    邱宝珠已经快速扣上了扣子,“和我无关,我去找母亲。”

    何英洁正在花园里笑语晏晏地和人聊着天,她肩上搭着一件羊绒衫,大半条手臂都露在空气里,姿态却不见半点瑟缩,余光瞥见邱宝珠的身影从门里出来,她道了句“失陪”,转身朝邱宝珠走过去。

    “母亲。”邱宝珠气喘吁吁,白气一团团在眼前汇聚又散开。

    -

    “这只是一种商业手段,对双方都有利,正经说来,是我们家占了便宜。”何英洁冷静道。

    光影下,邱宝珠的神色罕见的凌厉,“我不同意。”

    “只是说起来有这么个名头,你那账号我已经看过了,小打小闹的不是长久之计,我给你请职业经理人,踩着卫家,让你真正拥有一份事业,难道还不好?”何英洁挑挑眉,心情看起来好得无法言喻。

    邱宝珠语塞,他从何英洁的脸上看见了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为什么,他心中没有太多的愉悦和感动,反之,他感觉脖子后面沉甸甸的似压上了一副枷锁,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凉悠悠的,空落落的。

    邱宝珠:“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我可以靠自己,而且我也没想要做多大份事,够糊口就可以了。”

    何英洁呆了两秒钟,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儿子口中竟然能出现“够糊口就行了”这样的话。

    她半晌没说话,然后抬手用食指点了点少年的胸前,“你每个季节的衣裳除了你自己购置,其余的都是业内顶尖设计师私人订制,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一片布就可以抵一个普通孩子一年的学费,你在这里跟我说够糊口就行?”

    可邱宝珠又不是没过过那样的生活,估计现在的何英洁都想象不出来那种生活的具体样子。

    他把外套脱下来,塞进何英洁怀里,只穿一件衬衫,转身离开。

    “宝珠。”何英洁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

    邱宝珠比任何都清楚爱最容易成为束缚。

    他只能做到尽可能让身上的束缚少一点,轻一点。

    这些人,不管是何英洁还是卫樹,他们爱起人来,自以为是,毫无章法,不如不爱他。

    下山的路,邱宝珠很熟悉,毕竟他从宅子里试图往外跑过好多回,别说大路,就是路侧荆棘满布的林中小路,他也知道好几条。

    路虽然熟悉,可路上很冷,风哗浪浪的吹,尤其还是这山里的风,可比城里要冷多了。

    这会儿酒会办到一半,没人上山,更加没人下山,邱宝珠想搭个便车都是做梦。

    可希望这种东西,总是会在绝境中不断萌芽。

    每走一段路,邱宝珠就习惯性地回头,看有没有人终于发现酒会的无聊而决定提前下山。

    终于,两盏明晃晃的灯从山顶上打下来,像幽幽的蛇瞳,盛气凌人地睥睨山中万木。

    车身在盘山公路上几乎完全看不见影子,只能听见呼啸的引擎,明暗交替的车灯,还有时远时近的鸣笛。

    邱宝珠站在路边,那两团车灯越来越近,司机和副驾驶上的两张脸都得以显现清楚了。

    看清人后,下意识的,少年拔腿就跑。

    冷风终于寻到了机会,争先恐后涌进他的嗓子眼,堵得他嗓子眼生疼。

    引擎的声音在身后消失了,接踵而来的是比他要快许多的脚步声。

    来不及呼叫,少年被一把揽住腰,他后背撞进坚硬又宽阔的胸膛,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双手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拖进了车的后座。

    卫樹用一张毯子把邱宝珠严严实实包裹住,邱宝珠挣扎了半天,把用发胶打理过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才将脑袋从毯子里顶出来,“你做什么?”

    他眼睛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气的,总之看起来有点可爱,卫樹禁不住低头吻他。

    少年把头一拧。

    卫樹捏着他的脸又扭回来,不止吻了他的眼睛,还吻了脸颊和鼻尖。

    “老钱跟我说,你跟何女士聊了一会儿就把衣服脱了走了,不怕感冒吗?”车里的顶光照下来,卫樹眼底像一片墨色的海,情绪看不分明。

    可邱宝珠不是别人,邱宝珠是世界上最了解卫樹的人。

    “卫家和邱家联姻,是你提议的?”邱宝珠问道。

    “是,也不是,”卫樹把略微有些散开的毯子又往紧压了压,“邱家在时尚界风头正盛,卫家恰好在这一块是空白,我只是顺便提了一回,联姻与我无关。”

    卫樹眼神深深的,可语气却冷静得不像话。

    邱宝珠拉下毯子,脸捂得潮红,“你知道是谁跟谁联姻吗?”

    卫樹刀锋一样的眉挑了一下,“你,和卫家的谁,总之不会是我。”

    “我不同意。”邱宝珠急促呼吸着,“我还没成年,而且……”

    “我明白,所以只是订婚,形式而已。”卫樹说。

    邱宝珠只愣了半秒钟,就明白过来这件事情其实少不了卫樹的推波助澜,否则卫润要不是脑子坏了不会想到跟邱家联姻,

    为什么?

    少年的疑惑就算不说出口,也能从眼睛里看得分明,卫樹手指抚着邱宝珠的眼角,沉声道:“邱家上了卫家这艘船,以后的富贵是用不着操心了,卫润活不了几天了,你背靠着我,我的就是你的,卫家的资源可以供给你使用,难道不好?”

    理是这个理,他做设计的,资源自然是越多越贵的好,又不是摆摊卖淀粉肠,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胸中像是有一股找不到出路的气体在到处乱撞。

    “但为什么要联姻?”

    卫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卫家做你的靠山,不好吗?”

    邱宝珠摇了摇头,“我自己就是我的靠山。”

    卫樹说:“我想你跟我是一家人。”

    邱宝珠一噎,“邱翡跟我说,和我联姻的不是你,谁跟你一家人?”

    卫樹勾起嘴角,冷冷又意味深长地笑,“无论你跟卫家的谁联姻,都不影响我们是一家人。”

    到此时,邱宝珠终于明白了。

    卫樹没把别人当人。

    少年屁股离开了座位,差点窜了起来,顾及到车顶会撞到脑袋,他才没真站起来,只是心脏和太阳穴同一频率的突突地跳,“卫樹!”

    卫樹突然伸手把被裹成了一只粽子的邱宝珠搂进怀里,他眼皮掩下来,挡住的大半神情都是沉迷。

    “宝珠,我只是给你铺了路,我不会逼你。”

    邱宝珠在毯子里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他不是生气,有送上门来的好处他不至于这么想不开,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他与卫樹之间好像彻底分不开了,他做不到,卫樹更做不到。他身体里埋着卫樹的根。

    “那我跟别人订婚,你愿意?”邱宝珠恍在梦里,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面对面与卫樹谈论这个问题,更不敢相信这是卫樹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换做上一世,卫樹早就抓着他一顿发狂发疯了。

    卫樹呼吸断断续续的,他忍耐得很辛苦,神经上像是站着一排小人在上面跳舞,冷峭的眉眼显得越发漆黑。

    “我等你原谅我,什么时候都不晚。”

    “反正,卫家的丑事多这一件不多。”

    第50章

    我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邱宝珠挣扎不开毯子,对着卫樹的脸呸了一口。

    “我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卫樹说:“和卫家联姻,你仍是自由的,甚至更自由,也更安全。”

    邱宝珠的眼睛红着,“但这是你创造出来的安全屋,我不需要。”

    卫樹的眼帘垂了下来,邱宝珠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他将脸转向前面,“停车。”

    “停车!”

    “停车。”卫樹淡声道。

    邱宝珠怕冷,但还是把身上的毯子奋力剥了丢给了卫樹,他拉开车门,风在一瞬间将他冻住,他在这一瞬间里犹豫了千百回,他在想,要不从了卫樹算了,他爱他,他肯定不敢像上一世那样对自己了,他只是还没有调整出来一个最佳方式。

    更何况,青羽山下山的路这么远,路上除了路灯,人迹绝踪,风还那么冷。

    聪明人都不应该自找罪受,他只要回头,他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他后背几乎要被卫樹的视线灼烧出两个洞。

    他的踌躇犹豫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他完全能感受到对方的蓄势待发,仿佛自己只要往后退半步,猎手就会即刻将他扑倒,然后撕咬他。

    过了片刻,邱宝珠慢慢回头,“车里有暖气,你能不能把你外套借给我?”

    “……”

    卫樹目光始终黯淡着,只在少年回头的那一刹那亮起来过,却又因为对方的话而被兜头浇灭。

    拿到卫樹的外套后,邱宝珠一边穿一边说:“我回头送去洗了还你。”

    站到车外面,邱宝珠面朝着车里,还沉吟了一会儿,“我不介意你喜欢我,你追我,但是请你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安排一切了,或许,你也可以在做决定之前先问问我的想法。”

    他鼻头被风吹得红通通的,眼底不知道是被冻出来的湿意还是因为别的。

    “我喜欢你那么多年,我没有让你难过过,我怎么就会爱人呢?”他咕咕唧唧的,眼睑下落,怕自己不忍心。

    “我不跟你和好,不是在惩罚你,而是我在等你再次打动我,就像我们刚开始谈恋爱的那时候。”

    视线里,卫樹的手指在膝盖上攥紧,眼睛猩红得吓人,血丝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一根根从眼周爬到眼白上。

    邱宝珠吸了吸鼻子,坦然面对卫樹,也坦然面对自己,“我还是会等你,但是会等多久,我其实没有把握。”

    他等于把所有的话都摊开来说了,他是看着卫樹的眼睛说的。

    卫樹深不见底的眼睛后面,邱宝珠看见了年少时的两人,看见老居民楼里布满灰尘的楼道坐着两个穿校服的少年,卫樹从口袋里拿出他攒钱买的珍珠项链给自己,“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更大更漂亮的天然珍珠”;又看见卫樹每每怕自己在何英洁手底下挨饿,总是骑自行车绕路给他送饭送水果的背影,他甚至还会给邱翡也顺便带一份。

    在国外遭受到袭击后,卫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吻他,明明他自己肩膀还血淋淋着。

    卫樹连命都能双手给他,唯独不肯给他自由。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邱宝珠哽咽着,“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少年用力拉上车门,转身向山下走去。

    说完以后,邱宝珠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心上压着的石块崩裂,不再持续地产生令人窒息的感觉。

    山风余音袅袅,邱宝珠甚至能听见自己逐渐变得轻快的脚步声,卫樹没有跟上来,他心底便越觉轻松。

    车里,司机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他过了许久许久才搞明白了背后的状况,自家这个少爷正对人家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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