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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世子,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你我只见过两面,但我觉着,你不该是让贤妃娘娘头痛的顽劣外甥,广阔天地,你该大有作为。

    何必困在自己的情绪里,困在京城一隅?

    你既不屑俗世繁华,又为何不敢抛舍?

    大梁江山四海,万里如画,晋乡侯先祖也曾金戈铁马,剑指黄沙,你骨子里流淌着先祖血脉,就只想在京城富贵迷人乡里荒废一生么?”

    “昭容华!”

    谢惟舟眸光陡然锐利。

    剑眉星目的红袍少年,站在当地未动分毫,整个人气势却倏然一变,潜藏在骨子里的矜贵和傲然尽皆被激发出来。

    犹带着半边脚印的脸庞未显一丝狼狈,却透出如朝阳般明亮灼人的色彩。

    “交浅言深啊,昭容华。”

    他的语气带了丝丝危险。

    惹得小凤上前半步,挡在了绯晚侧边,随时准备动手。

    绯晚感受到谢惟舟释放的压迫感,并不畏惧,只是欢喜。

    他纨绔恣意的少年时代,原来,放浪形骸只是外表,果然骨子里还是他!

    “交浅么?”绯晚弯起唇角,杏花一样柔软芬芳的唇,盈盈润泽的眸子,妩媚而蛊惑,“谢世子名满京城,若我说,从许久之前开始,我就芳心暗许,对世子朝思暮想呢?”

    “……”

    谢惟舟也勾唇笑了,笑意却凉:“昭容华,你好似又在勾引我?”

    绯晚笑笑,正要开口,忽然有特殊的锣音由远及近,很快,虞家宅子就有些嘈杂骚动的声音。

    绯晚收了笑意,看向窗外。

    终于来了么,还真是来得巧!

    很快,便有虞大公子的声音,在院门外高声响起。

    “西北战报,柠城大捷,何总兵率军收复失地!陛下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封赏有功之人!家父负责西北战备军需供应,陛下赐银百两、玉带一条、加双俸,不日还会有朝廷封赏!”

    “喜报告知昭容华,虞府上下叩谢天恩,和昭小主同喜!”

    皇帝的赏赐,下来得很快啊。

    绯晚眼中尽是了然。

    哪里是同喜,这是虞家跟她示威来了!

    她有陛下的撑腰、省亲认祖又如何,虞忠有结结实实的军功呢!

    “谢世子稍待,我去去就来。”

    绯晚整理衣饰,扶着侍女的手,款步走出屋外,站到了院子中间。

    笑道:“辛苦虞大公子报喜,不知虞大人现在何处?”

    第186章

    锦儿不中用,但还有素素

    “父亲大人正在接待赐赏的公公,暂时不能分身,于是先叫微臣来给小主报喜。小主成了咱们虞家人,父亲大人的荣耀,也是小主的荣耀。”虞望北站在院门外躬身回答,笑意满面。

    态度很恭谨,言语却隐含倨傲。

    今日从绯晚进门就吃她下马威,可怜的锦儿妹妹也被她逼着从家族除名,二弟挨了痛打,他自己更是亲自去“查清”她受虐旧事,可以说虞家上下今天都被她压得死死的。

    现而今,捷报一到,父亲名正言顺成了有功之臣。

    收复柠城的功劳,可不是普通军功。

    来日何总兵彪炳史册,父亲作为何总兵的引荐人和同派系,以及战线军需负责人,那也是要一同被史书记载的。

    相比之下,一个区区“宠妃”,在史书上的份量可就太轻了。

    希望绯晚能明白,帝王的恩宠今日有明日无,锦儿妹妹位居贵妃都能一降到底,她一个小容华,可别太嚣张了。

    虞家才是她真正的后盾!

    “哦,是啊,虞大人的荣耀,也是本主的荣耀。”

    绯晚岂能看不出虞望北的心思。

    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笑意深深。

    怎么不是呢!

    侍郎大人功劳越大,她这个侍郎千金,晋位越容易啊。

    “辛苦虞大公子了,喜报降临,府上一定很忙,还要劳你亲自前来给本主报喜。”

    “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虞望北浅浅一点头,暗自不满。

    这昭容华,已经入了谱,却自始至终没有叫他一声大哥,也没称呼家中任何人,连父母都没叫过。

    虽说成了宫嫔只论君臣,可私下里一点亲情也不讲,却是太过分!

    比起乖巧懂事的锦儿妹妹,可是差得远。

    这样差的品性,锦儿当初一时骄纵,打骂她几次,可见也是情不自禁,被她惹烦了。

    可恨她小心眼,记恨到现在,不光害了锦儿,还在省亲之际大肆宣扬家中矛盾,让虞府颜面扫地……

    “既然昭小主已经知道喜报,微臣就告退了。”

    虞望北暗自冷笑而去。

    不由想起已经入宫的另一个妹妹,庶出的虞素锦。

    “爹,昭容华听到喜报并不欢喜,果然和咱们不是一条心的。就算血缘是真,她被粗鄙之人养大,所谓穷生奸计、穷山恶水出刁民,她的做派,显然做不成咱们虞家女儿。与其扶持她,儿子看来,倒不如看看素素。”

    回到虞忠身边,传旨太监早走了,虞望北私下和父亲商量。

    “素素?”

    提起虞素锦,虞忠脸色难看。

    这孩子,本也是他非常宠爱的女儿。虽是庶出,但他一直给她嫡女的待遇。

    可她……

    唉!

    他堂堂科举出身的清白文官,却比没本事靠祖荫的勋贵公侯还过分,阴错阳差,竟然三个女儿全进了宫廷。

    近日他在同僚面前很有些尴尬,只觉着人人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指摘他靠送女进宫当官。

    “爹,素锦虽然不该入宫,但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接受了。”

    虞望北因母亲吃了虞素锦的姨娘不少暗亏,自然不喜这庶妹,平日也都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但一家子骨肉,该用还是要用的。

    锦儿眼下不中用了,指望素素吧。

    “爹,回头您上个折子,给素锦也说些好话,别再提什么让她出宫修行了。我看她平日行事倒是稳当,锦儿压不住的昭容华,说不定她可以压住。”

    虞忠皱起眉头,“此事容后再说。午宴准备好了么?”

    “差不多了,能准时开席。”

    “到了时辰派人去请她赴宴,早早吃完了,打发她回宫。”

    “是。”

    父子两个不再提家事,而是认真商量起西北战报,以及这次的战功会引起朝堂怎么样的格局变化。

    与真正的军务政务相比,嫔妃和家事,都是小事罢了。

    “谢世子,你今日来,只是看热闹么?”

    虞望北走后,绯晚回到屋中,继续和谢惟舟说话。

    红袍少年容色昳丽,长眉星目,冰雪做的玉人儿似的,虽然似笑非笑的神色看起来很欠揍,但确实养眼。

    看完了虞望北的皮笑肉不笑,看看他,算是洗干净了眼睛。

    只是这美人说话比较气人。

    “是啊,我就是来看热闹的,看你怎么被虞家排挤,看人家怎么跟你阴阳怪气。”

    绯晚盯他:“他们有你阴阳怪气?”

    “呵,我可没到你跟前炫耀功劳,迫你忍气低头。”

    他倒是看得明白。

    光隔窗听虞大公子说话,就洞悉了对方小心思。

    绯晚扬眉刺激他:“你便是想炫耀,有功劳可炫么?”

    谢惟舟唇角笑意微滞。

    绯晚再道:“堂堂七尺男儿,练了一身武艺,却整天在京城招猫逗狗,咸吃萝卜淡操心,身手全用来翻墙扒窗,替你贤妃姨母来窥探我虚实,在内宅内宫琐事上留心,羞也不羞!柠城大捷,你听了喜报不欣喜若狂,为国庆祝,却关注我跟虞家的恩怨,配做勋贵子弟么?敢问你哪有功勋,哪里贵了?”

    谢惟舟眯眼。

    欺霜赛雪的俊俏容颜笼罩一层寒霜。

    眼睫不眨盯了绯晚片刻,忽地冷笑:“别以为我会上你的激将之当,丢下京城富贵跑去边疆从军!”

    “哦,你竟想去边疆从军?”绯晚故作惊讶,“我以为你会一气之下,去京城兵马司谋差事呢。原来,京畿带兵你都看不上啊。”

    谢惟舟愣了一下。

    竟一不小心中了她的言语圈套。

    “你莫非,是姨母派来说服我干正事的?”

    绯晚笑道:“那可没有。今天是你自投罗网,又不是我守株待兔。”

    谢惟舟幽幽审视着她。

    “我不会谋差事的,你让姨母别白费心思了。”

    “谢惟舟。贤妃和你各自怎么想,我不管。我只知道,柠城收复,未必是福。”绯晚忽然正色。

    令谢惟舟意外:“怎么讲?”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

    这诡异难测的女人,似乎不是在随口胡说。

    她眼底的寒芒夺魂摄魄,好像幼年在遥远边陲,将他眼睛刺痛的雪山日光。

    第187章

    谢世子的郁闷

    绯晚开口之前,首先看了看小凤。

    小凤凝神细听,确认房前屋后梁上等各处,能藏人偷听的地方全都没人,非常安全,朝绯晚点了点头。

    绯晚这才放低了声音,侃侃而言。

    “柠城自先帝朝失去,被异族经营了许多年,大梁子民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所剩无几,活下来的也都成了敌国驯服的奴隶,认可了敌国统管,和大梁未必一心。此番敌军溃败之后,城中剩下的居民,多少是探子,多少愿意归顺我大梁,有人能分得清吗?

    这些原也是小事,假以时日,对他们安抚教化,都可解决。只是柠城乃军事重镇,敌国兵强马壮为何轻易弃城逃溃?难道不是他们国内出了问题,朝局影响前线?若来日问题解决,他们卷土重来,我大梁可有应对之策?

    何总兵上报的大捷,斩杀的敌军人头数,是真实的吗。他统率的兵马实力果真可以么,治下军民真的安分么。朝堂忙着庆祝、大臣们忙着党争、分赏夺权的时候,若敌国再犯,柠城奸细里应外合,何总兵可能抵挡?他手握三十万大军不假,可先帝朝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四十万边民惨遭屠戮的往事,可还不远呢!

    今朝又不比当年,除了西北敌国,咱们大梁北方的盟国刚换了新君不久,那可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对大梁北疆虎视眈眈,自去岁起就频繁骚扰。又有他内部崛起的新兴部落,两个月横扫其三府,聚拢各部联合造反,若这股势力在北方遇挫,焉知不会南下入侵咱们?北方和东部边关的守将,有几个不是酒囊饭袋裙带上位,有几人能枕戈待旦上阵杀敌,你该比我清楚。

    谢世子,你不谋差事,不去边疆从军,安享你的世家富贵,自有贤妃娘娘罩着你。

    大梁边疆,本就和你毫无关系。

    我这些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你听得进去,便听一听。听不进去,便当是玩笑,左耳进了右耳冒,那也没什么。

    你说是不是?”

    一室无声。

    几声鸟雀啼叫响在窗外枝头,更衬得屋中静谧。

    瓶中清供的荼蘼花色白而香,冰为肌骨,亭亭静立。显得花边不远处的绯晚,一身灿烂繁复的宫嫔吉服如锦如霞,艳丽而热烈。

    何止谢惟舟,屋中香宜、兰儿乃至小凤,都震惊地望着她。

    绯晚一口气说完的许多话,够他们消化一阵子。

    最后还是谢惟舟本人率先打破沉默。

    犀利的眼眸深深看住绯晚:“昭小主,两次相见,每次你都叫人十分意外。”

    “兴许以后,还有更意外的。”绯晚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忽然发现他睫毛浓密纤长,在男子中很是罕见。

    极美,却并不阴柔,只因长睫下的眼睛森然明亮,认真起来自带威压。

    这威压尚嫌稚嫩,未经战火洗礼,但与寻常少年已经迥然不同。

    “你是什么人?”谢惟舟问。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普通人罢了。”

    “你不肯说,我也会仔细彻查。”

    “世子有精神查我,不如尽快查一查柠城那边的问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大梁立国百年以来,早已不是固若金汤的千里长堤。盛世乱世本就在一夕之间,世子爷读兵书史书,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谢惟舟警告,或者是提醒:“柠城若真有问题,跟何总兵捆绑甚深的虞侍郎未必脱得了干系,你刚认了祖宗,不怕被牵连?”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世子挂心。”

    谢惟舟粲然一笑,露出漂亮的白牙。

    却像是兽的森森利齿,“昭容华,你要是诓骗本世子,有意利用,本世子最后可饶不了你。”

    绯晚一笑:“你怕了么?”

    “谁怕谁是孙子!”

    “那就祝世子,早日查明边关详情吧。查的时候少喝点酒,别误了事呢,你今天这一身酒气够讨嫌的。”

    “哼!”

    红衣一动,转瞬间谢惟舟掠到后窗下,翩若游龙。

    小凤欲待拦截,被绯晚眼神制止。

    谢惟舟轻轻推开后窗,观察不远处围墙外禁卫巡查的动向,一边寻找时机,一边流转眼眸,在离开之前再端详端详绯晚。

    这个蛇蝎美人,还真有点深不可测……

    今儿来瞧热闹加窥查,本想帮着贤妃姨母品一品这小宫嫔,毕竟,贤妃和镇国公府的荣辱干系着他自家安危。

    可没想到却意外得知了她悲惨的过往。

    心生恻隐之余,他也有点佩服她的大胆和手段——哪个嫔妃敢在省亲时候自揭短处,给自家抹黑呢?

    她就敢!

    也成功逼得虞家割舍虞更衣,她还真不怕后续被帝王怀疑和被虞家报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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