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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挂断电话之前我告诉严靳,我就在竹蜂的演出后台,我今天没空搭理他。

    我收起手机正要进门,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女孩碰了肩膀。女孩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看上去特别文静,她的眼睛很善意,她用轻柔的声音对我说抱歉。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保温盒,盒子很精美。

    我上回打包话梅小排的盒子也很精美,但这种精美不一样,富有生活气息,像从家中最干净的橱柜第一层拿出来的,三个月内使用频率最高的盒子,盒子里装的多半是食物,食物热气腾腾。

    我对女孩笑了笑,我说没关系。得了我的谅解,她安心收回眼神,拧开门把手进到了门里去。

    化妆室内,嗯,姑且称它是化妆室吧。化妆室内的音乐戛然而止了,女孩走过去跟乐队成员挨个打招呼。她跟阿池握手,跟牙牙碰拳,她揉了几把超越的爆炸头,然后把保温盒放到翁梦璇面前,笑盈盈地望着她。

    小吴在旁边踢了踢椅子,愤愤不平地发出抗议:还有我呢,怎么就把我略过了

    女孩冲他耸肩,眨眼睛,露出善意又抱歉的笑,就好像刚才撞我时那样。

    翁梦璇打开饭盒,从里面拿出一块糕点,我仔细看了,是中式糕点,类似定胜糕之类的东西。

    我知道江浙一带的人乔迁考试会吃定胜糕,我这才想起,还没问过翁梦璇是从哪个地方考来榕城念大学的,她的家乡是哪里。

    翁梦璇囫囵咽下糕点,嘴角粘了豆沙,她斜着脑袋亲了一口女孩的脸颊,好用力,比轻拨吉他试音的响动还大。

    牙牙在旁边起哄,阿池看着她们,眼里是笑着的。

    翁梦璇把害羞的女孩拉到我面前,她告诉我,女孩叫虞槐,竹蜂百分之八十的歌都是由她填词。我看着她们十指紧扣的左右手,点了点头,我说我是小蜜蜂的同事,我叫易休宁。

    虞槐松开翁梦璇的手,神情还是害羞的,她的耳朵有点红,她凑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我没太读懂其中意味,我的手指碰到了她的长头发,好滑好凉。进屋之前,她一定在秋风中奔跑了很久。

    竹蜂的演出我是跟着小吴还有虞槐一起看的。之前在化妆室与这位词作者碰面时,我猜想他们或许搞民谣,或者是一支快乐的朋克乐队,没想到小蜜蜂上台就炸了我的耳朵。

    竹蜂是搞摇滚的,台上的翁梦璇真的很像一只蜜蜂。灯光就是阳光,观众是她的花海。蜜蜂穿梭在花丛中是遵循天理。

    我好佩服翁梦璇,天天晚上声嘶力竭吼成这样,居然还能坚持上班,即便气息奄奄呵欠连天,也是当代都市奇迹了。

    演出结束,直到所有观众散场,我的耳朵都还在嗡嗡响,蜜蜂好像钻进了我的耳朵。

    严靳给我发消息,说他在后门附近。我出去找他,看他一个人站在路边,在一棵小树附近,小树衬得他好高。他穿了件套头毛衫,衣服是黑色的。他背对着我,看姿势,像在抽烟。

    我走过去,把两只手伸到他衣服里,贴上他的后背。我的手并不冷,蹦哒了一整个晚上,四肢都很暖和,但他的体温远比我更高。

    严靳回头,烟灰落在地上,他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我缩回手,背在身后,我歪着身子对他笑。

    不走吗他问我。

    我没太听清,耳朵里的蜜蜂还在飞,我让他说话大点声。

    严靳抽口烟,往前走了一步,他弯下腰来,几乎要贴在我耳朵上了,他问要不要送我回家。又轻又热的气息挠着我的耳朵,他的声音像是穿过蜂飞蝶舞的花海钻过来的,蜜蜂翅膀剐蹭着我的耳廓。

    我揉揉耳朵,指着敞开的后门:我得进去跟他们道个别,可能会花一点时间。

    他点头:抽完这根烟,我去旁边停车场等你。

    我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回化妆室跟小蜜蜂道别。今天晚上之后,小蜜蜂这个外号深入我心,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她拗口的本名。

    我打开门,猝不及防的,一整个蛋糕糊上了我的脸。

    在我缓慢睁眼的过程中,我先是听到化妆室内一阵欢呼,然后就陷入寂静,不知道是哪一只手递了纸巾给我,我低头擦眼睛,奶油糊在了我袖口上,我抬起黏糊的眼皮,小蜜蜂画着浓妆的脸出现在了距离我眼睛二十厘米的地方。她憋笑憋得很辛苦,浅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丁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慌乱。

    牙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完了!咱们只定了一个蛋糕!

    谁让你连人都没看清就砸出去了!这是小吴在抱怨。

    超越一边摸鼓槌一边向我解释:今天是虞槐生日,他们搞恶作剧。

    小蜜蜂挠鼻尖,她抬着眼睛看我,还是一副憋不住笑的样子,阿池放下贝斯走过来,拍我的肩膀: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这时,门开了,虞槐走进来,从头到脚整洁干净,带着收敛的清香,像朵茉莉。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没等她开口说话,我抓住她的胳膊,跟她来了个法式贴面吻,成功蹭掉脸上百分之四五十的奶油。

    虞槐双唇微张愣在原地,小蜜蜂在侧面站着,气得牙痒。我觉得好有意思,没玩够,又抓着虞槐贴了两下,我跟她说生日快乐,她缩着脑袋跟我说谢谢。

    牙牙夸我聪明,他笑嘻嘻地说:一糕两用,经济实惠!

    我走到桌子面前,拿起剩下的蛋糕,追着砸他,我说:两用算什么,物尽其用才是真经济、真实惠。

    很快,我的单方面追击变成了六人大乱斗,阿池和超越开了香槟四处乱喷,原本就杂乱无章的化妆室雪上加霜,完全就是一片狼藉。

    小吴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他叫喊着:我衣服新买的!!打折下来三千五百八十八!!神经病啊!不要喷我!你们离我远点——!!!

    我很久没有加入过任何狂欢了。

    竹蜂这群人好有本事,我本来只是一个观众,是个外人,我只是来听歌的,只是来看表演的,怎么不知不觉就开始砸蛋糕、喷香槟、追逐打闹,玩爱的贴贴

    二十分钟后,大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气喘吁吁,我站在门口挥了挥手,我说:我先走了,有人在外面等我。

    小蜜蜂从地上爬起来,她拉住我袖子,问:朋友吗让他进来啊,待会儿一起去牙牙家的烧烤店吃宵夜。

    我眼前浮现出严靳的脸,我想他多半不希望自己的衣服上沾到奶油、香槟和烧烤的油烟。我对小蜜蜂说:不用了,留个念想,下次再一起吃吧。

    虞槐朝我笑:下次一定要来噢!

    我点头,说:一定。

    停车场很空旷,我一眼找到了严靳,他站在车子旁讲电话。他也看见我了,我这一身狼狈,想不被注意到也难。

    他对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先上车,五分钟后,他挂断电话坐进来。他没系安全带,没准备开车,而是凑到我面前,捏住我的下巴,吃掉了我左侧眼尾的奶油。

    我推开他:也不嫌脏。

    他笑了下,问我:玩得开心吗

    我说还行吧,我说乐队主唱是我同事。他说是吗,早知道他就留在现场听一首再走了。

    你一直等在外面我问。

    严靳摇头:回律所签了个字。

    那怎么又回来了

    接你啊。

    我捻了捻发丝上的奶油:你客户呢

    不知道。他说,我们的甲乙方关系结束了。

    严靳递给我手帕,让我对着镜子擦脸,我随意抹了几下,把手帕丢还给他:算了,擦不干净。

    严靳把车开出停车场,在第二个十字路口调了个头,他说他改主意了,不想直接送我回去。我用手背蹭了下脸,黏黏糊糊的,我问他:那要去哪儿

    他说:去我家吧,去年搬的,你还没参观过。

    严靳新家在锦河一号,一梯两户,单从面积来说,比他上个住处缩水不少,但胜在环境清幽,物业尽责,私密性好。

    我参观得很认真,卫生间、衣帽间、角角落落都没放过。转完一大圈我回到客厅,都有些累了,显而易见,任何事情做得太认真,都会耗费心神。

    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我听到严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说:给你泡了杯红茶。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我问他:为什么搬家你缺钱了之前的房子卖了吗

    严靳冲我挑眉毛,他说:没卖,租给我妈朋友住了,他把杯子放到茶几上,你这身奶油要留到什么时候

    我无奈摊手。

    先洗个澡吧。他说,我给你拿衣服。

    我以为他会给我拿女人的衣服,严靳家里出现女人的衣服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他只是给我拿了一件睡袍,白色的,很长,很大,应该是他自己的睡袍。

    我把袍子拢在身上,腰带无论如何系不紧。肩头、领口松松垮垮,里面又空荡荡,像穿了皇帝的新衣,和裸-奔区别不大。

    我走出浴室,在厨房找到他。我靠在门边说:除了这件睡袍,我还有别的选项吗

    他递了一杯热牛奶给我:你想穿什么,直接告诉我。

    我想了想,没有答案,我说:这是男款,太大了。

    他说:那没办法,这里没有女人的东西。

    我嗤笑了声:怎么可能。

    我是真的不信,前些年,每逢假期,我跟严靳总在尼斯见面,我总在他的房子里发现女人的痕迹。餐具、花瓶、被遗忘在浴室架子顶层的香水。他不太主动清理这些,也不特意避讳,回忆和过往对他来说像是无所谓。那瓶香水是花香调的,味道很甜,瓶身蒙了很厚的一层灰。

    我攥着滴水的发尾问他:那其他人来这里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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