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后的光也没了,顾迎清不禁转头往远处岔路口看了眼。哪有车,哪有光。
三桥村很大,但都是由一条主干道连通着,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去,都能开上街道。
顾迎清边走边想,幸好他从另一边走,不然她这幅样子走着回去,他又开着车从这条路走,别人看见还不知道怎么想。
经过大院,夜麻将居然还没散,连麻将铺里都还灯火通明,这些大有打通宵的架势。
她把身体往阴影里缩,希望没人看见她。
然而金玉吟和金城,坐在金城家的院子里,家门大开,一眼就能看见外头的景象。
金玉吟先跑出来,一看顾迎清的眼睛就知有事发生。
她挽着顾迎清的手,将她半个身子挡在身后,朝跟出来的金城说:“好了,别跟来了,我们要睡了,你也赶紧休息。”
金城也不好再跟过去,但还是出于好奇问顾迎清:“你跟老板谈完事了?”
“对,就修改下合同上的细节,明天要用。”顾迎清面不改色地扯谎。
回到金玉吟家,两人上了二楼。
金玉吟把她的风衣外套挂起来,雨小,落在衣裳上跟水雾一样,一晚上就干了。
顾迎清去吹头发。
再回卧室的时候,金玉吟已经在等着她了。
第79章
微妙
顾迎清自知上次跟金玉吟说了这些年的所有事,却唯独隐瞒跟程越生之间这道插曲,才是真正因为怕被她低看。
那时慌不择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有可能帮到她的人突然丧命,她该去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的人?
然后程越生出现了。
断断续续从赵家亲戚口中听来了他的背景,他有能力,又是赵家外甥,一来就占了赵缙梦寐以求的位子,成了赵缙的又一劲敌。
简直是天降赵南川二号。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她循序渐进,所以她采用了最不齿的办法走捷径。
如果从一开始,不涉及利益,不带有目的,只是成年男女之间互相消遣寂寞,事情就单纯很多。
既没有感情,又没有其他牵绊,她根本不会在乎。
可这些一旦跟利益绑定,她在两性关系的中的地位,就自动降至了最低。
因为是她主动拿色相做交易。
如果是为了脱身,她在得到了程越生的首肯,答应帮她做这件事的情况下,无论成不成,他这期间把她当什么她都没有怨言。
可是,两人之间变得不明不白。
说是床伴又非床伴,说是交易,却又是没有达成的交易。
在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抛个饵,她就咬钩,上去就是一通卖弄风骚,被他搞得神魂颠倒。
她差点都要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求助”和“报答”。
谁知她觉得是交换,不断自洽,人家只是单方面逗狗玩。
顾迎清跟金玉吟躺在一个被窝里,望着天花板。
金玉吟听她说了半天,又理了半天,问:“你喜欢这个男的?”
顾迎清心里一坠,下意识反驳:“当然不。”
“那么你就是心理负担太重,自己不断给自己上道德枷锁,自己看不起自己。”金玉吟说,“你在道德层面的担忧无非就是,有他和赵南川这层关系在,你面对你婆婆的时候,会觉得愧疚抬不起头。”
“可都是前事把你推到绝境,你是出于求生本能,不得不踏出了那一步。再说到那男的,程什么来着……”金玉吟挖脑壳,竟卡在名字上。
顾迎清闷闷说:“程越生。”
“对,程越深他……”
顾迎清纠正:“是生,不是深。”
“好的,程越生……我管他呢!”金玉吟让她别打岔,“反正就这姓程的,既然不肯答应你的条件,那就算了嘛,你就当前几次找了个免费的鸭,这鸭让你爽了,还在危急关头替你解决了难事,你有什么好亏的呢?”
顾迎清在被子底下的手抱着金玉吟,鼻尖压在她肩头,笑了起来。
金玉吟又说:“既然这样的关系让你不舒服,那就结束它,反正从真正意义上来讲,你们根本也没有关系。睡一次,了结一次,两清。今后各归其位,不再相交。反正现在你婆婆不是对你态度软和了吗,你只需要攻克她的防备,获取信任,等到你觉得能扳倒赵缙的合适时机,跟她说清楚真相,把股份还给她,远离那个是非地,从此天高任鸟飞。”
顾迎清闭上眼睛,笑着喃喃:“天高任鸟飞……”
……无限希冀。
“对呢,试问一下,赵缙有道德吗?姓程的跟你一起有道德吗?在这种极端条件下,你还搁那儿自我反省,自我束缚呢。”
顾迎清闭着眼,金玉吟此人有魔力,跟小时候一样,光是听着她讲话,那股又娇又有劲儿的声调,就让人平静。
金玉吟稍稍停了一下,又在她耳边如魔音一般用气音说:“不过哦,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对姓程的没有感情,一般情况下来说,不在乎就不会痛苦。”
顾迎清倏地睁开眼。
金玉吟幽幽叹气:“所以,你的痛苦,只是因为自我谴责吗?会不会……”
顾迎清清了清嗓子,坦白道:“没有感情,也不是在乎。只是,有过亲密接触,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态就会比较微妙,这是正常的吧?”
“嗯,正常。”金玉吟说,“止于微妙吧,不能再多了。”
顾迎清点头,那就好。
这夜两人聊得晚,抚平顾迎清的心里的郁结后,金玉吟开始摆起谱来,说她时不时地兜出一件事,件件都是爆炸性,她还得心平气和地开导,简直失去了听八卦的乐趣。
顾迎清又讨好许久,金玉吟才放过她。
一直到黎明两人才睡,金玉吟早早就被汪素莉拉起来做这个做那个。
金玉吟想着顾迎清昨夜饱受情绪折磨,肯定累得很,就没叫醒她。
顾迎清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耳边呼吸,还有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她侧躺着,缓缓睁开眼——
面前一张怼到失焦的小脸,冲她傻笑。这孩子出现在这里,顾迎清甚至怀疑是梦。
“嘻嘻,嫂子阿……姐姐,你醒啦?”程之兖趴在床边,反戴着一顶蓝底白条的棒球帽,背上还背着他的卡通书包。
顾迎清花了好一阵才接受这个事实,“谁送你来的?”
“爸爸。”程之兖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黑黑大大的瞳仁,长睫毛,别提多天真可爱。
真是问的废话,顾迎清想。
这时,金玉吟推门进来,懒得脱鞋,就靠在门边。
“真是惊喜哈。”金玉吟阴阳怪气的,咬牙切齿的。
顾迎清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他怎么来的?”
“你是想问他爸在哪儿吧?”
顾迎清抿唇,默认。
“送来就走了,说去市里出差,孩子的育儿嫂放假,麻烦帮忙带一天。”
谁信呢,金玉吟拿起指甲刀挫长出来的指甲边,啧啧道:“你这怎么还顺便找了份保姆的工作?”
“顺便”两个字别有深意。
程之兖扭过小身板儿过来,严肃地说:“清清姐姐才不是保姆。”
“那你说她是什么?”
程之兖冥思苦想,想起上次在顾迎清家里,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说:“我爸爸是姐姐的长辈。”
“噗!”金玉吟没忍住。
顾迎清很颓败,她提不起精神,更想不通。
她让金玉吟先带程之兖出去一下,她要换衣服。
程之兖乖乖走到门边,自己穿上鞋,拉着金玉吟出去,还贴心地踮起脚为她关好了门。
第80章
没礼貌
顾迎清摸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给那人打过去。
响到快自动挂断也没人接。
顾迎清洗漱完准备化个淡妆,刚坐在梳妆台前,见程之兖从楼下上来。
梳妆台就在窗边,窗户斜右侧就是楼梯口,顾迎清能正好看见小朋友扒着扶手爬得哼哧哼哧的。
自建房的台阶有些高,顾迎清忍不住叮嘱:“小心一点哦。”
终于爬完,程之兖大大喘了口气,书包的一只带子斜斜地挂在手臂上,他一边甩着腿往房间走,一边正了正脑袋上反戴着的棒球帽。
顾迎清叫他过来,把他的书包取下来放到一边,“背着不累么?”
“谢谢姐姐。”程之兖笑得眼睛眯起来,抱着挂在脖子上的吸管水壶喝水。
顾迎清继续化妆,程之兖倚在梳妆台边,拿起她便携化妆包里的化妆品,一个个问她这是什么,用来干什么的。
顾迎清一一回答他,末了问:“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就刚刚呀。”程之兖拿着银色的睫毛夹研究。
顾迎清又问:“那你昨晚在哪里睡的?”
“我的家里,怎么啦?”
顾迎清画眉的动作顿住,意图从小孩的表情上看出丁点撒谎的痕迹,可惜没成功。
“我早上很早就起来了呢,爸爸说阿姨回家了,他要忙,让我来这里跟你一起玩。”程之兖说着,将食指试探着放进睫毛夹的缝里。
顾迎清走神。
也就是说,程越生是昨晚半夜回了南江,又在早上带着孩子过来永溪镇……
她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他儿子扔给她?
来这边出差又是真是假?
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顾迎清惊得回了神。
程之兖居然用睫毛夹夹了自己的手指!
顾迎清赶紧把他的小肉手解救出来,又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程之兖怪不好意思地说:“原来这个是这样用的呀……”
顾迎清替他吹了吹指尖,又问他:“对了,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姐姐了?”
“爸爸让我这么叫的,他说在这里不能叫你嫂子阿姨,可以叫姐姐或者阿姨,我觉得阿姨会把你叫老啦,所以还是叫姐姐,你说呢?”
原本顾迎清对程之兖的到来感到苦恼,加上没睡够,昨夜哭过,眼睛也酸肿,人糊里糊涂的,心情谈不上好,结果被他小人精的样子逗笑。
她捏捏小孩儿软嫩的小脸,柔声说:“那就叫姐姐吧。”
金玉吟得空又跑上来看稀奇,看了眼顾迎清,问程之兖:“你爸什么时候来接你?”
“爸爸没有说。”
“那你知道你爸去了哪里吗?”
程之兖摇头。
金玉吟吐槽:“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爸也不怕我们把你卖掉!”
程之兖一点都不害怕,冷静道:“那我爸爸会报警的!”
金玉吟转去问顾迎清:“你也不打个电话问一问?”
顾迎清语气温淡:“我打了,没打通。”
她也不想再打第二遍。
太奇怪了,金玉吟想着,她看看顾迎清又看看程之兖,怎么越看……
她伸手去揭掉程之兖的棒球帽,程之兖立刻捂着头哇哇叫:“干什么呀,没礼貌!”
金玉吟伸手去顺顺他头上的软毛,又把帽子给他戴好,把帽檐正到前面来,夹着嗓子假笑:“怕你小脑袋捂着不舒服,给你透透气嘛!”
小孩被她佯作温柔的假象糊弄住了,“谢谢你啊,姐姐。”
闲话间,金玉吟说起程越生今天开的不是昨晚那辆车。
本意是想提醒顾迎清注意这其中的猫腻,但顾迎清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怕赵缙派来接送爷爷奶奶的司机,跟赵缙打小报告,如果发了照片给赵缙,他肯定一看就知道是谁。
顾迎清便跟玉吟说好,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金玉吟她朋友的孩子,今天有事,麻烦她帮忙带一天。
并且跟程之兖统一了口径。
小孩虽然不懂,但也乖乖点头记下了。
没一会儿,顾迎清的爷爷奶奶和养老院的老人回来。
顾迎清见到爷爷的时候,他正从车上下来,司机正打开后备箱拿出折叠轮椅展开。
顾迎清扶着老人坐上去。
一次次的透析让老人的体力日渐衰微,无法多走动和久站。
最主要的还是那次车祸,伤到的是小腿。
顾迎清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在他清醒时好好当面说过话了,一见老人朝他笑着招手,鼻尖顿时一酸。
老人却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程之兖:“咦,这是谁家的小娃娃?”
顾迎清说:“是金玉吟朋友的孩子。”
然后她看向近处高高胖胖的司机,“麻烦了,这边今天不太好停车,晚上再来接就行。”
司机点头说好,开车走了。
爷爷坐到轮椅上,因病浑浊而死气沉沉的双眼,难得透出光来,打量程之兖:“真是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程之兖上前,童声稚嫩说:“爷爷你好,我叫程之兖。”
老人对着小孩开心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夸他有礼貌,一会儿赞他机灵。
又满怀期待地跟看向顾迎清:“我有生之年要是能看见你的孩子,也就真正没遗憾了。”
说完又怕给她压力,而且想起老伴儿今早起来跟她说了昨夜村里的妇人说顾迎清的那些话,怕她心里不舒服。
老人立马又说:“不过这事顺其自然,咱们不强求。”
顾迎清哪能看不出他真实想法。
她心想,如果能把星星带来给爷爷奶奶看看就好了,让他们也体会一下与曾孙的天伦之乐。
距离吃饭还有些时间,顾迎清推着爷爷沿着荷塘散步,想清清静静地相处一会儿,聊会儿天。
这里都是陌生人,程之兖不太习惯,也紧紧跟着顾迎清。
小家伙一次次捡起路边的石子,不厌其烦地掷向水面,只要比上次丢得更远,就开心地欢呼一声给自己庆祝。
爷爷很喜欢他,拉着他问东问西的,比如今年几岁,喜欢干什么喜欢吃什么,一老一小,一问一答,顾迎清这个亲孙女反倒成了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