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婢女三人组送走了庆贵妃,绯晚一个人站在凤凰树下,静了很久。
红花如火,更如血。
前世最后那段日子,见惯了烽烟刀剑、金戈铁马,血色漫山遍野。嫣红的是鲜血,紫黑的是干涸的血,时间再久的,便成了黑褐色,酱棕色。
那么多的血,死了那么多的人。
多少挣扎,梦想,英勇,软弱,悲惨,欢快……全都断送了。平静的,凄厉的,高贵的,卑微的,死亡面前,尽皆平等。
山河仍在国已破,铁骑踏碎繁华。
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有多少望着南方,望着京城方向,无声控诉着权贵上位者的昏聩无能、冷血误国。
她从那个地方死回来,重新置身于富丽巍峨的宫城之中,距离大梁的至尊权力如此之近。
她能改变什么?
她能做些什么?
能得到什么,又将失去什么?
一点一滴,她都想得很清楚。
也从未怕过。
庆贵妃这一回,并未让她畏惧退缩。
此时的绯晚更坚定也更清醒,并且预感自己距离那个遥远而灿烂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淡淡一笑,结束了思绪,绯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蕙,去观音堂问问,那些巾帕可都供奉好了,若好了就拿回来,用锦盒妥当装好了,送到各宫里去。”
之前绣的那些梵文帕子,在禁药事发晚上,被人翻出来诬为符咒。后来绯晚在皇帝面前讨了示下,送到庵堂供奉了再赠给宫中各嫔妃。
这代表着她的善心,以及和嫔妃们交好的意愿,皇帝很是嘉许。
如今寿宴也忙过了,她也恩宠更盛了,这结交之事自然也要继续做。
别人稀罕不稀罕无所谓,她只管送,只管让皇帝赞许,只管试探谁愿意投桃报李。
只管按部就班地,培养自己的势力。
“小主,静尘师父说,已经和师兄弟们一起为这些帕子念了三天经,供奉完毕。惠真师父还给小主问好,说她在那边一切都好,请小主放心。”
小蕙很快就拿了许多帕子从观音堂回来了。
茉莉和银珠手头没有活计,一起帮小蕙装帕子。
把从内务府领来的十香锦盒打开,帕子叠成佛家优昙花形状,装进盒子里面,算清楚有多少人需要送,每个宫里送几条。
“小主,奴婢也来帮忙可以吗?”
被冷了几日的香宜,轻手轻脚走到跟前来。
绯晚见她神色收敛,比之前更加安静沉稳几分,便笑问:“想通了?”
香宜垂首:“回小主,奴婢想通了。小主恩宠日盛,在小主身边做事,奴婢要比寻常宫嫔跟前的人更低调,更谨慎,心境也要安稳,才能帮上小主。不然说不定哪天,便给小主惹了麻烦。”
“你能这样想,便很难有麻烦了。”绯晚坐在凤凰木下,温和注视香宜,“如今我跟前四个宫女,论机敏,她们几个都不及你,所以有些事,我会交给你做,对你的期许也就更高。让你反省这几日,你可委屈?”
“奴婢不委屈。该委屈的是小主,您给了奴婢安稳,给了奴婢信任,奴婢却没能收敛心性,让您失望。奴婢保证,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
香宜满脸都是愧疚和诚恳。
绯晚笑道:“你很好,你们几个都很好,我委屈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快去吧,帮着她们把帕子装好了,今天都送出去。”
“是,小主!”
香宜感受到绯晚的原谅,欢欢喜喜和小蕙几个做事去了。
一时送完了各处的梵文巾帕,又收到各处的回礼,还有嫔妃亲自登门道谢的,忙忙碌碌,时间一晃便到了晚膳时分。
膳房送菜来,不但把小蕙要的菜做得尽善尽美,还额外附送了四个冷碟四道时蔬以及两道大菜,外加两壶桂花清酿。
巴结宠妃,膳房的人是拿手的。
前来送膳的是膳房四执事之一,恭恭敬敬地讨好:
“昭小主慢用,若有觉着不好的,或者临时想加什么酒菜,只管随时打发人告诉奴才们一声。灶上炉火一直备着,保管一眨眼就给您送来,慢上一步,奴才把自己炒了给您吃。”
“呸!谁稀罕你那身酸肉,哪来的胆子,在这里油嘴滑舌!”香宜笑骂。
那执事太监笑嘻嘻凑趣:“这不是人人都说昭小主待底下人好,赏赐又丰厚,奴才想着多说几句好听的,好腆着脸跟小主多要点赏。”
绯晚忍俊不禁,便让小蕙给赏银时给了日常的两倍。
“多谢小主疼奴才!只盼着小主以后常去膳房添菜,多给奴才发财的机会!”
太监谢了恩带人走了。
香宜笑着说他:“在膳房有多少油水等着他捞,倒想着来咱们这边发财。”
知道他是故意哄人开心,大家笑一回也就不提了。
绯晚虽然心有野望,每一步都要仔细盘算,但也不会时时紧绷着。日常有这样的人来插诨打科,倒是令人心情好。
随着日后她越来越高,她知道,被奉承讨好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朝下一看,全是笑脸。
只守住心性,别迷了眼就是。
吴想容、芷书和秋常在陆续到来。
“姐姐怎么想起今天让咱们凑一起用饭?”芷书还不知虞家给银票。
吴想容一说此事,芷书便道:“那可要好好吃一顿,算是吃虞大人的请呢,吃了这次,不知道下回他还有没有这么大方。”
吴想容笑着拍手:“你这张嘴,谁也别和你吵架,没的让你气死。”
芷书瞧着她微笑:“我只不会说笑话哄陛下开心。”
说得吴想容脸色一红。
就要上去捏她的脸,被芷书轻轻闪身躲过。
芷书绕到绯晚身后,“婕妤姐姐动手可敌不过我,我当了多年宫女,干活练出来的力气。”
吴想容叉腰气道:“谁还没当过婢子,干过活?本婕妤在潜邸也是婢女出身!”
绯晚笑着扬了扬没拆夹板的手指:“那你们都比不上我,同是婢女,我不但会干活,还比较耐打。”
秋常在头回参加聚会,在一旁都看傻了。
怎么这三位,不但不避讳出身低的过往,还一个个拿出来炫耀攀比,都是什么路数?
却也开心地笑了。
习惯了宫里拜高踩低的氛围,这几位不是比她位份高,就是比她更得宠,却没一个端架子的。
她眼睛亮亮地看三人说笑打闹。
吴想容一回头,见她十分乖巧,忍不住上去捏她的脸,板起脸凶道:
“你瞅啥!”
第154章
召侍寝还能让陛下等?
“我……我……”
秋常在被吴想容凶得小心脏直跳,急中生智忽然嘴巴变甜了:“嫔妾看姐姐花容月貌,一时移不开眼睛!”
吴想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勉强维持住凶狠的表情,恶声恶气:“本主如何花容月貌了,你仔细说!”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秋常在磕磕巴巴背古文。
吴想容终于绷不住,松开手笑得直跺脚。
“什么风花雪月、袜子鞋子的,我也听不懂,明知道你骗人,可从来没被人这么夸过,我听了就是高兴啊!”
秋常在眨着眼睛抿嘴一笑,“嫔妾没骗人,夸的不是婕妤姐姐的容貌,而是夸您的口才。”
“好啊,你也学会她们贫嘴了!”
吴想容卷起袖子抓她,秋常在躲到绯晚和芷书身后,红着脸告饶,最后到底还是被吴想容给抓出来,咯吱了几下。绯晚提议让秋常在罚酒,才解救了她。
几个人热热闹闹落座,一大桌子精美酒菜,用的是皇帝赏给绯晚的上品御窑雨过天青描金碗碟,大家推杯换盏,就这么吃喝起来。
这是绯晚搬到春熙宫正殿之后,第一次开酒席。
乔迁新居,民间有暖房习俗,请亲朋好友聚一聚,给新房增添人气,添福添运。
这便算是暖房之宴了。
花着虞家送的钱买酒菜,住着原属于虞听锦的屋子,殿中一应物件摆设大到床榻小到花瓶都是谕旨换新的,此时不乐,更待何时?
酒香菜香脂粉香,盈盈满殿,混合着晚风透窗送来的花香,直让人将过去在这屋里受的苦都忘了,想让眼前欢愉变成地老天荒。
秋常在跳了支舞,芷书清唱了一曲市井小调,绯晚敲着碗碟做鼓乐,吴想容露了手大家以前不知道的功夫——揪树叶放在唇边,吹出简单的曲调,还挺好听。
芷书笑道:“下回见驾,姐姐给陛下吹一次,陛下肯定觉着别致。”
“倒也是个办法,那我下回试试。”吴想容大方答应。
绯晚说:“姐姐练几首好曲子,芷书声音好,练一练唱曲的技艺,到时配合着秋姐姐的舞姿,三人同时献艺,一定很有看头。”
吴想容芷书都说好。
秋常在又欣喜又感激,连忙谢过大家提携。
吴想容道:“这算什么提携,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让陛下多看两眼,当然要想出一个又一个的新点子了。单打独斗,不如大家捡柴火烧火……”
“那叫众人拾柴火焰高。”芷书帮她。
大家哄笑。
膳房那个执事又自发送了几道菜过来,新菜上桌,新一轮推杯换盏。
半开的纱窗外不知何时升上半角弯弯的月亮,嫩黄的颜色,清幽幽洒下柔和微光。
香宜上前添酒,轻轻在绯晚耳边一语:“刚得的消息,苏庶人在辛者库感染风寒,‘病殁’了。潘庶人昨天干活摔断了腿,被挪去居养院,嚎了一整夜,半个时辰前没了,已经拉出宫外烧埋。”
绯晚静了一瞬。
点头表示知道了。
香宜退下,宴席继续。
眼前觥筹交错,绯晚含笑听姐妹们说笑。这般热闹,死去的苏选侍和潘更衣再也享受不到。
贤妃送走了年少好友鹿官,又怎会让事件中的那二人存活。人是太后贬入辛者库的,后续的折磨和死亡,却和贤妃脱不了干系。宫中没有刀剑硝烟,却是一个不慎,就要粉身碎骨。
“给吴婕妤、昭容华、秋常在、樱选侍请安。陛下今晚点了樱小主伴驾,还请小主提早收拾收拾,这就过去吧?”
御前忽然来了传话的内侍。
他从辰乾殿跑去找樱选侍,听说樱选侍去了吴婕妤处,到了吴婕妤那边,才知道人都在春熙宫这里,气喘吁吁跑了一大圈,满头都是汗。
绯晚让人领他下去喝茶歇脚,便让芷书快回去沐浴更衣,免得带一身酒气冲撞了皇帝。
越喝酒眼睛越亮的芷书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扬声朝刚退出去的御前内侍喊:“告诉陛下我晚点过去,就说,我在春熙宫喝酒呢!”
秋常在听愣了。
召侍寝还能让陛下等?
吴想容推芷书快起来:“你刚升了位份不久,言行谨慎些,别让人挑出错去。再说你去晚了陛下不耐烦,机会被别人抢了不说,惹陛下不高兴,恼了你怎么办。”
这是实话。
芷书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就晚个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回头我好好去御前请罪便是。”
她仰头喝了杯中酒,直道桂花酿太甜,不如杏花和梅花入酿清香。
还硬是让自己的侍女去打发了御前内侍。
罢了,绯晚想,好容易大家聚宴高兴,芷书想躲懒就躲吧,大不了若是皇帝恼了,自己帮芷书多说几句好话,或者再使个美人计之类的,重新勾回帝心。
于是便没有极力催促,由着芷书性子,大家继续喝酒吃菜。
只是吴想容和秋常在心里头都惴惴不安的,生怕芷书得罪了皇帝,虽然极力说笑,到底有些心不在焉,席上气氛渐渐冷下来。
芷书看出来两人不自在,又喝了两杯,叹息着丢开酒盏。
“好吧,我这就回去准备伴驾,你们几位继续饮宴,别让我扫了兴罢。吴姐姐,你说个笑话我听,哄我高兴了,我立刻便走。”
吴想容歪着头想了一下,蹙眉道:“一时之间,想不出好听的笑话,不如给你出个字谜,你若猜对了,改日我做东再请你喝酒,猜不对,你做东请我们,如何?”
芷书说好。
吴想容便问:“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两个字,是什么?”
大家连带着周围婢女都是一愣。
字谜哪有这么粗俗的?
再说都是打一个字,哪有一下打俩的。
半晌后秋常在小心翼翼试探猜测:“鸡蛋?”
满屋大笑。
吴想容笑眯眯看她:“秋妹妹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说得秋常在脸色涨红,连忙低头吃菜。
芷书让吴想容说答案,“想不通,下回喝酒我请了。”
吴想容道:“这么简单你们猜不到?谜底是:俩鸡。”
众人:?
芷书立刻就不认请客了,“姐姐拿这种玩笑哄我们呢,下回妥妥是你做东才行!”
“哎,别别,我好容易才攒了点银子,哪有闲钱请客。”吴想容告饶,“要不我再出个字谜,你们这回想必能猜中。”
“那你说来听听。”
“说,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四个字。”
啊?
大家面面相觑。
吴想容说:“怎么这也猜不着?谜底是:还是俩鸡。”
这回不但芷书想揍她,大家都想。
吴想容被芷书呵痒呵得喘不过气,半哭着求饶:“别挠了别挠了,这谜语还没完呢……”
“什么?”
“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六个字!”
芷书一时顾不上挠她,愣愣地想。
大家全都盯着她发呆。
吴想容脸色得意,连声哼哼。