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他去上朝,议事,到了午间又过来了,真让人把午膳摆在了寝房里,还亲手喂绯晚喝了两口汤。当时小蕙站在旁边,事后感叹:“陛下对娘娘越发好了。”
“嗯。”绯晚点了点头,“是我好不容易挣来的。”
世人都知银子需要挣,却常忘了亲厚的感情也需要挣,甚至要比挣银子付出更多努力。
绯晚挣皇帝感情的方式并不光明磊落,处处都是心机。
只因她从来没想要皇帝爱她。
她只要宠,很多宠,足够她晋位和呼风唤雨,足够她去完成所愿之事。
若在这些宠里,皇帝夹杂了一丝一毫真感情,并期待从她身上得到真情回应。
那真是恭喜他了。
算他倒霉,永远都得不到。
也算他幸运,因为绯晚会假装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譬如现在她受着伤,整日趴卧在床,却还不忘了关心他的身体。每天好几次往辰乾殿送汤送水,若是他来了,便挣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吩咐宫人做这做那伺候君王。
萧钰一边受用感动,一边责她不好好休息:“之前都没这样尽心,如今伤得不轻,反而絮絮操心起朕来。”
绯晚头枕着手臂,长发黑缎子一样披散倾泻,容色明净似月光,闻言温顺地笑。
“陛下是怪臣妾以前对您不尽心吗,臣妾本就得到许多宠爱,伴驾时间多,越发不敢往御前送东西,想将机会留给其他姐妹。”
萧钰坐在床边,喝着绯晚命人给他炖了两个时辰的鸡汤,笑问:“那现在怎么不肯留机会给别人了,这两日送朕那么多吃食汤水?”
绯晚依依望着他。
轻声道:“臣妾不想陛下寂寞。”
“朕寂寞?”萧钰温笑。
“嗯。”绯晚眼中渐渐汪起雾气,低声道,“经历过这回,臣妾才知道,太后原来一点都不关心陛下。听说您四岁起养在太后名下,七岁生母薨逝,这么多年,您的母亲只有太后。但是这样的母亲,恐怕不但不能给孩子遮风挡雨,反而她自己就是狂风暴雨。寿宴那回,臣妾只是疑惑,经历这次,才彻底明白您自幼心里的苦。”
萧钰放下了汤盏。
脸色沉了下来。
“不许妄议太后。”
跟前两个宫女都跪下了,不敢抬头。
绯晚却姿势不变趴着,神色也不变,只用柔婉怜惜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继续道:“臣妾虽多年为奴,受尽苦楚,但每每回想起幼年时养父母的疼爱,心里头便暖暖的。最难熬的时候,有时会想到一死了之。可是想起养父母拉扯自己的辛苦,便撑着活下去,不敢辜负他们。他们对臣妾的好,温暖了臣妾前半生。后半生,有陛下,您比他们待臣妾更好。可是陛下您……”
一滴泪,从绯晚眼角滑落。
她神色悲戚,“您那么小,便离开生母怀抱,日日与太后这样的人为伴。后来连生母都彻底没了,偶尔见一面也不能够了,臣妾斗胆说一句……您其实,比臣妾更苦。”
“后半生臣妾指望您,您指望谁呢?江山在您身上担着,臣妾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再多给您送点汤水罢了。”
“昭卿,你且歇着吧。”
皇帝默默听完,脸色不好看,起身走了。
带走了候在外头的御前宫人。
大多数宫人都在宫正司的春熙宫,再次归于清冷。
“娘娘,您这些话……”
香宜和小蕙从地上站起,都有些担心。
娘娘说的这些太过僭越了吧?
绯晚告诉她们放心。
皇帝抬脚就走,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从来没有宫妃敢对他说这些,他过于意外,以至于无法立刻面对伤疤被揭开。
他对太后的抗拒和排斥,岂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承宠初期的绯晚摸不准,但时至今日,那些发生过的事,以及皇帝那些微妙又一闪即逝的情绪,已经足够她推断出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情态如何。
在风雨将至的前夕,把他内心隐藏最深的脆弱剥开,让他再一次想起旧人旧事,重温多年来嫡母的霸道压制。
只会让他更加无所顾忌,去对付太后。
以及,她是第一个与他谈及童年伤痛的人。
只会让他的心,更忍不住贴近。
她要做对他来说很特别的,无可取代的女人。
“姐姐,太后悄悄派人见我,给了我这个。”
正在做“小月子”的芷书,漏夜前来。
披着一件玄青色斗笠,和夜色融为一体。
进屋,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
“惠妃的。”绯晚一眼就认出来。
惠妃身上饰物不多,这个香囊她经常带着,许多人都见过,上面绣着一只凌空的鹰。
“太后的慈云宫被封锁,还能派人出来?”绯晚笑得了然。
人老成精。
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太后,想派人溜出封禁,想必有她的办法。
这倒也不是重点。
芷书不会久留,只说正事,叫绯晚翻开荷包里面。
“太后叫我知道,惠妃荷包里用的内衬,是难得的胭脂锦,而且,是今年新供的。”
今年新供的胭脂锦?
香宜一眼认出:“这花色,是陛下赐给娘娘的那匹。”
第304章
樱容华,你失心疯了吗
今年的胭脂锦数量稀少,当初贡上来时,除了太后皇后,皇帝只给了绯晚一匹,惠妃并未得着。
所以她荷包里用的胭脂锦,又从哪里来的?
芷书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这荷包,据说是惠妃封锁慈云宫的时候,掉落在那里的。被太后的人捡着,发现了里头的胭脂锦。太后还叫人告诉我,被你胁迫拿红花害我的宫女临水,和惠妃宫里的掌事太监是远亲,平日经常得到那太监照拂。”
香宜立刻反应过来。
“太后在离间小主和我们娘娘。”
小蕙气道:“小主和娘娘的感情,哪里是谁想离间就能离间的。”
绯晚和芷书相视一笑。
外人只以为她们狼狈为奸,共同狐媚迷惑皇帝,属于以利而聚。又哪里知道她们是真正的惺惺相惜,并肩向前呢。
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的人,自然觉着可以凭借“小产”一事,让昭妃和樱容华的姐妹情烟消云散。
只因在外人看来,这件事是这样的——
昭妃涉嫌用红花害樱容华小产。
告发昭妃的宫女临水下落不明,导致小产一事难以给昭妃定罪。
昭妃受审,惠妃却火急火燎闯进去救人,还为此启用珍贵的先帝铁券,以下犯上封锁了慈云宫。
而惠妃贴身戴着的荷包内衬,是用昭妃私人的胭脂锦制作而成。惠妃的掌事内监,又和临水有远亲。
所以,惠妃是否利用监管宫正司审案的便利,放走了关键证人临水,替昭妃脱罪?
她和昭妃是否合谋,害掉了樱容华的孩子?
嫌疑很深啊!
绯晚看向芷书:“你深夜避人耳目来这里,一定不只为了告诉我太后离间咱们。”
芷书道:“主要是想来看看姐姐的伤势如何。自从你出了刑房,我这个刚刚小产、身体不行,又对你心怀芥蒂的人,不能来探望,只能干着急。”
说着便细细问起绯晚的伤。
还亲自揭开薄被,看了看绯晚身上包扎的纱布。
心疼得伸手轻轻触碰。
“疼吗,姐姐?”
“比虞听锦扎我指缝的疼,差得远了。”
绯晚告诉芷书,自己可以通过身体绷紧和松弛来卸掉板子击打之力,所以并不是很疼。
芷书听得抿紧唇角,眉头也蹙起。
再卸力,那也是板子打的。
语气里有了难以遏止的沉重。
“姐姐,什么时候,咱们才能真正游刃有余,只伤害恶人,不伤害自己?”
“会有那么一天的。”
芷书用力点头:“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替绯晚掖好被角。
她眼底迸出一丝锋利的光。
“姐姐,你说我悄悄出来见你,会不会被人看见?”
绯晚了然地与她对视:“你身边的若楚姑姑和夏荷,便是一时没察觉你出来,稍后也会知道的。一路上你披着黑色衣服,避开人,可焉知什么犄角旮旯的暗处有人,看见了你呢。还有我这个宫院附近,未必没有人盯着。所以……”
芷书缓缓露出清凌凌的笑意:“所以,姐姐,我既来见你,就是要坐实你我已经决裂,让人家更放心。”
小蕙在一旁愣愣地听着,不明所以。
香宜却是知道一些的。
樱小主为了“小产”的事,和小主生了嫌隙,连吴贵嫔娘娘来探望时,言语间还对樱小主多有抱怨,蒙在鼓里。
所以,已经和娘娘生分的樱小主,忽然披了披风漏夜来见,岂不让人怀疑她的“生分”是否是真。
功夫不就白做了吗。
樱小主却说,要坐实决裂。
“姐姐,今晚时机可合适?可以么?”芷书在香宜的疑惑中,笑问绯晚。
绯晚思忖片刻,葱白指尖轻轻摩挲枕上双鲤戏水的花纹,忽地抬眼。
眸光比芷书更加冰寒。
“可以。”
芷书听了这两字,笑容立刻变得松快,嘴角弧度更加锋锐。
转身便推翻了旁边一个放花瓶的檀木高几。
“樱小主,您做什么?!”香宜和小蕙都惊讶了。
芷书不理会,伸手又扯掉了幕帐,推倒了屏风,将桌上的茶碗用具一扫而下。
奔出内室,在外间又是一番折腾。
“娘娘?”
香宜和小蕙一直被绯晚用眼神阻止,不许她们阻拦。
这时候,绯晚才稍微点了点头,轻声吩咐:“去随便拦一拦吧,别伤着她,也别真正阻止她,但要叫得大声些。”
两个宫女虽然不明内情,却是极其听话的。
立刻冲出去,大呼小叫劝阻芷书。
芷书在屋里折腾够了,弄得一片狼藉,又跑出门去,在廊下和院中摔打一阵,弄得花盆倾倒,藤架歪斜。
然后在宫人们惊讶的喊叫中,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香宜叫茉莉和冬宝好生跟着,别让樱小主受伤。
两人追着芷书出去,一路跟到了惠妃宫门前。
芷书上去拍门,门环击打在门板上,咣咣咣巨响。
“叫惠妃出来见我!李朝英,你有本事害人,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还没睡!”
静夜里声音传出去很远,惊动了附近巡夜的宫人。
前后两队人提着灯笼相继赶来,惊疑不定,看到樱容华张牙舞爪,而开门出来的惠妃一脸惊怒。
“你做什么,樱容华!”
“我到要问问你做什么!”芷书把荷包直接丢向惠妃的脸,“你跟昭妃谋害我的孩子,还自诩好人,整天把公正和规矩挂在嘴边,真是好大的脸!”
惠妃偏头躲过,一把抓住那荷包,怒道:“你偷我荷包,还胡言乱语到我门前来?!”
“谁稀罕偷你的荷包,我在路上捡的。这是你跟昭妃勾结的证据,不然只有她有的烟霞色胭脂锦,为什么在你荷包里缝着?怪不得她受审问你去救,怪不得你放走了证人临水帮她脱罪,原来你们早就掺和在一起了,原来你的掌事太监,跟临水是远亲,就是你们合谋给我吃红花,害死了我和陛下的孩子!”
啊?
巡夜的宫人们都听呆了。
惠妃也是一脸不解。
“樱容华,你失心疯了吗!”
芷书大声冷笑:“我没疯,是你们疯了。有本事,跟我去见陛下!”
她上前便去拽惠妃的衣袖。
第305章
流言纷纷
惠妃练武之人,怎会轻易被人抓到。
闪身一躲,便躲开了。
芷书竟然不依不饶,一抓空了,又有第二抓。
惠妃气得攥住了她腕子,喝道:“你说的那些话,我一句听不懂,我只告诉你,我没有谋害过你,更不屑于跟昭妃勾结。赶紧离开,别在我这里撒野!”
芷书哪肯罢休呢。
依旧是叫嚷。
附近宫院的人也被惊动了,来了几个嫔妃,其中,有久不在悦贵妃面前,一直告病的兰昭仪。
自从简嫔受了处置,兰昭仪在悦贵妃跟前露面也少了。有人便私下议论,说简嫔和兰昭仪向来关系不错,是一齐为悦贵妃出力的“双璧”。简嫔凋落,悦贵妃不搭救,兰昭仪是因为心寒才跟悦贵妃淡了。
具体是不是这缘故,谁也说不准,都是闲磕牙罢了。但兰昭仪很少出门倒是真的,这回在夜里出来,扶着侍女的手,脸上还有些病容。
在旁听了片刻,明白原委,她上前劝说。
“樱妹妹身子正弱着,夜里风凉,吹坏了落了病根可不成。有什么事,且明日再说不迟。惠妃娘娘且先回去,樱妹妹也回去,我现在去一趟辰乾殿,把樱妹妹说的事告诉陛下,请陛下彻查就是了。何至于在这里闹出大动静呢。”
都是在理的话。
但芷书和惠妃脾气都是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