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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很奇怪,有时候走过的路,见过的景,如果印象足够深刻,情景再现时,会有一种身临其境般回到过去的真实感。

    就像此刻,她恍然间有种还怀着孩子,大着肚子,下一刻就要被人塞进车里,带进那栋房子的错觉。

    “别……”她看进别墅区外的广场,猛地挣脱程越生,转身要往外跑。

    程越生赶紧逮住她。

    顾迎清深呼吸一口,好像恢复了嗅觉,竟闻到了他的身上的气息,熟悉的味道让身体比她的心更先安静下来。

    她没有像在车里那么抗拒他的触碰,反而像在遇险时,出于本能想要寻找安全地带那样,往他怀里钻了下。

    等顾迎清平复,背后爬满冷意。

    应激情况下,她仍然把程越生当做安全的避险地带,她的身体和心理早就把他当做依赖。

    身体感知到带着盛暑躁热的空气,顾迎清慢慢被拉回现实。

    她说撩了撩头发说:“我要先回去了。”

    程越生掌心贴着她的手臂揉抚了一下,不自觉侧低头靠她更近,“行,我送你回去。”

    顾迎清茫茫然摆手,想说话,但是很累,开口都累,她就往后退了一步,指指他,然后又摆摆手。

    不坐他车的意思。

    程越生站在她三两步之外,脸上有种遇事的严肃正经,使得凌厉的五官显得更加冷峻。

    他漆黑的眼锁住她几秒,无奈放人,守在她后面,由她自己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末了才招来远处抽烟的司机。

    司机赶紧扔了烟跑回来开车,跟上前面的出租。

    顾迎清回了嘉楠梦苑。

    按照往常的程序,换鞋放包,铲屎喂猫,然后去洗头洗澡,从冰箱里翻出两片吐司,放牛奶蛋液煎了煎。

    程越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迎清机械地咬着吐司,并用眼神让他滚出去。

    她想吐,强塞了三分之一下去,把剩下的搁盘子里。

    顾迎清累得手指频颤,心脏狂跳,没力再保持清醒,进了卧室反手关上门,把自己揉进被子里。

    程越生双手搭着腰站客厅里,垂眸盯了会儿地砖缝,又皱起眉定眼瞧向卧室,因牙关用力,两颌咬肌紧了紧。

    半晌,他捋了把短发,到餐桌拿起顾迎清吃剩的吐司,塞了一口,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医生,让他到这儿来。

    第314章

    感觉要完

    不多时,医生拎着医药箱来。

    程越生没让人上来,下了楼到车里处理。

    他才脱去深色上衣衬衫,手先往中控台探去,摸到烟和打火机。

    医生见他这边纱布上又渗血,那边还动作娴熟地撬开烟盒抽支烟咬着点燃。

    作为医生本能地感到愤怒,作为打工的,又很有眼力见地选择性闭嘴。

    医生一边给他揭开纱布,如果没有这两回的伤裂,应该已经开始有愈合的苗头,结果这么来来回回地整,现在看着还血肉模糊的,伤周略肿。

    医生边处理,边好言相劝:“还是少折腾,不然这伤好得慢,反反复复的不也耽误事吗?现在天又热,你一个不注意万一又来个发炎什么的?”

    程越生那边的车门打开,他右腿探出去,踩在绿化带边的路缘上,稍稍倾身,躬起脊背。

    他抽着烟,“这不是及时叫你来了么?问题不大,我心里有数。”

    医生笑笑:“算不算亡羊补牢?”

    程越生默了片刻,竟也笑了,“算吧。”

    医生手熟,处理起来很快,没一会儿收拾东西走人,程越生却没挪动。

    他仍保持那个姿势,右手随意搭着,左肘支着腿,夹烟的手不时撑下额。

    烟一口没落地抽。

    他有预感,顾迎清要分手。

    她现在状态不行,再来硬的把人强留身边怕她受不了,这行不通。

    事已至此,来软的她也不会接受。

    程越生感到难办,想不出法子烦,想到顾迎清的样子心里又频繁起波澜。

    说实话,看见顾迎清哭,比听她骂他人渣,心里反应更强烈。

    他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年轻时荒唐事没少做,为了报仇缺德事也没少干,从小对于道德的感知就不敏感。

    当初帮沈纾纭的目的很纯粹。

    那会儿沈贯期来了南江,他得留在沈纾纭身边套消息,刚好赵南川能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让沈纾纭彻底转移感情注意力,免得对他真产生什么想法。

    沈纾纭高傲但简单,那点子自尊心操控下,言不由衷的欲擒故纵并不难猜。

    后来那晚出了那点意外,他当时觉得,只是睡一个女人罢了,她缠上来,刚好他也挺有感觉。

    他戴了套,认定那晚之后的事就与他无关了。

    那之后听沈纾纭说她怀孕,他以为是赵缙故技重施了一遍。

    直到她提前生了孩子,他隐约感觉时间不对,在沈纾纭那儿要来孩子,做了亲子鉴定之后,他就不再信酒店的套。

    事情发生时,程越生觉得已经考虑到所有后果。

    唯独没想到这一种,更没想过有今天。

    他心里骂,沈纾纭就他妈是个脑残,在房间里弄那些东西。

    当然,他也不是好鸟,他自己知道。

    没一会儿,脚下已经好些烟头。

    顾迎清跟赵南川结婚那天,面对赵家那些蹬鼻子上脸的亲戚,她脸上出现最多的表情就是无所适从,然后沉默忍受,静静旁观。

    程越生当时甚至没觉得她可怜。

    这么多年毫无长进,仍然被赵缙控制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懂自救那就是她应得的了。

    谁知人家是懂自救的,紧接着不就找上他了?

    但他没想过跟她扯上关系,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一环。

    也不知道怎么就到现在。

    她说得很对,够骚的女人有很多,床上不就那么回事,早不稀奇了,花样不一定要跟她玩,他不一定非她不可。

    如果说只是念在“程之兖的妈”这个身份,他完全可以花钱买断,或者像一开始的想法,送远远的,安顿好即可。

    可迄今为止,她主动刷他的卡花的钱,甚至还没信用卡年费多。

    可她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心情还挺舒爽。

    州港那回,确实是因为有些不忍心,让人因为他受这种苦,既然她喜欢,那就在一起得了。

    这念头推了他一把,不然他跟她现在还走不到这儿。

    去北城的时候,谢汝景半真半假说过一句话:“你们程家这些道德感薄弱的人,怎么血性和责任感反而强烈?”

    听着不像好话,确实也不是好话。

    他从前以为,顾迎清不同之处在于:她的所作所为,让人以为她是麻木的软骨头,实际又不是;你以为收服她了,原来她与其他女人无差,其实也不是。

    他一直知道顾迎清在意什么。

    开始只想活命,如果能保全一点点名声最好,然后逃离是非地,安安稳稳。

    之后想要他喜欢她,喜欢到随时报备,想让他交待过去,再跟他同患难。

    他并不需要这样的情感关系,也不想她牵扯其中,所以不会满足她的诉求。

    只是,程越生没见过顾迎清这么爱哭的人,他甚至有点开始相信程之兖以前说他妈总哭这话的真实性。

    有时候挺矛盾,之前看她哭,他觉得那是她在意,一面让他心软激起他的保护欲,一面又满足于征服挑战的心理。

    再回想顾迎清说的那些话。

    程越生扔下烟,以前遇事都还算冷静,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要么事前就布局周密,十拿九稳信心十足。

    只有这回心里没底,感觉要完。

    他深夜上了楼,拧不开卧室门,不敢走人,在沙发将就了一宿。

    也许这几天情绪起起伏伏到了极限,极耗心力,加上怀孕的缘故,顾迎清从没觉得这么困过,几乎沾枕头就睡。

    她睡得极沉,即便中途醒来也能很快再睡过去,梦里纷杂,过去的人和事,半真半假地乱序发生着。

    她又梦见自己被赵缙算计怀孕。

    这一回,她看清那晚的是程越生,就好像在她家的床上一般,熟悉的场景和过程,畅快淋漓。

    第二天他却不见踪影,她直接被赵缙带到郊外别墅。

    她被困在见不着阳光的屋子里,梦里她知道肚子里的是谁长什么样,也预见了自己的将来。

    她在夜里偷偷去医院要做流产手术。

    这回逃得很顺利。

    她躺在空旷的手术台上,忽听一把熟悉的童声可怜兮兮说:“妈妈,你不要我吗?”

    顾迎清狠心闭上眼捂住耳朵:“我不是你妈妈!”

    一个小人儿栽进她怀里,讨好地叫:“妈妈。”

    顾迎清眼泪肆流,已经心软。

    骤听医生冷酷说:“好了。”

    她睁开眼,一盘血糊糊的东西放在手术盘里端到了她面前。

    第315章

    无门

    顾迎清猛地一震颤,尖叫堵在喉咙口。

    从梦魇中惊醒,倏地瞪大眼的刹那,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因此有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虚幻。

    她捂着依然平坦的肚子,痴痴看着天花板,额头渗出细密冷汗,身体因恐惧起了层鸡皮疙瘩。

    顾迎清身体僵硬,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害怕视线一转,就会看到梦中的最后一幕。

    楼下传来小孩的打闹声,又听见大人的呵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壁上洒下一缕金光。

    顾迎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摸出手机一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锁屏上的时间,已经晌午十一点过。

    她从昨晚不到十点,一直睡到现在。

    本来她买了今天十点过的高铁票,早上的闹钟好像被她迷迷糊糊地摁掉了。

    而她也没有丝毫睡饱后精力恢复的感觉,身体似泡在深水里,沉甸甸地被水压包裹,眼皮沉重,呼吸得慢而深才能供足氧。

    顾迎清心道,这样可怎么回老家?

    等她再睡一天,好好养足精神再回去好了。

    反正这样的情况,德信也没必要再待下去,她可以拿剩下的时间陪爷爷走完最后一段时光。

    想到这里,她惘然,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没跟赵南川睡过,没有一个姓了赵的孩子,她跟赵家什么关系都没有……

    顾迎清想不通,就不想。

    程越生还没走,房门不太隔音,她听见外面传来他讲电话的声音,压得低,音色沉,听不清内容。

    她强打起精神,给奶奶去了个电话,说这趁两天把一些工作收个尾,之后休几天长假。

    奶奶说:“你之前不是才休了年假?”

    顾迎清胡诌:“那是我端午假期没休,年假还剩下几天。”

    奶奶不清楚那些公司章程规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迎清饿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听着外面的声音,犹豫了两下才下床去洗漱。

    拧开门,她听清了,程越生在和他儿子通视频。

    程越生见她出来,目不斜视地往洗手间走,当他是透明,兖兖的声音从免提视频里穿出来,她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程之兖见他爸眼神移开,也不搭他话了,颇为不满地唤回他注意力:“爸爸!”

    刚才他看见爸爸坐在嫂子阿姨家的沙发上,好不容易才原谅他偷偷去嫂子阿姨家。

    顾迎清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外的独立盥洗台,却没有响起水声。

    程越生看了眼视频,“干什么?”

    他把手机音量调高。

    程之兖不开心地抱着手,“我在说话呢,你没认真听。”

    “说什么了?”

    程之兖重重一哼,“我说,你两个周没来见我了,周末也没带我出去玩,这样很不好的!我之前理解你要赚钱养我,但是你这样有点过分了哦!”

    程越生觉得这小子讲话越来越有一套,想笑又没心情,敷衍扬下唇:“sorry咯。”

    程之兖气死啦:“sorry就是sorry!怎么可以加‘咯’?”

    程越生沉默两秒,低声说:“sorry。”

    没有看着手机屏幕说。

    程之兖忍不住笑,捂捂嘴,又故作严肃,一板一眼说:“你是我的爸爸,我是你的儿子,你得花时间陪我,我才会当你的孝顺儿子,不然,以后你死了都没人给你上香,知道吗?”

    程婉黎听到这话,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隔着老远就心虚又激动地斥他:“兖仔你讲咩啊!?”

    她赶紧跑来,入镜说:“这可不是我教他的啊!”

    兖兖看他姑婆:“是你说有人不好好做爹,儿子才不孝顺,以后死了都没人上香的吗?”

    他问姑婆爹是谁,姑婆说爹就是爸爸的意思。

    那他没说错呀?

    程婉黎捂他嘴。

    顾迎清盯着盥洗台的大面镜,一下下慢慢地用梳子顺着头发。

    小孩子的声音跟梦里喊“妈妈”的声音重合,她猝不及防地掉下眼泪,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

    直到看向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视线氤氲,将水汽眨出眼眶,才看清自己竟面无表情地泪雨如注。

    顾迎清后知后觉地悚然一吓,立刻挽起头发,拧开水龙头洗脸。

    擦完脸站直,她一张眼就从镜子里看见程越生。

    他站在她背后,斜倚着墙。

    顾迎清才看了他一眼,便有种心如针扎的痛感,她立刻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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