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卫济冬莫名闻到硝烟味儿,他把脸上的试卷扒拉下来,疑惑地看向两人。卫樹点了下头,“说的是。”
少年回到位置上,恨恨地从桌子里抽出一条面包恨恨地撕了一大口进嘴巴里。
到中午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饭卡给了邱翡,托邱翡转交给卫樹。
邱翡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他你的饭卡?”
“昨天我出学校以后突然下雨了,他把他的伞给了我,他自己淋雨,结果就感冒了,我请他一顿饭还他人情,不想欠他。”
“那你吃什么?我给你刷?”
邱宝珠翘起下巴,“潘胜安给我带了鳗鱼饭。”
邱翡捏紧饭卡,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此刻具体的感受,他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跟邱宝珠一母同胞,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除了配偶,他们理所应当、天生就应该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起码邱翡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前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跟邱宝珠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不如普通同学。
可理论上就是和他认为的一样,前提是邱宝珠没有突然打破一直持续着的平衡。
是邱宝珠让他知道,他们不仅理论上亲密无间,他们实际也可以是亲密无间的。
但现在不是了,从邱宝珠从家里搬出去之后,他口中说的念的,都是邱翡不知道的。
现实中塌缩,理论上也将摇摇欲坠。
“走,吃饭去。”邱宝珠合上书本,“你先去给卫樹饭卡,我等你。”
邱翡回过神,起了身。
潘胜安拎着一共三个饭盒,他看看邱翡,“其实我也给你带了,反正每天午饭我们都要一起吃的,但我不知道你吃不吃鳗鱼,要是不吃的话……”
“我吃我吃。”邱宝珠抢着说。
食堂独立在距离教学区最远的位置,红瓦白墙建了五层楼,口味风格涵盖了十多个国家,一楼只是普通炒菜的堂食,但因为大厨手艺好,会选择在一楼用餐的学生仍然不少。
卫樹刷邱宝珠卡的时候,卫宵伸长了脖子,“个十百千万……我去,一张破饭卡充六万多,吃得完吗他?”
说完,卫宵很自然地伸手准备接走邱宝珠的饭卡,卫樹却行云流水地把饭卡揣进了自己兜里。
“?”
卫樹:“你没饭卡?”
“花二十几块钱他又不知道,他卡里这么多钱,放心,他花不明白。”卫宵理直气壮。
卫樹闪身躲开卫宵掏兜,卫宵炸了毛,“你昨晚还说我们是兄弟!”
卫济冬这时候已经把自己的饭卡给卫宵刷了,“端着你的饭让一下,该我了。”
饭后,邱翡取走邱宝珠的饭卡,顺带多问了句,“你感冒好点没有?”
卫樹把饭卡递出去,“邱宝珠让你问的?”
邱翡摇头。
“没有好点,”卫樹撩眼,冷淡的底色容易让人误以为那是病色,“快死了。”
邱翡点了下头,反而看向卫宵和卫济冬,“节哀。”
“……”
邱翡走回位置上,把饭卡丢进邱宝珠的桌子里,“铛”的一声,本来都打算开始睡午觉的邱宝珠吓了一跳,回过头,“干嘛?”
“饭卡帮你要回来了。”
“谢谢。”邱宝珠往教室后面看过去,卫樹没在座位上,“你找卫济冬拿的?”
“找卫樹要的。”邱翡跟着也回头,没看见卫樹,他想了想,说道:“他刚刚还在教室,看起来,有点不太好。”
邱宝珠垂下眼帘,是啊,这个时候的卫樹如果还没正式回卫家,家里肯定没有家庭医生,只有要人命的李彩娉
烧死也说不定。
邱宝珠将围巾取下来,放进桌子里后又慢慢拿了出来,他低下颈子,将围巾缓缓围了上去,“我去上个洗手间。”他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比卫樹慢两步到洗手间,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邱宝珠走进去,硬着头皮尿了点,洗了个手。
洗手的时候,背后的隔间里传来呕吐声。
很快,卫樹从那个隔间里走了出来。
邱宝珠转身去抽擦手纸,身旁是卫樹弯腰在掬水漱口。
少年一点点把双手上的水渍都擦掉之后,扭头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怎么样?”
卫樹没有立即回答,他关了水龙头,抬眼,眼睛乌黑湿润,“你担心我啊?”
邱宝珠将头转了回去,把擦手纸揉成一团丢进墙边的垃圾桶,“你已经死过一回了,没有必要死第二次,但你受点罪,是应该的。”他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小,他不是心虚,他只是不太敢。
话音刚落,邱宝珠就看见卫樹从自己旁边走过去了,他怔了一下,眼底恼怒,该发脾气的只能是他吧!
但卫樹却没有像邱宝珠以为的那样直接冲出去,他握住门把手,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了。
邱宝珠身体先一步朝后退。
卫樹的确如邱宝珠身体所料,又掉头回来了,于是邱宝珠往后退得更厉害。
卫樹站在了离邱宝珠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伸手攥住邱宝珠僵硬的手腕,语气温和平静,眼神却深藏侵略性,“宝珠,让我抱抱你。”
“不要。”邱宝珠拒绝得飞快,他对自己的性格了如指掌,要是仔细思考,他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卫樹五官生得太锐利,从小长大的环境以及他身体里那个不属于十七岁的灵魂,使人无论如何在他面前也做不到掉以轻心。
少年手腕像是被一圈发烫的铁给箍住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体温,还是从卫樹身体里渡来的。
但卫樹却还是把他一把拽进了怀里,还抱得很紧。
这下,邱宝珠可以确定,体温高的不是自己,是卫樹。一挨上卫樹,源源不断的热度就传渡而来,邱宝珠的体温也随之拔高,脸烫得仿佛开水壶外面那层被烧红的铁皮,红热难挡。
卫樹年少时体格就比邱宝珠要高不少,也宽壮不少,虽然穿着同样的校服不是很能看得出来,但拼在一起,娇生惯养的邱宝珠像是被两瓣蚌壳死死咬住,挣脱不得。
邱宝珠面红耳赤,卫樹虽然生病了,可心跳却又急又重,宛如贴着他的心脏在跳,连接着心脏的全身血管都为之震动。
卫樹恨不得将邱宝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颈子压得很低,半张脸挤进少年的围巾,贴着他的皮肤,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邱宝珠不用香水,身上永远是清新的洗涤用品的味道,但此刻,这股清新里却带了一丝隐约的鱼腥味儿。
鳗鱼饭……
卫樹眼底的颜色暗了暗,将脸往邱宝珠的颈项里埋得更深。
邱宝珠在感觉到自己的锁骨好像被咬了一口的时候,用力挣扎了起来,卫樹缓缓放开他,改为捧着他的脸。
少年漂亮隽逸的脸通红,眼神闪烁,情绪纠杂。
“鳗鱼饭好吃吗?”卫樹声音沙哑,抵着对方的鼻尖。
邱宝珠:“好吃,比你以前让人给我做的那些饭好吃多了。”他睫毛抖个不停,换做上一世,他真怕卫樹就地把自己上了。
卫樹轻笑一声,他一只手放开了邱宝珠的脸,朝下去,手掌贴在了邱宝珠胃的位置,“可是你吃了那些东西会胃痛。”
“现在不会。”
“我说的是以前,上一世。”
“那也是我痛,是我的事。”邱宝珠把头偏到一边,很快,又被卫樹扭回来,邱宝珠毫不犹豫继续开口,粉红的舌头在微翘的嘴唇后面弹跳得灵活又执拗,“况且,我有胃病,我就一定要吃那么难吃的东西?我可以吃得健康,不吃垃圾食品,但是它不能做得那么难吃。”
他眼泪掉下来,没能落到下巴落到地上,而是直接就滑进了卫樹的手心。
“你看见我不开心,你还是坚持你的做法,你无时无刻不想要掌控我,掌控我得生活,你讨厌我,你不爱我……唔!”
卫樹蜻蜓点水般地吻在邱宝珠的唇上,浅尝辄止让邱宝珠闭嘴之后就放开了对方。
“邱宝珠,你不能质疑我爱你这一点,谁都不能。”男生语气隐含警告,从容悠和背后是漫开的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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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宝珠兀自生了一下午的闷气,他控制不住自己去舔嘴巴,每一次都能都仿佛尝到了卫樹控制不住吻自己时的心境。
幸好江春仁心血来潮搞了一场测验,将他的注意力完全转移走——题目实在是难,脑子里没有留给其他事情的部分。
测验结束就放了学,邱宝珠还要赶几个订单,他拽了书包,离开学校的速度很快,谁也抓不住他。
卫宵和卫樹一样,悄悄关注着邱宝珠的账号,他看见对方又涨了好几万的粉丝,酸溜溜的,“少爷怎么干什么都干得这么漂亮?樹哥,你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吗?”
卫樹倒是知道,不仅知道,还倒背如流,但他不会说给别人听,因为少年的一切,都是他不予展出的私藏。
“干什么?”他还是理睬了卫宵一下。
“我想看看他星盘是什么样子的。”
卫济冬把几人的作业整理好,在一旁浇冷水,“你有心思天天搞星座星盘,不如好好复习,卫先生之前说过他要看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单。”
“看就看呗,看我也考不出来你们那成绩,他那么牛逼,有本事把我赶出家门!”
刚说完,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卫宵正上头呢,看也不看来电人就接了放到耳边,“喂?”
“小宵,将电话给卫樹。”
卫宵在瞬间放下了二郎腿,神态恭敬,双手捧着手机朝卫樹递过去,他朝卫樹使着眼色。
尽管卫宵一个字都没说,连口型都没露一个,卫樹也知道是谁了。
“我之前说的事情,你帮我问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卫润人如其名,说话时的语气温和得只觉春风拂面,但真了解他了,才知道他的温和实际上是一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随意。
卫樹轻轻靠在椅背上,他看着教室前面的黑板,“你的条件,也是我的条件。”
"卫樹,你应该明白,我可以给你一切,当然也能收回,包括你身边的人,这些都不是你的,你如果想要留下他们,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卫润听见卫樹拒绝,并不着急。
卫樹唇峰勾起来,“你可以收回去。”
卫润却叹气,“留下她,对你有什么好呢?滥交的赌徒、婊子……”他没有说后面的,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太脏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也不忍心。
“那跟她滥交的都有谁?反正不是我。”
电话挂断之后,卫樹准备叫旁边两个一起回家,看见的却是两张表情一模一样的脸,都石化了。
卫宵先回神,他跳起来离开椅子,扑过去抱住卫樹膝盖,“樹哥你是我的爹,你是我亲爹,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卫先生面前这么疯狂这么不要命不要钱的活一次!!!”
卫樹不喜欢跟人产生身体接触,他面无表情推开卫宵。
卫济冬回过神后却有些担心,“卫先生会不会生气?”
“害怕吗?”卫樹突然问道。
卫宵和卫济冬脸上又出现了同样的表情,尴尬、纠结、不安、恐惧,总是很复杂。
“没有卫家,我也能养活你们,信吗?”卫樹说话的时候,神色从容,看不出自得和炫耀,只是在陈述某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而已。
“我们信。”卫宵和卫济冬异口同声。
卫樹起身,“那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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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展会上买的几块石头,除了一块切开有明显的几道裂,可能做不出高价的货品以外,其他全开出了高货,每块起码都能让邱宝珠按照购入价的十倍赚。
邱宝珠忙着挣钱,潘胜安忙着经营账号,平时还要复习功课,忙得不亦乐乎,彼此关系就更亲近了。
卫樹收到的照片,单人照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潘胜安出镜的频次越来越高。
有几张照片,两个少年靠得很近,邱宝珠上镜,本人什么样,照出来就是什么样,照片还缺几分肉眼看他时的鲜活灵动。
那双绿色的眼睛,在不同的光线,深度也不同。光线暗点,就像一只目光炯炯的猫。
所以卫樹收藏了很多猫眼石,猫眼石在指间被转动的时候,就好像邱宝珠正在看着他。
但现在这双眼睛,在逐渐看向别的人了。
潘胜安有什么好的?卫樹只能给他一个刚过及格线的评价,很一般。
照片里的两个人,不是在一起品尝学校咖啡厅新出的蛋糕,就是凑在同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对着一张设计稿指指点点,就连写作业也要在同一张桌子上。潘胜安看邱宝珠的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充满崇拜和纵容,他看着邱宝珠,像是看着世界上最具价值的宝藏以及世界上最明亮的一隅。
卫樹一张一张把手里的照片看过去,他不得不承认,邱宝珠和对方的气场很合,适合出现在任何天气里,任何场景下,不,卫樹将所有照片重新看了一遍,适合出现在任何天气,任何场景里的是邱宝珠,不论谁出现在他的身边,都会因为他的漂亮而让人顺带施舍两分夸奖。
卫樹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卫济冬有些担心,他轻步走过去,看见卫樹手里还拿着那一沓照片没完没了的看,摸了摸鼻子,说道:"樹哥,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太好,有点猥琐……邱宝珠要是知道,说不定会被吓到,也说不定就更不那个你了。"
“他不会喜欢我了,”卫樹眼睫压得很低,把眼底的枯朽全部挡尽,只余不含任何情绪的淡色。
卫济冬觉得这句话他有些听不懂,但又没找出明显的问题,他只疑惑,“那做这些是为什么?”
卫樹将照片收起来,叠成整齐的一沓,言简意赅,“我得看着他。”
第47章
抱
看着?怎么看着?就这么拿照片看?
卫济冬没搞明白卫樹这是个什么路线,他放下手臂,挽起衣袖,打算进厨房做点饭。
老旧的客厅里,他的眼前,男人坐在轮椅上也依旧居高临下,进门的时候,他微微低了一下头,遂又抬起,看向卫济冬,“阿冬,卫樹呢?”
卫济冬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卫润背后的保镖推着他的轮椅,转身关上了门,一群穿着黑衣的保镖最后面,李彩娉挤上前,“你好,进我们家要收钱的,每个人五千。”
“今天正好有时间,我来看看你和卫樹。”卫润回过头,把腿上的礼物交到李彩娉手中。
窗外,天还阴着,乌云像一层灰白色的雾,阳光穿透其中,但却没能落到地面。
邱宝珠拎着万银瓷准备的几盒燕窝和一支红酒出门,“潘家没有我妈有钱,我空手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万银瓷拍了一下他,“你跟你妈不是吵翻了,你还好意思借她名头?”
“好意思啊,我以后会养她的。”邱宝珠抱着红酒,米白色的围巾挡住小半张脸,眼波流转时,眼睛里像浮着生机昂昂的水草。
“赶紧去吧,去别人家里记得叫人,不要给你妈丢脸,你在外面丢人,这笔账都会记到家长头上的啊,跟我可没关系。”万银瓷将自己撇得很开。
邱宝珠连声答应,独自走到外面打车去了潘胜安家。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同学家里了。
潘胜安家的别墅临湖,很阔气的一大栋,比邱宝珠家看起来都要财大气粗,花园里的鲜花绿树占了大半个院子,两只羊驼探出脑袋张望。
他是由摆渡车一路送到潘家门口的,院子里的保姆正昂首盼望着,看见少年从车上下来,虽然根本不认识,可直觉告诉保姆,这就是主家要她接的人。
少年浑身上下没有一样标了牌子的东西,红酒就那么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超大号手提袋,帆布鞋的鞋舌都歪了,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
可在钱罐子里浸着长大的养尊处优的气质骗不了人。
保姆小跑过去拉开门,并且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是宝珠少爷吗?”
邱宝珠点了下头,“我找潘胜安。”
对方一双绿色的眼睛实在少见,保姆忍不住看了又看,“您是混血儿吗?”
“不是,”邱宝珠从容不迫,“我外婆是少数民族。”
“安安已经等您好久了,不知道您平时爱吃什么,安安说您喜欢甜食,厨房准备了甜奶茶和一些甜品……我上去叫夫人和三夫人。”
保姆进屋后,有其他人来负责给邱宝珠找鞋,端茶倒水的也是另外的人,加上她口中的夫人和三夫人,邱宝珠心想,潘家的排场还挺大。
“宝珠!”潘胜安从客厅奔过来,明明知道他要来拜访,还是欣喜非常,性格使然,他语无伦次了,“我母亲在茶厅,她马上就来,萧、萧游的母亲也在,他们在打麻将,萧游,也在。”
“我知道你不喜欢萧游,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我母亲只允许我每天使用一个小时的手机,所以……”潘胜安往茶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邱宝珠喝了几口奶茶,味道不错。
保姆口中的三夫人宋芍药从楼上下来了,她穿着一件高领的墨绿色绣暗竹叶纹的旗袍,却涂着大红的嘴唇和手指甲,看见邱宝珠,她笑得异常灿烂,“宝珠,好久没见了!”
邱宝珠不记得自己见过宋芍药,他出入的宴会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可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位。
宋芍药的身后,潘胜安父亲的原配徐徐下来了,她朝邱宝珠一笑,“外面冷不冷?”
她俩的身后,又接着现身了两位女士,萧游打着哈欠走在最后,他倚着楼梯栏杆,挥了下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