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关心之人不关心手刚伸进去就被莫名烫了一下,盛愿急着抽回手却从袖子里掉出一张签纸。
那大人眼疾手快接了过去,凝了凝神读出上面的字。
“水祭。”
场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盛愿满心期待变成了这两个听不懂的字眼,根本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唇角的淡笑也渐渐消失懵懂的看向谢云霆。
谢云霆上前:“圣上,莫不是内官弄错了……”
“这丫鬟既然是谢家的,就交给你去安排。三天后,水祭。”
官家打断了谢云霆的话,帘幔上挂着的铃铛声响。
一旁的太监小步上前,抬起撵轿。
众人急忙起身恭送官家。
“这不可能。”上官青听清那两个字后,一把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笙哥哥,怎么会是前朝的祭祀箱,你安排的?”
谢云笙给盛愿介绍女夷的习俗时只说了好的那面,却没说最重要的一环。
抽中做女夷的人,还要抽选祭祀天地的方式,一共二十四种,有些只用游街抄写祭天梵文,有些需要焚香祷告,但还有些是一不小心就要了人性命的签文。
比如求雨,辟谷,和水祭。
自从前朝长公主抽中了做女夷,为了避免公主出意外就重新改了祭祀的方式,将一应危险的花签收起。
所以传到今日,早就没人记得过去祭祀的阴暗面,只记得美人游街花瓣漫天的场景。
如果没突然改成盛愿,如果还是她……
上官青心里生出一股凉意,想从身边一直挂着淡笑的男人脸上看出什么,可谢云笙依旧温润如玉的坐着笑着,一如大家口中完美无瑕的玉面公子。
“我一个残废之人,在朝中连官职心腹都没有,哪有本事把手伸到春日宴,正如官家所说,天意。”
上官青愣了愣转过头,却还是觉得异样。
谢云笙撇见一旁盛愿方才替他剥了一半的葡萄,拿起一颗放在嘴里,轻轻一咬鲜红的汁水染红了唇角,有种诡异的美感。
精挑细选的果子明明颗颗晶莹水润,入了喉咙却是酸涩异常,谢云笙面不改色咽下后用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指上沾染的汁水,如同杀生后擦拭着猎物溅射上的血液,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云霆为了留住那丫头的命能做到什么地步。”
等官家离开后,场内的人也开始往外走,谢云霆还静静的站着。
盛愿捏着那签纸,心里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方才台下这些人挑剔的目光大多都变成了怜悯。
轻声问着他:“二少爷,什么是水祭?”
难不成是什么在水上举行的活动,她没忍住打了个轻颤。
用手抚了抚胳膊上一想起水竖起的汗毛,到底没说自己怕水的事。
谢云霆缓缓转过头,暗潮汹涌的愤懑在看到她时尽数褪去,这么一会脸色便的苍白如纸,唇角缓缓向上却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
“今日太晚人也多,明儿自然有人来教导你。”
主子都在这儿,让她先离开?
意识到这是谢云霆变着法敷衍不耐多说,盛愿捏紧手里的签文,当即联想是抽了个极为不好的签让他生气,顿时手足无措将花签留在一旁的桌子上。
寻了一圈也没看到谢云笙,盛愿缓缓挪着脚步单独离开。
“你准备瞒她多久?”
“大哥?”身躯微微一震,谢云霆阖了阖眼:“只是没必要让她从此时便担惊受怕。”
静静盯着他的表情,谢云笙意味深长:“你倒是比我这个主子更细心。”
拉长了一声嗤笑,向来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傲的谢云霆这次败下阵了,只能靠揉着眉心掩盖住面上的疲惫,语气却平静的掩饰所有担忧:“官家让我负责,自然麻烦越少越好。若是她害怕惹出祸事,或是逃了,岂不麻烦。”
这话依旧是他一贯不耐麻烦的性子,挑不出错来。
撑着玉拐谢云笙闲适的靠在桌子旁,拿起拿签纸在指尖端详,眉峰微微动着似笑非笑:“还是老脾气,亏得方才还以为你担心她。”
喉结上下滑动着,理智将呼之欲出的话压了下去,谢云霆随意道:“一个丫鬟而已。我出了差错连累了谢家,得不偿失。”
顿了顿,多了几分认真和试探:“说到底是我无能,官家什么时候换了心思恢复旧制我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这朝中的差事还是大哥你能做到事事兼顾,只求官家早些下旨定下大哥承爵的日子,大哥可有想过?”
噙着淡雅笑容谢云笙指尖摩挲着玉杖的把手,流转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嘲讽。没有接下这话,看着不远处两团阴影,反而漫不经心轻笑:“这点我和你不同,比起爵位,我如今更担心三日后盛愿能否平安。”
那两团静默了许久,等人离开了,突然缓缓动了起来,一步步向后挪动到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后,突然脚步变快离开那处。
“放开我。”
手腕被小八拉扯的生疼,盛愿觉得像有团火在喉咙处燃烧,一张嘴就有撕裂般的疼传来
“看在穿了你一件裙子的份上我才带着你偷听,就是让你做个明白鬼。”一直跑远了小八才松手,抱着胳膊咄咄逼人:“听出名堂来了么?”
心口始终如同堵着一块转头,盛愿忍住胃里难耐的滋味,点头。
她刚走出内场就被拉到方才那处不起眼的角落,正好足够听清楚。
虽两位少爷没说水祭到底是什么。但只听话音也能明白这抽签是意外,也明白了水祭比想象更要复杂。
听着还可能会有什么危险或是意外,若她做的不好还会连累谢家。
还有……
“听清楚了就别辜负谢大少爷,他身子不好这么晚还在为你的事担惊受怕,你可要牢牢记得他今晚的话,连爵位都不在意,只在意你的安危。”
小八说的酸溜溜的,可盯着盛愿满脸的茫然失措,又赶紧劝了几句,她原本是听从小姐的话,去听听谢家两位少爷会说什么,见到盛愿失魂落魄出来,为了看笑话才拉着她一起偷听,现在见着她这样,怕人真被吓出好歹她逃不掉的责任。
“说你命好,你抽中了做女夷,说你命不好,好好的幸事便成了催命符。我可告诉你,不许生出逃走的心思,不然大少爷第一个被你连累。”
盛愿默默听着小八一一说着其中的厉害,一直到住处耳边才终于清净下来。
却见她停下了脚步不愿意跟着一起进去,找着蹩脚的理由要回上官青那照顾几日。
进了帐子,满身的疲惫蔓延开。
连烛火都懒得点燃,盛愿坐在桌前,将袖子里装的蜜罐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月光正好透着窗户映照在这一小块地方,一股股甜滋滋的气息很快散的满屋子都是。
可嗅到喉咙里,盛愿却觉得又苦又涩。
她原以为,谢云霆才是那个更担心的人。
门外忽然闪过烛光,有人轻声口扣了扣:
“小愿,你睡了吗?”
第61章
做个妾
盛愿头很沉,刚想站起应一声。
视线一片模糊,头重脚轻又坐了回去。
屋外的人听出不对,直接进来,见她这样连连惊呼:“小愿,你怎得脸色这么难看。”
盛愿费尽力气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吃力地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好不容易总算将眼眸睁出了一条缝儿,带着哭腔喃喃道:“鸿姐姐,你怎么来了。”
一开口,竟比伤了嗓子的鸿鸢还要沙哑几分。
不管鸿鸢怎么询问,只字不提女夷的事只摇头说是累着了。
鸿鸢无奈扶着她坐下,倒了杯水,见着桌子上的蜜罐闻了闻眼前一亮,利索的加进杯子里,喂了她喝了几口,盛愿才觉得嗓子里好多很多。
“明日我就要去京中签订房契先离开这宴会了,寻思过来看看你,顺便也来问问你跟不跟我走。”
扶着盛愿得手,挨着她坐下。
怜惜的轻抚她得额发淡淡笑着:“多亏了你,我们这一步算是立住了脚,滴水之恩尚且还要涌泉,更何况你这算救了我和萧郎的命。”
心里一暖,盛愿这才觉得身子热了起来,轻笑着摇头:“我没做什么,姐姐不必这样。”
“要,自然要。我做姐姐还能看着自己妹子在奴藉?那我岂不是成了戏文里那没良心的乌龟王八蛋了?”
盛愿忍不住好笑。
突然想起从前练嗓时,两人在一起总是讨论着戏文里负心之人偏画的都是一个个俊朗的郎君,鸿鸢最不耐这类,只说是胡扯,既然是负心人还念念不忘只会该断不断,应当想着那些人都是三寸丁高的乌龟王八蛋,才能解了气,止住了情远远将晦气丢开才好。
一想起鸿鸢把自己比作那些人,盛愿没忍住连肚子都笑的发了酸:“是我自己要辜负你的好心,鸿姐姐放心若是有人说你是乌龟王八蛋,我定会替你分辨清楚。”
“好呀,小蹄子,现下出息了,算着不在楼里管不着你了,连姐姐都敢打趣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鸿鸢妩媚的眉眼没好气的嗔怒,作势抬手捏着盛愿得脸,盛愿急忙求饶,却还是被捏着身上几处软肉,备受折磨。
等两人都倒在床上时,盛愿早就笑的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却没注意到衣带松散开,露出脖颈上一块暧昧的红印。
鸿鸢笑意淡去,拉着盛愿坐起来严肃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在那府里是做什么的?”
“丫鬟。”
“你这身子……你诓我不知那大院里事?向来府里公子总是喜欢找些貌美的女婢做着些拉拉扯扯的事,你这样的貌又是个兔子样的性子,我怕你吃亏。”
盛愿愣了片刻直到被鸿鸢拿着铜镜照出那痕迹才后知后觉这是放烟火和谢云霆待在一起那会留下的,又羞又恼急忙捂住衣服。
这幅反应已然不用再问,鸿鸢肯定了心里的想法,拉下盛愿得手认真叮嘱:“那府里的少爷对你好吗?”
大少爷包容,谢云霆救过她。
这些都是好的。
盛愿点着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桌子上装蜜的罐子上。
鸿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默默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的将她的头转过来面对着自己:“那崖边蜜极为难得,当初还是我做楼里的头牌时才收过一次和你一起喝的,如今你能得到这么一罐随意喝,这么看来那公子对你的确还有些心思,可是小愿,这些不够。”
盛愿茫然的两只手扣在一起,这么珍贵的东西都给了她还不够,那怎样才算够呢。
“不管是平日给你什么衣物,吃食,哪怕是贵重的首饰,这些都没有一样重要。”鸿鸢沉了沉声,拉着盛愿得手用力到让她吃痛:“破了身后,他可有说过给你名分?”
“名分?”
她咬了咬唇瓣,挣扎了好一会儿,缓缓摇头。
谢云霆平日给她这么多吃的,只说要把她要过去,好似没认认真真说过给名分的事。
倒是大少爷一直说着,还已经开始张罗起抬她的事项。
可她和大少爷是清清白白的……
“傻丫头!”鸿鸢气的眼眶都红了,连连点着盛愿得头,捂着心肝顺着气:“学的戏文都去哪了?被卖到窑子里一遭也没见你长什么心眼。你记住!既然被破了身子,就只能走一条路,那就是留在你那少爷身边,至少也要争个妾室的身份,这样哪怕日后宠爱不在,你至少还有半个主子的身份能安稳度日。”
她见过太多了。
一个女子没被得到时,是掌心宝,天上月,等到了手,新鲜劲一过,自然还有别的掌心宝天上月取代了原本的地位,之前那些好也都落了灰,做了主子至少后半生不必为了温饱所累。
“妾?”
喃喃跟着念着,盛愿突然什么便说不出来了,好似来了京中她就被一道道身份压在肩上,沉重的透不过气,垂下头闷闷挣扎:“可我想出府。”
她不能昧着心去做大少爷的妾,可谢云霆什么时候能把她要到身边还未可知。
更何况,那日小八也随口说了一句的,上官家的女儿不和窑子里的女子同伺一人。
“出府?”鸿鸢惊呼出了声,恨不得打开盛愿得脑袋看看她到底想些什么。
她见过太多风月场合的姑娘失了身,嫁给那些普通的人家,原本想着男耕女织度日。
可蜜里调油的日子一过。
立刻被厌弃唾骂,从前的身份成了辖制人最好的错处,最后只剩二两尸骨。
“为什么?”
盛愿心里鼓起了一股子气,有些愤愤不平,难不成她的路就这么窄,离开谢家再找不出一片天来?
“傻丫头,学这么多年的戏文,连这些都不知道。这世道就是这样,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却对男子包容。若是孤身一人在世上,旁的不说,光周遭的唾沫星子都能要了你的命。”鸿鸢语气也满是怅然。
这也是为什么她等到遇到了萧郎才赎身。
两人又说了许多的话,天色刚蒙蒙亮鸿鸢吵着内急,盛愿困的睁不开眼,躺在被褥刚合上眼,听着房门响动脚步声径直走到床前站着。
只当是鸿鸢又回来了。
头也不抬,懒懒道:“怎么不上来。”
静默了片刻。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床滋啦一响,一张带着薄茧的手揽在了腰间。
第62章
你是她什么人?
盛愿腰间的软肉格外敏感,隔着里衣那手掌的温度烫的让人心颤,眉头轻轻皱着缓缓睁开眼。
这不是鸿鸢。
慌乱的瞪大了眼睛。
四目相对,俊逸的面孔上黑眸一如既往裹挟着强势的灼热。
谢云霆微微挑着眉似乎在回应她未说出口的惊讶,半撑起身子靠在床上,倒是比她还要镇定。
挂念着随时可能回来撞上的鸿鸢,盛愿急着坐起身子,又被谢云霆重新拉进怀里。
“别动。”
目光扫过明显床榻上明显不止一人睡过的痕迹,谢云霆捏着她的耳垂漫不经心道:“这趟春日宴,可有让你快乐的事?”
盛愿轻轻点头,“烟火和春日宴上的热闹,还有附近的景也美极了。”
“还有呢?”
还有?
她认真在心里默默数着,眼眸如星辰般狡黠。
还有就是,和鸿鸢重逢的喜悦。
和春日宴前一夜,和眼前人带着面具毫无顾忌的欢喜欢笑。
眼睫隐忍微微发颤,温热的气息落在头顶,耳边只剩下伴着呼吸强劲的心跳,那心跳从耳朵溜进去,落在心里,拧成了一个个的结。
听到外面开始热闹起来,盛愿忍不住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轻声道:“不早了,奴婢得去伺候大少爷了。”
谢云霆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如小鹿一眼乖巧的模样,极力克制着情绪翻身从床榻上起身。
“这三日有十五负责大哥那边,你和我要学习水祭的事宜。”
盛愿想着鸿鸢说的那些话,握着被子的手攥紧:“等水祭结束奴婢能离开么?”
整理衣袍的手一顿,谢云霆回过身伸手揉了揉她发。
“等水祭结束,春日宴也就收尾,咱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
盛愿秀气的眉头微微拧着,谢府是她的落脚点。
却不是她的家。
谢云霆显然没听出她话里离开的本意,盛愿也不敢再试探。
只是捂住心口的暗淡的垂下眼帘,跟着谢云霆出了帐子。
身后鸿鸢正好如厕回来,远远见她离去的背影。
“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