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你又是怎么知道星星不是我儿子的?”丝丝凉意在慢慢往心里渗,她想努力忽视,只是挡不住心中骇惧,她死死咬住唇,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烫。
顾迎清接连抛出问题。
程越生倏然看回她,漆黑的眼,像她头回见他的时候那样,沉默冷酷,让她看不懂辩不明,里头的未知令她心生畏惧。
现在么,倒是不怕他这人了,只是害怕他的答案。
因为他紧抿双唇,下颌紧扣,脸上透出复杂犹豫的情绪,似在考虑要不要将无法宣之于口的重要事情摊牌。
她很少看程越生这样,所以才怕。
顾迎清忽然不想听答案了,慌慌张张别开脸。
却忽听他道:“程之兖是你儿子。”
顾迎清无法控制自己收到刺激后的生理反应,她内心平静,头皮却在瞬间发炸,条件反射地反问:“什么?”
他变了从一开始保持的姿势,倾身靠近,无视她下意识后退的动作,强硬地捧着她脸,太阳穴发紧,低声重复:“兖兖是你儿子。”
顾迎清想思考,但鼻尖是他的气息,打乱了她的思维,她没法细想。
“他不是你儿子吗?”她喉咙发窒。
程越生没放过她闪烁逃避的眼神,双手都捧住她脸,抬起,让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他说:“也是你儿子。”
顾迎清脑子太乱了,心里也好乱,每当她想要稍微找一些逻辑,捋一些痕迹,就感到被猛烈的疲惫感拖着往下拽,心跳和呼吸也会跟着加快。
她看着他,找不到头绪,眼泪冷不防地涌出眼眶。
许安融拿出那纸鉴定的时候,她很平静,毕竟她很清楚也坚信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做一份鉴定就可以了。
赵缙泼她脏水的时候,她被愤怒蚕食了理智,也能快速恢复冷静,说出事实反驳。
程越生说赵星淮的确不是她儿子的时候,她宁愿怀疑自己有病,当初是精神分裂幻想自己怀孕生子的过程,都没往其他地方想……
他居然又说程之兖是她儿子,她就实在难理解了。
甚至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仅剩的那丁点理智和逻辑已经被全线击溃。
但她忽然在这一刻,重新回想他那句话,竟然被她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也”。
她睁大眼,试图看清他的脸,吸了下鼻子,“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顾迎清没办法用“我们的儿子”这样的句子,她无法想象。
有些画面闯入脑海,一个小孩儿英俊还带婴儿肥的脸。
会稚嫩地叫嫂子阿姨,会撒娇,犯错后会有些小狡猾地讨好卖乖。
那家伙会滑板,会攀岩,说很小他爸爸就带他冲浪,一点也不怕。
她那时还想,如果小孩的妈妈在,一定会难以忍受这样危险的带娃方式。
她还想过,那小孩真的很像程越生,脸上却又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但从未想过,另一个人会是她自己。
龙凤胎妈妈说,孩子跟她像,以为那是她的孩子,她没当回事。
金玉吟说,养老院的老人也说那孩子长得像她,形容得有鼻子有眼的,她也未在意。
此刻她似茅塞顿开,猜到为什么程之兖第一次去三桥村,程越生让他戴着帽子。
他长得不止像程越生。
还像她。
程越生怕被人看出来。
“可我没见过你啊……”顾迎清头疼欲裂,眼泪止不住地掉,细细声地说着,“我跟赵南川结婚那天是第一次见你,我之前只跟他睡过,就那一晚……”
她皱起眉头来用力回想,像抓住浮木一样牢牢抓住他的手。
顾迎清的崩溃已经不仅限于心理层面,程越生牙关紧阖,握住她发抖的手,干脆地开口:“那晚是我,不是赵南川。”
她遽然抬头,盯他片刻,挤出一句话:“你跟赵缙是一伙的?”
“不是。”
其实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多少逻辑,挖掘多少细节,因为到这一步,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顾迎清问他:“赵星淮是谁的孩子?”
“沈纾纭。”
“你跟沈纾纭一伙的?”
程越生没讲话。
她又问:“你跟沈纾纭,跟赵缙是一伙的?”
“不是。”
顾迎清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想都没想,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第312章
一开始
清脆的声音,在逼仄车厢里快响快逝。
顾迎清把从下午起,积累的所有的无措愤怒,崩溃和执迷,全部汇聚到掌心里,但她的力道根本没撼动他分毫。
程越生从头到尾,眼皮都没动一下,甚至忍下了自己在受击时,本能会反应在神情和肢体上的狠厉。
他只是绷紧五官,沉默而用力地看着她此刻崩溃到极致后,神情惙惙,静静流泪的脸庞。
她一只手早就抬起来,手掌竖起,横在二人之间,拒绝他的靠近,另一只手也在无声中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桎梏。
顾迎清觉得很难受,难以言说,憋在心里面,又经由心脏被血液带到四肢百骸,导致她的身体感受到了真实的痛意。
胸腔窒闷如同缀满石子,生疼胀痛,她实在不知可以如何发泄,绞紧眉不行,咬紧牙不行。
她只好掐自己,想借由外力分散缓解这种摸不着的痛。
那一瞬间,她感觉不到痛,但有觉得好受一点。
程越生迟迟不松手,见她从痛苦地皱起五官,到挣扎力道也变小,只是本能地扭动手腕,忽地,她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掐住她左边小臂。
下一刹,她脸上的痛楚似乎减轻,神情更多的是恍惚迷惘,微启双唇,找回呼吸。
程越生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去掰她的手,发现她除去大拇指,其余四指用力收紧弯曲,指甲死死刺进的皮肤。
“顾迎清。”程越生撒开手,拍拍她失神的脸。
她缓缓回神,眼珠子慢慢转动,聚焦在他脸上,随后泄了力。
程越生立即把她的手紧紧裹在掌中,摸了下她刚才被自己掐过的位置,那里皮肤不再光滑,伤口传来些微湿意,应该是有血渗出来。
顾迎清不再挣扎,只是看着他,连眼泪也不再流,只是哭腔仍在,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别叫我。”
有话堵在喉咙口,很多。
思绪忽地又变得十分顺畅,因为她发现很多事情,也全部都说得通了。
比如她一开始觉得说不通的,程越生追了沈纾纭十年,沈纾纭都没答应他,为什么却一看见她就异常仇视,还说她是不要脸的寡妇?
她当时还想,沈纾纭对她态度,像被抢了男人似的。
“沈纾纭喜欢赵南川?”顾迎清问出来。
“嗯。”
顾迎清以为自己流不出眼泪,结果还是湿了眼眶,她好笑:“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知道的你偏不愿意跟我说,我想听谎话的时候,你又不骗骗我?”
程越生未出声。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压着眉心凝视着她,相当贴合他无所畏惧,天塌色不变的性格。
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他眼里看出不易察觉的不忍,不像以前,当哑巴也当得一副“随便你说反正老子不服”的叼样。
因为他常常觉得自己要么没做错要么不后悔,等你赶紧骂,早点骂完了事,少再烦他。
顾迎清如今更了解他了,知道他此时的反应是无话可说,是他理亏,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所以他无从辩驳。
程越生抬起手,顾迎清视线垂落,见他的手微顿,随后才伸过来替她抹掉眼泪。
她没拒绝。
昨天还在想,她很喜欢他的手。
记得这手的掌心指腹,抚摸摩挲的触感,掐紧皮肤的力道。
她不敢深想,一想就想骂自己贱。
顾迎清把所有注意力汇聚在当前,不去想以前,不去想他,痛恨被对他的感情左右的每一秒。
“我怀孕的时候不到二十二岁,我正准备留学,本来有我计划好的未来。”
停留在她脸上的指腹轻轻一顿。
“但是那晚上之后,全毁了,”顾迎清不由自主地喉咙发紧,“你知道吗,当初发现怀孕到生产之前,我没有一刻不想它流掉,想它胎死腹中,让我为此一起死掉都可以,因为它的存在,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让我感到极度恶心。”
程越生拿开了手,情绪难辨的目光笼罩着她。
她声音没有起伏地陈述着:“对当时的我而言,那晚的人,无论是赵南川还是你,又或是别人,都没有任何差别,都一样是成功让赵缙借此控制我,毁掉我的一环而已。”
“我大着肚子,被困在这里面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告诉我,我……我生的那个是你儿子?”顾迎清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想,去猜,去串联细节,去体谅他。
她难以自控地流露出了,带有一丝可怜委屈意味的质问神情。
“你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从我和赵南川的婚礼开始,从,从赵南川葬礼前晚的赵家客房开始……”顾迎清语无伦次起来,感觉有泪水滑落,汇集着缀在她的下颏,一颗颗往下滴。
程越生难以忍受,长臂探过去,不顾她反对与否,把她按进怀里。
他的确没什么好说,任何解释都是狡辩。
“你一开始想避开我,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你对我……对我不闻不问,甚至帮许安融威胁我……”
她哭得语难成句,抽噎,又想保持吐字清晰,只能不断咽下哭腔。
“你更排斥让你儿子跟我相处,压根没想过管我的死活……”顾迎清用的还是“你儿子”这样的称呼。
她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的体温,把他曾经的行为目的拎出来用力鞭笞,让自己清醒。
“你后来只是想睡我,又不想被我缠上,拒绝有利益牵扯;再后来,说什么事后会安顿好我的以后,你只是有点可怜我,是想弥补我,还是想借此买断你以前对我做的事?”
顾迎清说到最后,声音都快没有。
如果不是她就在他耳畔,程越生都要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你怎么敢让我跟你谈恋爱的?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我宁愿你当时也不要管我死活,干脆你亲自弄死我……”顾迎清低低切切地,“程越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个人渣?”
程越生无声地把她搂更紧,她身体的僵硬与战栗,在他怀中更加明显。
顾迎清两手无动于衷地垂于两侧。
一开始,他不过是她用来博取沈纾纭信任的工具,后来,她就是他手里的玩物。
即便如此,她也根本不敢问不敢想,孩子怎么会到他手上。
第313章
分开前
顾迎清此刻最为庆幸的是,因为鼻腔堵塞,她闻不见任何味道,包括程越生身上,之前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能轻而易举捕捉到的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
甚至,她的五感也在逐渐麻木,除了哭到生疼的脑仁,她连皮肤的感知力都没那么强烈了。
程越生的手臂把她圈得很紧,身前便是他强健的胸膛,他的身躯裹着她的。
从前她沉迷其中,想被他抱住用力吻,让自己每一寸都沉浸在他的气息里。
现在她像被困住,只想逃开,却又动不了。
她恨得牙痒,边张开嘴,用力咬在他肩膀。
这人很硬。
从性格到肌肉,各方面都是。
因此,在她咬得极狠的情况下,硬是没听见他哼一声,连抱她的力道都没松动分毫。
顾迎清死死攀咬他数十秒,直到牙酸没力。
她霍然松开,觉得十分疲惫,疼痛好像席卷了身体各处,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一种痛法,咬他的动作,除了让痛处蔓延得更深,没有任何作用。
那几十秒里,她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为什么她的人生会是这样?
为什么赵缙选了她?
为什么会对程越生动感情?
“今天许安融给我看了亲子鉴定,你觉得纸包不住火,所以才选择坦白是吗?”她用那种累困到神思迷顿的语气,细声问。
程越生照旧不隐瞒:“是。”
顾迎清苦笑都笑不出来,“那如果没有今天的事,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到事情结束之后,或瞒不住的那天。”程越生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声线却是与之相反,低哑中盛着他平日里很少有的温柔。
即便说的内容依然……带着浓厚的硬朗气质。
顾迎清根本不习惯,他在非暧昧和床上之外的情况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段时间的事情涌进脑海,不是像放电影那样一帧帧一点点,而是像开闸的水库,以一股冲垮万物之势,奔腾涌至。
从许安融给她钱开始,到他隐瞒一切,还强势地要她服软。
越思考越乱,心脏上的结越扭越紧,紧到她痛生痛死,反应到躯体上却是情绪登顶之后,骤然下落的心灰意懒。
“我……”顾迎清想说话,张了下唇。
程越生迟迟没听见下文,才松开她。
顾迎清鼻红眼也红,脸上热泪混着汗,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颊,有几根黏着湿透的睫毛挡住了眼。
程越生替她整理,拨开乱发,她眨了下眼,稍稍避着偏开了脸。
她早上出门原本做好了精致的发型,此刻脸上透着无所适从的落寞和狼狈,身上修身的金棕丝质裹身长裙也已经起了皱。
顾迎清抬眸,艰难地问:“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她忘记自己要问的具体内容,比如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在分开之前还有没有话要说?对于当初的事你还有没有要辩解的?
“有一句话,”程越生观测着她的状态,他蹙眉看了眼窗外,鲜少那么纠结地停顿数秒,才说,“当初我不是和沈纾纭商量好,故意去睡你。”
顾迎清眼泪再度流下来。
“嗯。”她手背捂着嘴,压下哭腔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即转身就去摸车门上的把手,手在抖,视线不清,胡乱摸索着推开车门。
程越生伸手去捞她,她犟得很,下了车。
顾迎清惝恍地往前,踩着小高跟想到路边拦出租车。
周边僻静,车倒是不少,飞掠带起劲声,让顾迎清觉得像置身旷野,但每走一步脚都像踏在水里,有阻力,踩不实。
程越生怕她情绪不稳定,恍恍惚惚不知道在做什么,立刻下车。
风吹起她的发丝,顾迎清被他往马路内里带了几步,她看到了别墅区的入口,心里升起一阵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