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绯晚道谢入座。知道自己抛出黄柳庄当敲门砖,算是抛对了。
其实,哪有什么小时候遇到的宋爷爷。
都是她胡编的。
宋扶老头确有其人,但她遇到他却不是十年前,而是两年后。
在边关,黄柳庄全民皆兵,最后连老弱妇孺都上了战场。除了极小的一些未成年孩童,被一队健壮妇人护着南下,为村庄保留了一点血脉,其他人,五百多口,最终全都死在了烽火硝烟中。
宋扶老头早年回南边故乡,战事起,便以八十高龄策马奔驰千里,回到了黄柳庄,率队杀敌。
只因黄柳庄并非寻常村庄。
而是李家老祖宗当年战死后,麾下一些残兵伤员脱下盔甲留在当地,开荒垦田建立起来的。
李家军没了,但战魂还在。
几十年,两三代人,敌寇侵入时,他们放下锄头拿起刀,依旧是悍不畏死的战士。
绯晚从京城逃到边疆,和马小凤、情娘等人在黄柳庄落脚一段时间。她身上一半的拳脚功夫,都是在那里学的。
她只见过宋扶老爷子两面,李家刀法并没得老爷子亲自传授。
但又有什么区别。
总之,都是李家的英魂教给她的。
也不算欺骗惠妃!
惠妃不傻,还知道言语间不动声色试探她。
宋扶哪有腿伤,她刚才若是顺着惠妃的话,说老爷子拄拐杖,就会被惠妃一下子戳穿谎言。
如今,却是真正唬住惠妃了。
“昭妃娘娘请用,这是西北的马奶酪,宋老爷子以前很喜欢吃的。”
西风端来的茶水清冽,点心甘甜,不够精致却分量十足,符合惠妃的风格。
绯晚吃着点心,和惠妃谈讲当年战事,和黄柳庄的旧事。
不消片刻,已经宾主尽欢。
惠妃竟然想留她吃午饭。
“娘娘赐饭,原不应辞。只是嫔妾还要去长乐宫拜见贤妃娘娘,消解今日误会,若是在这里用过膳再去,恐耽误了时辰,让贤妃娘娘不快。嫔妾位卑,需处处谨慎,恳请娘娘体谅。”
惠妃哼一声,笑睨绯晚:“以后少跟我绕着弯子说话,不留就直接说不留,我没耐性听你们长篇大论的口舌。”
“是,嫔妾记住了。”绯晚笑着进言,“只是娘娘的耐性,也该多些才是。急躁办不成大事,娘娘要耐得住呀。”
惠妃目带审视:“我竟不知,咱们这等嫔妃,能有什么大事要办。”
绯晚目光清澈,柔柔地望着她,“嫔妾眼前的大事,便是不辜负陛下的信任,能协助各位娘娘把后宫治理体统,让朝堂无后顾之忧。以后的大事么……相信娘娘比嫔妾更有志向,嫔妾到时还要跟娘娘讨教。”
“娘娘且坐,嫔妾告退。”
她起身端正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路过那放雪玉清凉膏的小桌,还叮嘱惠妃别忘了用,对伤势好。
“娘娘,这药……”
西风等绯晚走了,上前拿过那个羊脂玉瓶。
惠妃接了,打开盖子,用簪子挑了一点出来,放到鼻端细嗅。
“闻起来,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西风道:“只是宫中给药食里加料的法子多,经常神不知鬼不觉,这虽是御药,却也不知道经了谁的手,是否安全。”
惠妃笑了笑。
“西风,你不信昭妃。”
“不敢尽信。娘娘信吗?”
“我么?”
惠妃将簪子上的一点药膏涂在手背,轻轻揉开。
“她今日时而诚恳,时而虚伪,狡猾多变却拿捏着分寸,言语很是直接,却又并不说透。这样的人,我怎么敢彻底信她。只是——”
将簪子插回头上,惠妃却进了内室,除掉外衣,将瓶子递给西风让涂药。
“只是她深藏不露,所图不小,却不必在这点子药膏上做手脚。她跟思妃、贤妃她们,甚至和庆贵妃,都不一样。”
西风奉命涂药。
再次看到惠妃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微微皱眉心疼。
“以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就说娘娘看似莽撞,其实心细如发。娘娘看人准,奴婢听您的。只是昭妃也太狠了,看把您弄的……”
惠妃本来趴在等涂药,闻言立刻扭头。
牵扯到浴桶打架时拉伤的侧腰,疼得嘶一声,咧了咧嘴。
嘴上却不服:“她那点三脚猫功夫,算什么狠?那天我大意了,才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光明正大比武,她哪里比得过我!”
“娘娘说得对,您天下无敌,快趴下吧!”
西风把主子按回去,细细上药。
惠妃伏在枕上,感受着药膏的清凉,脑海中不由回荡起绯晚的话。
——娘娘心中,住着一头猛虎。
——困居宫廷,束手束脚,其实,这里却是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梦想……
“这个月给黄柳庄和其他遗属的银子,送到了吗?”
“娘娘放心,每个月都派人按时送呢,没漏过一次。”
“嗯。”
惠妃半合了眼。
梦想。
西风烈马,浴血杀敌,是她入宫前的梦想啊……
如今却梦想遥远。
只剩了给李家军残余的人和亲属送点银钱,聊作慰藉。
午膳时分,皇帝的旨意到了。
贤妃和惠妃无故争执,不能以身作则、表率后宫,罚每人抄写十遍《心经》,以静心养性。
暂停惠妃协理六宫之责,只由庆贵妃、顺妃、康妃、昭妃代理。
第272章
权柄在手,风光无两
惠妃领旨,不当回事。
午膳后睡了一觉,私下里让西风帮她抄经,自己到后院练武去了。
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锤炼身子,这是从小在家养成的习惯,入了宫她也一直坚持着。
仿佛只要一直按着家里的方式生活,早已不在的亲人们,就一直陪伴在身边。
而长乐宫。
贤妃领旨的时候,绯晚正在跟前,两个人虚情假意地亲热说话,解除误会呢。
“事情都是因嫔妾而起,倒让娘娘受罚,这十遍经文,就由嫔妾代劳吧。”
听了旨意,绯晚主动请缨。
贤妃当然不肯。
拉着她亲亲热热聊了半天,才放她走。
还让人抬了一个箱子,里头装着不少绫罗绸缎,新巧玩意儿,一路送到了春熙宫。
竟又恢复了当初绯晚刚刚投靠她时的那种热情。
小蕙一边登记东西造册,一边感叹:“幸亏娘娘得宠,贤妃才不敢迁怒您,还得送礼结交。”
香宜点她额头:“哪有那么简单。我看贤妃娘娘那眼神里暗藏着杀气,背地里不知道憋什么坏呢。再说,她以前给咱们东西,多少箱子都盖着盖,这回只有一箱子,却都是光占地方不怎么珍贵的大件,顶得箱子盖都合不上,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看见了。这不是故意做给人看吗。”
小蕙认真听着,听完了用力点头:“姐姐说得有理,看来贤妃娘娘故意大张旗鼓叫人知道她对咱们娘娘好,多半为了背后使坏。”
“好香宜,越来越厉害了。”绯晚笑道。
贤妃惦记凤位已久,如今宫里四处传说昭妃有望为后,她怎么可能诚心交好。
不过是缓兵之计。
但贤妃既然肯做表面功夫,绯晚自然要将机会好好利用起来。
是时候趁机整肃宫廷,公然组建势力了!
第二天一早,在临翠殿议事。
绯晚就正式任命了中过箭的六德做了内务府执事。
又提拔宫正司礼司的太监陶保,也就是她省亲时的仪仗首领太监,做了宫正司副司使。并兼任礼司,专管宫廷礼仪规矩。
膳房的执事金寿,在追查樱选侍见红一事上功劳不小,提为掌事,原来的掌事荣升两级,领双倍薪俸,到行宫养老去了。
庆贵妃告病不在,康妃顺妃对此全都同意,没驳一句回。
报上御前,皇帝大笔一挥,尽皆准奏。
如此巨大的后宫职位变动,都在同一天发生。
最重要的内务府、宫正司以及御膳房,都有了绯晚提拔的人执掌。
一时间,宫中私下里议论纷纷。
“昭妃娘娘恩威并重、德被后宫、得陛下恩宠,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再次高升,来日前途无量啊……”
类似这样的话,以不同的语气,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
羡慕巴结的有,嫉妒嘲讽的有,冷眼旁观的有。
但不管大家态度如何,这宫里关于昭妃要为新后的流言,是愈演愈烈了。
临翠殿议事的时候,顺妃和康妃对绯晚更加亲近,凡是绯晚做的安排处置,两人全都一叠连声说好。绯晚告病不去时,两人议定了什么,先都要来绯晚这里说一声,绯晚觉得可以,她们才会施行,或者往上奏给皇帝。
一时间,宫中大小事务,竟成了绯晚拿主意。
虽不是皇后,但她已隐隐有了皇后的权柄。
高位的结交、低位的巴结、皇帝的恩宠,她样样不缺。
风光无两。
春熙宫终于添了新的宫人,按照妃位的规格,四个近身侍婢、八个普通婢女、十二个杂役宫女,合计二十四个。另有内侍十六个。以及专门修缮宫院、打理花木、看管门禁、侍奉出行的男女宫人二十多个。
林林总总几十号人,春熙宫到底热闹起来。
绯晚忙着告病,忙着打理宫务,忙着管束身边新人,伴驾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于是在中秋到来之前的这些日子,到辰乾殿侍寝的嫔妃,便是顺妃、陈贵人等,大半都是和绯晚走动频繁的。
她们之外,便是吴想容伴驾次数最多。未必是侍寝,白天皇帝用膳时,也常召了她前去陪着,很喜欢听她东拉西扯闲聊天。
如此,吴想容顺理成章,被升成了吴嫔。
因为吴想容是绯晚一派的人,于是她的晋封,也和陈贵人一样,被宫中众人视为是绯晚势力的壮大。
艳羡和巴结绯晚的人更多了。
如今的绯晚,隐约有了贤妃的当初的势头。
而此时的贤妃,却因帝王的甚少关注,以及前朝参奏镇国公的人变多,而显得有些没落了。
似乎宫中风水轮流转,向来如此。
只有极其敏锐的人,能从这样的朝夕轮转中,嗅到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一年的中秋节,便在纷扰的喧嚣与流言中,悄然而至。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八月十四这天晚上,月亮已经极大极亮。
暮色刚至,一轮玉盘便挂在了天穹。银光倾泻而下,遍洒宫城。
绯晚沐浴熏香,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外罩一件莲青色夹里披风,只带了小蕙和几个宫女内侍随行。
到观音堂去上香。
木鱼声声,香烟袅袅。
观音堂里的女尼们正在做晚课。
作为内宫三座庵堂之一,观音堂本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地处偏避,屋舍简陋狭小,里头供着的佛像年久斑驳,女尼数量也不多。
可是随着绯晚步步高升,她常来这里,这里便也一点点修缮翻新,增添了十余尼姑,并将旁边一所废旧空置的宫院圈了进去,扩为厢房。
人多院阔,规模大了。
曾在巫蛊事件中给绯晚作证的姑子静尘,早已做了观音堂的执事比丘尼。
这夜绯晚来时,静尘正带着众尼在佛堂诵经。
绯晚不让人通报打扰,安静走到殿角,一直等了两三刻钟,直到课毕。
“阿弥陀佛,娘娘安好。”
静尘遣散众弟子,上前与绯晚见礼。
“阿弥陀佛,静尘师父,明天宫中有宴会,我今晚来做祈福。”
“娘娘虔诚礼佛,亲近三宝,必能福慧具足。”
“多谢师父。”
绯晚双手合十,参拜了菩萨,便安静跪在佛前。
她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上香祝祷,若有事不能来,也会打发人前来供奉。
明晚宫中有中秋家宴,白天备宴,一日都不得空。
原本按惯例,派香宜或小蕙过来礼佛也可,但绯晚知道有些事就快要发生了。
她想亲自来佛前,静一静心。
便选择了今晚闲暇时,踏月而来。
静尘带了两个女尼,陪在旁边蒲团上,闭目轻唱经文。
佛香伴着宛转轻柔的吟唱,回荡在殿中。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佛家特有的音律音调,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字字入心。
殿门敞开,月光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